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1卷第二章除名之日
    聂天还横空而至,触地无声的落在船首处,仰天长笑道:‘能与江兄单打独斗,决一死战,实是聂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应直战至分出生死,聂某可让江兄的手下自由离开。’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露出讶色。
    原来双头船去势忽止,顺流退后,他站立的船头反变为船尾。
    聂天还双目杀机大盛,凝望指挥台上神态从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挥,一道白光脱手发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处。
    ‘呀’!惨叫应聂天还掷出的匕首而起,最后一名投水的大江帮徒,在没入水内前被命中后背,沉没水内。
    江海流像完全不晓得手下被杀似的油然道:‘聂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脚令此船逆转方向。再转一个弯后是颖水著名的天岳峡,不但江流特别湍急,且最多乱石,聂兄既肯拿命出来和我豪赌一铺,当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险,否则便须在抵天岳峡之前先取小弟之命。我死不打紧,不过如聂兄壮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我会为聂兄感到不值。’聂天还年在四十许间,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带插着一排飞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没有任何惊人之处,可是其高耸的颧骨衬着位于深凹眼框内的眼睛,却像藏于穴内向外窥视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帅舰,大开杀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时手下赤龙战舟围拢过来,以拒勾飞索死锁其帅舰,拖往上游,那时任江海流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岂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后跳江逃生,聂天还虽含恨出手,只能截杀最后一名跳江的大江帮战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此时双头帅舰顺水疾流,因不用顾忌会否撞上浅滩或江中乱石,全由水流风势带动,登时与追来的五艘赤龙舟拉远距离。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后的亡命枪移往前方,两手握着仗之以纵横大江的拿手兵器,发功一振,立即异响呜叫,身前现出数十点精光。
    他不用冒险进击,只须守稳指挥台丈许见方之地,待片刻后,帅舰被水流冲进天岳峡,那时要打要逃,均对他有利。
    问题当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门兵器,不论远攻近搏,皆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仅屈居于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天师’孙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虽从未交过手,对他功力的深浅却知之甚详,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双环之法,今天终到了派上用场的生死时刻。
    ‘当!’
    聂天还双手往后背取环,然后两手外张,两个大小不一,直径分别是尺半和一尺精钢渗黄金打造的钢环如两翼开展,在阳光斜照下金芒烁闪,灿烂辉煌,而其大小不同,总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觉,又隐隐感到此中另有玄虚,只是看着,足可令人生出难受的滋味。
    两环闪电般互击,发出震慑颖流的一声激响,接着聂天还以独斗手法掷出双环,大小两环先后脱手,循着两道奇异的路线,回飞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为凛然,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对方现时环势,攻击的该是自己的后背,假若此时自己改采攻势,离开指挥台直接攻击对方,岂非可趁对方兵器离手的良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又隐隐感觉到此为聂天还的诱敌之计,如果自己这般改变战略,将正中他下怀。
    时机一闪即逝。
    聂天还一声叱喝,腾身而起,两手连挥,从腰带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叹一口气,晓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战略,落在下风,还有甚好说的,立即收摄心神,直冲至台边围栏处,亡命枪疾挑对方投来的暗器。
    ‘叮叮当当’!
    四把飞刀先后被挑飞,聂天还飞临前方,双掌迎面推来,狂暴的劲气形成高度集中的气柱,若给捣实,与被有形的真兵器刺个正着全无分别,保证可令江海流的五官变成一个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势狂攻的招数,冷哼一声,亡命枪不慌不忙的洒出一片由枪尖组成的防御网,往对方双掌洒去,尽演三大帮龙头大哥之一的功架。
    ‘当’!
    后方丈许处双环互撞,发出惊天动地传遍远近的清音,此着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时水上的激战亦接近尾声,大江帮九艘双头舰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敌船,直朝两人恶斗的帅舰追来。
    另外尚有两艘战船左冲右突,力图突破敌人的包围网,前途却未可乐观。
    形势的发展,更添情况的紧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轻易脱身。
    聂天还狂喝一声,就趁江海流心驰神散的当儿,双掌分别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枪,借力一个腾翻,来到江海流头顶上。
    若换了没有双环在后方威胁的情形,江海流由于足立实地,只要枪势开展,肯定可在聂天还‘强行降落’的劣势下尽控主动,杀得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可是后方双环在聂天还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后正向他回袭而至,除非他肯硬捱两记,否则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为聂天还盖头下压的拳劲,迫得他没有应付后方飞环的空隙。
    江海流洒起漫空枪影,虚实相生,迅往横移。
    ‘蓬’!
