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1卷第八章一念之间
    栏江铁链在数名壮汉推动绞盘下,慢慢扯直,从水裹升往水面。
    监督的程苍古喝道:‘停!’
    接着向身旁的颜闯道:‘这个位置如何?’
    颜闯点头道:‘再高一寸便离水,在黑夜里即使是船上有灯火照明也看不真切。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因为方便水路交通拆去拦江索,会吃个大亏。’程苍古往对岸望去,战士正扼守数个掣高点,以防敌人探子潜近。
    工事兵已在这边岸旁建立起两座高起达五丈的哨塔,位于城东北和东南的颖水旁,敌舰进入两里内的河段,只要有点灯火,休想瞒过哨兵的眼睛。
    颜闯道:‘可以着他们撤回这边来。’
    程苍古微笑道:‘颖水的防守由你全权负责,命令该由你发下去。守卫颖水的五百人是从汉帮调来的,指挥的方法袭自我们大江帮,四弟你是胜任有余。’颜闯哑然失笑,发出指令。
    两盏掩敌灯挂在竹竿处高高举起,向对岸的兄弟打出撤退的讯号。
    两人沿颖水南行,视察途上的坚固地垒,战士们躲在地垒里或卧或坐,争取休息的机会,充满枕戈待旦的沉凝气氛。
    七、八艘小艇驶往对岸,接载撤返的战士。
    程苍古以闲聊的语气道:‘依你猜估,我们的木雷阵可以对聂天还做成多大的损害?’颜闯叹道:‘你已肯定来的不是大哥的船队,而是两湖帮的赤龙舟吗?’程苍古颓然道:‘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溜走,大哥能安抵边荒集的希望愈是渺茫。今次漏子究竟出在甚么地方呢?但愿大哥吉人天相,至少可安返南方。’颜闯信心十足道:‘以大哥天下无双的操舟之技,全身而退是当然之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文清,她虽才智过人,但始终临敌经验尚嫌浅薄,骤然对上铁士心那头老狐狸,很易吃亏。’程苍古道:‘文清已得大哥水战真传,加上思考慎密,又有破天从旁协助,可补其不足之处。’旋又苦笑道:‘我们见尽大小场面,却从未试过如眼前般的凶险局面,对手均是南北最响当当的人物。幸好孙恩算错一着,过早杀死任遥,又让任青媞漏网遁逃,传来消息,使卓狂生站在我们一方,否则情况不堪想象。’颜闯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边荒集该是气数未尽,否则怎会忽然冒出我们的千千小姐来。短短半日间,在她的运筹帷幄下,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我有信心与敌人周旋到底。’木雷阵仍在布置中。
    近百个工事兵把一排一排的木雷沿岸安置,只要一声令下,木雷会被放进颖水去,顺流冲击敌舰。木雷的尖刺,或许未能戳穿坚固的赤龙舟,却可附上舰体,令对方失去灵动性。当此情况出现,地垒的弩箭机和布于岸旁的投石机,将对敌人迎头痛击。
    防御工事接近完成的阶段。
    能到边荒集来混饭吃的人,本身当然是胆大包天之辈,更是各行业的精英,可以创造出别人不敢梦想的奇迹,而奇迹正是现在边荒集最需要的恩赐。
    蹄声响起,数十骑奔出柬门,朝他们驰至。
    领头者是方鸿生,来到两人前甩蹬下马,道:‘胡沛该已离集,我在东门嗅到他的气味。’程苍古问道:‘方总可否从他气味的浓淡推测他是多久前离开的。’方鸿生兴奋的道:‘应是从东门撤往对岸的最后几批人之一。’程苍古向颜闯笑道:‘这么说他是被迫离开的。’颜闯同意道:‘所有他的心腹手下,又或经由他引荐入会者均被逐离边荒集,胡沛惹起的内患,应暂告一段落。’程苍古向方鸿生表示感谢,又笑道:‘方总好像脱胎换骨似的,竟一点不害怕吗?’方鸿生赧然道:‘我从未试过如此受重视,且被重用。哈!我也曾到过不少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比边荒集更使我感惬意。我已决定与边荒集共存亡,若死不了,就在这裹娶妻生子,落叶归根,你们当然会好好照拂我。’程苍古和颜闯听得你眼望我眼。
    到边荒集来的人莫不抱着同一宗旨,就是赚够便走,保着性命到别处享受以命博来的财富。
    像方鸿生这种想法,在边荒集该算是前无古人。
    不过两人亦隐隐感到,边荒集在急剧的转变中,今战如能保住边荒集,大劫之后有大治,边荒集该有一段好日子。
    方鸿生施礼道:‘我还要回去向千千小姐报告,告退哩!’看着他登马而去,两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边荒集正在改变每一个投到她怀抱里来寻找净土的人,他们何尝不在改变中。对边荒集再没有恨,只有诚致的爱。
    一阵浓烈至可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使刘裕的心差点痉孪起来。
    从他蹲地的角度往她瞧去,刘裕感到她像是来自黑夜的美丽精灵,更代表着他一个梦想。他终于彻底体会到高彦见着尹清雅爱之如狂的感受。
    王淡真娇纵式的清纯秀美,厉害若纪千千的万种风情,能令人失去自控。他已失去了纪千千,如现在又错过王淡真,人生还有甚么乐趣?王淡真唇角现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淡真能学刘大人般把整个头探进水内去,肯定非常痛快。’刘裕心中一颤,晓得王淡真对自己好感大增。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王淡真看他的眼神清晰无误地告诉他,她有兴趣的再非是‘谢玄的继承人’,而是他‘刘裕’本身。
    刘裕湿淋淋的站起来,目光扫过在附近站岗保卫她的十多名家将,微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受不了我这种粗人,原来反是被羡慕的对象,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说罢,刘裕差点狠揍自己一拳,以作警戒。因为从任何角度看,自己亦不应挑逗此女,尤其以他寒门的身分。可是那种危险的破禁行为正是最刺激的地方,有近乎魔异的诱惑力。
