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1卷第五章战火真情
    纪千千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两人在观远台凭栏并立,俯瞰颖水方面的情况。所有当头领的均离开钟楼分头行事,副帅卓狂生也到广场从夜窝族为燕飞挑选应变部队,钟楼之颠只有十多个工事兵在设置供指挥灯升降的栅架。
    长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彷似是随时会御风从人间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侣。
    天色早已黑齐,云多掩月,在边荒集辉煌的灯火裹,时现时隐的月儿黯然失色。
    联军人人戴上夜窝族人的额箍,以资识别敌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储备,其它便是在这几个时辰内竭尽人力物力赶制出来应急。这种头箍质料特别,能在晚间反映微弱的光线,敌人想冒充也不成。
    联军更在纪千千的提议下约定三种应对的手号和军令,避免敌人得到额箍后鱼目混珠。
    两人偷得少许空闲,方有机会说私己话。
    燕飞审视纪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纪千千向他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当统帅的当然要把得力的大将派到战场去,可是谁家女儿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战场冒险呢?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么?我的燕郎啊!’燕飞听得心神皆醉,纪千千还是首次直指燕飞是她的情郎。与赫连勃勃一战后,他一直想向纪千千表达心中对她的爱意,可是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方能尽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复杂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观远台,看着整个边荒集万众一心地动员以应付即将降临的战争风暴,他忽然感到甚么话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的相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飞深吸一口气,叹道:‘若今次死不掉,我会带千千去欣赏边荒集的另外两景。’纪千千双目异芒连闪,喜孜孜道:‘燕飞啊!你不会像其它男人,说过便算吧!’燕飞叫屈道:‘我燕飞说话何曾试过信口开河?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纪千千喜翻了心儿的道:‘成哩!成哩!千万勿要学那些专爱哄女儿家的男人般誓神劈愿,人家愿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边荒集呢?’燕飞胡涂起来,又感兴致盎然,摸不着头脑道:‘甚么你是我的边荒集?我是你的边荒集?’纪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声道:‘边荒集是无法无天嘛!任何循规蹈距的人到这里来后都会失控,因为无法无天嘛!人家早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边荒集。’燕飞剧震道:‘千千!’
    纪千千探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最深心处的隐秘。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战争风暴漩窝裹的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热爱对方,没有任何保留。换过另一种情况,我们的发展绝不会这么快,可是在时间无多下,我们再不可以浪费时间,对吗?’燕飞更说不出话来,纪千千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释放出来后可以把一切改变过来,即使是燕飞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灾劫,天地将任他们遨翔,其它甚么国仇家恨都变成次要。
    纪千千目光投往颖水,俏脸现出缅怀的神色,悠悠道:‘这几天是千千活得最惬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千千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欢离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换着,得失间全没有分隔。自从干爹口中听到你这个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个特别的形象,到面对面遇上你,更发觉真正的你像一个奇谜,只有真诚的爱方能破解的奇谜,一切太美妙哩!’燕飞待要答他,忽然虎躯剧震,呆望着古钟场东面处。
    纪千千也娇躯猛颤,失声道:‘天啊!他们竟回来了!’庞义、小诗和第一楼的兄弟,正步入广场,还向他们挥手。
    刘裕藏身离地丈许的树枝处,静心等候。他的伤势虽大有好转,不过仍未宜与人动手,而他亦不准备和对方短兵相接。
    蹄声从小丘另一边传来,显示他所料不差,这批骑士确是冲着王淡真而来的。
    刘裕心中在感谢老天爷,如非阴差阳错地让他遇上王淡真,肯定这位名门的天之娇女难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顶出现,十多骑先后奔上小丘。刘裕聚精会神的瞧着,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马元显是亲自督师,将省回他不少气力。
    接着整座山丘都是骑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红,幸好刘裕藏于枝叶茂密处,不虞被对方轻易察觉。
    照他的猜估,司马元显干这种伤天害理,可令他丧名败德的事该没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亲力亲为,以免事情外泄。而随他来者肯定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人数亦不会太多。
    只要司马元显手脚够干净,得尝大欲后,王恭势无从追究。
    蓦地司马元显在十多人簇拥里现身坡顶,刘裕登时心中大定,晓得自己胜券在握。现在要杀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射一箭那么简单,只恨却非明智之举。若主子被杀,其手下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拼死力拼,以他刘裕现在的状态,兼之又不能不顾而去,大有可能须赔上一命。
    他只是要吓走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躲在队伍中间,正表示他对孙恩非是全无顾忌。他应已从败返南方的王国宝,清楚到天师道的大军正在边荒内活动,刘裕便是要利用他这种惊弓之鸟的心态,把他骇走。
    有人在丘顶叫道:‘他们醒觉了,正逃进边荒去。’司马元显狞笑道:‘看你能逃多远,给我追!’正下坡的数十骑齐声呼啸怪叫,像见到猎物般快马加鞭,冲刺而下。
    刘裕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把箭搭到强弓去,缓缓拉成满弓,瞄准开始下坡的司马元显。
    敌方的前锋此时离刘裕藏身处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马元显一声怪叫,夹腿催马,四周手下同时加速,十多人直冲而下。
    ‘嗖’!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司马元显,对他的马速拿捏得精准无伦,充分显示出刘裕不论在眼力和箭术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刘裕的一对灵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标。
    ‘呀’!