    聂天还尽显‘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从天上钉子般插下,探手接着回飞而至的双环。
    江海流的枪势如潮般暴退复暴张,海浪般往劲敌涌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聂天还武功之高明,实在他估计之外。
    帅舰颤动起来,原来刚转入河弯,此段河床倾斜,水流特急,两岸乱石处处,形成无数涡漩,乃颖水最险恶的河段。
    聂天还长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盘怕打不响哩!’就那么以双环施展奇异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枪影里。
    鲜血激溅。
    亡命枪在戳入聂天还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闪开,只能挑中他肩头,而江海流的左臂却被他狠狠敲中一记,骨折肉裂。
    两人擦身而过。
    江海流强忍痛楚,仅以未受伤的右手反枪后挑。
    聂天还旋风般转身,大喝道:‘大江帮于今天此刻除名江湖。’双环掷出,大的天环先行,小的地环随后,精准无伦的套入亡命枪,沿枪直攻其手肩,招数奇特精微,教人叹为观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双头船上,席敬和一众大江帮战士人人看得睚毗欲裂,却全无阻止之计。
    江海流感到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正以他的枪作轴心急速旋动,每转一圈,便多接近些儿,他提着的似再非亡命枪,而是万斤重担,他以单手持枪,负荷如此重量已是问题,更遑论把双环震脱。
    江海流连回头瞥一眼的时间也欠奉,运起余力,硬把亡命枪脱手横抛。
    此时聂天还抢至他身后,一拳轰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着亡命枪头。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击,离地前飞,撞破围栏,从指挥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帅舰不知撞上甚么东西,整条船打个急转,像转动的风车般往左岸一堆乱石冲去,甲板上的弩箭机、投石机四处滚动,甚或掉进水里,情况混乱至极点。
    以聂天还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补一掌,拿着战利品和仍套其上的双环,一个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刚好驶至,齐声高呼帮主。
    ‘蓬’!
    以帅舰的坚固,在湍急水流的带动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体散裂。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投往席敬的双头船。
    席敬喜出望外,连忙跃起,把江海流抱个正着,落回甲板处。
    双头船全速顺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聂天还仰天笑道:‘江兄黄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请恕天还不送哩!’屠奉三和慕容战策骑从小谷驰出,后者欣然道:‘这座小谷确如屠兄所说的易守难攻,只要有一千兵马,又补给充足,至少可守个十天八天。’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还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动和捱揍,所以另有布置,任何人以为我只有死守的份儿,肯定会吃大亏。’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快让我见识见识。’屠奉三快马加鞭,穿林过野,不一会到达小谷东南方一处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来长满荆棘杂草。
    屠奉三一跃下马,仔细审视附近的几棵大树。
    慕容战甩蹬下马,随着他团团转。
    屠奉三终有发现,道:‘就是这两棵树,看到吗?树身均被刮下一片树皮,成三角形。’慕容战点头表示看见。
    屠奉三从两棵树间走过,来到荆棘丛前,探手抓着棘丛,用力一拉,整丛荆棘竟应手移动,现出一条通路。
    慕容战明白过来,忍不住赞叹道:‘好计!’屠奉三欣然道:‘这是我收拾博惊雷后嘱手下开出来的,里面可藏二百兵马,由于郝长亨被迫撤走,所以这秘密该可瞒过敌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该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慕容战叹道:‘我恨不得现在立即天黑,可以大开杀戒。’屠奉三道:‘我们进去看清楚情况,立即赶回去如何?’慕容战道:‘屠兄是否对这一带的形势了如指掌?’屠奉三傲然道:‘这个当然,我从来不会糊里胡涂的做人。’慕容战道:‘若有屠兄配合我在集外作战,说不定我们能击溃孙恩的天师军。’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决定如何,别忘记我们的上头还有位红粉统帅。’慕容战点头失笑,领先进入荆棘林内去了。
