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1卷第十一章谁主颖河
    燕飞和屠奉三并骑立于谷口外,看着车队和牲口缓缓入谷。
    战士在四方戒备,山谷高处哨卫重重。
    屠奉三道:‘真奇怪!天师军仍没有动静,难道竟看破我们的手段?’燕飞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听过他说几句话,印象却颇深刻,感觉此人胆大心细,长于应变。’屠奉三皱眉道:‘你是否在说徐道覆?你怎知是他在主持而非孙恩又或卢循呢?’燕飞愕然道:‘可能是因卓狂生说过,天师军是由徐道覆指挥,不过我真的感觉到他正在虎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屠奉三惊异地打量他,问道:‘听说花妖是由你老兄纯凭感觉识破的,更有传言你的蝶恋花会向主人示警,究竟属甚么功法?’燕飞心中暗骂不知哪个混蛋泄漏自己的机密,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我自己也很想找人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屠奉三道:‘现在你是我的战友,我当然希望你的灵机愈敏锐愈好。告诉我!你现在是否有危机迫近的预感?’燕飞的目光投往边荒集,道:‘我并不是神仙,幸好凡人有凡人的方法,就是设身处地为徐道覆作出考虑。假如我是徐道覆,忽然看到大批人马离开边荒集,赶往小谷,会怎样想呢?’屠奉三同意道:‘肯定他看穿这是个陷阱,所以按兵不动,问题在他会如何反应呢?’燕飞道:‘徐道覆若确如传闻般的智勇兼备,精于兵事,该猜到我们是要在集外设立能长时间稳守的坚强据点,更该猜到小谷是边荒集失陷时的唯一退路。另一条路或许是跳进颖水逃生。’屠奉三一震道:‘他将采截断的手段,并以此迫我们离谷作战,此招确是很绝。’燕飞微笑道:‘分头行事的时间到哩!大家小心点。’屠奉三探手和他相握,道:‘希望燕兄回来时带着孙恩的首级,不过勿要勉强,保命方是要紧。’燕飞握着他的手,听着此以冷酷无情见称的人道别的叮咛,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道:‘屠兄也须小心行事,迟些儿我们再在边荒集喝酒聊天。’屠奉三放开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瞧他,低声问道:‘你感觉到孙恩吗?’燕飞眉头蹙聚,道:‘我似乎感应到他,又似完全没有感应,这感应奇怪至极点,如实却似虚,真伪难辨。’屠奉三道:‘如此方才合理,在天师徒众眼中,孙恩有通天彻地之能,能人之所不能。在识者心中,孙恩的道术武功已臻贯通天人的境界,鬼神莫测其秘。燕兄今次与孙恩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将会千古留名。’燕飞点头道:‘屠兄对孙恩的评语当是中肯,否则以任遥之能,不会察觉不到他老人家在旁虎视眈眈,我会以此为戒。’屠奉三笑道:‘燕飞并不是任遥,孙恩今次遇上敌手哩!屠某在此祝燕兄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燕飞洒然一笑,往后退开,几个身法没入南面的疏林里。
    屠奉三心生感慨。
    或许是因燕飞与世无争的性格作风,或因识英雄重英雄,又或因大家正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至少在此刻,他的感觉是燕飞确为他的朋友。
    可叹是未来形势难料,纵可保住边荒集,但当桓玄起兵作反,将会出现新的变化,现在的朋友,会变成将来的死敌。他和燕飞间关系的发展,殊不乐观。
    拓跋仪和五百本族战士,穿林过野,沿颖水望北推进。
