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之龙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3)
    话声未已,崔化早已大声哀恸起来。
    “姑娘,千户爷……崔化该死……如今都想明白了……”
    岳青绫翻着眼皮道:“你明白什么?”
    “小人不是人……我该死!”崔化一面痛泣,磕头如捣蒜:“今天听了万岁爷的话,才知道小人……错了,姑娘……请你行行好,转请皇上让小人跟着将功赎罪吧!”
    “将功赎罪?”宫天保大声道:“你还能有什么功好立?”
    “千户爷!”崔化大声喘息道:“这里来去的路,我都熟,外面的卡子我都清楚……
    崔化也能吃苦,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就让小人服侍皇上吧!”
    听他这么一说,宫天保与岳青绫对看一眼,俱都无话可说,一齐向着朱允炆望去。
    “皇上、皇上……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小人,收留了小人吧!”
    一面说,崔化只是频频地磕头。
    “你老人家要是不收留小人,小人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不活了!”
    这么大个子的人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倒还是真伤心,看看这个人,倒也不是做作,很像是有几分血性。
    想想自己身边各人,俱都是星散死别,除了岳姑娘之外,便只是一个宫天保了,难得这个崔化有心归顺,加上他对敌情的了解,如能诚心投效,正是求之不得,堪为大用。
    朱允炆这么一想,心里便已活动,转向岳青绫道:“姑娘之意如何?”
    岳青绫道:“还是先生做主吧!”
    “好吧!”朱允炆随即点头说:“你就跟着我吧!”
    崔化大喜过望,磕了个头,大声道:“谢万岁!”又向着岳、宫各自抱拳一揖,才自站起来。
    宫天保哈哈一笑说:“崔头儿,圣上虽是收留了你,可是将功折罪往下就瞧你的了,不要说了大话不能兑现,可就不好意思!”
    崔化道:“大人放心,这里出山的路,我最是清楚,就是外面的十七个卡子,我也了如指掌!”
    “出山的路不劳费事。”岳青绫笑道:“倒是那些卡子,那时候要靠你一一指出。”
    崔化答道:“这没问题,那时候看小人的就是了!”
    说着,挺胸凸腹,不意触及伤疼,痛得“吭”了一声,立时又弯下腰来。
    宫天保“哼”了一声:“要不要紧,伙计?还是先看看阁下你自己的伤吧!”
    崔化拄着根棍子,一只手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
    宫天保背着朱允炆居中,后者由于是脸朝外正好与殿后的岳青绫脸对脸地点了盘儿。
    一行四人缓缓前进。
    就着时灭又明,若有若无的昏黄灯宠,打量着面前岳姑娘的神采,朱允炆竟自看得有些发呆,样子傻乎乎的,惹人发笑。
    有几次四只眼睛对着看,岳青绫总是赶忙把眼睛转开,偏偏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就有那个兴头儿,不时地多情一笑,他可真是童心未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个心情?
    真教人对他是没法子!
    脚下软软的树叶,长长的那种针叶,不知积存了多少年了,人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的轻飘,老像是着不得力的样子。
    走着走着,崔化停下了脚步,掏出一张地图,在灯笼下面仔细摸索。
    岳青绫说:“怎样啦?”刚要就过去,即为朱允炆抓住了她的手。
    “你……”岳青绫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直臊得耳根子发红。
    “你……这个人……”
    话才出口,立刻想到对方皇上的身份,忙即住口,顾忌地向他看着——所幸他不曾在意,只是把那一只握着的手,宝贝也似地贴着脸儿,香了又香,亲了又亲,就是舍不得拿开来。
    “唉……您……您呀……”
    真教人没有法子。
    岳青绫半笑又嗔地指指宫天保的背,狠狠地点了几下,张嘴无声地告诉他说,人……
    人哪!
    偏偏是皇上眼睛也看不见:就只见她一个人儿。硬是不肯把抓着她的那只手松下。
    打量着他那般痴情、馋猫也似的样儿,岳青绫可真是又笑又气,又能怎么样呢?几番邂逅,温存之后,总算认清楚了他,天生的那种多情种子,离了个“情”字活不了的那种人,你能对他又怎么样呢?
    “姑娘……您瞧瞧这条路对吧?”崔化头埋在地图里,有点迷糊了。
    “啊——”
    岳青绫用力往回一夺手,差一点把藤座上的皇上给拉了下来,赶忙又扶着他,脸上臊得发慌……
    “让我瞧瞧……”
    四下瞧了一眼,岳青绫把嘴凑近到朱允炆耳边上:“别这样……你乖!再不听话,我可就不理你了!”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自会说出像是哄小弟弟的话来——妙在皇上还真的就是吃她这一套,脸上带着一抹子笑,朱允炆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岳青绫可真是“皇恩大赦”样地才得松了口气,脸上讪讪地来到前面“怎么回事儿?……”
    “姑娘……您瞧瞧是不是这个方向?”崔化四面打量着:“我可真有些糊涂了。”
    岳青绫四下望望,点头说:“没错儿,这是紫金坡,再走走就出林子了。”
    “这就对了……”崔化笑道:“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我记得前面有很多花。”
    说到花,各人鼻端立刻就嗅到了阵阵花香,沉闷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松。
    自此而向外观望,已可见月光的渗淡以及繁星所点缀的穹空。
    岳青绫点点头说:“把火熄了吧!”
    崔化随即把燃着的火把熄灭,却在这里,耳听着弓弦一响,一支箭弩,直向着崔化前心射来。
    射箭人显然借助于先时的火光,取势极准,即在火光方自熄灭的一霎,嗖然作声时,已至眼前。
    崔化一惊之下,由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只以为这一箭鬼使神差,快到了极点,简直不容闪躲,自忖着必死无疑。
    却是不知他身边的大姑娘眼明手快,玉手轻翻,“嗖!”地一把,已把这枚箭矢握在手里。
    紧跟着她娇躯微拱,嗖的一声,已纵了出去。
    岳青绫以“燕子掠波”的轻功身法,一连三个起落,已扑向眼前。
    这里接近林外,已不似先前之一片黝黑,衬着斜空里的一天垦月,双方身形已依稀可辨。
    岳青绫身子一经落下,长草丛里倏地冒出来一条人影,锦衣高冠,正是大内锦衣卫士的典型写照。
    想是岳青绫来得太快,这人一支长弓还在手上,竟然不及收起,当下“嘿!”了一声,随着进身之势,以弓为剑,直向岳青绫当心猛刺过来。
    岳青绫自是不把对方看在眼里,左手轻翻,一下子已拿住了长弓之端。
    那人用力一扯,“嘣!”的一声,竟自把弓弦扯断。一截弓背仍自在对方手上。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嘴里喝叱一声,张手松弓,紧跟着腾身而起,直向着眼前一棵大树上落身下来。
    却是岳青绫早已防着他的有此一手,一声清叱,手上那一截竹胎长弓,权作飞矛施展,陡地脱手而出,直循着对方腾起的身子飞刺过来。
    出手既快又准,“噗哧!”正中对方前心要害。
    那人“啊!”了一声,身子一弓,一个咕噜,直由空中直翻了下来,在地上几个打滚便自不动。
    崔化、宫天保等一行俱都来到。
    岳青绫向着崔化冷冷道:“这个人你一定认识,去看看是谁?”
    崔化趋上去辨认了一会,由身上摸出了千里火亮着了再看,才自道:“啊,是他?!”
    宫天保说:“是谁?”
    “刘元庆,嘿!这家伙也来了!”
    这时站起来,收起了千里火。崔化道:“他是跟着井千户身边的,他怎么也来了?”
    井千户即是井铁昆,与方蛟齐名,是为对方阵营里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各人自是心里有数,而且,岳天锡亦曾说起,李长庭便是在他独门暗器“铁蝙蝠”之下,丧失性命,是以崔化眼前一经提起,无不心里一惊,直似有切肤之痛。
    宫大保冷笑道:“这么说,姓井的很可能也来了!”
    岳青绫点点头说:“即使他本人没有来,他手下的人一定奉令在林外有所部署……
    看起来,一出树林就免不了与他们接触……”
    崔化怔了一怔说:“等等!”一个人捧着脑袋,蹲在地上,想了好一阵子,才自站起来。
    “我知道了!”