    刘裕醒转过来,头痛欲裂,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一会方弄清楚在车厢内,横躺座位上,盖上薄毛毡,随着路面的凹凸不平马车颠簸抛掷。
    他想坐起来,偏是全身酸软无力,没法办到,令他生出落难的感觉。
    明显是有人从路旁把他救起来,且曾治理过他,给他换过衣服。
    厚背刀呢?刘裕闭上眼睛,调节呼吸,头疼立即逐渐舒缓,体内真气开始凝聚,耳目也回复几分平时的灵锐。
    马车前后均有密集的蹄音,粗略估计,这车马队的骑士该在百人之间。
    在他昏倒前已抵达淮水,置身于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广驿道,只要沿驿道东行,一天时间可以到达位于淮水上游的广陵。依他昏迷前的记忆,救起自己的人该是沿驿道朝广陵的方向进发。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刘裕猛一发力,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害得刘裕差点横躺下去。
    耳边传来呼叫声。
    刘裕勉力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坐在车窗旁,车窗外与马车并排而驰的骑士见到他醒过来,忙知会其它人。
    刘裕往后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无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时心神大定,晓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敌,又或至少是好心肠的人,否则绝不会把他的兵器放于探手可取之处。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驾车的御者大声叱喝,收缰勒马。
    蹄声放缓,马车慢慢地停下来。
    刘裕的脑筋逐渐回复清明,只是脑袋仍隐隐作痛,浑身乏力,关节处像被针戳般难受。
    马车停定。
    一骑来到车窗旁,刘裕往对方望去,来人身穿武士服,年纪在三十许间,长得相貌堂堂,宽脸孔颧圆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此时他对刘裕的态度仍算友善,微笑道:‘刘大人醒来哩!’刘裕愕然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怎会认识我刘裕呢?’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颜,乃扬州知州事护国公的家将,当然认识于淝水之战立下大功的刘大人。听说刘大人奉命到边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会昏倒路旁?且负有严重内伤,更受风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医道,看来刘大人已好多哩!’刘裕的脑筋仍有点胡涂,心中暗念几遍扬州知州事护国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要人,忍不住脱口问道:‘护国公?’王上颜歉然道:‘我们的主子尚是刚往扬州赴任,同时被封为护国公,难怪刘大人没有听过。’正要说出他主子是谁之时,又低声道:‘小姐回头来哩!让她亲自向刘大人解说。’言罢催马而去,该是迎接他口中所说的小姐。
    刘裕也听到蹄音自远处驰来的响声,正思量王上颜口中的小姐是谁,王上颜的声音在马车门旁道:‘刘大人醒过来哩!精神不错,他的体质好得教人吃惊,不愧是玄帅看得起的人。’一把软绵绵温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娇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么担心了。’刘裕听得雄躯剧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着车门,听着那位小姐甩蹬下马的声音。
    竟然是她!
    这是没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赐的缘分还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依唉!’
    有人为小姐拉开车门。
    小姐的声音在门外道:‘我到车内和刘大人说话,可以继续赶路,明天该可抵达广陵。’说罢登上车厢。
    两人四目交投,刘裕心叫一声‘天呵!’,差点喜欢至重新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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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三章巧遇玉人
    燕飞和拓跋仪在码头分手,后者返驿站召集本部人马,而燕飞则往见纪千千,把最新拟定的战略循例交她定夺。
    在红日斜照下的边荒集,充盈着初战胜利带来的喜悦和希望。所有人不论男女,不论种族,不论派系,全体投入到备战的行动里去。
    燕飞从小建康进入边荒集,踏足刚被他征服的地域,心中感触丛生。
    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众志成城地做一件事,这可是眼前铁铮铮的事实。而他们要对抗的却是南北最强大的四股力量,他们的领袖不单是武技上大宗师级的人物,更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人人久经战阵。假若一旦守不住,被惹怒的敌人将会以血清洗战争的仇恨,后果不堪想象。