    对一个出身农家,在入伍前-直以砍柴为业的人,王淡真是高不可攀的名门淑女。如非因缘巧合,他想走近点看一眼亦没有可能。不过刘裕也和一般贫农有别,父亲早亡,母亲却是知书达礼的人,教他读书识字,令他超越农家的见识水平,少怀大志。他的志向衍生于对时局的不满,是对当时种种不公平状况的反动,不甘于被压在最低下层陷身于任人奴役支配的社会宿命。一个行差踏错,他会落草为寇。他的选择是加入军伍,努力学习,奋进不懈,经历千辛万苦后,方挣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门寒门的禁忌天条,妄图摘取王淡真这颗禁果,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后,他一直处于矛盾和挣扎里,不住寻找放弃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对他没有兴趣,他只好把单恋默默埋藏,日后自苦自怜是将来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过大劫,使她对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看来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则忍不住出言逗她,这是多么危险的行径?刘裕既自责不已,又对那种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极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态下,如此刺激实在来得正好,足以填补他心灵没有着落的空虚无奈。
    王淡真俏睑微红,却没有畏缩,向手下吩咐道:‘你们站远一点,我和刘大人有话要说。’家将们虽大感愕然,却不敢违背她旨意,散开退往远处。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轻蹙道:‘淡真在甚么地方开罪刘大人呢?你的脾性真古怪,教人难以捉摸。’她虽说得没头没尾,刘裕却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车厢内交谈的情况,显示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忽热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难堪的快意。
    就在此时,王上颜举步走过来,在王淡真身后道:‘我们快起程哩!小姐和刘大人要不要进点干粮?’王淡真皱眉道:‘颜叔着其它人进食吧!我和刘大人说几句话便来。’王上颜瞥刘裕一眼,无奈去了。
    刘裕心知肚明,王上颜是找借口来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过他,追问道:‘刘大人不是雄辩滔滔之士吗?为何忽然变成哑巴?’刘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谢钟秀,不但不自恃身分,还似乎对高门望族不屑的事有浓烈的好奇心。例如她对边荒集的向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开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谢玄,因谢玄是高门大族的翘楚,又与只尚空谈的高门名士截然不同,是坐言起行,军功盖天下的无敌统帅。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样子,事实上她体内流的是反叛的热血,一旦引发她的真性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要制止恋情的发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机会。
    王上颜的‘闯入’,正是残酷现实的当头棒喝。
    情况的发展,决定在他一念之间。
    事业和爱情,只可选择其一。
    唯一与王淡真结合的方法,是抛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私奔到无法无天的边荒集,假如边荒集并没有落入慕容垂和孙恩的魔掌里去。
    最后的一个意念像一盘冷水迎头淋下来,使他回到现实里去。
    他忍心令谢玄失望吗?尤其在谢玄命不久矣的无助时刻?王淡真见他的脸色忽睛忽暗,还以为他内伤复发,关切的道:‘你不舒服吗?’刘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们根本不应这般交谈说话?’在边荒集之际,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思念她,因为他晓得该没有再见她的机会。可是现在玉人近在伸手可触之处,更与他说着逾越了身分地位的亲密话儿,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能燎原的大火,只有当火势尚是刚开始的当儿,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机会。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实际的问题。
    即使他肯为王淡真放弃得来不易的男儿大业,王淡真又肯舍弃一切随他私奔出走,接着的究竟是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一副烂摊子。
    王淡真对他生出好感,开始时是因基于对谢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现在则因他智退司马元显,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们远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习惯那种过隐性埋名、平凡不过的生活方式吗?刘裕对此极表怀疑。