    岳青绫一笑:“知道什么了?”
    崔化站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眼,声音放低了说:“井铁昆有一个‘九子阵’,很是厉害,这一次上山,由于是方蛟主使,他无能施展,现在轮着他当家,保不住便会施展出来!”
    宫天保点头说:“有理!”
    崔化道:“我虽然摸不透他这个九子阵奥妙在哪里,但是却知道一个大概布置的图形……”
    岳青绫高兴地道:“这样就好了,你大概地画一下,给我看看!”
    于是崔化蹲下来,亮起了千里火。
    即见他拿起来一根树枝,想想画画,迟疑地说道:“前三、后三、中三点……要把敌人连环穿!”
    宫天保哪里省得,直是翻着白眼,岳青绫却是心里明白,频频点头,表示知道。
    崔化却只画了五个圈子,便画不下去。
    岳青绫接过树枝,一气儿又加了四个圈子,转向崔化道:“是这样不是?”
    “咦?”崔化为之一呆,大力惊奇道:“姑娘您怎么会知道?”
    岳青绫一笑说:“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愈是到了高乘境地,路子愈窄,你刚才一说九子阵,我便心里有了见地……这么看来,这个姓井的,必是出身‘长白’一门的黑道人物了?”
    “对对对……”崔化越加钦佩地道:“他早年的绰号就叫‘长白枭’。”
    “这我就知道了!”
    朱允炆忍不住插口道:“你知道什么了?”
    岳青绫瞟着他抿嘴一笑:“您也想知道吗?说了您也不明白的……”
    朱允炆只是看着她笑,笑得好傻,好满意的样子,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由堂堂偌大的一国之君,沦落到如今孤伶伶的一个人,往日的富贵更不用说,如今连一己的身家性命,都难以自保,一切都完了,还能有什么好自恃的?
    却是那一腔赤子之心,追求完美的爱心,一直都盘踞着他,在他心里始终也不曾离开过。因而,即使在过去四年那些逃命的日子,那些寒冷的冬天,四周的环境,尽管是无比的险恶,他却依然能独自寻觅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便像是这一霎,看着他所喜爱的岳姑娘那么美俊地站在身边,正在为保护自己而尽力,“最难消受美人恩”,只是对方的这一份心意,也就够自己消受陶醉老半天的了。
    岳青绫转向宫天保道:“这个九子阵其实应称‘九子一母阵’,微妙之处在于九九杀着,宫师傅对于一般的阵势可有经验?”
    宫天保尴尬地笑笑,摇摇头说:“这个……过去也只是习过三才阵、九宫图之类……
    别的可就不通了!”岳青绫笑说:“这就够了,只要有九宫图的基础就够了!”
    崔化说:“我也学过九宫!”
    “这就更好了!”
    岳青绫道:“九子阵其实便是由九宫图演变而来,当中的‘逢九必杀’应是不会变的……我想最厉害的应该是隐藏在暗中的主要人物,也就是‘九子一母’其中的那个‘母’。这个角色,毫无疑问地应该是由那个姓井的来扮演了。”
    崔化点头道:“姑娘猜得不错,当初练习阵法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由井铁昆亲自传授,而且非常隐秘……据说,练习的时候,都由他暗中由笛音来控制,姑娘可知道又是什么原因?”
    岳青绫说:“这样我就更清楚了……我想我们能够获胜,破了他们的这个阵势!”
    宫天保喜道:“姑娘您有把握?”
    岳青绫微微一笑:“到时候再看吧!”
    朱允炷忽然插口道:“太好了,小绫,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放走了那个井铁昆!”
    “我知道!”岳青绫忽然一呆,发觉到他竟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叫自己是“小绫”,一时甚是意外,羞涩涩地向他看了一眼。
    她当然知道朱允炷恨恶井铁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杀死了李长庭,后者一直是皇上身边最称得力亲近的人。
    岳青绫暗暗记住了这个心愿,即是将尽一切可能,抓住这个井铁昆,好为李长庭报仇,并且要朱允炆亲自来处置他。
    宫天保暗暗道:“那么……眼前我们应该怎么走呢?”
    岳青绫说:“别慌!我也正在想这件事……”
    她于是说:“我们现在就出去,我当第一,你们两个紧挨在我身后左右……如果我所料不差,对方的九子阵,就埋伏在林外不远,而且在我们一步踏出之始,很快的就会遭遇到——”
    接着她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你们不要惊慌,我会对付他们,最重要的是,无论怎么样,你们两个人都要紧紧跟着我身后左右,不要离开!还有……”
    她转向朱允炆看了一眼。
    “从现在起,由我来背着先生吧!”
    宫天保应了一声,立刻解开套结,松下了背上的藤质便椅。
    朱允炆脸色微窘道:“我还是自己走吧,这么大个人哪能老让人家背着?”
    “算了吧……您还是让人家放点心吧!”
    说时岳青绫已把那个轻便的藤椅系好背后,蹲下身子来让朱允炆坐好。
    一切就绪,只待上路行动。
    岳青绫再向宫、崔二人吩咐道:“你们要是万一走散,或是跟不上我,只要记住他们阵法的关键处是‘逢九即杀’,避开了杀着也就好了!我会随时注意你们的行动,与你们取得联系!”
    宫天保道:“放心吧姑娘!错不了!”看了崔化一眼道:“怎么样兄弟?行不行?”
    “不碍事。”
    经过了一番活动之后,崔化身上气血已大肆通畅,眼前到了性命相关时刻,自得打起精神应付。
    他的长兵刃虽已遗失,却有两口尺许来长的匕首绷在小腿肚上,拔出来精光乱灿。
    宫天保的兵刃是一口缅刀,平素束在腰上,权作腰带,并不起眼,施用时可以随时出手,甚是方便利落。
    一行四人,即在岳青绫带头之下,向林外步出。
    果然正如岳青绫之所料。
    惊险的场面,自步出丛林之始,立刻便有所遭遇。
    先是当前乱石丛中,有人怪啸一声,弓弦响处射出了一排箭矢,夹带着极其刺耳的三缕风声,看来极其犀利,电掣而至。
    岳青绫立时停住了脚步。
    当前来矢,看似一条直线,要到眼前的一霎,忽地有了变化,陡地变成了三角箭式,如是,岳、宫、崔三人皆都在照顾之中。
    岳青绫早已胸有成竹。
    迎着对方的箭矢,长剑微振,发一阵响,已把来犯的三枝响箭全数打落地上。
    岳青绫对这阵势,早已了然胸中,这一排响箭更加证实了她的臆测不假。
    即在对方三枝箭矢被击落地的一瞬,岳青绫身子霍地向左面一个快转。
    身后的宫、崔二人自是全神贯注,见状毫不迟疑,即行快速跟进。
    果然,岳青绫所料不差。
    即在她三人足下方自转动的一霎,三条人影霍地由暗中闪现而出,但是由于岳青绫等三人识破先机,先已避开了正面,使得来犯的三人,仓猝之间,大感惊异。
    其中一人喝了一声:“变!”
    喝声方起,三个人就地一转,有似旋风一阵,已自拔身而起,一起即落,随着各人手里的残月云刀,挥洒出匹练般的刺目银光,直向着岳青绫等三人当头罩落。
    即使这样,依然不能得逞。
    岳青绫清叱声里,长剑蓦地向空撩起,这一剑取势极妙,在一个拖长了的“乙”字剑形里,耳听得一阵叮当声响,已挡住了空中三人的来势。
    紧接着她手里的长剑,在一个急发的剑势里,一连劈出了三剑,分别取向来者三人。
    耳听得敌人一面,叱了声:“退!”