    燕飞含笑挥手接受沿途战士们对他的致敬和边众的欢呼,往夜窝子驰去。
    古钟楼帅旗高悬,帅旗不但是新的设计,且是刚画上去的,湿润的墨彩在斜阳光里闪闪生辉,非常夺目。
    帅旗以蓝布制成,绘上鸟形图案,便若一头冲天而飞的鸟儿,充满对自由的渴望,不愿受到任何的约束,意象极佳。
    一群骑士正从古钟场驰来,领头者是姬别,见到燕飞,欣然迎来。
    燕飞勒停马儿恭候,姬别直驰至他马旁,勒马停下,笑道:‘你们经实地勘察,有甚么成绩呢?’燕飞见他笑得勉强,微笑反问道:‘姬大少是否仍不看好今夜之战?’姬别苦笑一下,压低声音道:‘说不担心是骗你,别人我不清楚,可是铁士心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知之甚详。以他一个汉人,能在北方站得住脚绝不简单,何况还使黄河帮日益壮大。唉!你笑我没胆子也好,我的恐惧是从心里涌出来的,根本没法控制。’燕飞同情地道:‘害怕起来确是没有法子,在敌人如此声势下,谁能无惧?这只是个控制和处理恐惧的问题,你的控制力并不算差,至少仍可以装笑面。’姬别再凑近少许,现出遇上知心的神情,近乎耳语般道:‘还是燕兄够坦白,我和老红都怕得要命,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我们这些做老大的,绝不能把心底事摆到脸上来,因为恐惧有如瘟疫,会蚕食我们的斗志。’燕飞首次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他,为他打气道:‘你已干得很好,刚才在颖水旁,我看到你的巧匠正把尖刺装到庞义的木材去,把木雷改装为木雷刺。你真的很有办法,这么快弄出大批钢刺来。’姬别欣然道:‘你当我是神仙吗?钢刺是就地取材,把弩机用的特制钢箭修改而成。哈!不过我们边荒集确是物资丰盛,只是战马加起来竟有三万头之众,以一万战士计,每人可换三次马。’燕飞虽很想陪他聊下去,却因时间紧迫,只好拍拍他肩头道:‘好好干下去,打不过便逃,这处是我们的地头,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让我们向天下人证明此点。’说罢策骑直入夜窝子去了。
    换过任何一个时候,刘裕相信自己在见到这位他曾朝思暮想的俏佳人,他也可以装出若无其事,把感情深深埋藏的模样。
    可是值此人生最失意无助、身心劳损的时刻,他却感到心内燎原的野火正在失控地扩大,脱口唤道:‘淡真小姐!’竟是高门贵女,大臣王恭的女儿王淡真,他在谢府一见难忘的美人儿。
    王淡真迎上他灼热的目光,似有所觉,粉睑飞起两朵红霞,令气质雅秀的她尤显得娇艳无伦。
    至少在这一刻,刘裕感到不论为她作出任何牺牲,均是值得的。
    只有她方可使自己忘掉一切困苦烦恼,连心中一贯的豪情壮志,一时间也变得毫不足道。
    王淡真并没有因他率性直接的目光有分毫畏缩,来到他身旁,探出一对胜雪欺霜皙白粉嫩的玉手,抓着他右手,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脉搏,现出专注的动人神情,为他把脉。
    马车开出,大队继续行程。
    亲密的接触,令刘裕的心差点溶化。
    河风徐徐从南面淮水处透窗吹进来,马车的摇晃颠簸不再是苦难而是乐趣,嗅着她迷人的体香气息,忽然间刘裕体会到他毕生所有幸福和快乐,均系于眼前好心肠的人儿身上。若她能成为自己孩子的良母,人生还有甚么可以奢求的呢?同时他更清楚这个想法的高度危险,以他寒门卑士的身分地位,若敢对此高门贵女有非分之想,其后果足以把他辛苦争取回来根基尚未稳固的绵薄功业彻底毁掉。
    不过这想法在此刻遥远而微弱,他怎可以错过天赐的眷宠?王淡真放开他的手,喜孜孜的道:‘刘大人的体质好得教人难以相信,只这么半个时辰,情况大有改善。早前遇上你时,还以为你没法撑到广陵去,那样淡真便不知如何向玄帅交待呢?’当她提到谢玄,一对秀眸立即闪亮起来,深以能为谢玄办事为荣。
    刘裕却不大在意,因早在建康时便晓得她对谢玄的仰慕。问道:‘小姐为何会走这条驿道呢?到广陵去不是以水路较方便吗?’王淡真现出不屑神色,道:‘听说北方胡马又再蠢蠢欲动,南方的乱贼亦伺机发难,三天前两湖帮的贼船曾与建康一支水师在大江激战,互有损伤。所以水师把江淮上游封锁,以保扬州的安全。’刘裕听着她犹带三分少女天真语调的吴浓软语,大感享受,兼之在如此隔离独立的环境裹,近在咫尺地欣赏她认真得来却不脱孩儿气的神态表情,禁不住魂为之销。只希望一切可如此这般地继续下去:水远不会改变。
    虽说离家远行情况特殊,不过以她尊贵的身分,肯磨在车厢内和他说话,刘裕已大感受宠若惊,飘飘然如登仙境。
    换过任何一处地域环境,他清楚以自己卑微的出身,根本没可能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接触。
    刘裕不解道:‘只要小姐表露身分,水师船怎敢阻小姐去路?’王淡真娇哼道:‘负责守淮水的是那个甚么司马元显,人家最讨厌他,情愿走陆路,也不想见到他的恶形恶状。’刘裕方明白她语带不屑的因由,心忖谢安离京,确生出很大的变化,总揽大权的司马道子把儿子司马元显捧上操实权的军位,掌领其中一支水师。可以想象,谢安若去,加上谢玄因命运撤手归西,情况更不堪设想。
    任青媞说得对,若没有曼妙在司马曜旁为自己说话,他除了立即当逃兵外,他日定死路一条。
    王淡真讶道:‘刘大人在想甚么呢?’
    刘裕摇摇头,最好是凭此动作把一切烦恼驱走。所有牵涉到人与人间斗争的卑污和丑恶,对这位如空谷幽兰般的美女都是一种冒渎。
    王淡真兴奋道:‘人家知道你在担心贼子作乱。怕甚么呢?一天有我们玄帅在,怎到那些跳梁小丑放肆哩!嘻!人家尚未有机会问你,为何会昏倒路旁呢?’她问者无心的几句话,登时勾起刘裕的心事,残酷的现实又再与这温馨迷人的车厢天地接连。
    唉!我该从何说起呢?