    而那时他也再非谢玄的继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为的年青将领,而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逃兵。
    一切将不同了。
    这么做他对得住燕飞吗?对得住纪千千?对得住所有为边荒集牺牲牲命的人吗?从男人的立场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觉和这贵女偷欢,自然是一种成就。
    不过此是没有可能发生的,刘裕渴想的更不是这种关系。一是半点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这里,刘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王淡真闻言娇躯一颤,狠狠盯他一眼,不悦道:‘还以为刘大人会特别一点,安公便常说我大晋之所以南迁,高门寒门之隔是其中一个主因。到南迁之后,祸乱亦因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倾辄而来。门第愈兴盛,地方分化的情况愈烈,至朝廷政令难以下达。淡真虽生于高门,却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刘大人是玄帅亲手提拔的人,难道仍囿于高寒之分吗?’刘裕听得发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见地的女子,难怪肯对他和高彦不吝啬迷人的笑容,累得自己错种情根。
    不过不论她如何动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决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首,幽幽道:‘自从在建康谢府见过刘大人后,淡真一直在想,玄帅因何会看中你呢?现在终于明白哩!只有像刘大人般的男儿汉,方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刘裕心中剧震。
    他从没有想过王淡真会如此直接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当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广陵后,她恐怕再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遑论单独相处。
    暗叹一口气,颓然道:‘小姐可有想过,走毕这一程后,我们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王淡真双目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刘裕是敢作敢为的人,人家甚么都不怕。’刘裕心呼‘老天爷救我’,迎上她灼热的眼神,摇头叹道:‘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令尊会怎样看呢?玄帅义如何反应?’王淡真花容转白,垂首以蚊蚋般的声音仅可耳闻的轻轻道:‘你不喜欢人家吗?’刘裕心中剧震,失声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视着他,有点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对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厌倦,朝廷对安公和玄帅的排斥更使人悲愤莫名。我们大晋需要的是像刘裕你这样的英雄豪杰,玄帅没有从家族或其它门阀挑选继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国宝,司马元显之辈,不单只不足以成事,且是祸国殃民之徒。明白吗?’刘裕感到头皮发麻,差点冲口道出自己对她的深切爱意,又知一句话可令他陷于万劫不覆之地,只好说出违心之言,尽量平静地应道:‘多谢小姐对我的期望,而事实上我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事根本无法测度。小姐……我……’王淡真紧咬下唇,瞧着他吞吞吐吐地没法继续下去,猛一踩脚,吐出‘没胆鬼’三个字,转身便去。
    刘裕呆在当场,天地在旋转,脑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爱女子的机会,纵使将来如何功业盖世,却永远弥补不了此平生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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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九章各施谋法
    徐道覆遥观敌况,心中想的却是纪千千,心中充满愤郁不平之气。
    若纪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谢安为首歧视本土世族的风气所荼毒,怎会在闻知他是徐道覆后,立即与他划清界线。
    这是绝对不公平的。
    天师道的目标,是要铲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汉代以来,经过数百年的演变,社会分化,形成种种特权阶级。处于最上层的为士人,其次是编户齐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门和寒门庶族的贵贱之分,且是天壤云泥之别,彼此间划分极为严格,不容混淆。
    世族高门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绝对优越的地位,且是‘累世经传’和‘礼法传家’,其经济力量雄厚无匹,占据着国家所有主要的资源,朝代和权力的递变,一直是环绕着他们而发生。
    晋室南渡,为巩固江左政权,重用随朝廷南迁的侨寓世族,排斥本土世族,进一步深化社会阶级的矛盾。