    司马元显发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过,差点掉下马来。
    一时所有人均慌了手脚,纷纷勒马,更有马儿留不住脚,连人带马从丘坡滚下,造成更大的混乱。
    火把掉到地上,立时燃着野草,生出浓烟,猎猎作响。
    原本声势迫人、队型整齐的骑队,因主子受伤,乱成一团。
    刘裕知是时候,狂喝道:‘天师有命,须活捉司马元显那小子。’这是通知埋伏各处箭手发动的暗号,三十支劲箭立时从各方射出,往敌人投去,射马而非射人。
    敌人从混乱变成崩溃,尤其以为中的是天师军的埋伏,谁人还有应敌的勇气?司马元显是第一个没有勇气的人,就那么掉转马头、强忍痛楚,亡命往丘顶奔回去,其它人见主子逃走,争先恐后的追随其后,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不能比马儿跑得更快。
    刘裕和众箭手齐声发喊,瞧着对方转眼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伤的可怜马儿,仍在发出令人不忍耳闻的哀鸣。
    徐道覆立于高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边荒集,在它辉煌的灯火后,包含着几许焦虑、疑惑和惶恐。
    虽然很多事未尽如人意,其中郝长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边荒集忽然团结一致,击垮赫连勃勃的大军也是事前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边荒集仍难逃败亡屈服的命运。
    这场仗并不易打。
    当然徐道覆并无丝毫惧意,在天师道中,论智慧武功,首推‘天师’孙恩,但在战场上争雄斗胜,孙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与建康派来的南征军多次交手中,他从未吃过败仗,被他亲手斩杀南晋偏将级以上的人马多达一百一十五人,可谓战功彪炳,在天师军中无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诸将里,如此战绩亦仅只他一人。
    孙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战争的天纵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虽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来自苦研历代兵法战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为无敌的统帅。
    他从来不会轻敌,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战争是决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来这情况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在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的各式各样的战争。
    他的兵法以《六韬》和《三略》为基础,在他的变通下,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韬,精于对军队的管治、训练、武备和战略。
    今次攻打边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盘厘定,送交慕容垂批阅,以后者的雄材大略,征战经验之丰富,亦只作了少许修改,令他深以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时者,是在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均出现分裂不稳的局面,只要他们双方秘密行军,到北方诸胡和南方朝廷惊觉之时,早失去反制的时机,只能坐呼奈何。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们天师军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大别山抵达边荒,令边荒外的势力无从支援。
    地利方面,以边荒集的无险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颖水,边荒集的防守将全面崩溃。若对方死守颖水,又势难挡陆路南北大军优势兵力的夹击,强弱悬殊下,边荒集能守个把时辰已相当了不起。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须防守的战线过长,处处破绽,只要发动铺天盖地水陆两路的进击,再以精兵觑情况集中于一点作突破,必可一举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此正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中《虎韬》的精义,专论在宽阔阵地上的各种战术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边荒集从来是一盘散沙,人人只为私利的地方,他们更派出郝长亨这只厉害的旗子,无所不用其极地分化边荒集的各大势力。
    只恨不知甚么地方出了岔子,或许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连勃勃尝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又或是赫连勃勃自把自为,破坏了整个无懈可击的布局。
    人和再不属于他们。
    卢循来到他身旁,兴奋的道:‘江海流遇伏大败,据聂天还指江海流五脏俱伤,命不久矣,颖水已在我们控制下。’徐道覆想起纪千千,叹了一口气。
    卢循讶道:‘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对我们统一南方的大业,有利无害。’徐道覆目注边荒集,淡淡道:‘天师有甚么指示?’卢循道:‘天师任命你为战场上的主帅,我为副师,一切由你看情况决定。’徐道覆道:‘师兄看法如何?’