    人影闪动着,连带着兵刃的交错声响,三个人来得快,去得更快。
    一片衣袂影里,三个人鬼样地分向三方消逝——却是岳青绫身子何等巧妙,随着她脚下的一个抢步,有似疾风一阵,已抢先踏在了九九杀数的一个死门。
    其势之快,出人意料。
    作为对方三个阵势之首的那人,眼见如此,大吃一惊,张慌里挥刀以迎,却是慢了一步,即为岳青绫反手一剑,正中前胸。
    这人惊呼半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顿时一命呜呼。
    下余二人眼见如此,不啻吓了个飞魂丧胆,各取逃式,鬼魂也似地向两侧消逝而去。
    这番阵仗,来去极快,只在一发之即。
    按常理论,岳青绫一面理当趁胜急追,杀对方二人于亡命之际,才是正理。岳青绫却别有所见,不此之图,一剑得势,抱剑而立,不再移动。
    果然,敌人一阵由于阵势的已然发动,势将不能中途而止。
    黑夜里,响起了一声刺耳笛音即在左前侧三丈内外,蓦地拔出了一条身影,衬着来人背后的一纸红灯,鬼影子样的轻飘,落身于一方石屏之巅。
    尖瘦尖瘦的一张长脸,衬着前面额头齐眉的一片短发,这个人个头儿极高,耸肩拱背,垂着一双长手,形象至为怪异。
    无须过问,岳青绫已能猜出他是谁来。
    井铁昆!
    站立在石屏之巅,拱肩垂臂,衬着他凹凸峥嵘的脸上五官,那个样子简直像是一个猩猩,也许是一头人猿更比较恰当些。
    一身红色缎子长衣,腰系红绦,胸前十字盘结,背上背着长剑一口,红灯一盏,另有一个喷筒样的东西,两肋却也不曾空着,左面豹皮中鼓膨膨装满了东西,右面吊着一对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飞锤,这样的一身沉重装备,设非是像他这般高大身材,常人万万不能。
    虽然如此,再看他落下的身子,竟然如此轻飘,因而也就可以猜知他轻功该是何等杰出了。
    眼下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发出了极是刺耳的一阵子怪笑,全身上下原已够红,再吃背后红灯一照,简直就像是燃烧了一团火焰般的醒目,这个人更像是年画上的火神,或是锺馗一样的可怖狰狞。
    “丫头……”怒啸一声,这个人用手上竹笛,向着岳青绫直指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拒钦命,杀官拒捕,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岳青绫既已测知对方阵势微妙,自忖应付裕如,心里也就不再慌张。
    聆听之下,抖擞精神,从容道:“姓井的,你少来这一套,什么钦命不钦命,真正的皇帝在我背上背着呢,谁还怕你们不成?有什么伎俩只管施展出来,看看又能把我怎么样?”
    红灯汉子登时一愣,眉剔目张道:“你……认识我?”
    岳青绫冷笑道:“谁认识你这个无耻势利的小人?方蛟都已经死了,你又能作什么怪?不相信你就试试,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井铁昆又是一愣,桀桀怪笑了两声,只看他这副外貌,尤其是深更半夜里的忽然出现,简直是妖魔鬼怪一样地吓人。
    “好丫头,你的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逃过爷爷的手掌心去?”
    说到这里,双肩顿张,“呼!”的一声,已自跃出了一丈七八,落在了另一块大石头上。
    “且慢!”一霎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里的银笛向着岳青绫指道:“丫头,咱们先取个商量,把你背上的人放下来,我们既往不咎,一了百了,要是执迷不悟,嘿嘿……
    等到爷爷我阵势一经发动,你们这几个人再想活命可是难比登天!”
    岳青绫目光转处,已看见两条极快身影,自井铁昆背后两侧,向左右移动而开,设非是注意观看,简直是无能发现。
    她心里已是有数,看来在井铁昆一声令下时,敌人将自左右双方,同时袭进,在对方此一“九子阵”内,这一手叫“雁摆双翅”,趁虚而入,猝然而发,自有其凌厉气势,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岳青绫胸有成竹,一面略运真气,使之灌注剑身,随即向着对方寒着一张素脸说:
    “井铁昆,有什么本事你就尽管施展吧,何必多说?你也知道这是枉费唾沫,何必呢?”
    井铁昆怪笑一声:“好个丫头!”
    随着他手上竹笛指处,耳听得“咔!”的一声,一只雪亮银签,箭矢也似的自笛中射出。
    出势极快,一闪而至。
    岳青绫眼明手快,长剑倏起,凌空一劈。
    “叮!”
    脆响声中,那一枚细长银签,直如磁石引针一般,已被紧紧吸附在剑身之上。
    这番动作,在井铁昆来说,自有特别涵意,倒不是真的便以为能用以制胜。
    果然,即在他暗器方一射出的同时,“呼”大片疾风袭处,空中人影闪动,左右双方黑暗里,蓦地闪现出一双人影。
    显然是此番阵势已然发动——
    那闪现出来的两个人影,猝然间幻化成无数条人身,挥出的刀光,更像是千百把钢刀,形成左右两面刀海,直向着现场各人身上齐落下来。
    宫天保、崔化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虽然心知有岳青绫在头前押阵,也明知这般形象,多属虚幻,却是在千刀逼体的一霎,实难把持镇定,一时只吓得脸上失色,崔化更不禁“啊呀!”大叫出声。
    叫声未已,岳青绫已挥出了长剑。
    果然先者,在对方人影初现的一霎,她已心里有数,设计出对第二人脚下踩踏的宫门位数,此刻更不怠慢,脚下一连抢上三步,蓦地踏上一个位数。
    如此一来,便不啻抢了先机。
    站立在高高石上的井铁昆乍见及此,大吃了一惊,却已是召之不及。
    眼看着岳青绫长剑撩处,天空中蓦地迸现出两点银星,左右齐出,一发而收。
    随着她剑势的吞吐,空中惨叫连声,砰砰声响里,相继跌下了两个人来。
    观诸岳青绫眼前出剑,无疑眼明手快,出剑极准,且是恰到好处,空中二人,各自被刺中咽喉要害,自是一剑毙命,顿时了账。
    灯光影里,先时的一天人影,满空刀光,顿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观诸于眼前的,却是跌落倒毙眼前的一双尸身。
    由于剑出极准,且是伤在二人咽喉,自是一剑毙命,霎息间血流遍地,死状极惨。
    岳青绫出剑制胜,身势绝不犹豫,纤腰再拧,已向左侧方飞身腾起。
    她深精阵势,飞身落处,正是全阵枢纽所在,身后二人眼看她剑出制胜,不由士气大旺,一时各自跃起,紧循其后。
    三个人影,品字形向前一落,只觉得眼前一亮,气势顿为之大有不同。
    却只见那一面井铁昆长啸一声,身后红灯晃动,划起了一脉红光,长桥卧波般,已飞身出两丈开外。
    旗开不利,连损了三员大将。
    须知这个“九子”阵势,每个人都有一定阵脚,重要性却又是子子相连,结结叩环,一经发动,可收连环接手之妙!
    却是眼前一连折损三人,不啻大大削弱了此一阵势的威力,更显现了此一面的空虚。
    身当阵门,总枢全局的井铁昆,焉能不为之惊吓欲绝?
    眼下红光划过,随着他身子的猝落,耳听着他凄厉的一声长笑,左手大袖挥处,蓦地发出了两枚他仗以成名的暗器铁蝙蝠。
    也正是这种暗器,使得李长庭伤重致死。
    岳青绫显然还是第一次领教,却是父亲岳天锡不只一次告诫过它的厉害,也因此对它也就有了特别的认识。
    耳听得天空传过来两股极是刺耳的哨音,淡蓝的星月光华里,蓦地现出了两道孤光,双双取向岳青绫两侧直飞而来。
    岳青绫身子直立不移,哨音尖啸里,两道弧形光已双双擦着她的身边飞了过去。
    却是其中之一,忽地就空一转,“劈啪!”一响,铁翅拍空里,捷似电闪星驰般,反向她脸上袭来。
    “呛!”一声脆响。
    即由岳青绫反手一剑,撩了个正着。
    这一剑亦称绝剑,正因为岳青绫由父亲嘴里,悉知这门暗器特性,才致有眼前的沉着应战。
    眼前反手一剑,施展得亦称绝妙。
    火星四溅里,返攻铁蝙蝠的一只右翅,随为之当场劈落,“当!”一声射向地面。
    其时,另一只暗器铁蝙蝠,在一阵疾烈的“劈啪”展翅声中,也已来到,唏哩!一个打转,直向岳青绫后背袭来。
    宫天保眼见如此,生恐害及朱允炆,不容岳青绫反身施展,陡地举刀便磕。
    他所施展的兵刃是一口韧性极强的缅刀,刀势乍吐,“叮!”一声,已把这枚铁蝙蝠磕开一边。
    蓦地,岳青绫叫了声:“小心!”