    徐道覆身为本土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选择是揭竿而起,否则若让朝廷如此放肆下去,本土豪族再没有立锥之地。
    纪千千终有一天会明白,他徐道覆是没有别的选择,罪魁祸首不是他的天师道,而是晋室和作他爪牙的侨寓世族。
    在孙恩的领导下,他们兴兵之初只有百余人,却成功从海南岛渡海攻陷会稽,各方豪杰如会稽谢缄、吴郡陆环、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水嘉张永纷纷响应加盟,这些人均为受尽迫害剥削的一方豪雄,显示他天师道正是人心所向,再没有人能阻止本土世族重夺南方的领导权。
    烟花在夜空爆闪,灿烂夺目。
    左边的张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统帅所料,屠奉三不肯放弃有坚强防御工事的小峡谷。’另一边的周胄道:‘我们若立即进攻,可于其阵脚未稳之际,-举破敌。’张永和周胄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将,年纪与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干,后者高颀硬朗。在天师军内,惯称卢循为大统帅,称徐道覆为二统帅,不过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挥者是徐道覆而非卢循。
    徐道覆从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这么张扬其事,正是引我们鲁莽出击,我偏不如他所愿。’张永皱眉道:‘如让他守稳小谷,对我们将如芒刺在背,影响到我们攻击边荒集的能力。’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虚悬于边荒集上的绿灯,好整以暇的道:‘在战争中任何兵员调动,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于有三个出入口,人数不可少于一千人。若想里应外合,更需两倍此数的兵力,方能对我们构成威胁。’周胄一向视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点头道:‘他们想把战线推展至集外,兵力势将大幅分薄,于我们有利无害。’张永苦思道:‘有甚么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内的敌人没法互相呼应,那时他们将变成在砧板上的肥肉,任我们宰割。’徐道覆仍目不转睛瞪着悬灯在夜空挥散着的绿芒,缓缓道:‘我真的很好奇!’左右十多名将领,人人你眼望我眼,对他好奇的对象摸不着头脑。
    张永忍不着问道:‘令二统帅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徐道覆听着远方隐传过来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谁在主持边荒集呢?’众人胡涂起来,更不明白谁在主持边荒集,与现在的话题有何关系?徐道覆道:‘这位指挥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辈,更为边荒集的联军预留退路,必要时可撤往小谷,而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空集,且失去主动之势,还要应付缺粮的严重情况。只要他们能在小谷撑上一、两个月,我们势陷进退两难之局。’张永愕然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谁高谁低,要动手见个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沦兵法战略,他却是差远了。我会反过来令他陷于有力难施,进退两难之境。’旋又道:‘我们今趟徒步穿越大别山而来,缺乏战马,仅有的千余匹,全赖两湖帮供应。假若我们全体是骑兵,我会立即下令进攻,让屠奉三试试被我军冲锋陷阵的滋味。’周胄恭敬道:‘请二统帅指示行动。’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边荒集,心中想的是,当纪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动她的芳心。征服女人的肉体并不足够,征服她们的心,方是乐趣所在。
    看到烟花讯号,燕飞下达命令,大队从西门出发。
    队伍长达半里,除装载粮草物资的骡车,还有四十多辆马车,载着最后一批离开边荒集的妇女。
    驾车又或驱赶牲口的全由壮女负责,抵小谷后她们会留在那里,支援守谷的战士。运往小谷的物资里除大批的粮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机和备用的弓矢兵器。
    燕飞虽晓得屠奉三的荆州兵沿途布防,以保车队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凭他过人的视听之力,留意四周的情况。
    可以做的事,他们都做足了。整体的作战策略,亦告完成。边荒集已竭尽所能,以最颠峰的状态静候敌人。
    不过成败仍是茫不可测。
    天师军方面,孙恩固是深不可测,他的两大爱徒卢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统帅。自天师军渡海攻打会稽,从未吃过败仗。南朝多次派军征伐,莫不铩羽而回。
    今次天师军来攻,有两湖帮在水路全力配合,谁敢率言必胜?尤可虑者是慕容垂和铁士心的联军。
    在淝水之战前,以战场上的声威论,慕容垂肯定是在谢玄之上。淝水之战虽令谢玄跃登天下首席统帅之位,可是慕容垂参战的三万精锐却夷然无损。两人且没有在战场上正面交锋,慕容垂还在单挑独斗里占了上风,暗伤谢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时,被任遥令他伤上加伤。
    只是谢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飞感到对乌衣巷谢家负有责任。