    骑队分散前进,似是杂乱无章,散乱中又隐具法度。虽没有火把照明,黑夜却对他们这经历多年马贼生涯的战士,没有丝毫影响。
    马蹄穿上特制的软甲蹄靴,踏在地上时只弄出黯哑的闷响,使他们有如从地府钻出来的幽灵骑士。
    以拓跋圭为首的马贼团,一直在苻坚大力清剿的情况下竭力求存,且不住壮大,对付围剿追杀他们的敌人,他们一向采取的策略是‘一击不中,远扬千里’的游击战法。从来他们都是以少胜多,所以现在面对虽是庞大的敌人,要偷袭的是被誉为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却人人没有半点畏怯犹豫。
    拓跋仪发出鸟呜暗号,手下立即散往各方,自发地寻找埋伏的地点。
    拓跋仪与丁宣跳下马来,由左右牵走坐骑,两人徒步掠前,登上高地,遥观两里许外的敌阵。
    丁宣一震道:‘似乎超过一万五千之众。’
    拓跋仪细察对方形势,在火把光照耀下,颖水两岸敌人阵容鼎盛地分布有序。
    东岸尽是步军,只有作先锋的是二百骑兵,该为整个逾万人的步兵团作开路侦察的探子。这边的人全坐在地上休息候令。
    西岸是清一式的骑兵,数在五千之间,正整理装备,一副准备起行的模样。
    水道上泊着五十艘黄河帮的破浪船,这种中型战船载兵量不大,以每艘五十人计,只可运送二干五百人。真正数目肯定在此数之下,因为必须拨出至少十艘以运载物资粮草。
    在西岸离岸千步许处设有木寨营地,照猜估该是用来作后援基地,由黄河帮的人留守。黄河帮的船将不住把粮货从北方运至,再由战船把所需经水道运往前线,快捷方便。
    拓跋仪冷然道:‘应是一万八干人到二万人间,慕容垂确是名不虚传,只看这等阵仗,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丁宣头皮发麻的道:‘他们的战马休养充足,反之我们的战马已走了七、八里路,我们和他们比速度肯定不成,比实力更是一对十之数,不论我们如何偷袭伏击,无疑是以卵击石,肯定死路一条。’拓跋仪目光在水道巡梭,道:‘看到吗?他们把木筏绑起来,五个一排,当黄河帮的破浪舟控制水道后,木筏将在黄河帮的撑橹手控制下顺流漂往边荒集去,届时连筏为桥,东岸的大军可以迅速渡河,边荒集立即完蛋。’丁宣倒抽一口凉气。
    慕容垂的战略清楚展现在他们眼前,就是先以精骑沿颖水西岸多路进发,于子时与孙恩和两湖帮的大军夹击边荒集。
    东岸的步兵团同时推进,配合水道黄河帮的战船由水陆两路压境而至,木筏随后。
    当黄河帮的战船肃清水道的障碍和敌舰,会于边荒集东的河段连筏为桥,步兵团将蜂拥渡河,水银泻地的从东面破墙入侵边荒集。
    边荒集此时正穷于应付南北敌军的狂攻猛打,试问如何抵抗这支超逾万人的强大敌军?拓跋仪道:‘水道的争夺战将交由宋孟齐和阴奇处理,我们无从插手。我们可以做的是在西岸区设置专对付马儿的陷阱机关,利用火油弹放火烧林,迫对方绕道,不单可延误敌人行军,更可阻止敌人在西岸呼应河道的破浪船。’接着现出一丝充满自信的微笑道:‘我起程前,卓名士密告我整个由千千小姐拟定的作战计划,每一场战争也有不同的战法。待慕容垂大军去后,我们立即突袭木寨,以此乱慕容垂的军心。你立即使人赶回去通知边荒集,我们眼所见的事,免致他们措手不及。’丁宣领命去了。
    拓跋仪暗叹一口气,看着两艘破浪船从敌区河段开出进行探路的任务,心忖能否守得稳边荒集,将看河道的操控权能否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上。
    燕飞在林木间飞翔。
    开始时各种意念纷至沓来,不旋踵进入万念俱寂、空极不空的灵机妙境。
    他先越过小谷,西行近里,方绕往南方。
    他开始感觉到孙恩的存在,这是没法解释的感应灵觉,超乎于日常感官之上。
    即使没有灵机妙觉,仍不难从孙恩一向的习惯猜测他的位置。
    孙恩若要总揽全局,必须立足于可同时观看到颖水和边荒集西南面的位置。这么一个位置只有位于边荒集南面的‘镇荒岗’。