    叱声未已,这枚看似已为磕开的暗器霍地已转身而回,其势之快,出人想象。
    宫天保方庆一刀得中,却不知对方暗器如此诡异莫测,眼前银光乍闪,似听得那物件“劈啪!”振翅声响,简直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儿,只觉着肩窝上一阵奇疼,已为那物件打了个正着。
    “啊哟!”
    宫大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坐倒了下来。
    急切之间,却为岳青绫一把抓住了手腕,叱了声:“快走!”
    蓦地腾身而起,纵向丈许以外。
    崔化眼见如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跟着向外腾身纵出。
    三个人身子方自纵出,即听得身后哧哧声响,紧接着轰然爆响,炸射出大片火光。
    各人自是心里有数。
    原来井铁昆在阵势、铁蝙蝠双双不能取胜之下,竟自发动了他身后携带的“五云喷火筒”,将内藏的火药硫磺烈火弹丸,大肆向敌人施出。
    火光四溅里,岳青绫背负着朱允炆,带着身后的宫、崔二人,一连五六个打转,已潜出数十丈处。
    眼前是大片灌木树丛。
    岳青绫一脚踏进,身势极其灵活,取势迂回,一连转了几转,便自在一处地方站定。
    身后宫、崔二人亦步亦趋,所幸还不曾走失。
    却只见井铁昆那一面红灯闪动,瞬即隐身不见。首度交锋,敌人井铁昆一面显然大败,出师不利,不得不临阵逃逸,再作补救之策。
    放下了背后的朱允炆。
    岳青绫小心道:“先生您没有事吧?”
    朱允炆这才似由梦里惊醒,道:“啊……好险……宫天保……你怎么了”
    “不要紧。”宫天保咬牙忍痛道:“先生您别管我,死不了……”
    说时他手按肩窝伤处,一霎间那只手俱为血所染满,却似有个物事兀自在伤处向里面钻,只疼得他全身上下连连颤抖不已。
    崔化在一旁吓坏了,“宫大人……你怎么了……?”
    岳青绫打量着他,忽地一惊道:“拿开手!”
    宫天保依言而行,才松开手,大股鲜血,直由伤处的一个血窟窿里冒了出来,即是那枚暗器,铁蝙蝠竟然像是钻进了肉里,更似一直在往里面钻。
    “啊哟哟……”只疼得宫天保牙龈打颤,叫了声“好疼”,双眼一翻,便自昏了过去。
    朱允炆眼看之下,吓得脸上变色道:“小绫……小绫……这可怎么是好?”
    其时岳青绫左手晃动,一蓬火光,已亮起了随身携带的千里火。
    她把千里火交给崔化,陡地由身上取出了一口匕首。
    当下不容分说,已插进宫天保肩窝伤处的那个血窟窿里,猛地向外面一挑,“蹦!”
    的一声,拨出了那玩艺儿。
    包括崔化在内,也只是听说过铁蝙蝠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见过。
    看上去,就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全身银白透亮,大小亦如常见的那种小小白蝶,通体似为纯钢所制,足须俱全,惟妙惟肖。
    却是不知道这小小物什,煞费匠心,全身配件非但锋利如刃,且是各有作用,六只细脚,在一个特设的钢簧运用之下,一经中人,立时操作,力爬之下,便能使整个暗器深入肉里,若是伤中心腹要害,焉能还有命在?真正好厉害也!
    各人看得心里打颤。
    岳青绫乃自取出一方布巾,把地上暗器包起。随即匆匆取出刀伤灵药,敷向宫天保伤处。
    崔化随即把长衣撕成布条,匆匆为宫天保包扎妥当。
    岳青绫注视着宫天保,微微叹道:“好险,再晚上一会儿,可就没有得救了!”
    朱允炆悲喜交集地向宫天保看着,一面用手摇动着他,频频呼唤道:“天保!天保!”
    忍不住热乎乎的泪流了满脸。
    眼睁睁看着他身边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撒手人寰,眼前只剩下了宫天保一个人,再也不能让他离开而去,摇着,晃着,竟自低头泣了起来。
    “先生您身子要紧……”
    岳青绫轻轻叹道:“有我在这里,宫师傅他就死不了……快别伤心了!”
    崔化跪下来磕头道:“皇上龙体保重……龙体保重!”
    朱允炆这才强忍着伤心,坐好了身子。
    岳青绫随即运施真力,缓缓在宫天保身上运行游动,一来一往,血气顿开。
    宫天保忽然出了口长气儿,三魂悠悠地乃为之醒转。
    朱允炆喜道:“他醒了,谢天谢地!”
    宫天保眼睛睁开,在各人脸上转了一转,慌不迭翻身坐起——
    “宫师傅你听着!”岳青绫道:“你的伤很重,但是还不是要害,所以不要紧!”
    宫天保点头道:“是姑娘救了我?”
    岳青绫一笑说:“是你命长,先生的福大,保住了你!”
    说时向着身边的朱允炆递了个眼波儿,笑靥初展,美丽如昔。
    一行患难与共,生死相期,大是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感情。难得她镇定如恒,还能笑得出来。
    目睹着她美丽笑靥,各人如释重担,尤其是朱允炆更似得到了新生力量,神情为之一振,一时间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宫天保也笑了。
    崔化也笑了。
    情绪的感染,竟然微妙如斯,瞬息前,还是愁云一片的死亡边缘,一刹那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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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们不会输的!”岳青绫眼睛里流露着光彩说:“我和爹爹都是拜上帝,信奉上帝教的……”
    她缓缓说:“在我们的心里一直便有一个主宰万物的全能的神,每当我们遭遇不幸,危亡的紧要关头,我都会默默向上苍祈祷,就是这个力量支持着我,让我满怀信心,无往不利!”
    “上帝教?……”
    这个名字,使得朱允炆为之一愣。
    “嗯!”岳青绫笑笑道:“您是地上的皇帝,我说的是天上的上帝那个神……”
    “玉皇大帝?”
    “不!”岳青绫说:“玉皇大帝是假的,是人谄出来的,我说的这个上帝却是真的……
    人只要信他,便能得救,便能平安幸福,还有……”
    微微一顿,她向着朱允炆笑笑说:“现在先不说,以后再好好告诉您,我们得走了!”
    宫天保重新握起了缅刀,余勇可贾地道:“姑娘你吩咐吧!”
    岳青绫流目四方,缓缓说道:“姓井的吃了这个亏,绝不甘心,一定还会再来,可是我料定他也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倒是不用害怕!”
    崔化道:“别的倒是不怕,就是这个铁蝙蝠防不胜防……”
    岳青绫道:“其实只要记住这种武器的特性,也就不怕了,下次再看见它的时候,要对正它直劈直打,多半可以没事,要是取势稍偏,它就会借力迂回,防不胜防……我想这暗器制作既是如此精巧,姓井的一定爱若姓命,很可能为数不多,未必就舍得全部用光,下次再施出来,你们不要惊慌,只由我来对付就是了!”
    说话的当儿,只听见空中唏哩哩响起一阵急哨,两只响箭,划空而过,落向右侧一片山坡斜地。
    崔化惊道:“响翎箭!”
    他向那方面打量了一眼道:“那里一定窝着有人!”
    岳青绫道:“我看是故布疑阵!”
    她于是轻启笑靥,站起来道:“好,我们就给他来个将错就错,就往那里去!”