    夜窝子再不是夜窝子,因为她已由风花雪月的胜地变成边荒集的军事后援和补给中心。
    数百座建筑物全部开放,从集内各区源源不绝运来的牲口粮草和物资,给送进经细心分门别类的建筑物内安放储存,其后院则成为马厩。
    所有出入夜窝子的通道均设立坚强的关垒,以弩箭机、投石机作基本的防御武备。夜窝子是集内房舍宏伟高耸的建筑物,其上层和楼顶理所当然成为箭楼哨岗。
    边荒集饱经灾劫,所有楼房均以坚固、实用和防火为主,在此等非常时期特别实际和可倚赖。
    古钟场散布着大堆小堆的东西、一群又一群的骡子和战马,最令人触目是以石车把古钟楼团团围起来,使古钟楼成为最后的防线。一天古钟楼没有失守,边荒集仍未可言败。
    乍看似是杂乱无章,细看又觉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布置是未花过心思的。
    整个夜窝子像蛛网般被连结为一不可分割的整体,发号司令的核心就是古钟楼,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古钟楼会如蛛网内的蜘蛛生出感应,对付入侵的敌人或猎物。
    一路驰来,看得燕飞目眩神迷。
    夜窝子竟会变成眼前般模样,实教人难以相信。
    他们和敌人的最大分别,乃他们是自发地为保卫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而战。
    边荒集的‘公义’,是人人认同并奉行不悖的规矩。
    姚猛正在指挥一群夜窝族人在搬运一桶桶不知从哪个井打来的清水,见到燕飞兴奋的道:‘千千小姐肯定是当今天下最杰出的统帅,她的主意不但别出心裁,还特具神效。我们今次定要把甚么慕容垂、孙恩杀得弃戈拽甲而逃。’燕飞心忖,你这小于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纪千千能予他们如此信念,当非坏事。皱眉道:‘这些水是用来干甚么的?’姚猛和附近的夜窝族人齐声失笑,得意忘形。
    姚猛喘着气道:‘原来燕飞也会看走眼,桶内放的是油而非水,是用来制滚油弹的原料。我们的千千小姐想出以牛皮制成弹壳,灌以易燃的火油,封口后以投石机往敌人抛掷,再以火箭燃着火油,这招便叫火油歼敌。明白吗?我没时间和你说话哩!兄弟们!继续努力!这百桶要送往北门去。’燕飞心叫厉害,一夹马腹,进入古钟场,朝古钟楼驰去。
    想到即可见到心爱的人儿,看着她英姿赳赳的指挥群雄,心中像燃起一个火油弹。
    他再不会欺骗自己,他要毫无保留地爱惜她,而对她的爱,最后一丝疑虑亦云散烟消。
    若非在陷身于连场大战的极端环境裹,他与纪千千的发展绝不会如燎原野火般展开,正因晓得生死难测,愈使他抛开一切,全身全意投进火辣辣的男女爱恋裹去。
    刘裕道:‘那天见过小姐后,坐船往边荒集去……’王淡真兴奋地打断他道:‘据闻纪千千是和你们一道去的,是否确有其事?你不知道此事在建康是多么轰动。听说司马元显闻讯后把家里可以打破的东西全摔烂了呢?哼!他肯定不懂照镜子,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刘裕心中一震,看来此事会一并算到自己身上来,他们找不到燕飞和高彦来出气,可怜自己却要面对所有因纪千千而致妒火高燃的权贵高门。
    点头道:‘确有此事。’
    王淡真兴致盎然的道:‘原来纪千千真的到了边荒集去,人家再不用问钟秀哩!边荒集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有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盗和逃犯在那裹,纪千千不害怕吗?’刘裕刚被她勾起心事,听她说话天真,愁怀稍解,失笑道:‘有甚么好怕的?边人不知多么欢迎和尊敬她呢。’王淡真现出心神向往的神色,柔声道:‘若不是怕爹责怪,我真的想到边荒集见识。噢!你会陪人家去吗?’刘裕呆望着这朵在最安全环境里长成的鲜花,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我正是从边荒集回来,还差点没命,你仍不害怕吗?’王淡真微一错愕旋又甜甜笑道:‘你是打不死的英雄豪杰,否则玄帅不会看中你。钟秀的爹是大英雄,绝不会看错人,我也不会看错你。’刘裕终醒觉此姝对谢玄近乎盲目的祟拜,更感觉到她对自己另眼相看,全因谢玄的关系,爱屋及乌。
    她或许只是对谢玄看中的人有兴趣,而不管对方是张三李四。
    这个想法令刘裕从云端直掉往实地,倏地感到一阵劳累和失落,情绪波动之巨,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向以来,他都比一般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面对苦心中暗恋的玉人,这方面的长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令她感兴趣的是边荒集又或谢玄,从她问这问那,却始终没触及他受伤的经过,可见她小姐的真正心意。
    王淡真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吃惊地道:‘你不舒服吗?’刘裕此刻满怀爱意化作自悲自若,兼想起大祸临头的边荒集,登时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壮志豪情,只像个苍天弄人的恶作剧。