    此岗处于边荒集南方约两里许处,由几座小山丘连结而成,‘镇荒岗’便是这排小山峦的峰颠。也是边荒集南面平野的最高点,可俯瞰边荒集的西南方及颖水河段。
    孙恩一向惯用的战术,是凭其盖世魔功,择肥而噬。一旦给他觑准机会,不论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他会利用了然于胸的环境,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如探囊取物般轻易,一举弄垮敌人。
    任遥之死情况相同,正是他这种独一无二战术下的牺牲品。
    燕飞此行的任务是要阻止他重施故技,所以必须在这等事发生前收拾他。
    他会绕往‘镇荒岗’的南面,对孙恩进行突袭。
    燕飞心中一无所惧。
    金丹大法全面运行,心灵晶莹剔透,并没有因对手是孙恩有丝毫畏缩。
    孙恩究竟厉害至何等程度?快将揭盅。
    就在此时,心中现出警兆,右方半里许处有人隐伏其中。
    燕飞心中一动,暗忖横竖不费多少功夫,忙从树顶投往林地,悄悄朝目标潜过去。
    铁士心今年三十三岁,身材魁梧,远看像一座铁塔,宽肩上的秃头在火把光照耀下闪闪生辉,其体形确令见者生畏。不知是否为加强其威武的形相,即使在平日他亦爱穿战甲,此时在战场上更是全副武装。他的战甲也与众不同,是以鲨甲和水牛皮革揉制而成,掉进水里反可增加浮力,否则若因战甲过重沉尸江底,会成天大的笑话
    他过人的体魄对他的事业有直接的帮助,只五年间便从依赖黄河寻生计的小流氓变为一个小帮会的老大。
    其事业的转折点是遇上逃避族人追杀的慕容垂,并义助后者从水路逃难避过一劫。自此两人结为拜把兄弟。
    到慕容垂成为苻坚手下猛将,在慕容垂的照拂下,铁士心把一个地方的小帮会发展成为雄霸黄河的大帮,正式易名为黄河帮。
    在淝水之战前,铁士心一直与拓跋圭紧密合作,负责运送战马和财货。到拓跋圭与慕容垂的关系频于决裂,双方的合作方告终。
    铁士心不单是慕容垂忠诚的伙伴,更是慕容垂的耳目,通过他慕容垂可掌握北方的形势变化,从容定计。
    今趟进攻边荒集的决定,是由铁士心穿针引线,透过任遥与聂天还和孙恩斡旋,始能成事。
    铁士心高大威武而不臃肿,下颔厚实,脸宽眼大,却出奇地不予人盛气凌人的感觉。他惯用的兵器是大刀,刀名‘巨浪’,在北方非常有名,论武功属竺法庆、任遥、江凌虚和安世清等北方汉人顶尖高手的级数,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此时他与慕容垂来到颖水岸旁一处高阜说私话,两人交情深厚,说话没有任何顾忌,无须转弯抹角。
    铁士心长吁一口气道:‘今仗并不容易。’
    慕容垂从容道:‘今仗我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否则纵能得于边荒集,亦将失于北方。’铁士心当然明白他意之所指。边荒集虽然关系重大,说到底仍是统一北方的连场大战里的小插曲,若因此伤亡惨重,将大大影响慕容垂统一北方的战事和威势。
    目光投往对岸休息候命的步军团,点头道:‘大哥这一招很绝,边荒集当集中力量防守颖水西岸码头区,大哥偏于敌人难以顾及的东岸行军,到时只要成功渡河,此战立可分出胜负。’慕容垂道:‘水道的控制权倚仗士心去争取,边人莫不是胆大包天之辈,更爱行险着,士心千万勿掉以轻心。’铁士心道:‘只要两湖帮配合作战,牵制对方实力薄弱的船队,我们顺流攻去,该是万无一失。’慕容垂讶道:‘既然如此,因何你还是忧色重重的样子?’铁士心叹道:‘事情颇不寻常,姬别竟然背叛了我。’慕容垂哑然失笑道:‘边人只讲利益,当姬别弄清楚情况,得知有孙恩和聂天还参与其事,当然醒觉过来,晓得边荒集没有他立足之地。’铁士心道:‘我并非奇怪他背叛我,而是因深明他爱逸恶劳、贪生怕死的个性。以他的为人,怎会留在边荒集等死,而不选择立即逃走呢?’慕容垂道:‘你知道的是多久前的情况?’