    在对付花妖一役里,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飞融合,在接踵而来的战事里,更提供了无比珍贵的实战经验,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进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论剑法武功,均作出武人梦寐难求的惊人突破,使他有信心应付任何顽强的敌手。
    右方灯光连闪三下,显示前途安全。
    燕飞一声叱喝,全队响应,加速前进。
    为了边荒集,为了己身的存亡,边人的心紧紧连结起来。
    不论此战是胜是负,边荒集都会彻底改变过来:水远不会回复先前的那样子。
    两湖帮的二十一艘赤龙战舟,停泊于离边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陆路的大进攻开始,他们将从水路进犯。
    聂天还傲立指挥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长亨和尹清雅来到他身后,施礼请安。
    聂天还头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将领依言默默离开,最后剩下郝长亨和尹清雅两人。
    郝长亨脸露羞惭之色,颓言不语;尹清雅紧咬下层,花容惨白,失去了往日的顽皮活泼。
    郝长亨开腔道:‘长亨知罪,愿领受任何罪责。’聂天还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打量两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们两个的模样,是否天塌了下来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即后事之师,从错误中学乖,失败也变得有价值。’接着平静问道:‘以长亨的手腕,这样的任务该是胜任有余,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郝长亨压低声音道:‘我们今趟是被孙恩牵累。’聂天还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沉声道:‘竟是与孙恩有关?’郝长亨道:‘孙恩在没有知会我们下,出手杀死任遥,却让任青媞漏网逃脱,使她得以通知他们逍遥教布在边荒集的卧底,令我们今晚进犯边荒集的计划完全曝光,使从来内争不息、只顾自身利益的边人,因此破天荒团结起来,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错了一步棋。’聂天还现出深思的神色,问道:‘逍遥教在边荒集的卧底是谁?’郝长亨瞥一眼低垂着头,沉默得有点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边荒名士’卓狂生。’聂天还大感错愕,道:‘竟然是他,难怪孙恩要下手铲除任遥。此事你是如何晓得的。’郝长亨道:‘我在来此途上,与任青堤秘密碰过头,承她坦然相告。她当然是不安好心,想制造我们和孙恩间的矛盾。’聂天还点头道:‘她是否说任遥之后,下一个将轮到我聂天还呢?’郝长亨道:‘帮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败,虽是阴差阳错,但说到底都是因孙恩杀掉任遥,令边荒集内敌对的人不得不团结起来,致使我们巧妙安排于荆州军内的博惊雷,被屠奉三识穿身分,反布局来算了我一着,教我们折损近五百人,长亨愿为此负上全责。’聂天还目光落在最爱惜的小女徒身上,讶道:‘我的小清雅因何哭丧着睑儿,小小挫折算甚么一回事?若不是你郝大哥领军,换过别人怕要全军覆没。让为师告诉你一件生平快事,我的死对头江海流,终命丧为师手上,从今之后,南方只有两湖帮,大江帮再不存在。’郝长亨大喜道:‘恭喜帮主。’
    尹清雅仍没有说话,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聂天还不解地瞧着尹清雅,郝长亨代为解释她暗算高彦的前因后果,也顺道说明自己因何要速离边荒集,致所有努力尽付东流。
    聂天还哑然失笑道:‘小清雅你做得很好,杀个人有甚么大不了的?难道几天功夫你便爱上了这个最爱花天酒地的臭小子?’尹清雅听得一对眼睛红起来,泪花滚动,呜咽着道:‘我从背后暗算他,他于重伤堕河前仍不忘叫我小心敌人。他是真的不顾自身的来维护我,清雅心中很难过啊!’聂天还和郝长亨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没话可说。
    聂天还叹道:‘早知该把你留在洞庭玩乐,还以为可令你增长见识。好哩!好哩!小清雅乖乖的到舱房休息,睡醒一觉一切都不同了。’尹清雅别转娇躯,急步奔离指挥台。
    瞧着她背影,聂天还摇头叹道:‘我聂天还的徒儿会因杀人而心软,说出去肯定没有人相信。’郝长亨道:‘她第一次杀人是很难接受的,何况是对自己好的人?慢慢她会习惯的。’接着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尽管任青媞是另有居心,可是我们实不得不防孙恩一手。’聂天还点头道:‘孙恩想杀我,我何尝不想干掉他,只不过大家晓得尚未到时候。这么多年,我甘于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届于他之下,正是要他低估我。不过我在几个照面间击杀江海流,已令他生出警觉。他在提防我,我也在提防他。’郝长亨道:‘我们之所以和孙恩结盟,是因有任遥在其中穿针引线,更因任遥与铁士心关系密切,令我们大感事有可为。现在任遥命丧孙恩之手,我们和孙恩间再没有任何缓冲,一旦起冲突,吃亏的会是我们。’聂天还淡淡道:‘你可知我因何把船队泊于此处?’郝长亨恭敬答道:‘此处河弯广阔,水流缓而不急,不论水路或陆路来的袭击,我们可以从容应付。’聂天还摇头道:‘江海流已死,在水上作战,谁敢与我聂天还争锋?在离我们这里二十多里的河段,孙恩设下木雷阵,表面是用来对付江海流,而事实上亦助我完成统一大江两湖的霸业,但孙恩可随时反过来利用木雷对付我们。’