    苦笑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到达广陵时该可以复原。还未谢过小姐仗义援手之恩。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刘裕的地方,小姐尽管吩咐。’说出这番话,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似乎又重建起以前有门户之别的不对等关系,也等若刘裕放弃对此贵女的痴心妄想。
    王淡真蹙秀眉微嗔道:‘刘大人仍未告诉淡真如何受伤的呢?’刘裕生出心力交瘁的颓丧,没好气的道:‘没有甚么的,只不过遇上孙恩,差点给他干掉,幸好逃得快。接着又遇上聂天还的船队,被迫在水裹泡了一刻钟,上岸时受风寒感染,就是如此这般。’王淡真听得一对美目不断睁大,听毕难以置信地道:‘外九品高手最厉害的两个人,竟全给你遇上了……’刘裕可以把她尚未说出口的话代她说出来,大概该是‘你竟然仍可以活着!’。双目精芒烁动,平静的道:‘任他们如何凶名盖世,说到底仍和你我没有分别,是凡人一个。终有一天我会教他们本利归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成。’王淡真呆看着他,像首次认识他般细审他的脸容和神情的变化。
    刘裕心中却希望能独自一人地好好去思索,更狠下决心抛开对她的任何妄求,不论此决定可对自己做成如何严重的打击和痛苦。
    他缓缓闭上眼睛。
    好半晌后王淡真轻轻道:‘刘大人好好休息,到广陵淡真再唤醒你。’听着她指示御者停车,刘裕差点想唤她回来说话,最后仍硬把冲动压抑下去。
    更清楚,他不但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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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四章后有追兵
    纪千千在观远台上指挥全局,场面既大,阵仗又热闹。
    作为副帅的卓狂生当仁不让地陪侍在旁,以备小姐她随时垂询。红子春,程苍古从旁协助,筹划布置保护边荒集的军事行动。
    不知谁把一张红木制的案牍搬上这里来,台几上放了一堆式样高古的‘令箭’,金光闪闪的,应是铁质内渗有黄金的成分。十多名‘整装待发’,戴上插有羽毛高帽子的传讯兵候命一旁,每当纪千千发出新的命令,传讯兵便授以令箭,以之作为传令的记认和凭据,只此一着,可看出纪千千这位美丽的统帅‘新丁’,长于组织和调配。
    在登楼石阶处,燕飞碰着差点是滚下来的方鸿生,原来他的专长被纪千千看中,率领一批高手到边荒集的‘废墟’搜索或躲藏在那裹的敌人探子。方老总得委重任,兴奋至说不到三句话,匆匆去了。
    议堂内燕语莺声,挤满女儿家,忙得香汗淋漓,正齐心合力赶制作夜间指挥用的巨型灯笼。
    唯一的男性是卖走马灯予高彦的查重信,由他这制灯专家指挥众英雌,用料当然不可以与他的走马灯同日而语,都是由边荒集各路英雄好汉提供的最佳材料。
    脑海中仍盘旋着为他与纪千千拉开崭新一页的走马灯迷人的色光之际,燕飞来到第三层的钟楼,近二十个从各青楼精选出作传讯手的乐师正排演操练,他们再不是为娱人或伴奏作演出,而是为边荒集的生死荣辱而努力。燕飞可肯定,由秦淮第一才女想出来的传讯鼓乐是与别不同的,该可把她的神采风流注进冷酷无情的战争裹。
    终于登上观远台。
    纪千千正与卓狂生、红子春和程苍古研究由两名夜窝族人站立分持两边的边荒集地形图,纪大美人更亲自以画眉笔在关要处打上记号,决定该处应作的布置。
    卓狂生笑道:‘我们的边荒首席剑手回来哩!希望他是来报喜而非报忧吧!’纪千千眼神飘来,瞄他一眼,内裹充盈炽热和喜色,弄得燕飞差点忘记为何会到这裹来,又因何站在此处。
    在此名副其实的战场核心处,清风徐徐从边荒吹过来,令他想起纪千千在乘船到边荒集水程上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从边荒集吹来的风!刮遍整个边荒的长风!’这些话似在一刻前方从她的檀口吐出来,那时没有人曾想及边荒集会陷入眼前般的处境。庞义暂时建不成他的第一楼,高彦和刘裕都是生死未卜。
    夕阳在西山映射出千万道霞彩,益添时间消逝和从不肯为任何人放缓步伐的无情意味。
    令他钟情的人儿正与他并肩面对战争生死成败的挑战。
    即使过不了今夜,此生已无憾。
    纪千千见他呆看着自己,娇嗔道:‘燕老大还不过来作报告,是否要人家以军规处理。’程苍古等为之莞尔。
    燕飞含笑移到她身旁,道:‘统帅明鉴,经下属们实地勘察,我军的成败系于能否延误北面敌军进犯的时间,如若成功,或可在敌人夹攻边荒集前,先一步击垮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卓狂生哈哈笑道:‘你们的想法和小姐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小姐是凭空想出来的,自然要胜你们一筹,对吗?’燕飞又发觉纪千千的另一情况,是没有人会介意她比自己优胜,所以卓狂生纵使把同一番话说给其它人听,肯定不会触怒任何人。换过他燕飞当统帅,当然截然不同。
    程苍古坦白道:‘起初我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怕小姐缺乏实战经验,现在却是疑虑尽去,信心十足。’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大战尚未开始,是否纸上谈兵仍是言之过早,一切全赖各位支持。’转向燕飞道:‘你们要抽调多少人马?’