    铁士心道:‘是个许时辰前最后一批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他们指于击溃赫连勃勃和郝长亨的部队后,所有人均可自由离开,姬别却偏偏不走,还积极参与布防的工作。他在边荒集的兵工厂或许是天下规模最大的,只是弩箭机便有数十台,手下更有巧匠无数,有他留下,边荒集势如虎添翼。’慕容垂沉吟片刻,点头道:‘姬别的行径确出人意表,他一向最怕的人是你,现在竟敢与你公然为敌,会否是因为纪千千呢?’铁士心摇头道:‘女人一向是他的玩物,怎会忽然反变成听女人之命的奴材?’慕容垂目光投往夜空,双目闪闪生辉,淡淡道:‘让我告诉你,纪千千是与别不同的。能令谢安乐而忘忧,能令整个建康如痴如醉,能令边荒集化戾气为祥和,从一盘散沙变为精诚团结,岂会是寻常美色?或徒具躯壳的漂亮人儿?’铁士心愕然瞧他。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今仗确不轻易,边荒集现时的情况是从未在该处出现过的,若我们只是恃强攻击,纵可获胜也只是惨胜。所以必须多方施计,不住增添压力,以摧毁其信心士气。’又冷哼道:‘天下没有一座是我慕容垂攻不下的城池,坚城如长安、洛阳也如是。何况区区一个没有城墙可恃的边荒集?’铁士心点头道:‘此战胜之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在我方伤亡不大下得竟全功,听大哥这么说,我安心多了。咦!’慕容垂亦有所觉,目光投往河道,两艘没有亮灯的船出现河道处,桅帆半张,只靠桨力迅速接近,彷似从黑暗冒出来的鬼舟。
    铁士心一震,高喝示警道:‘敌船偷袭,儿郎们立即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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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十二章红灯高悬
    慕容战听到暗号,忙使人把出口的障碍移开。
    屠奉三闪进来道:‘我没时间解释,先令你的人移往小谷去。’慕容战二话不说的发下命令,手下战士纷纷上马,鱼贯走出荆棘林。
    慕容战拉着战马随屠奉三往外走,见屠奉三不住打量他,笑道:‘为何这般看我?’屠奉三淡淡道:‘你对我如此信而不疑,不怕我害你吗?’慕容战笑道:‘你已把我诓进死地,要害我还不容易吗?何用费唇舌来和我说无聊的闲话?’屠奉三拍额道:‘对!是我胡涂!’
    召来坐骑,与慕容战同时飞身上马,领路前行。
    慕容战道:‘是否被对方看穿了?’
    屠奉三点头道:‘据探子回报,天师军已向我们分三路推进,领军的该是‘妖道’卢循,因为行军的方式是他爱用的蟹钳阵,把主力集中于左右翼军。其人数约在五千人间,全部是步兵。’慕容战道:‘你怎知他识破我们?’
    屠奉三道:‘先是燕飞提醒我,所以我特别派出得力手下前往侦察,发觉其中军带备大批削尖的粗木干,立知不妙,所以去唤你出来透透气。’慕容战一震道:‘好卢循!分明要在小谷外设置木寨,建立坚强的据点。’屠奉三叹道:‘此招异常高明,若给他们在边荒集和小谷间的高地设置木寨,配合比我们强大得多的军力,势将隔断我们与边荒集的呼应,更截断边荒集的退路。’慕容战点头道:‘那时我和你将进退两难。难道死守小谷,坐看边荒集的失陷吗?不过若出谷攻击,则正中对方下怀。’屠奉三断然道:‘我们绝不容此事发生,否则此仗我们肯定输得很惨。’慕容战道:‘老哥你有何应付良方?’
    屠奉三从容笑道:‘唯一方法是以快打慢,以快骑的机动性克制对方的步兵。’慕容战听得眉头大皱道:‘对方正是要引我们离谷作战,当然是步步为营,且会尽量经平野之地行军,令我们没法伏击偷袭。’屠奉三道:‘要击退他们肯定没法办到,不过,若我们只是想烧掉对方的木材,却是大有可能,对吗?’慕容战大笑道:‘好计!’
    两人同时朝边荒集瞧去,绿灯缓缓降下,升上红灯,指示敌人进入警戒线内。
    ‘小姐!你是否在担心燕公子呢?’