郝长亨皱眉道:‘不破此木雷阵,我们将难以安心南返;若破此阵,等若与孙恩撕破面皮。孙恩如有合作的诚意,好该自发地撤去木雷阵。’聂天还道:‘我和孙恩在早前密谈近半个时辰,商讨进攻边荒集的大计。他主动提起木雷阵,说要保留直至攻陷边荒集,为的是要防止北府兵或建康的水师船来援。’郝长亨皱眉道:‘话虽说得漂亮好听,事实上却是令我们难以临阵退缩,不得以任遥作借口废弃盟约。’聂天还欣然道:‘长亨不负我对你的期望,看透孙恩卑劣的手段。现在边荒集既晓得我们的计划,必然严阵以待,我们若蠢得从水路强攻,肯定会吃大亏。所以我坚持必须在南北大军同时夹攻边荒集的当儿,方会沿颖水从水陆两路向边荒集进军。’郝长享双目闪闪发光,沉声道:‘师尊仍打算与孙恩合作吗?’聂天还仰天长笑,状极欣悦,忽然又平复过来,冷然道:‘我们今次肯和孙恩携手合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除去江海流。现在既已完成任务,只有蠢材仍去冒险。’稍顿又道:‘孙恩和慕容垂均非善男信女,只看慕容垂派遣赫连勃勃到边荒集搅风搅雨,便知他立心不良,不肯公平地与我们分配边荒集的利益。’郝长亨一呆道:‘如此帮主是决定撤退。’
    聂天还好整以暇的道:‘撤退是事在必行,时机却要掌握得准确,当边荒集的攻防战全面展开,天师军难以分身之际,我们便去破掉木雷阵,从容南返。’郝长亨赞叹道:‘帮主确是算无遗策。’
    聂天还斜兜他一眼,有点懒洋洋的道:‘你不觉得如此把边荒集拱手让与孙恩是不智之举吗?’郝长亨晓得聂天还是在考较他,正容道:‘俗谚有云:棒打出头鸟,而孙恩正是这头鸟儿,不论是司马曜,又或江左双玄,都会尽一切办法打击孙恩,而我们则可以乘机接收大江帮的生意,迫令沿江的大小帮会向我们纳贡称臣,将势力从两湖扩展至整道大江。’聂天还仰望夜空,振臂高呼道:‘今天是我们两湖帮的大好日子,大江是南方的命脉,而现在南方的命脉已落入我们的掌握中,我们统一南方的日子亦不远矣。’郝长亨心中涌起热血,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经营,两湖帮振兴的好时光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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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第十章谁与争锋
    慕容垂离筏登岸,左右为他披上紫红色绣金龙的披风,在七、八名亲信大将簇拥里,立在岸旁直如从冥府里走出来的魔神。
    他招牌式的环额束发钢箍在散于肩膊的深黑长发的衬托下,于火把光里闪闪生辉,不过仍未比得上他眼内神采之一二。
    慕容垂自懂事开始,一直遭人嫉忌,皆因才智过人,有勇有谋,战无不胜。
    他乃前燕主的第五儿,王位当然轮不到他,坐上去的是老二慕容隽,首先是硬迫他改名字,由慕容霸改为慕容垂。
    他知时不我与,忍了这口鸟气,还为慕容隽灭掉后赵,扶助慕容隽称帝。他亦因战功被封为吴王,其镇守过的郡县,政绩卓著,为人乐道。
    桓温北伐,对前燕用兵,吓得前燕上下魂不附体,准备逃亡之际,独慕容垂临危请命,主动出战,击退桓温。此战奠定慕容垂北方第一武技兵法大家的至誉,也令前燕上下极力排挤他,慕容垂在无可选择下投奔苻坚。
    苻坚对他倒屣相迎,不过苻坚的心腹大臣王猛却力劝苻坚杀他。慕容垂为向符坚表示忠诚,自愿作先锋军,一举破灭前燕。在前燕亡国的一刻,他立下大志,定要在自己手上复兴燕国。
    苻坚的淝水之败,正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更使他认识到边荒集超然的战略位置。
    一直以来,他秘密透过拓跋圭从边荒集得益,更通过拓跋圭扯苻坚的后腿。若拓跋圭肯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他绝不用亲自征伐边荒集。可是拓跋圭拒绝他的封赏,令他生出警惕,遂下决心把边荒集控制在手心,同时扶助赫连勃勃以牵制拓跋圭。
    一切都依他的策略进行,直至今天,边荒集竟出现他意料之外的变化。
    手下战士于颖水两岸布防。
    黄河帮的营地和船队在下游不远处,离他们登陆处只有数千步。
    一道黑影从西面的林木间疾掠而来,手下们齐声叱喝,慕容垂却道:‘是政良!让他过来。’那人速度惊人,众人眼前一花,已跪倒慕容垂身前,叩头道:‘政良拜见大王。’赫然竟是曾于边荒集刺杀燕飞不遂,有‘小后羿’之称,以猎头为业的刺客宗政良。
    慕容垂现出笑容,道:‘政良平身,边荒集现在情况如何?’宗政良起立说话道:‘形势非常不妙,边荒集各大帮会破天荒团结一致,且有大批边民响应追随。’慕容垂脸色一沉道:‘勃勃是怎么弄的?怎可能让如此局面出现?’宗政良叹道:‘赫连勃勃已背叛大王,甫到边荒集竟然扮花妖搅风搅雨,岂知惹出真正的花妖来。他更不依大王指示,妄图控制边荒集,落得损兵折将,惨败而逃,再没有面目见大王。’慕容垂的心腹大将高弼闻言讶道:‘赫连勃勃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即使可以控制边荒集,可是我们大军正压境而来,不怕大王治他违背军令之罪吗?事情如此不合情理,他该是另有所恃。’宗政良道:‘照我猜测,他是想趁我们大军到达前,先杀尽拓跋族的人,然后把边荒集抢掠一空,留下一座被破坏的空集给我们。此人一向残忍成性,以杀人为乐。’慕容垂哑然笑道:‘我是低估了他,他却是高估了自己。政良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论他如何开罪我,我暂时确难分身去理会他。只要他善用从边荒集得来的兵器、物资、牲口和财富,在短时间内灭掉拓跋圭,势可统一北疆,立告坐大。唉!我真的希望他成功,如此我便不用为拓跋圭头痛。勃勃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拓跋圭却是另一回事。’高弼和宗政良当然清楚慕容垂为何分身不得。现在北方,苻坚虽是强弩之末,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曾统一北方的霸主?长安仍是在苻坚的控制下,以此为据地与慕容永和姚苌展开争夺关中的激战。