    崔化眼见这位姑娘如此神勇,智慧超人,早已心悦诚服。
    当下,忙即应着,招呼朱允炆重新坐好她背后。
    一切就绪,即向着岳青绫指示去处,继续前进。
    山风飘飘,花香益盛。
    岳青绫前行了几步,忽然站住,身后二人正自奇怪,一条人影陡地由一丛矮树里腾身而起。
    一片刀光,随着这人的出手,直向岳青绫正面劈来。长刀劈空,声如裂帛。
    岳青绫凹腹吸胸,陡地向后面一收。
    对方长刀饶是劲猛力足,仍然是砍了个空。
    随着阴森森的刀光闪处,长刀的刀尖,几乎是擦着她的胸前划了过去。
    “呛!”的一声,火星四冒。
    敢情是这一刀砍在了石头上,石屑纷飞里,这个人身子一个倒翻,直向外踅了出去。
    自然,岳青绫放不过他。
    随着她嘴里的一声清叱:“着!”长剑飞点,“太公钓鱼”“噗!”直刺进了对方心窝。
    这个人身势未改,随着他倒卷的身势,足足飞落于七八尺外,“噗通!”跌倒地上,便自再也爬不起来。
    观之岳青绫的出剑,诀窍乃在一个“准”字,既快又准,一招了事。
    身后的宫、崔二人,直看得怵目惊心,尤其是崔化,对于岳青绫这般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有警醒,更加笃定了誓死追随朱允炆的意志。
    岳青绫的脚步再次踏进了树林。
    这片林子占地绝大,几乎整个的山峦全在笼罩之中,却是林木稀疏,不似先前吊人树林那般稠密而已。
    地上依然布满了落叶,人行其上,不时地传出“喳喳!”脆响。风势迂回,像是无数的蛇凌空穿行其间,每个人身上都觉得冷飕飕的……
    却是不再黑暗。
    天上星月可数,月光像是被分散开了,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凡是林木稀疏的地方,都有她的芳踪,虽是诗情画意,却埋伏着步步凶险,以及时而一现的凌厉杀机。
    在一株树荫遍遮的大树下,岳青绫站住脚步,身后二人亦步亦趋,不敢少离。
    自此前望,有一片十数亩方圆地方,不为树荫覆罩,月影照处,苇草如雪,风势里起起落落,更像是一涛池水,别有肃杀气息。
    宫天保说:“怎么不走了?”
    岳青绫一面打量着,迟迟地道:“宫师傅,你可精通地理学么?”
    宫天保连连摇头道:“不不……一窍不通!”
    岳青绫仍在注视,忽而微笑道:“你们看这地方,月光直照,形若天地,而四面却是黑黝黝的,妙在这其间又生满了芦苇,衬以月光,色如白玉……无形中便形成了一种气势……”
    宫天保呐呐道:“什……么气势?”
    岳青绫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此一行我们得救了!”
    各人俱是一愣,继而喜形于面。
    岳青绫缓缓说道:“在这里我们将会遭遇到敌人的主力之战,却是兵不血刃,轻而过关,而最后却可大获全胜……信不信?”
    说时她偏过头,向着背后的朱允炆微微一笑,继而蹲下身子,把他放下来。
    朱允炆颇感清新地伸着腿脚,道:“让我自己走吧,我想活动活动……”
    岳青绫点头笑道:“原就是要您自己走的!”
    说时,她转向宫天保道:“有刀没有,给先生一把!”
    崔化道:“有有!”
    随即将自己的一把长刀双手呈上,朱允炆接过来莫名其妙地向岳青绫望着,宫天保也大感意外,不知道把刀交给皇上意在何为。
    岳青绫笑笑道:“你拿着壮壮胆子,也许用得着,我们走吧!”
    当下举步前进,向着眼前状若天池的大片芦苇空地走去,朱允炆跟在她背后,仍然是宫、崔二人殿后。
    寒风嗖嗖,吹动着大片芦苇,月光下一如银波动荡,蔚为奇观。
    前行数丈,岳青绫忽然站住了脚步,注视着地下一团黑板糊的东西,随即亮着了火,再看,竟是一堆外表光亮的粪便。
    宫天保“咦!”了一声:“驴粪,这里怎么会有驴子的粪便?”
    岳青绫向他摆了摆手,立即熄灭了手上的火,指了一下前面的芦丛,匆匆走进去。
    这些芦苇少说也有一人之高,占地又是如此之大,慢说是眼前四个人,就是千百人马,若是存心掩藏,也不易为人发觉。
    宫天保说了一声,立时有所警觉。
    其实,就连朱允炆,甚至崔化,也都想到了,明白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人影——
    赵白云——“虎爪山王”赵白云。
    也就是那个在驴背上的矮小老人。
    难道他也来了?
    岳青绫率先而行,其实已胸有成竹。
    对于当前一面的敌人,她早有所见,智珠在握,也就显现得格外从容。
    一路行来,非但并不慌张,甚至于并不掩遮,只是运用手里的长剑,砍劈着当前的芦苇,剑气过处,身侧四周的长草,纷纷齐根而折,摧枯拉朽,一摊摊地倒塌下来。
    月亮出奇的亮,映照着一行四人如染银霜。
    八只脚步,践踏在芦苇长草上,喀喳喳响个不已,掠起了大片的野斑鸠,劈啪有声地纷纷振翅而起,千百成群,一霎间纷纷腾空而起,月色里灰羽缤纷,一时蔚为奇观。
    如此气势,堪谓惊人。
    崔化先自吃惊道:“这……糟了,糟了……这么一来,人家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快走,快走!”
    一面说,便要择处隐藏。
    宫天保冷笑道:“你不要惊慌,岳姑娘自有道理!”
    岳青绫点头道:“对了,我正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使他们知道,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姑娘的意思是?……”
    这一次连宫天保也呆住了。
    岳青绫微微一笑,瞟着身边的朱允炆道:“皇上鸿福齐天,这一次地灵人杰,多半可以成事,咱们往前再走走,就可以坐下歇着了!”
    言下极是轻松,仿佛一切都不必挂怀。
    朱允炆迎着她,她的姿态极美,细腰,丰臀,兼而长发披肩,那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顾盼间,恁是多情,其时她手执长剑,冷月下冰寒玉立,更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侠女姿态。前后两般姿态,看似截然迥异,却又融而一体。她其实能说善道,兰心蕙质,人是顶尖儿的聪明……千变万化,集而一身,便是她的写照。
    月色里,打量着她玲珑剔透却又是扑朔迷离的美,朱允炆真似有些儿神情恍惚。
    不经意,岳青绫在他袖子上拉了一下:“走呀!”
    一行人继续前进……
    剑气璀璨,刀光闪烁。
    直砍得当前苇草四下折落,月色里有似落雪纷飞,触目心惊。
    一面披荆斩棘,一面大步前进,似乎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势鼓舞着他们,就连朱允炆也不再害怕,无限士气高昂。
    走着走道,前行的岳青绫忽然停住了脚步。
    唏哩哩,破空声响里,一支雁翎响箭当头作抛物状划空而过,直射向前面十丈远近,徐徐下落。
    宫天保一惊道:“他们知道了!”
    “很好!”岳青绫弯着腰,四下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看看他们又能怎么样?”
    朱允炆道:“在这里歇着?”
    “对了!”岳青绫神秘地笑道:“您用不着害怕,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宫天保立时把备好的水囊双手送上。
    朱允炆接过来,两只眼睛只是向岳青绫望着,后者依然面现笑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先生您放宽了心吧,马上就有好戏可以看了!”岳青绫道:“这场戏有惊无险,保证精彩!”
    话声未已,四下里胡哨连声。
    长草地里人影幢幢,已似有了耸动。
    崔化大惊道:“他们来啦!”
    岳青绫左右环顾了一眼,陡地踏向朱允炆身前,便在这一霎,一条人影,狼也似地由左面草丛里蹿了出来。
    这人手里端着一杆丈八长枪,枪尖子雪也似的闪亮锋利。身子一经跃出,二话不说,直向着岳青绫前胸就扎。
    岳青绫身子一闪,左手轻舒,只一下便抓住了对方挺刺而来的抢身。
    那人暴吼一声,用力向后就夺。
    岳青绫轻叱一声道:“去!”
    玉手轻送,借力施力地向前面一推,对方力量用得过猛,哪里收得住势子,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崔化眼明手快,赶上去,双手齐出,已把一双匕首送进了对方胸腹,结束了来人性命。
    却在这时,一道孔明灯光,匹练般直射向崔化全身,紧跟着,草丛里传过来刺耳的一声尖笑“崔化,原来是你,猴儿崽子,你的胆子不小!”