    观远台上,纪千千立在西南角处,凝视远方平野丘原。
    敌人的火把像无数的营火虫,缓缓移动,显示敌人的两支部队,一支移往集外西面,一支正朝南门推进。
    纪千千幽幽道:‘我在担心每一位出征的战士。’小诗低声道:‘小姐是统帅嘛!大可不让燕公子去冒险。’纪千千别首瞥爱婢一眼,柔声道:‘诗诗不再害怕了吗?’小诗垂头道:‘和小姐在一起,小诗甚么都不怕。’纪千千想起高彦,想到小诗仍被蒙在鼓里,暗叹一口气道:‘正因我是统帅,方不得不让燕飞对付孙恩。过往干爹说起孙恩,曾多次指出,孙恩那种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往往可把一场大战役的形势完全扭转,却又毫无应付的良方,只是心理上的威胁,足令任何与他对敌的人睡不安寝。别人不晓得孙恩的厉害,但我身为谢安的干女儿,怎会不清楚?’小诗天真的道:‘为何不多找几个身手高强的英雄好汉,助燕公子去对付孙恩呢?’纪千千苦笑道:‘孙恩不论道术武功,均臻达鬼神莫测的层次,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并没有分别,反易泄露行藏。真正可以帮得上忙的,又要领军应付敌人。’小诗骇得花容惨淡,颤声道:‘孙恩这般了得,燕公子怎办好?’纪千千柔声道:‘你又害怕哩!告诉你吧!在我尚未认识燕飞前,我已晓得天下间若有一个人能对抗孙恩,肯定是燕飞无疑。这是干爹和玄帅一致同意的,你听过有人的剑会呜叫示警吗?我亲自听过。孙恩的功法根本不是凡人能应付的,而边荒集只有燕飞不是凡人,他的剑法已达到通玄的境界。所以当卓名士提出由他自己去对付孙恩,我反建议由燕飞去负此重任。边荒集没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也没有选择。战争向是如此,纵使没法肯定胜负,仍要尽力而为,不计后果。’刚说到卓名士,卓狂生来到两女身后,沉声道:‘情况不妙,向我们西面推进的天师军,似乎想截断我们与战谷的联系。’纪千千平静的道:‘请卓先生使人在红灯正西挂起黄色灯笼,但不可高于红灯。’卓狂生微一错愕,把命令传下去。
    黄色灯笼缓缓升起,指示小谷方的友军主动对付敌人,由于比红灯为低,表明边荒集不会派兵援助,所以屠奉三等必须自行设法。
    小诗趁卓狂生去办事,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小姐真威风,指挥若定,诗诗感到小姐你信心十足,可以应付任何风浪。’纪千千心中苦笑。
    她终于体会到谢安在淝水之战前所承受的沉重压力,谢安凭‘镇之以静’的方法,感染建康军民,她现在唯一方法,亦是装出临敌从容的态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道覆的才智,如他不是如斯出众,亦难打动她的芳心。
    卓狂生回到她身旁,朝往西推进的火把阵瞧去,敌人兵分二路,活像三条火龙,且沿途处处布防,翼翼小心,步步为营。
    道:‘徐道覆不愧是将帅之材,先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绝不急于建功。’纪千千不知想起甚么,语调出奇地温柔,轻轻道:‘这是他一贯以静制动的作风,尽量引人尽展所长,再从你擅长的东西窥见破绽,一举击破,令人没有翻身的机会。’卓狂生同意道:‘小姐对他确非常了解,小姐的话更令我明白,因何我们一方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正中对方下怀。只恨战谷一方却不能坐看对方成功在谷集间设立据点,他们将被迫出手。’纪千千轻松的道:‘屠奉三和慕容战是我们联军最出色的将领,手下荆州军和鲜卑战士,更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若他们办不来的事,我们出去也是白赔,反予敌人可乘之机。放心好哩!我有信心他们有破敌之计。我们应做唯一的事,是牵制敌人在南方布阵的大军,如他们敢施援另一支部队,我们或有主动出击的机会。’卓狂生欣然道:‘谨遵小姐指示。我刚得到一个新消息,两湖帮大有可能背盟撤退,返回南方。’纪千千愕然朝他瞧来,大讶道:‘消息从何而来?’卓狂生瞥小诗一眼。
    纪千千知机的随便找个借口,把小诗支使到议堂去为她取披风。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消息来至媞后。’
    纪千千一呆道:‘她竟可潜入集内来吗?’
    卓狂生苦笑道:‘实不相瞒,夜窝族里有我们的人,与媞后有一套秘密通消息的方法。请小姐为我们隐瞒这方面的情况,因为媞后已亲自宣布解散逍遥教。我们的人会融入边荒集,成为忠诚的分子。我真的不想他们仍背负着逍遥教的包袱。’纪千千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任遥对边荒集是处心积累,幸好功亏一篑,被孙恩杀死,否则边荒集肯定难逃任遥的魔掌。
    欣然道:‘千千遵命!’