    燕飞正要答话,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联袂登楼,气氛立趋紧张,谁都心知肚明,行动的时间来临,接着的每一个决定,将关乎到边荒集的存亡。
    刘裕从坐息惊醒过来。
    掌握到王淡真对他的真正心意而受到的打击,反令他抛开一切,全心全意运气行功,疗治伤势。他的体质确异于常人,若非失去斗志,生出自暴自弃的失落情绪,实不该伤势转重,致被风寒所侵。
    此刻睁目醒过来,状况大幅改善,气力又回到四肢去,脑筋也清明起来。
    令他醒过来是因为马车忽然改道,走的再不是平坦的驿道,而是崎岖的斜坡。比起上来,失修驿道的颠簸,根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发生甚么事呢?刘裕别头望往车窗外,天色转黯,已届日落西山的时分,车队正爬上一道丘坡,偏离了驿道。
    刘裕探头出去,后方跟着另四辆马车,骑士们露出惊惶的神色,频频回头朝后面远方张望。
    一骑快马加鞭的赶上来,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报告,刘裕忙唤着他道:‘甚么事?’王上颜放缓骑速,来到车窗旁,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妙,后方尘头大起,大队人马正全速追来,我怕是边荒的马贼,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暂避,希望不是冲着我们来便好了。’刘裕明白过来,换过任何人在边荒的边缘区遇上大批骑士,都不会认为是甚么好路数。王上颜该有点江湖经验,所以趁天黑驰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时居高临下与敌人硬拼,总好过在平坦的驿道混战。
    不由心中大讶,以自己对边荒的熟悉,一时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马足以够实力威胁建康高门大族的家将团。现在边荒集各大帮会自顾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间势力天师道、两湖帮和大江帮都无法分身,忽然钻出这一支人马,教人摸不着头脑。
    王上颜见他沉吟不语,又道:‘听说刘大人多次出入边荒,不知可否猜到对方是何方神圣呢?’刘裕收摄心神,平静的道:‘他们离此有多远?’王上颜忧心忡忡的道:‘离我们只有七、八里。’刘裕道:‘我们在丘顶停下来,待我看清楚情况,再想办法应付。’纪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吗?’
    所有领袖全聚集在钟楼之颠,举行大战前最后一次会议。
    天色暗黑下来,边荒集却是处处灯火辉煌,尤以夜窝子灯火最盛,不同平时的是采灯被一般风灯替代,照得古钟场更是亮如白昼。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们怎敢忘记。噢!四盏紫灯是指哪一区呢?’纪千千不厌其烦的柔声道:‘千千再重复一次,一盏紫灯是指东门区。南、西、北三门灯数依次递增,五盏灯指的是东南区,六、七、八便是东北、西北和西南。’姚猛拍额道:‘记着哩!四盏灯是指北门。’卓狂生道:‘灯号和鼓号声配合,理该不会弄错,任何人若仍有疑问,必须现在弄个清楚明白。’慕容战道:‘千千小姐拟定的指挥法简单易记,一听便明。时间无多,我们须立即分头行事。’屠奉三道:‘我还有一个新的提议,因为大家一致决定把战线延至集外,抽走我们约二千多兵马,所以最好能另外设立一支应变部队,由燕兄负责指挥,在古钟场候命,以便能随时支持任何一区。’呼雷方点头道:‘此着非常高明,目下我们的主力集中在颖水和西、南两门,其它区域兵力实嫌薄弱,有这支应变部队将可补不足。’拓跋仪道:‘这支应变部队贵精不贵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纪千千道:‘就此决定,为保我们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我们决力战到底,绝不妥协!绝不投降!’众人轰然应喏,士气炽热昂扬至沸腾的顶点。
    刘裕目注远方,五里许外驿道的方向有三条火龙,正不住接近。
    王上颜倒抽一口凉气道:‘最少有三百人。’虽然在十多名较高级的家将簇拥里,王淡真仍骇得花容失色,只是强作镇定。
    另一名家将林清道:‘我们不如逃进边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驿道继续行程。’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迟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许他们只是路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刘裕摇头道:‘他们是冲着小姐来的。’
    林清反驳道:‘刘大人怎可如此武断,或者他们是冲着刘大人来也说不定呢?’众家将中有一半人点头表示赞同。
    王淡真朝刘裕瞧来,察觉到他神态从容,没有丝毫紧张神色,芳心也不由着实了点儿。
    刘裕微笑道:‘我敢说他们是冲着小姐来,有三个理由。’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个理由哪么多,淡真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哩!’王上颜沉声道:‘时间无多,刘大人可否长话短说?’刘裕耸肩道:‘首先是对方不怕惹人注目,高举火把,正是为察看地上蹄印车痕,方便追踪;其次是兵分三路,此为行军时防备突袭的阵武,显示对方来意不善;第三个原因是对方人数只在二百人间,却带着四百多匹战马,摆明是在途中轮番替换,大利长程追踪。所以我说他们是冲着小姐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我们仓皇逃生,弄得人疲马乏,反正中对方下怀。更何况我们队中有马车和女眷,比拼速度,肯定会输给他们,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王淡真颤声道:‘我和人无仇无怨,谁会这样算计我呢?’