    各人闻声而望,顿时吃了一惊。
    却只见三数丈外草丛里,现出了三个人影。居中的一个,身材极高,背插红灯,一件火红袍子,正是敌人当今阵营里最称棘手的那个井铁昆。
    眼见着手下精锐尽失,自己最称得意的一个“九子阵”势,也已濒临瓦解,姓井的心里一腔忿恨,自是可以想知。
    红光闪烁里,井铁昆全身像是火焰也似地燃烧着,那副样子,极是狰狞恐怖。
    崔化乍然看见了他,不由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一时为之呆住。
    却见井铁昆身边,一左一右并立着一双汉子,各人一口明月云刀,另只手上,高高举着一盏特制的铜质孔明灯筒,从而发射出两道匹练也似的醒目长光。
    灯光交集处,正是崔化踞身所在。
    想是崔化昔日久受其约束,在他管辖之下,眼前乍见着他的出现竟自手足失措起来。
    “井……井大人……”
    说了这几个字,崔化一时舌桥不下,竟自呆在了当场。
    “吃里扒外的东西,今天看你还怎么活命?”
    井铁昆一声冷笑:“先摘下你小子的‘瓢子’再说!”
    黑道话“瓢子”即是“人头”之说。
    这个井铁昆如今虽已是官居千户,却是不脱当年出身习气,开口闭口满是黑道行语。
    话声出口,只见他身子陡地一个前耸,一片飞云般已窜身而进。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唰啦啦!”一串子铁链响声,一团栲栳大小的奇亮银光,已自脱手飞出,忽悠悠直向着崔化当头飞落过来。
    认识井铁昆的人,都应该知道,对方手里的这一对流星锤诚然是厉害之极,且是轻易难得一用,想不到此刻盛怒之下,竞自率尔出手,设非是恨恶到了极点,万不会如此施展。
    眼看着忽悠悠一团银光,飞星天坠般,直落当头。
    崔化“啊呀!”一声,待将举刀以迎的当儿,猛地里,由斜刺一面忽地飞过来一团物什。
    “叭!”
    两下里迎了个正着。
    竟是个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却是力道十足,一击之下,石块固然为之粉碎,那只流星锤亦为之荡开少许。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便自这样,这只看来力道万钧的流星锤,险乎乎擦着崔化身边飞了过去。
    不用说,飞石击锤的这个人正是岳青绫了。
    朱允炆就坐在她身边,看得最清楚,其时大姑娘只是脚下用力一踹,踢出了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了对方的流星锤,便自解救了崔化的一时之险。
    井铁昆鼻子里哼了一声,忽悠悠才自把那只飞出去的流星锤收了回来。
    那一面,却有人意外地开口搭了腔。
    “好男不跟女斗,井大人你高抬贵手吧!”
    寒嗖嗖地刮起一阵子风,将那一面翻白的芦花尽数吹落,乱白纷飞里,可就看见了那个骑在小小毛驴背上的不速之客。
    如银月色,照见着来人那般矮小的身躯。
    依然是前番的潇洒,盘着一双腿脚,跌坐在驴子背上,胸前的长须,被风吹得白绫子样地飘向一边。
    记得日间见时,对方穿着一袭皂色长衣,这时却换了一身纯白长衣,月色之下,其白如雪,衬着他的皓首银髯,真个“仙”气十足。
    却是此人原形毕露,设非是岳青绫的一语道破,谁又会想到,这个仙风道骨,状至潇洒的矮小老人,竟而是江湖黑道专司打劫、独来独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名巨寇。
    “虎爪山王”赵白云。
    包括崔化在内,每个人其实对他都存有极大的戒心,因此这个人的忽然出现,各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却似只有岳青绫比较能够等闲视之。
    那是因为事情的发展,正好恰如所料,心里一松快,不自禁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那意思正像是在说:怎么样,我没有骗您吧!果然是有热闹好看了。
    井铁昆不由得脸色一沉。
    他们双方虽像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早已不只一次的有所接触了。
    这一方面,井铁昆不用说吃了极大的亏,那些活生生被吊死在树林子里的人,无不是井铁昆一面同来之人,俱都着了对方老人的道儿,这笔仇恨岂能算小?
    想不到眼前紧要关头,对方小老头儿,又自平空冒出打岔搅局,却是为何居心?!
    一霎间,井铁昆眼睛里像是要喷出了火来。
    “你是什么人?”
    井铁昆平手一指,怒声叱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半路打劫?老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驴上老人未曾说话之前,先自“呵呵……”地笑了。
    “井水不犯河水?”一只手捋着长长胡子,小老头笑得眯起了眼:“井大人,你可是贵人多忘事,把老老年的一笔旧账忘得一干二净啦!”
    “什么?!”
    井铁昆面色一沉道:“你是满口胡言,本大人居官大内,又与你这个江湖无赖,结有什么梁子?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老头儿呵呵笑道:“再想想吧,总有十五六年了吧?井大人,如果你不健忘,我老头子好像还记得,有一箱东西存在你那里!”
    “什么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高山野人参!”
    五字出口,井铁昆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蓦地后退了一步。
    驴背上的矮小老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笑声。
    一扫他先时的轻松诙谐,这阵子笑声,极是刺耳阴森,宛若枭鸟夜啼,直听得每个人汗毛直立,麻刺刺地起了一身鸡皮粟儿。
    “十五年了!”姓赵的小老头喃喃说道:“这箱子东西连本带利,眼前该是个什么数目,井大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儿吧?”
    “你……”
    蓦地,井铁昆睁大了眼睛:“你是赵……白……云?‘虎爪山王’赵老当家的?”
    “那可是不敢当……”赵白云在驴背上拱了拱手:“照说吗,东西是淌来之物,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只是井大人,你的手段可是过毒了一点儿,我那个傻小子,为此废了只胳膊,可是透着有点冤枉……”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可是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声音可比哭还难听。
    “后来听说了,井大人,方大人,你们都投了明主,有了靠山,都高升了!”
    赵白云老气横秋地在驴背上说:“后来又听说了,水涨船高,二位大人都进了紫禁城大内,当起皇差了……”
    像是哭的那种声音,小老头说:“我这个野老头子可是没有这个造化,也没有这个本事,到紫禁城去向二位朝见去……咳咳……哪里知道,水不转路转,却是在此荒山野岭,迎着了井大人你的大驾,这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见着了,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井铁昆陡地拧身而起,“呼!”地落身于丈许以外,手上流星锤向后一收,倒提在手:“赵白云,你想干什么?”井铁昆怒声叱道:“井某人如今当的是皇差,你还敢拦路挡横不成!?”
    赵白云笑得嗳昧。
    “我可管不着你当的是什么差!这里不是京师的紫禁城,可不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
    山有山规,路有路规,嘿嘿……你知道吧,来到了十万大山,可就是你赵爷爷当家作主,由不得你们胡来!”
    铃声叮叮,小毛驴在刨着蹄子。
    夜风呼呼,飘动着四下的芦花,也飘动着赵白云满头如银须发,真有点画上神仙丰采。
    却是眼前各人都知道,这个貌似神仙丰采的老人,其实是一个心黑手辣、身怀绝技、最称毒恶、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真正是料想不到!
    井铁昆在屡次失利之下,满怀悲忿,待将全力部署,出奇制胜,在此长草地一鼓作气,把岳青绫等一举成擒,却是无中生有,半路里忽然杀出了赵白云来。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便宜的是岳青绫一行四人,临危而安,竟而作席地观,大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之乐。
    赵、井二人的一番对话,终使岳青绫等四人心里明白,怪不得赵白云要插手其间,且用如此毒恶手段,将这些大内锦衣卫士一个个活活吊死,原来他与井、方二人结有宿仇,这就难怪了。
    岳青绫心里有数,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星月映照里莹白如玉。
    朱允炆小声说:“我们走吧……”
    岳青绫摇摇头,要他稍安忽躁,随即朱允炆耳边响起了声如蚊蚋般的声音:“您不要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伤不了您……好戏这就上场了,等着瞧吧!”
    这几句话,岳青绫显然是用“传音入密”功夫,传送过来,声如蚊蚋,细若游丝,直听得朱允炆心里纳闷,暗暗称奇。
    却是这一霎,现场双方已起了极大变化。
    那一位职掌大内锦衣卫千户之职的井大人,显然已被赵白云所激怒,忍耐不住,一时断喝,声震四野:“大胆狂徒!”