    卢循狞笑道:‘边荒集是网中之鱼,只待我们将网收紧,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边民一网打尽。虽说他们初战报捷,可是与赫连勃勃和郝长亨两役,早使他们成为疲惫之师,更何况他们只是因势成事凑合到一起的乌合之众,看上去似模似样,事实上却不堪一击。’徐道覆沉声道:‘师兄不觉得今晚的边荒集与过去几晚不同吗?’卢循目光投往高悬于古钟楼上一盏特大的明灯,挥散着绿色的光芒,特别夺目,点头道:‘边荒集的灯光比平日辉煌,夜窝子亦不用采灯而用一般的风灯,连无人的废墟也灯光火照。哼!边人真蠢,如此目标明显,对我们是大为方便。’徐道覆神色凝重的问另一个问题,道:‘假若慕容垂和铁士心没有依约定在子夜后一个时辰内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办?’卢循微一错愕,细思片刻,狠狠道:‘我们便先拔头筹,把边荒集攻下来!’徐道覆摇头道:‘我看不通。’
    卢循大讶道:‘道覆看不通甚么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边荒集。更不知谁在主持大局?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混在集内的人全部被驱离开,现在边荒集和其周围数里之地完全彻底地在边人联军的掌握内。只是那盏高挂古钟楼上的绿灯,足教我生出极大的疑虑,如我没有猜错,这盏灯应是告诉集内的联军,我们尚未进入警戒线的范围,这表示对方再非乌合之众,而是建立起优良指挥系统的雄师。能想出此高台指挥法的人绝不能小觑。只此一着,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若我们全无戒心的把兵力投进去,肯定会遭不测之祸。’卢循愈听愈心寒,猛吸一口气道:‘你看得很精细,如此我们只好待慕容垂发出进攻的讯号,方全面进击。’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边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团结起来,又知道我们和慕容垂将于今晚连手进犯边荒集?’卢循苦笑道:‘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
    徐道覆道:‘若我是对方,必想尽办法延误我们任何一方的进军,如此将可以尽全力以击溃另一方的人。’卢循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徐道覆叹道:‘苦候慕容垂大军的来临,只会令我们陷于被动,是下下之计。上计是在慕容垂抵达前,我们先一步封锁边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队突袭的方式施以骚扰战,令边人联军疲于奔命。’卢循欣然道:‘南方水陆两路均被操控在我们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长亨的撤走出现空档,那方可由我全权负责。’徐道覆道:‘有师兄主持,我当然放心。屠奉三选取的小谷形势非常优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此坚强的据点,更可能会设下陷阱让我们踩进去,请师兄小心行事。’卢循冷笑道:‘我保证他们会自吃苦果。现在颖水之东我们并没有部署兵力,应否在那方面作点功夫呢?’徐道覆摇头道:‘在边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无生路,必死战到底,我们开放一方让他们逃生,始为上算。我们可于颖水东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队,由许允之率领,到边荒集溃败逃亡之际,方全力追截宰杀,如此将可粉碎他们卷土重来的力量。’卢循笑道:‘此计妙绝,我会嘱他们若见到你的美人儿,千万不要辣手摧花,好让她夷然无损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徐道覆露出苦涩的表情,摇头一叹,旋又‘咦’了一声,呆看着边荒集的方向。
    边荒集正逐渐消失。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熄灭。
    卢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虚空高悬的绿灯,整个边荒集被黑暗吞噬。
    没有人可以从集外看到集内进行的任何事。
    边荒集变成了谜一样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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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六章战谷任务
    边荒集变成另一个奇异的世界,一个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衬托着高悬古钟楼上的巨型绿灯,彷似所有边人集体在玩灯的游戏。
    这是纪千千想出来的一种克敌手段,把既有的风灯改良,上加圆拱形盖挡,使光不上泄,只照着灯下方圆丈许的地方,名之为‘掩敌灯’,又把灯放置地上,敌人从集外看进来,便像边荒集隐没入暗黑里。
    灯的数目大幅减少,只设置于各必经之路,又或主建筑物的正门两旁。
    准备离集的部队和船队,趁此借得夜色掩护的当儿,悄悄起行。
    守卫边荒集的战士全处于放松和休息的状态里,争取体力的恢复,只有当绿灯换上红灯,他们方会进入戒备的状态。灯号将变成他们动员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悬起三盏红灯,仍只是局部动员的情况。
    缺乏作战能力的男女边民,正在辛勤地工作,令边荒集的防御力一分一分的加强,联军的信心亦不住递增。
    小诗在纪千千的怀裹哭成泪人儿,几个时辰的分开彷如隔世。
    庞义扯着燕飞到观远台一角说话,道:‘不要怪责我去而复返,小诗说得对,若千千有甚么三长两短,她也不能独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块儿?所以我们全体一致决定,掉头回来!明白吗?’燕飞苦笑道:‘明白!’
    庞义皱眉道:‘高彦小子呢?’