刘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态忽然变得威猛无俦,沉声道:‘小姐请放心,有我刘裕在,怎会教小贼得逞。若我没有猜错,这批该属司马元显的人,待会让我抓起几个人来铐问,可知我的看法是对是错。’他的见地和临阵从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讥嘲他的人面现惭色,更使方寸大乱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问道:‘我们现在怎办呢?’刘裕遥观敌势,问道:‘我们可投入战斗的人手有多少?’王上颜答道:‘除同行婢仆老少二十一人外,其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战。’刘裕点头道:‘这个数目足够有余,请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于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诚上绝无疑问,然后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这番话给足王上颜面子,王上颜欣然领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们真的是司马元显的人吗?司马元显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怕我爹寻他晦气吗?他曾多次向爹提亲,都被爹断然拒绝。’刘裕仍目不转睛审视追近至两里许的敌人,淡淡道:‘若是擅长追踪的马贼,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紧蹑我们,又或是边荒的帮会人马,肯定不敢在边荒南面边缘区如此张扬,徒惹起水师的注意。只有司马元显这家伙方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轻敌大意。不过他今晚的运道非常差劲,希望他是亲身率众追来,我会教司马道子尝到丧子之痛。’王淡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
    刘裕笑道:‘我只是在说笑,不过敌方人多,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势所难免。此事理亏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王淡真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垂下头去,轻轻道:‘刘大人不怕他将来与你算账吗?’刘裕很想说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司马元显?可是想起与任青媞的‘盟约’,暗叹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对司马曜的枕边言也不行,登时意兴索然,苦笑道:‘纵使没有这件事,你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放过我吗?只要他们不敢堂堂正正的提出来,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问题。’王淡真默然不语,似在咀嚼他说话的含意,又道:‘你可以与人动手吗?’刘裕颇有在她面前吐气扬眉的快感,一来是因为若助她避过此劫,已报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对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复平时的冷静和脚踏实地的做人态度。
    从容道:‘对付孙恩或聂天还当然不行,应付一个疏忽大意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小淫贼却是绰有余裕。小姐请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无损伤的情况下迫退敌人,愿受任何罪责。’王淡真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朝他望来,四目交投,粉睑升起两朵红云,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刘裕听到自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动人的俏娇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尽办法娶她为妻。可惜……
    王上颜来到刘裕旁,道:‘刘大人不要客气,时间无多,请刘大人指示。’刘裕晓得已赢得他的信任,欣然转身,指着小丘下另一边的疏林区,道:‘王兄请护送小姐和马车下坡入林,走里许路后便可以掉头回来。’随他转身的王淡真、王上颜和一众家将人人听得面面相觑。
    王淡真吃惊道:‘刘大人伤势初愈,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挡得着对方二百人呢?’刘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当然不成,不过战争成败并非决定于人数多寡,而是兵策谋略,否则我们北府兵不会有淝水之胜。我虽远比不上大帅,幸好司马元显更比不上苻坚。所以各位请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证事情很快成为过去。’王上颜压低声音道:‘刘大人刚才着我挑选箭手,特别指出选的须是忠贞之士,是否怕我们中有敌人的内奸。’刘裕道:‘这是我处事一向的作风,谨慎为上,没有特别的意思。’转向王淡真道:‘请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头道:‘刘大人小心点。’说罢朝座骑走去。
    看着她动人的背影,刘裕百感交集。
    终于争取到她对自己的好感,却又知大家有缘无分,老天爷真的非常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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