    一旦长安被任何一方攻陷,杀死苻坚,北方将立即陷进大乱。慕容垂必须把握时机,完成统一北方的鸿图霸业。
    如此情况下,岂有闲情去理会北疆的事。
    慕容垂想不到赫连勃勃如此工于心计,所以说低估了赫连勃勃;说赫连勃勃高估了自己,则是嘲笑他闹得个灰头土面、弃戈拽甲惨败而回了。
    高弼问道:‘边民竟会同心合力,确是出人意表,不过与赫连勃勃一战,该已耗尽气力,变成伤疲之军。何况,不论他们如何精诚团结,始终是乌合之众,怎抗拒我们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宗政良苦笑道:‘边荒集本身是个教人难以置信的地方,一切没有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那里发生。赫连勃勃的惨败,是一面倒的惨败,边人折损的只区区百来二百人。而同一时间,两湖帮的郝长亨反中了屠奉三的陷阱,被迫退返南面,令边荒集得到喘息的机会,全面布防。现在的边荒集再不是我们一向熟悉的边荒集,而是权责分明,有组织和高度效率的军事重地。’慕容垂目光投向黄河帮的营地,知道在己方登岸布防完成之前,铁士心不会过来打招呼。沉声问道:‘究竟何人在主持大局?’宗政良答道:‘他们捧出纪千千作名义上的统帅,实质上应是由议会作集体领导。’慕容垂与高弼愕然以对,后者问道:‘是否谢安的干女儿,有秦淮首席才女之誉的纪千千?’宗政良双目闪动着奇异的神色,轻轻道:‘正是她!’慕容垂平静的道:‘她是否确如传言所说般动人?’宗政良叹道:‘甚么倾国倾城,我看应该便是这样儿。她甫抵边荒集,把整个边荒集弄得神魂颠倒,人人争相讨好,改变一直奉行不悖以武力解决一切的习惯。她有一种媚在骨子里的魅力,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愈看愈动人。’心中同时婉惜不已。他本有得到她的机会,只恨过不了燕飞的一关。
    慕容垂仰望夜空,似在思想宗政良对纪千千的描述。
    宗政良又详细说出被迫离开边荒集前的所见所闻,扼要而清晰,尽显他作为超级斥堠的识见眼光。
    高弼听得眉头深锁,最后问道:‘政良有否联系上任遥呢?’宗政良道:‘任遥方面更令人费解,自昨天开始,他与我断去所有联系。任遥曾和我说过,夜窝族里有他大批的手下,如能里应外合,我们可轻易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量。’高弼不解道:‘任遥于此最关键的时刻消声匿迹,绝不寻常。’慕容垂并不把任遥的事放在心上,淡淡道:‘边荒集是否气数未尽呢?没有-件事切合我们的预期。’宗政良道:‘我是从边荒集来,离集时的印象仍非常深刻。集内边人不单战意高昂,且人人尽展所能,教人看得眼花了乱。例如负责清场的方鸿生,在搜索方面很有一手,甫踏进我藏身的破屋,竟直指我藏身之处,迫得我立即远遁,否则我会更清楚他们的布置。’慕容垂冷然道:‘边荒集是天下英雄集中之所,没有点斤量或怕死的都不会到那里去。这种人若不顾生死的拼命反抗,将汇合成一股强大的反击力量。千万不要低估他们,燕飞便是拓跋圭推崇备致的高手。甚么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均非泛泛之辈。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放弃从水路进攻,否则纵使得胜,亦要元气大伤。’高弼点头道:‘若我们从水路进攻,便是有迹可寻,只有利用广阔的边荒,方能令敌人防不胜防,无从阻截。’慕容垂吩咐道:‘给我把士心召来,大家从容定计。’高弼忙把命令发下去。
    慕容垂双目神光闪烁,语气却从容冷静,道:‘高卿“无从阻截”的一句话甚合我意,不论边荒集实力如何雄厚,仍没法同时应付我们南北大军的夹攻,所以对方必自恃熟悉地形,以奇兵伏兵骚扰我们行军,更妄想可以先击垮我们其中一方的部队。我们须拟定的策略,应是针对此点作出部署。’接着目光投往层云密布的夜空,叹道:‘想不到今次边荒之行,竟会有意外收获,纪千千将是我慕容垂攻克边荒集的战利品,成为南人没齿难忘的耻辱,却是我慕容垂的福气。让我看看这位有倾国倾城之色的绝世大美人,是如何动人?’宗政良和高弼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一向不好渔色的慕容垂,竟会有对女人动心的一天。
    刘裕行尸走肉地坐在继续行程的马车内,沿古驿道朝广陵进发。
    他失陷于前所未有的低潮里,一阵又一阵的颓丧情绪波浪般冲击着他,他竭力避免去想的事情,前仆后继地进犯他的脑袋。公私两方面固是一败涂地,未来也再没有任何可期待的变化。
    自己心仪的动人女子已表达心意,自己反成为情场上的懦夫,不但辜负了她的青睐,还深深伤害了她,伤害了自己。
    他感到孤独,一种从未感受过,可以淹没一切令人窒息的孤独。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至爱、失去了理想的孤独。不论将来有甚么成就,却清楚知道再难快乐起来。
    淝水之战是他最颠峰的成就,到边荒集去时更是意气风发,可是一切都完了,他的事业已彻底完蛋。与谢玄交待过边荒集的情况后,他会自动引退,返乡过些清茶淡饭的日子了事,因为他失去奋斗的雄心壮志。
    假设自己知晓情况后立即不顾一切的赶回边荒集去,至少可以与燕飞等轰轰烈烈的并肩作战至死,怎都胜过目下的情况。
    在极度的心倦力疲下,他合上眼睛,脑袋虚荡无物,任由命运安排他的将来,因为他晓得一切已成定局,他会失去一切。
    阴奇来到化身宋孟齐的江文清的船上,随行船队泊在颖水支河隐秘处。
    江文清和直破天神色凝重,看来是情况不妙。
    阴奇先向他们布告边荒集最新的情况,同时说出从水路配合拓跋仪奇兵的战术。
    直破天叹道:‘我们本在苦心静候敌人从水路进犯边荒集,待他们经过后顺流锲尾追击,在有心算无心下,肯定可令对方损失惨重。黄河帮的战船根本不被我们放在眼内,只恨对方显然洞悉水路的危险,已弃筏登岸。只要他们在两个时辰内起行,骑兵可于子时抵达边荒集。以慕容垂用兵的高明,我们恐难达到延敌的目标。’江文清苦笑道:‘我们本想趁慕容垂大军抵达前,先一步偷袭黄河帮,只要驱散对方的战马,将可令敌人失去机动性。可惜铁士心非常谨慎,把防御网大幅扩阔,又设置木寨,使我们无从入手,坐失良机。’阴奇沉声问道:‘敌人实力如何?’