    燕飞心中一痛,压低声音道:‘高彦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过我有个感觉,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暂时瞒着小诗。’庞义剧震道:‘甚么?’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没有伤心的空间,你先领小诗到议堂休息,你们也休息一下,没有气力精神,怎应付敌人?’庞义道:‘小诗确需好好休息,我们却是捱惯的,有甚么粗重的事可让我们干?’燕飞心中一动道:‘你们先戴上识别敌我的额箍,记熟军令手号,再到各处视察防御的布置。你是建筑的宗师级人马,应可作出各方面的改良。’庞义拍胸道:‘些许小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往小诗等举步走去,依燕飞指示行事。
    卓狂生来到燕飞旁,欣然道:‘千千小姐这一手全集掩灯之举是否相当漂亮呢?谁可以想出如此妙着?’燕飞道:‘确是妙绝,但也令敌人生出警觉,晓得我们再非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有策略。’目光投往像虚悬上方的绿灯道:‘只是这盏灯,不是盲的便知道观远台变成我们的指挥台。’卓狂生从容道:‘你说的问题,方是千千小姐整个谋略最精采之处。快用你的脑袋想想看,窍妙是在何处呢?’又倚栏下望,长吁一口气道:‘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觉,心裹没有任何负担,兼不用忧虑明天。过去我从没有这般的幸福,因为我晓得自己有一天会出卖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边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为过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会无忧无虑、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觉。’燕飞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气。’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吗?’
    燕飞摸不着头脑道:‘想到甚么?’
    卓狂生哑然失笑道:‘原来你把我说的话当作耳边风,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晚的成败,关键处将在千千小姐身上。’燕飞皱眉道:‘千千始终是欠缺实战的经验。’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确是初上战场,不过她欠缺的经验却可以由我们补足。在我向她透露孙恩方的主帅是徐道覆,她便针对他拟定出应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娇美柔弱的外貌骗倒,事实上她比很多男子汉更坚强,更有主见。’燕飞心中一震,事实上他从没有想过这可能性。
    据传闻天师军中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所以重要的战役,孙恩均把指挥的权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边荒之役,乃天师道成败的转折点,当然不会例外。
    在边荒集所有人中,没有人比纪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兰质慧心、善解人意,当对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风有透彻深入的了解和认识,从而制定针对他的战略部署。而徐道覆则作梦也没想过,算计他的人竟是纪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骗感情的女子,他的猎物。这算否风流孽债呢?老天爷的安排有时确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不是精采绝伦吗?’燕飞点头道:‘照你这般说,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晓得我们再不好惹了?’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点道行,因为千千不希望见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军抵达前失去耐性,倾力进攻。明白其中窍妙吗?若你是徐道覆,会怎样反应呢?当然是不敢冒进,即使能胜也是惨胜,伤亡过重下,他们将很难在慕容垂面前抬起头来做人,所以情愿苦候慕容垂的大驾,人来齐了方一起动手。’燕飞接下去道:‘所以只要我们能拖延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联军个把两个时辰,我们便有希望先一步击垮徐道覆,变成由我们掌握主动,此计确是可行。不过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虚传,该会想到我们或会冒险出击。’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对手是屠奉三、慕容战和小飞你,这是我们的地头,我们的边荒,怎到他来逞威风?’燕飞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瞪着他,道:‘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卓狂生微笑道:‘因为我已寻到心内的夜窝子。’燕飞回到现实的问题,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战和屠奉三一臂之力?’卓狂生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调兵遣将是不用劳烦你的,他们两人是胜任有余。唯一可虑者是孙恩。此人武功盖世固不在话下,最可怕他从来神出鬼没,出入敌方阵地如入无人之境,往往尚未开战,对方主帅早被他下手偷袭格杀。若给他潜入边荒集,天方晓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坏。你老哥是我们边荒集的首席剑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镖,只有你方有机会击败他。’