    卓狂生道:‘媞后曾与郝长亨碰头,告诉他帝君被孙恩所害一事。郝长亨晓得后颇有退意,一方面是不愿助长孙恩的气焰,更害怕聂天还是孙恩下一个目标。’又道:‘媞后指出,郝长亨对慕容垂另外召来赫连勃勃非常不满,深感与慕容垂和孙恩这类人合作,等若与虎谋皮。照媞后估计,除非聂天还是不折不扣的蠢材,否则会退出此战。’纪千千皱眉道:‘郝长亨又好得多少,我最卑视的正是他这类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若高彦真是被尹清雅害死,燕飞绝不会放过他。’卓狂生道:‘郝长亨确是卑鄙小人,不过我们现在无暇和他算账。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们须否在颖水的防守上重新布置。’纪千千道:‘假若郝长亨只是故作姿态,我们岂非中他的奸计。’卓狂生道:‘我也想过此一可能性,所有地垒弩箭机阵可以保留,但木雷刺阵却可移往码头上游。如此不论敌人由南北水道杀至,木雷刺也可以痛击敌人。’纪千千喜道:‘此计确是可行,请卓先生全权处理!’见卓狂生仍呆瞧着自己,猛然醒悟道:‘千千仍是不惯作统帅,立即给你令箭手谕。’此时手下来报,庞义求见。
    卓狂生哈哈笑道:‘原来是我们边荒集最伟大的建筑大师驾到,我有个提议,移动木雷刺阵的重任,可交由他处理,他会干得比任何人都好,’纪千千道:‘快请庞老板。’
    手下领命去了。
    此刻的边荒集,受到最严密保护的人是纪千千,不论谁想见她,都要经身分的核实和她本人或卓狂生的允准。
    庞义一肚气的来到两人身前,后面还有取来披风的小诗。
    小诗为纪千千披上披风之际,庞义满腹牢骚的道:‘燕飞那小子又着我去巡视集内的防御布置,可是我提出改良的意见,却没有人肯听我的话,说甚么必须出示由千千小姐亲发的令箭,否则把一台投石机移歪少许也不行。他……嘿!没甚么!’他的粗话差点冲口而出,幸好记得小诗在场,立即悬崖勒马。
    卓狂生道:‘这叫军有军规,你少安毋躁,小姐正准备发出令箭,让你去把木雷刺阵移往集的东北方,码头区上游处,好用来镇守集东整道河段。’庞义仍然满肚怨气的道:‘木雷阵正是令我最光火的,他……嘿!竟把我的木材如此浪费。我不是舍不得,而是明阵怎及暗阵,若给敌人探子看到,肯定先把木雷阵拆掉。河道旁这么多暗位斜坡竟不懂利用,如让我来布局,肯定敌人蒙然不觉,直至大难临头。若人人清楚看到,陷阱还算陷阱吗?’纪千千取来令箭,送到他手上,道:‘有了这枝令箭,庞大哥爱怎样改动都行。我们会升起一盏小蓝灯,表示发出了一根令箭。当庞老板把令箭交回来,蓝灯会立即除下。’庞义低头审视入手沉重,长只半尺的小令箭,吁一口气道:‘是黄金打制成的,肯定是边荒集最贵重的箭。’卓狂生笑道:‘刚新鲜出炉,保证没有人能假冒,还不快去办事?’庞义立即神气起来,匆匆去了。
    徐道覆陈兵于边荒集南面半里处,东倚颖水。
    此时他布的是以防守为主的迭阵法,把五千步兵分为前后两阵,每阵三列。
    第一列是枪盾手,当敌人冲至阵前方与敌拚杀,不准后退。
    第二列是箭手,第三列是强弩手。
    三列合成一阵,当敌人杀至,枪盾手会坐往地上,好让第二列跪下的箭手和第三列站立的弩手射杀敌人。
    第二阵以同样的三列战士组成,当第一阵射尽箭矢又或体力不支,立即以第二阵补上更代。
    两翼则各以五百骑兵护卫,进可攻退可守。
    这阵法不利冲锋,可是若敌人坚守不出,此阵会发挥奇效,特别是对付没有高墙可恃的边荒集联军。
    每次作战,徐道覆均是准备充足,不会冒进。
    天师军并非寻常的军队,而是‘天师’孙恩的信徒和战士,人人悍不畏死,故能以少胜多,屡败晋军。
    可是今晚徐道覆与往常临阵的心情大不相同,连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
    是否因为纪千千?还是因为摸不清对方主持大局的人,没法从对方一向的行事作风和性格拟定针对性的策略?他真的弄不清楚。
    在到达边荒集前,他一直有信心可以挽回纪千千对他的爱,事实证明他错了。
    说到底错不在他,而是纪千千受谢安荼毒太深,使她无可救药。
    既然他得不到纪千千,是否亦该由他亲手毁掉她?他为此想法生出不寒而懔的感觉。
    每次遇到吸引他的美女,他均会全情投入,施展浑身解数去得到她的心,然后是她的肉体。
    对于此类爱情游戏,他一直乐而不疲。
    可是当纪千千叫破他的身分,他不得不离开的一刻,他心中不单充满怨恨,更感到从心底涌出来的倦意。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绪波动?他弄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在残酷的战场上绝不许感情用事,他必须像一贯的以胜利为最高目标,直至边荒集屈服在他的征战下。
    张永在他旁提醒道:‘是时候哩!’