    直破天答道:‘黄河帮的战士约三千人,战马多达五千头,应是全供慕容垂之用。至于慕容垂的部队,在一万二千人至一万五千人间,以我们的微薄力量,根本没法阻止他们向边荒集推进。’江文清道:‘只要慕容垂和黄河帮近二万人的部队,夹着河道分多路向边荒集挺进,船队随后而至,除非我们和他们正面硬撼,否则将难以延误对方的行程。’直破天道:‘加上你们,我们可以登岸作战者不到七百人,不论偷袭伏击均难以凑效。阴兄有甚么好提议?’江文清忍不住问道:‘阴兄起程时,我方北上的船队仍未抵达吗?’阴奇一直避免触及此事,现在避无可避,只好老实答道:‘贵帮的船队恐怕在途中出事,凶多吉少。’江文清娇躯剧颤,垂下头去。
    阴奇当然不晓得她关心父亲的安危,转返正题道:‘能否延误北方来的敌人,已成今战成败的关键。我有一个提议,是从水路直接攻击敌人,凭着夜色的掩护,攻其不备,至少可对黄河帮的船队造成严重的破坏,不但可挫折敌人的士气,更可令他们没法好好休息,使拓跋仪的部队处于有利的情况下。’江文清和直破天均脸露难色,要知逆水偷袭,犯水战的大忌。更何况除两艘双头船有比黄河帮远为优越的战力外,其它战船的平均战力,均在黄河帮战船之下。
    阴奇续道:‘拓跋仪是马贼出身,擅长设置陷阱,虽难对敌人造成严重的损害,却可拖慢对方行军的速度,打击对方的信心和士气。’江文清似回复过来,冷静的道:‘阴兄的提议虽然大胆却非是完全行不通,细节则仍须斟酌。’直破天皱眉道:‘不嫌太冒险吗?’
    江文清道:‘不冒险怎会有成果?偷袭一事由我们两艘双头舰负起全责,以闯关的方式偷袭对方,不论得手与否继续北上,若可引得敌船追来将更理想。’阴奇点头道:‘我们埋伏在这里,待对方经过后顺水从后方发动攻击,如此或可令敌人乱了阵脚,拓跋仪将有机可乘。’直破天终于同意,皆因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点头道:‘只要我们闯越敌人,敌人将有后顾之忧,怕我们随时掉头来攻,被迫与颖水保持距离,难收水陆呼应之效。’阴奇道:‘敌方骑兵只有五千之众,其它步兵行军缓慢,黄河帮更要倚赖船队运载兵员,当他们以为你们已逃往上游,我们却来个拦腰突袭,肯定可令对方阵脚大乱。此计妙绝。’江文清断言道:‘就这么决定。’
    直破天仰观天色,道:‘云层愈积愈厚,若降下大雨,对我们更是有利。老天爷呵!你可否帮个忙呢?’阴奇也在抬头观天,摇头道:‘可惜我们没有等待的时间,我们带来大批由千千小姐设计的火油球,配合火箭,威力惊人,我立即使人搬过来。’直破天拍拍他肩头道:‘让我先到你处好好研究,看可否派上用场。’两人去后,江文清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悲苦,涌出热泪。
    在与两湖帮多年的斗争中,此刻他们大江帮已落在绝对的下风,江海流更是生死未卜,假若边荒集失陷于聂天还的手中,大江帮将遭到灭帮的厄运。
    一直以来,边荒集是大江帮存活的命脉,上至朝廷,下至帮会,想从边荒集得到欠缺的物资,均直接或间接地透过他们去办事,也令他们得到庞大有形和无形的回报。
    所以,江海流派出得力的拜把兄弟程苍古和费正昌到边荒集劻助祝老大。可是一日之内,整个情况完全逆转过来。
    大江帮究竟在哪一方面出了岔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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