    井铁昆用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向对方直指着,声色俱厉地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挡朝廷皇差,今天井大人就不信这个邪,先拿下你这个自负的老匹夫再说!”
    话声方顿,紧接着一声喝叱:“看锤!”
    右时霍地向上一起,运用右手腕子的一股巧劲儿,将一枚南瓜大小的流星锤送了出去。
    忽悠悠银光飞处,将一截银色链子带动,形成了蛇也似的一道奇光。
    “呼!”
    疾风声里,直取向驴背上矮小老人。
    矮小老人赵白云,早已料到了对方的有此一手,但只见他盘坐驴背上的身子纹风不动,却只利用两只小腿上的弹力,蓦地翻身而起。
    黑夜里,有似夜鸟翻腾。
    “噗噜噜!”
    随着衣浪的一翻,极是轻飘地又自坐了下来。
    井铁昆一锤走空,紧接着脚下一个前跨,再次一声喝叱道:“着!”
    随着前此出手那只流星锤的一收,另一只流星锤又自掷出。
    想是深知赵白云一身轻功了得,井铁昆眼前的这第二锤不是打人,是打驴。银光一点,直向着赵白云胯下那头小毛驴的头上直飞过来。
    小毛驴却也乖巧,绝不会站着等死。
    迎着对方飞来的流星,忽地向后一个打跄,驴头直起,险险乎闪过了井铁昆的左面流星锤。
    值此同时,骑在驴子背上的那个小老头儿赵白云,早已长啸一声,陡地拔空而起。
    好快的身子!
    随着他一起而落的身势,捷若飞猿般已袭向井铁昆当头,一只有脚脚尖,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直向对方眉心踢来。
    井铁昆“嘿!”了一声,向后一个倒仰,“呼!”的一声,躲过了对方飞来的一脚。
    赵白云身势一盘,第二腿亦自踢出,紧擦着对方前胸扫了过去,眼看着他矮小的人影,一闪而前,足足飘出了八尺开外,落在大片翻白的芦花丛梢。
    老头儿轻功果真惊人,随着芦花波浪状的起伏,他矮小的身子,竟能站立在芦花尖梢而不折倒,月光下,直似踏波而行的仙人。
    目睹各人,无不为他杰出的轻功而震惊,就连以轻功见长的岳青绫,也不由为之动容。
    井铁昆躲过了对方的一双足尖,却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时的一腔傲气,顿时荡然无存。
    自然,他不会就此甘休,随着他长躯的向左一闪,左腕翻处,“啾”的一声,打出了暗器“铁蝙蝠”。
    空中银光蹁跹,一阵子劈啪声响,那物什,钻天如燕,银星一点,直取对方脑门正中。
    赵白云“嘿”了一声,右手轻起,以中指直向对方暗器上点去。
    “嘣!”
    脆响声里,那枚小小物什,蓦地向下一沉,就在坠落地面一沉似落的当儿,“唏哩!”
    一个打转,却又向上扬起,一点飞星,直取向赵白云正面前胸。
    好快的势子。
    以赵白云之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物什的厉害,却不曾想到竟而灵活如斯。一惊之下,慌不迭向侧面一个快转,旋风也似地飘身丈许以外。
    却是那物什快得很,兜着袖沿直滑了过来。“嘶——”直在他左手腋下,划开了三寸来长的一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
    这部位虽然说不上什么要害,不过皮肉之伤,却是痛得紧。
    赵白云怪笑一声,只疼得半身打颤。当下以极快势子,一连点了三处穴道,止住了流血。
    “好猴儿崽子!”
    随着这一声怪叫之后,矮小的身子早已拔起,快若鹰隼也似地,直向着背插红灯的井铁昆扑了过去。
    井铁昆叱了一声:“来得好!”
    声出,手起,“呼!呼!”疾风声中,已把手里的一对流星抡了出去。
    星月下两团银光,宛若流星掠空,一左一右,直向着赵白云身上兑挤过来。
    却是击了个空。
    眼看着这个小老人蓦地向上一挺,紧接着凌空一个疾滚,其势不变,直向着井铁昆扑了过去。
    “叭!”
    两只流星迎了个正着,发出了其音清澈、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余音未尽的一霎,赵白云轻比猿猴的身子,已到了对方头顶之上。
    不用说,他是恨极了井铁昆这个人。
    随着他身势的一落,两只手交叉着,疾如飞电,直向着井铁昆身上撩去。
    井铁昆“啊!”了一声,陡地向后就退,可就慢了一步。
    “噗啦!”一声,随着赵白云的一式飞抓,大片肩衣,连着已掌大小的一片皮肉,当场给撕了下来。
    井铁昆“哼”了一声,只痛得差一点昏了过去,身子一连向后打了两个踉跄。
    猛可里,自他身后跃出了两个人,人手一支长枪,不容分说,直向着赵白云身上就扎。
    井铁昆经此巨创之下,不啻战志尽消。肩上伤处经寒风一吹,其痛彻骨,怪叫一声,飞身纵起,直向长草中遁去。
    却是岳青绫眼明手快,把握着眼前的一瞬良机,自不容稍纵即失。
    随着她身子的忽然站起,一声娇叱道:“打!”
    玉手掠处,发出了她师承的独门暗器蛾眉针。
    井铁昆闻声而警,慌不迭回身以视。
    这么一来,这一枚暗器便无巧不巧,正中在他两眉额心。岳青绫胸有成竹,这一枚蛾眉针上不用说力道十足。
    耳听得“哧”的一声,足足扎进去三四寸深浅,一时深入脑髓。
    井铁昆“啊!”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顿时命丧黄泉。
    随着他倒下来的身子,身后红灯“呼”地燃烧起来,一时间劈啪作响,连同着干枯的芦苇也遭殃及,很快地烧了起来。
    岳青绫以奇快手法,乘虚而入,一招得手,更不少缓须臾,随着她身子的一个疾转,第二次发出了暗器蛾眉针。
    金光一线,细若游丝。
    “着!”
    这一手较诸先前更称奇妙,却是直取向眼前另一大敌赵白云。
    赵白云其时正以空手入白刃手法与一双怒汉恶战之中,目睹着眼前的一霎异变,不由得吃了一惊,才自警觉到眼前情势的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一线金光破空声里,对方独门暗器蛾眉针,已是逼近眉睫。
    其时赵白云手握双枪,慌不迭抬头翘首,施了个“巧望天星”的妙姿,那一枚蛾眉针便自险险乎擦着了他额头飞了过去。
    岳青绫绝不甘心就此放过了他。
    就在他翘首望天的一霎,第三次打出了暗器蛾眉针——“嘶!”
    一缕尖风,直袭而前。
    赵白云双手握枪,身势反挺,照说已无转动余地,却是这个老头儿,身法毕竟有过人之处。猛可里一个倒翻,施了个“海燕钻天”之势,“呼”地凌空翻起丈许来高。
    身法之巧快,叹为观止。
    话虽如此,却也无能躲过岳青绫处心积虑的二次出手。
    金光闪处,正中赵白云右侧腿根穴脉。
    由于劲道十足,一根金针几至没柄。
    赵白云“啊唷!”一声,在空中一个打滚,直落而下,脚方着地,一连两个踉跄,“噗通!”坐倒地上。值此要命关头,他却不甘坐以待毙,怪叫一声,双手在地面用力一按,一片飞云般纵身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那头小毛驴的背鞍之上。
    小毛驴久经豢养,不待主人招呼,拨动四蹄,箭矢也似地穿了出去。
    芦花似雪。
    眼看着一人一驴,即将消逝,驴背上的矮小老人,却忽地停住,蓦地掉过了身来。
    一面是皎洁星月,一面是噼啪作响的熊熊火光。
    赵白云那一张脸,无疑是神色惨变。
    像是猫头鹰样的,发出了一声怪笑:“好个丫头……想不到你赵爷爷惯日打雁,今夜却叫雁嘴啄了眼睛,今夜却会着了你这个丫头伤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往后走着瞧吧!”