    徐道覆从迷思中惊醒过来,道:‘击鼓!’
    ‘咚!咚!咚!’
    战鼓敲响。
    另一边的周胄笑道:‘我看边人只是在故弄玄虚,几个时辰可以弄出甚么花样来呢?’徐道覆凝望乌灯黑火的边荒集,至乎高悬其上的彩灯,沉声道:‘此仗绝不是我们先前想象般容易,更不可轻敌。’众将轰然应喏。
    徐道覆大喝道:‘全军推进!’
    号角声起。
    以步兵为主,骑兵为副的天师大军,开始向边荒集作坚定而缓慢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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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十三章军事天分
    燕飞在密林里潜行数丈,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片密林位于小谷的西南方,离开战场的范围。
    燕飞心中奇怪,若躲在林内说话者是逃离边荒集的边民,理该不会惹起自己的感应。想到这里,察觉到前方有人藏身于树木上,似是为林内说话的人放哨,林内深处灯火闪闪。
    他好奇心更盛,展开身法,借林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悄悄推进,避过多处哨岗,倏地眼前开阔,密林内竟有一片方圆七、八丈的空地。
    燕飞闪到一株大树后,往下蹲低,从树旁一堆矮树丛的间隙往空地窥探。
    诡异的情景,尽入眼帘内。
    空地的中心,放着一盏风灯,灯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盘膝坐着一名头扎高髻的女子,身穿宽大的道袍,可是不知如何的,他总感到道袍里的身体肯定苗条而丰满,动人非常,偏又没法解释因何会有此印象。
    从她的角度瞧去,只看到她少许侧面轮廓,已令他感到此女有异乎寻常的美貌,充满引人入胜的诱惑。
    一个人站在她前方,双手下垂,神态恭敬,赫然竟是汉帮的军师胡沛。
    当燕飞往她望去,她似生感应,虽然没有任何行动的先兆,但燕飞知道不妥,忙伏贴地上。
    果然此女别头朝他藏身处瞧过来,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胡沛身上。
    燕飞暗叫厉害,他不敢趁她别过头来之际看她,所以无缘窥她全貌。要知此等高手,已臻达通玄的境界,不用听到任何声息,可以生出警觉。
    由于有曾被任遥察觉的前车之鉴,一路潜来他是非常小心,屏止呼吸不在话下,更收敛精气的外射,把心脏的跃动减至若有如无,所有这些功夫都是没有白做的。
    她究竟是谁?胡沛的声音在林内的空间响起道:‘今次大师兄阴沟里翻船,二师兄又被孙恩拦途截击,令我们多年来的布置全功尽废。现在惟有寄望边荒集之战,侵略者和守卫者几败俱伤,我们或尚有可乘之机。’甚么大师兄、二师兄,燕飞听得一头雾水,仍没法弄清楚此女的身分。
    像如此武功的女子,天下间不会有多少个。
    女子低沉而充盈磁性的悦耳声音油然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有功必有劫,大功业更有大劫难,小沛不必把一时成败放在心上。你大师兄的失败是必然的事,佛爷一向不看好他,只是觉得他尚有可用之处,方虚与委蛇。勃勃他过于自恃,骄横难制,刚愎自用,竟敢不依我们的计划行事,罪该万死。’燕飞心中剧震,终晓得胡沛口中的大师兄是赫连勃勃,又从‘佛爷’的称呼,猜到此女为‘大活弥勒’竺法庆的发妻尼惠晖。
    尼惠晖现身此处,以‘十住大乘功’名震天下的竺法庆会否在附近呢?胡沛道:‘小徒乱了方寸,请佛娘赐示。’尼惠晖从容不迫的柔声道:‘今战不论谁胜谁负,胜败双方均会伤亡惨重,边荒集则肯定元气大伤,须一段长时间方能回复旧观,然后继续发挥作为南北交易枢钮的妙用。孙恩和慕容垂更不能长期磨在边荒集,我已训示国宝,着他封锁颖河,我要聂天还有家却不得归,孙恩的回程亦不会是顺风顺水。’燕飞暗骂自己胡涂,放着大大一个与弥勒教勾结的王国宝,竟猜不到他是胡沛口中的二师兄。
    此时他方晓得,王国宝曾率兵到边荒集来,且被孙恩击退。
    胡沛道:‘边荒集发展至眼前形势,全因孙恩趁任遥追杀刘裕之际下手刺杀任遥。这个刘裕亦不可小觑,竟能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燕飞暗舒一口气,因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