燕飞不解道:‘我给你弄胡涂了,这么说我是否该留守集内呢?’卓狂生道:‘只要我解释清楚如何因势变化,你会立即明白,而在说清楚此中情况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来今战的唯一致胜之道。’燕飞动容道:‘千千竟已构想出克敌制胜的谋略?真教人难以相信。’卓狂生道:‘纪千千等若蕴藏无穷尽智慧和识见的宝库,现在宝库已被开放,让她尽演浑身解数,当然可教敌我人人眼花了乱。依传统的一套去应付人数至少在我们三倍以上的雄师是不行的,只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胆创新,方有领导边人安渡此劫的机会。’燕飞道:‘我在听着!’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今战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守个稳如泰山,任敌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没法取下高悬在古钟楼的帅旗。’燕飞点头道:‘如此我们已胜了此仗。’
    卓狂生道:‘另一可能性是守不住边荒集。以我们现在把战争延至集外的情况,集内更是重重防线,所以即使敌人最后能攻入夜窝子,仍是渐进式的。须一重一重防线的去突破,攻者的伤亡,当然比守者惨重,即使成功,亦已成疲军。所以千千小姐想出守不住边荒集的致胜方法。’燕飞对纪千千从爱慕演进为佩服。这些策略当然有卓狂生的意见在内,但只要看卓狂生说话字里行间表示出对她的尊敬,可知纪千千把他完全‘迷’倒了。
    卓狂生续道:‘当我们感到夜窝子的失陷只是时间的问题,便是我们突围撤走的时刻。我们已拟好数种撤退的方式,因应形势而变化。只要我们退而不乱,且能保持元气,那我们并没有战败,只是与敌人掉换一个位置。而若我们能退守屠奉三的小谷,守稳该处,这场仗最后的胜利者将肯定是我们。’燕飞皱眉道:‘这点上我胡涂了,边荒集既落入敌人手上,我们何能言胜?’卓狂生欣然道:‘这正是千千小姐构思最精采之处,换过边荒外任何一座城池,我们都是输了。可是这裹是边荒,边荒集是在纵横数百里无人地带里孤零零的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若对方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他们能守多久?他们间没有矛盾吗?慕容垂和孙恩难道可以放下南北的大业不理?若他们勾留在此,南北的势力更不会坐视,只要截断其补给路线,他们便要不战而溃。我们守稳小谷,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攻击其粮队,以小队作游击战,足可令对方疲于奔命。照我估计,他们能守边荒集一个月已相当了不起。’燕飞讶道:‘这方是了不起的构想,你们因何不在议会提出来?’卓狂生道:‘早在你们离集视察的当儿,千千小姐便把整个战略构想向我提出,征求意见。是我不主张过早透露,怕人人晓得有此转机,不肯死守。而此计是守不住边荒集的应变之法,成败关键在于我们能对敌人做成多严重的打击。只有在敌人伤疲交加的情况下,我们方有机会全师突围,转而退守小谷,等待最后胜利的来临。此役只要敌人无功而退,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也没有人敢重蹈覆辙来犯边荒集,我们将有一段好日子过。’燕飞道:‘这么说,老屠能否保着小谷,将是此战的重心所在。’卓狂生微笑道:‘小飞终于明白哩!我已把此由我名之为‘战谷任务’的大计密告慕容战和屠奉三,他们将死守小谷以接应我们,同时廓清敌人在此方向的封锁,不会返边荒集助守,因为在外呼应的作用更大。’燕飞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起甚么作用呢?’卓狂生道:‘你的应变部队是一支奇兵,不过你们第一个任务不是应付敌人,而是护送一队运送粮食物资的快速车马队到小谷去,当敌人发觉我们的行动,肯定生出警觉,改变计划全力攻打小谷,却正中屠奉三里应外合之计。我们只有一次运送的机会,一切已准备就绪,只待你老哥起行。’燕飞道:‘他们是否正在西门候命出发?’
    卓狂生道:‘正是如此。’
    燕飞道:‘明白哩!送罢物资粮草后,车队的人当然留在小谷助守,我的应变部队又如何呢?’卓狂生道:‘你的应变队改由姚猛率领,返回边荒集,而你则负责对付孙恩,天下间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舆孙恩一较短长,幸好你老哥是其中之一。’燕飞皱眉道:‘假设孙恩的目标是边荒集而非小谷,我岂非扑了个空?’卓狂生道:‘只有在兵荒马乱之时,孙恩方有机可乘,我们已设立一支高手队,由我率领专门对付孙恩,你可以留意灯号,若见有橙色灯笼挂起,须立即赶回来。’又沉声道:‘孙恩残忍好杀,最爱在战场旁默默观看整个过程,意动则出手。以你老哥如有神助般的灵锐,当可轻易找到他,只要缠得他难以分身,已告功成。小心点,勿要反被他干掉。’燕飞点头道:‘好!孙恩包在我身上,如能干掉他,只须把他的首级高悬集外,天师军立告崩溃。’卓狂生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分头行事,记着当古钟连续被急速撞击,便是‘战谷任务’实行的时刻,现在我会分别通知八军主将,纵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燕飞道:‘我们现在的计划全集中在天师军,假设延敌之计失败,慕容垂和铁士心的大军依约在子夜到达,我们应付得来吗?’卓狂生道:‘所以千千小姐要先惹徐道覆出手,战场是在小谷和谷外而非是边荒集,只要牵制着徐道覆的主力军,敌人的夹攻将没法发挥全力。’燕飞长呼一口气道:‘换了谢玄亲临,恐怕亦想不出比千千更好的策略。’卓狂生道:‘所以我多次重申,边荒集的成败实系于千千小姐身上,是她把边荒集团结起来,亦由她领导我们渡过劫难。’燕飞道:‘颖水的防守是另一重要关键,船队既已北上助宋孟齐应付敌人,只是地垒和木雷阵可抵得住聂天还吗?’卓狂生道:‘颖水由颜闯全权指挥,他是江海流的拜把兄弟,熟悉两湖帮的作战方武,本身更是一等一的水战高手,他会与负责守东门的程苍古和南门的呼雷方配合,绝不容颖水落入两湖帮的控制里。’燕飞拍拍背后的蝶恋花,欣然道:‘一切清楚明白,我去哩!好好保护千千。’说吧往楼阶走去。
    刚好纪千千登楼而来,与他打个照面,笑意盈盈的道:‘燕英雄是否要出门哩!’燕飞微笑道:‘只是到集外打个转,待会回来再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纪千千陪他一道下楼,喜孜孜道:‘人家还有些记挂着的事须问你呢?送你一程如何?’燕飞讶道:‘有甚么赐教呢?不可以留待回来再说吗?’纪千千皱眉道:‘闲聊两句也不行吗?’
    燕飞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要垂询的事,哈哈一笑,与她并肩下楼。
    在到边荒集前,谁曾想过边荒集会变成眼前的局面?燕飞更从没有想过,只爱坐在第一楼平台看街喝酒的自己,会如此积极竭尽所能地去为边荒集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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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七章高寒之隔
    马车煞止。
    刘裕从疗伤的静坐裹醒过来,正奇怪因何停下,希望不是遇上另一个危机吧!
    王上颜推开车门探头进来道:‘我们休息一个时辰后方继续赶路,让马儿可吃草喝水。刘大人要不要到外面来吸点大自然的灵气,今晚的夜空很迷人。’刘裕心忖高门大族的家将,说起话来总爱转弯抹角,以表现胸中识见,暗觉好笑。从坐处站起来,朝车门走过去道:‘有没有派人到高处和四周放哨,以策万全。’王上颜向后让开以便他下车,有点羞惭的道:‘我还怎敢造次,已筑起警戒网。’到刘裕来到他身旁环目四顾的一刻,压低声音道:‘还未谢过刘大人智退司马元显的恩德,否则后果会不堪之极,我送命没有问题,最紧要保小姐安全。刘大人那一手确是漂亮之极,小姐虽然没说话,不过大家都看出她很感激你。’刘裕正在欣赏眼前的环境。
    在风灯的掩映里,横亘眼前的是一道小河,可是不知是否因常有暴雨山洪冲刷,两岸各有宽达数十步的碎石滩,开敞平坦。水流在月照星光下闪闪烁动,景致迷人至极点。
    王府家将把马儿牵往喝水,躲在马车上的女眷亦钻出来透透气,原来是侍候王淡真的婢仆。
    此处偏离驿道千多步,位于平野上,是个不适合偷袭的安全地方,王上颜确学乖了。
    唉!
    假若她不是王恭之女,我必定趁她对自己印象大佳之际,全力追求她。
    淡淡道:‘我出力是应分的,否则玄帅会治我以死罪,王兄不用客气。咦!淡真小姐呢?’王上颜还以为刘裕关心的是王淡真的安全,忙恭敬答道:‘小姐只是到上游处洗濯,我们有人随身保护。’刘裕晓得他因自己在不损一人下骇退司马元显,赢得他的敬重。不过他正心事重重,没有与他闲聊的兴致。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到下游去吧!我惯了和马儿一起喝水洗澡的。’最后一句出口方大感后悔,却收不回来,好像和王淡真唱对台戏似的,又显得自己介意身分地位。幸好王上颜或许以为他是自知身分故避开王淡真,并没有异样神态。
    刘裕迈开脚步往下游石滩走去,心中充满苦涩之意。
    这些高门大族娇纵的贵女绝对不易相处,他本以为王淡真比谢钟秀好多了,却是被她秀美的外表欺骗,发起小姐脾气来可不管你是张三还是李四。
    自己究竟哪一句说话,又或哪一句话的语调开罪她呢?他的印象模糊起来,是否因自己希望把和她的交往彻底忘掉。
    听王上颜的话,王淡真是故意冷淡他刘裕,故意不在家将前提起他。击退司马元显后,她没有正面和他说半句话。
    ‘咚’!
    刘裕俯伏河边,脱掉头巾,把整个头浸进晚夜清寒的河水里去。
    也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他的脑筋倏地变得清晰灵敏,再没有迷迷糊糊,满脑子胡思乱想。
    边荒集肯定完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想尽办法在北府兵中争取权位,当有兵权在手,他便可以向孙恩和聂天还展开报复。
    与王淡真的事亦告一段落,他和这令他神魂颠倒的动人女子是绝没有结果的,换过别一种情况,连和她说话也不是社会所容许。高门寒门之别,便像仙凡之分,他的妄念会为自己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谢玄也护不着他。
    ‘刘大人!’