    尼惠晖道:‘边荒集现在的情况不容我们插手,我们亦乐于坐山观虎斗。小沛你留在边荒,看情况随机应变,我须立即赶返北方,向佛爷汇报情况,由佛爷决定下一步的行动。’燕飞知不宜久留,悄悄退后。
    若非有重任在身,他定要试试尼惠晖如何了得,现在只能在心里想想。
    尼惠晖又继续说话,道:‘燕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退往另一棵树后的燕飞停了下来。
    胡沛答道:‘燕飞确不简单,从建康回来后,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祝天云便给他耍得团团转。’尼惠晖沉声道:‘不论他有三头六臂,比起孙恩仍要差上一截,孙恩肯定不会放过他。孙恩最憎恨的人是谢安,燕飞与谢安的关系正是燕飞的催命符。’燕飞不想再听下去,继续退走。
    纪千千、卓狂生和小诗立在观远台上,听着‘咚咚’鼓响,瞧着南方敌人大军声势浩荡、阵容鼎盛的朝南门推进。
    小诗虽口说不怕,可是看到火把光映照下的敌势,骇得花容失色,说不出话来。
    卓狂生也眉头大皱,他虽然学富五车,智慧过人,却不长于军事。见到敌人阵势完整,本身充满威慑的力量,比对起边荒集各自为战的方式,登时心中打鼓,乱了方寸。
    天师军比之赫连勃勃的匈奴军,明显地高上不止一筹,从而看出徐道覆精于兵法阵势,绝不像赫连勃勃急于求胜的冒进躁急。
    卓狂生道:‘该挂上第二盏红灯哩!’
    一盏红灯,表示敌人进入警戒线。
    两盏红灯,准备作战。
    三盏红灯,全面开战。
    纪千千悠闲的道:‘这支部队该由徐道覆亲自率领,切合他为人行事的一贯作风。’小诗焦急的道:‘小姐啊!卓先生在提醒你呢!’纪千千探手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又说不害怕,现在却慌张哩!诗诗不用怕,他只是在试探我们。’小诗心神稍定,讶道:‘试探我们?’
    纪千千点头道:‘确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如何反应。不要看他们来势汹汹,只是装个骇人的模样儿,他们很快会停下来。不信的话,走着瞧好了。’卓狂生呆看着她,心忖她的军事天分像给埋在禾草内的珍珠,现在禾草被移开,她这方面的光芒不住显露,尽现其军事才华。
    一轮急骤的鼓声后,敌人推进至离集外第一重防线的二千步处忽然停下。
    小诗差些儿鼓掌叫好,嚷道:‘真的停下哩!’卓狂生欣然道:‘徐道覆终晓得我们不是好惹的。’纪千千微笑道:‘他一方面试探我们的深浅,另一方面是牵制我们,使我们不能支持西面的战事。’话犹未已,西面小谷处蹄声轰隆,喊杀震天。
    卓狂生赞叹道:‘小姐确有先见之明,预知徐道覆会牵制我们,所以知会小谷方我们不会出兵夹击敌人,否则此时便要进退失据。’小诗道:‘敌人既试探出小姐你的厉害,下一步会干甚么呢?’纪千千沉声道:‘立即挂起第二盏红灯。’
    小诗和卓狂生愕然以对。
    骑队一队接一队从小谷开出,百人作一组,利用地形冲击骚扰已推进至小谷前方位置的天师军。
    慕容战领二百人绕个大圈,从后方偷袭敌人运送木材的队伍。
    对于边荒周围形势,他和手下战士了如指掌,从敌人行军的路线,便晓得何处是突袭的最佳地点。
    在此种开阔的平野丘林,他们的骑射之术,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以速度控制主动,尤其对付的是行动迟缓推运木材的轮车队。
    只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破对方翼军的拦截,他们可以隐妥地完成任务。
    法宝是由纪千千发明的火油弹。
    箭矢射来。
    慕容战举盾挡箭,领着手下奔进右方疏林去。
    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来。’
    转眼奔上一座小丘,收盾取弓拔箭,守在丘上的一组敌人在火把光下纤毫毕露,他们却像从黑暗里钻出来夺命的幽灵骑士。
    敌人纷纷中箭倒地。
    眨眼冲上丘顶,丘坡下横亘着敌人的木材车队,以百计的敌人立即布阵迎战,守得队形整齐,军容鼎盛。
    慕容战暗叫厉害,狂喝道:‘兄弟们!火油弹侍候。’后方各持一个火油弹的骑士抢前而来,火油弹没头没脑的从高处往敌人投去。
    ----十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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