    刘裕把头湿淋淋的从水里拔出来,冰凉的河水从头睑直淌进脖子裹去,衣襟尽湿,他却感到无比的痛快。
    别头瞧去,迎接他的是王淡真闪亮的明眸。
    高彦醒转过来,耳内填满各种奇怪的吵声,全身疼痛难耐,五脏欲碎,差点大声呻吟,幸好及时忍住。
    从水里爬上岸后,尹清雅芳踪杳杳,亦见不到从背后偷袭他的敌人。心忖自己能捡回一命,全赖内穿的护甲和能抵御内家掌劲的小背囊。不过亦伤得很严重,勉强爬到岸边一堆树丛裹,失去知觉,直到此刻。
    从树丛望出去,巫女河上游处在火把光照明下人影憧憧,他虽看不真切,耳鼓内却不住响起木筏被推进水里去的‘哗啦’水声。
    高彦心叫完了,重陷昏迷。
    燕飞和纪千千步出古钟楼,战士们肃然致敬。
    纪千千伴着燕飞举步朝西面走去,道:‘边荒四景,千千到过的有‘萍桥危立’和‘钟楼观远’,其它两景又有甚么好听的名字。’燕飞生出女子送情郎出征的迷人感觉,经过一盏又一盏的灯、一个又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夜窝子自有另一种迷人的风采。轻轻道:‘边荒集的第三景叫[颖河彼岸],只要你在边荒集旁颖水东岸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论白天晚上,不但可尽览边荒集沿岸的美景,更可看到河道舟船往来的繁荣情况。第四景则……’纪千千打断他道:‘千千想知道的是第三景,现在已心满意足,第四景改天再告诉千千吧?’又回头笑道:‘你们是保护千千的吗?’
    从钟楼跟到这裹来的十二位经特别挑选、胡汉混杂的战士轰然应是。
    纪千千甜笑道:‘谢谢你们!’
    燕飞仍在咀嚼她刚才的话。
    她故意留下第四景不问,正显示战争里人们朝不保夕的危机心态,怕燕飞四景尽说等如交待后事。事实上征战前没有人不惧意头不吉利的话。纪千千着他改日再告诉她,正是要他活着回来见她,带她去游遍四景。
    来到广场边缘,纪千千止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千千送你到此,我还要去找姬别呢!’燕飞讶道:‘有甚么事比坐镇钟楼,指挥全局更重要?’纪千千现出顽皮爱闹的神情,欣然道:‘我想请他赶制一批圆弹子,当撤退时我们可以撒在路上,阻挡敌骑。’燕飞呆了一呆,接着哈哈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既有此妙用,姬别必会尽力想办法。圆弹子若像木雷般长有尖刺,效用会更大。’纪千千喜道:‘好提议!’
    忽然扯着他衣袖,凑到他耳旁柔声道:‘我知你去对付的是孙恩,他可能是天下间最难缠的人,可是我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记紧活着回来见我,没有你我将变成一无所有。’说罢往外退开,深情地瞧着他,到七、八步方别转娇躯去了。
    燕飞看着她与随行战士远去,心中一阵激动。与纪千千的热恋是突然而来的。眼前面对的虽然是可令他失去一切残酷无情的战争,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到拥有一切。单调失落和绝望的日子已成为过去,迎接他的是一个充满未知数的将来,可是正因得失难定,生命才显现出独特的姿采。
    对纪千千毫无保留的火辣爱恋,他是由衷的感激。
    燕飞收拾心情,往西门方向掠去。
    船队从码头开出,逆水北上,十多艘战船乌灯黑火,只在船首船尾挂上‘掩敌灯’,好让船队间晓得别船的方位。
    领头的是汉帮作战能力最高的飞鸟船,头尖如鸟,四桨一橹,吃水只三、四尺,竖二桅,头篷一丈五尺,大篷四丈八尺。
    这样的战船共有七艘,虽及不上大江帮双头船的作战能力,但在边荒集诸帮中已足可称冠。
    十五艘战船均在船头位置装置射程可达千五步的弩箭机,每次可连续射出八枝弩箭,力能洞穿小船。对上黄河帮的小型舰舟,可生出巨大的破坏力。
    从飞鸟舰的每船六十人,至胡帮可容三十人的船舟,他们只能在河内与敌人周旋,一旦船翻登岸,便只有逃命的份儿。所以此行的凶险,实是难以估量。
    阴奇立在领头的飞鸟舰的望台处,目光投往前方黑暗的河岸。
    纪千千已使人先一步通知宋孟齐,但没有人晓得宋孟齐能否收到消息,更不清楚形势是否容许宋孟齐等候他们这支援兵的到达。
    当战争进行时,没有人把握下一刻会发生的事。
    阴奇不单是屠奉三的心腹大将,更是荆州军中最擅长水战的人,可是今仗他却没有半分把握。如非每艘战船均由他的手下操控,他将连少许信心也失去。
    在称雄河海的三帮中,仅以水战论,黄河帮只能居于末位,不过对方用的是惯用的战船,而己方则尚未熟习战船的特性,又陷于逆流作战之蔽,实不敢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并非要击垮黄河帮的船队,只是要延误敌人。
    战争不论胜败,总是有人要牺牲的,只有抱着这种心情,方能创造奇迹。
    阴奇着手下打出灯号,十五艘战船逐渐增速,往北驶去。
    屠奉三和慕容战并骑立在边荒集外西南方里许处的高地上,观察南面的情况。
    由一千荆州军和五百鲜卑战士组成的部队,于离他们半里许处的平野疏林区内候命。
    屠奉三回头一瞥,满怀感叹的道:‘在我到边荒集前的一晚,我曾在这里遥观灯火辉煌的边荒集,当时从未想过会为保护边荒集拼老命。世事之难以逆料者,对我来说,莫过于此。’慕容战点头道:‘边荒集是个奇异的地方,具有别处所无的感染力,可以把任何人同化。在这里生活惯了,到其它甚么地方去都不会习惯。好像去年我返回长安,不到十天便嚷着走。’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兄勿要怪我交浅言深,你们的鲜卑族虽占有关东部分地区,却是似强实弱。首先关中尚有姚苌划地为王,大大分薄你们的利益。其次是苻坚一天未死,始终是个烫手热山芋。杀他不行,不杀他更不行。苻坚怎么说仍是你们名分上的帝君,谁干掉他,其它人均出师有名,至乎连手来讨伐你们。’慕容战苦笑道:‘屠兄看得很透彻,事实确是如此。换了别人,我们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苻坚仍有一班人支持他,且拥有长安,更偷偷与关外如秃发乌孤等旧部暗通消息,密谋反扑,令我的堂兄弟们非常头痛。’屠奉三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论北方情况如何发展,只要你守稳边荒集,便有安身立命之所。慕容兄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的族人也可有避难的安乐窝。’慕容战一震道:‘多谢屠兄指点。’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屠奉三洒然笑道:‘我和你今夜生死难卜,为何不畅所欲言呢?’慕容战有点尴尬的道:‘我本想问,屠兄有此想法,是否不看好桓玄呢?又怕这么说会令你不快。’屠奉三平静答道:‘刚好相反,我比任何人更看好桓玄,因为我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亦只有像他这种人方能成就大业。环顾南方,除谢玄外,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不过据闻谢玄在淝水之战时因与慕容垂决战,身负内伤,后来又先后与任遥和竺不归交手,伤势更趋严重,故躲在广陵养伤。此为我们千载一时的机会,南郡公绝不会放过。’慕容战试探道:‘我应否恭喜屠兄呢?’
    屠奉三苦笑道:‘你是听出我说话间没丝毫兴奋之情,所以不知应否恭喜我。此中另有情由,且是说来话长,兼且我不惯向人吐露心事,请恕我卖个关子。’提起马鞭,指着两里许外横亘东西的一处密林,道:‘天师军的人马应已推进至该处,所以不时有宿鸟惊飞,幸好我们来早一步,否则如让敌人先我们抵达小谷,我们只好回去死守边荒集。’慕容战忽有所觉,朝西瞧去。
    灯光一闪,接着再闪两下。
    屠奉三也把目光投往灯火闪耀处,此时在更远处又见同样灯号。
    慕容战欣然道:‘我们的探子已弄清楚情况,行军的时候到哩!’屠奉三哈哈笑道:‘让我们和老徐玩个有趣的游戏。’从怀内掏出火箭,递往慕容战由他以火熠点燃,手挥,火箭直冲天际。
    ‘砰’!
    火箭爆出五采烟花,夺目好看。
    后方部队得到指示,全军起行,望小谷进发。
    两人仍在原处监视敌况,不过纵使敌人立即全速赶来拦截,也要落后最少一里路程。
    此着以烟花火箭张扬其事,不单是下令部队动程,乘机知会边荒集观远台上的纪千千,更是惑敌之计。
    只要敌帅费神思索这是否一个陷阱,将会延误军机。
    此着正是屠奉三想出来的奇招。
    慕容战心忖以才智论,屠奉三实不下于敌方任何人,兼之老谋深算,刻下能着着占上机先,绝非侥幸得来。
    屠奉三欣然道:‘天师军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论武功亦在卢循之上,仅次于孙恩。而以整个边荒集计数,他最想杀的人就是我。’慕容战点头道:‘在[外九品高手]榜上,他排名第四,若能杀死你老哥,可以荣升一级,从第四跳上第三。三甲之外和三甲之内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屠奉三笑道:‘我最想杀的却不是居第二位的聂天还,而是榜首的孙天师,我的志气该比徐道覆高吧!’慕容战道:‘今晚并不是争排名的好时候,我们的纪才女已钦点燕飞对付孙恩,我们似应希望他会令屠兄你好梦落空才对。’屠奉三叹道:‘燕飞!’
    慕容战皱眉道:‘你不看好燕飞吗?’
    屠奉三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燕飞和孙恩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实力难以估计,孰强孰弱,未动手见真章前,老天爷也难作判断。’慕容战双目精芒骤闪,沉声道:‘敌人开始移动哩!’屠奉三拉转马头,道:‘分头行事的时间到哩!记得留意天上的烟花讯号。’看着屠奉三奔下山坡,慕容战一夹马腹,从另一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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