    几句话直像是干号而出,听在耳朵里比哭的声音还要难听。
    话声出口,再不思片刻逗留,纵辔抖处,胯下毛驴箭也似地疾奔而出,一下子钻进了芦花深处,便自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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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火势之大,到处都发出噼噼啪啪声音,那些干了的芦苇一经着火,其势极快,极短的一瞬,已汇集成大片火海。
    红红的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却是因为风的一定方向,大火只是往北面燃烧,南行大可无碍。
    两个强大的敌人,一死一伤,形势顿为改观。
    先时会同井铁昆现身的两个锦衣卫士,眼看着岳青绫如此了得,早已吓破了胆,井铁昆既已丧命现场,所谓的“九子阵”,自是全数瓦解,当下哪里还敢在此逗留?彼此招呼一声,抱头鼠窜而逃。
    火势越烧越大,满天都是飞舞的火星,距离甚远,犹不禁烤得皮肤生痛。
    朱允炆长长松了口气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一行四人,这才无牵无挂,按着既定路程,继续前行。
    天亮时分。
    四个人来到了山脚之下。
    却是中途下了一阵蒙蒙细雨,除了皇帝朱允炆之外,每个人都淋得透湿。
    此刻,山雨初停,东方旭日所形成的玫瑰云朵,胭脂也似地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每个人的脸盘……
    附近鸡啼狗叫,已似有了人家。
    在一个看似农家打谷场的圆圆地方停了下来,朱允炆实在走不动了。
    当下崔化找来了一堆干草铺垫地上,朱允炆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岳青绫背过身子来,用一把牙梳在梳头,长长的头发又黑又细又长,被雨水淋得黑油油的,越加好看。
    宫天保身子不好,却还能支持,拄着拐棍坐在一边。
    崔化自承到附近去走走,可有人家暂时寄宿?即使歇歇腿,吃上一顿饭也是好的。
    这番经历,自是非比寻常。
    即使此刻,朱允炆只要略略闭眼,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便自想起连日来的那些惊险场面,那些死去的故旧,每一张脸,都淌满了鲜血,血淋淋的煞是怕人。
    却似只有眼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睹着身边佳人的一霎,才是温暖的……
    便是由于这番生死与共的邂逅、体贴,才在不知不觉之间,双方的距离更形接近。
    把一头长长的秀发,挽了个粗如儿臂的辫子,岳青绫仰起脸盘来,近近地向着身边朱允炆睇着。
    其时,她娇躯懒散,半倚着一堵土墙,脸上散罩着淡淡的一抹子红,模样儿甚是娇憨。
    长剑归鞘,平平地搁在身边地上。
    此时此刻的她,毋宁又回复到了她的娇娇女儿之身,然而,她却又知道,未来路上,仍然不尽太平,还得随时随刻要保持警觉。
    值得安慰的是,面前的这个人——朱允炆,在自己的保护之下,总算平安历险,暂时无损,往后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是福?是祸?谁又能事先知道……
    一阵狗叫声,崔化从老远跑过来。
    “好了,好了……有地方住了!”
    岳青绫站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
    崔化说:“这里是‘白水滩’……四面全是山,我给一家人说好了,他们房子还宽敞,在那里暂时住上一天,再走不迟,不知道姑娘您的意思怎么样?”
    岳青绫说:“房子够住么?”
    “够,够……”崔化说:“这家人姓李,是开磨坊的,房子又大又新,只要给他们几个钱,把他整个院子包下都行。”
    听说是开磨坊的,立时便想到了热热的豆腐,朱允炆立刻就叫起好来。
    岳青绫想了一会,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就过去吧……”又说:“回头问起,就说我们是打安南逃难出来的,那边在打仗……”
    这个说词极是恰当。事实上近年以来,明军多次对安南用兵,迫使安南大举对境内之汉人报复、杀害,以至于时有难民扶老携幼亡命而出。
    朱允炆等四人,摇身一变,成了逃难的难民,倒是极其恰当,自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天还是朦朦的那种颜色,朱允炆就醒了,只觉着身上寒飕飕的,有几分凉!
    羁旅中有一份难耐的孤单、萧索……几上残烛欲熄,蜡泪淌满了半个瓷碟,摇曳着的昏黄灯光与窗外的一轮皓月映衬得分外有趣,透过敞开着的一面天窗,洒下来的一方月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床头,这就更令人颇生感触,而兴出一番幽怀。
    最近这些日子,他时常在半夜醒转,而后痛定思痛,便不得安眠,咀嚼着梦境里的酸甜苦辣……一回解颜,一回唏嘘,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及,也只有他自家心里有数了。
    来到李家,今天已是第二天。
    为了慎重起见,暂时不敢妄动。
    一来是朱允炆身子不舒坦,连日来惊吓过剧,需要好好休息,再者宫师傅、崔化身上都带着伤,再拼下去,都得躺下不可,即使武功最高的岳青绫,也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悲哀。
    她其实受有很重的内伤,只是一直用内功压制着,不使发作显露而已。
    崔化到外面打探消息,预计着最快也要明后天才能回来,这当口急也急不来,便只得在这里赖着了。
    这家主人姓李,是做磨坊生意的,李家家道殷实,在白水滩地方,算得上是首富。
    这一片宅子,原是为主人娶媳妇儿新置的,却为朱允炆一行四人占了先,预计着即使逗留个十天半月也不碍事。对于朱允炆一行此刻来说,正是再恰当不过,大可秣马厉兵以图来日。
    寒飕飕地刮着小风,银红纸糊的窗户一阵紧似一阵地响着,似乎满地如银的月光都被吹零散了。
    朱允炆倚着床栏缓缓坐起来——意外地,却听见了仅是一帘之隔的邻室,传过来岳青绫的轻轻咳嗽声音。
    他于是匆匆下地,披上件丝绵袍子,来到了她的房子。
    门帘方启,里面的大姑娘已有觉警。
    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直直地向他瞅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这番神情反倒使得朱允炆一时愣住了。
    房子里静极了,除了夜风叩窗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四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互望着。
    便是,在那一盏迷离摇颤着的灯光里,双方奇妙地感触着一些什么……似乎是一直隔离在他们之间仅有的一袭薄纱也不复存在。
    良久,良久,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渐渐地,朱允炆走过去,挨近到了她的眼前,把面前这个香肩半露,秀发蓬松的美丽佳人,拥到了怀里……
    “你受凉了?”朱允炆轻轻在她脸上吻着。
    岳青绫微微摇了一下头。
    忽然她探出双手抱着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上。此时此刻,便是任何的一句话也是多余的了。
    感觉着她娇躯的微微颤抖,大颗的泪珠,已自她美丽的眼睛汩汩流出……
    抚摸着她柔细的一头长发,朱允炆的眼睛也模糊了。
    “委屈你了,小绫……”
    却是勾上来的一只玉腕,压低了他的身子,一双火热的嘴唇,便自紧紧吻在了一块。
    银红纸窗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在摇碎了的迷离灯光里,两个人的身子,已紧紧拥抱在一起……
    天色淡淡的有些亮了。
    稼场雄鸡刚刚叫了一声,却引得群狗的一阵吠声。
    朱允炆猛地由睡梦中惊醒。
    此时此刻,残灯早已熄灭,满屋子是那种灰蒙蒙的颜色,却只见,岳青绫半裸的身子,站立床前,正用着奇快的速度在穿着衣服。
    朱允炆不由一惊,慌不迭坐起“你……”
    “嘘!”
    岳青绫手指按唇,轻轻地嘘了一声。一面用奇快的动作,穿着鞋袜。
    狗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
    “快起来!”
    附在朱允炆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岳青绫已把一口长剑抽了出来。
    朱允炆吓得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岳青绫“嘘!”了一声,身子一个快闪,已来到了窗前,隔着一层窗户纸向外听了听,回过身子,向朱允炆挥挥手道:“快藏起来,别出来。”
    身子一个快闪,已来到了门边,紧接着开门闪身门外。
    像是一片云样的轻巧,岳青绫已翻上了瓦脊。
    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天色是灰蒙蒙的那种颜色,狗仍在叫着。
    李家大院,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蓦地,一个人飞快的身影,正由斜面院墙上蹿身而起,嗖地落身眼前。
    岳青绫忙自伏下身子。
    却听着“叭!叭!”两声拍巴掌的声音,一个人霍地由正面草廊闪身而出。
    两个人迅速地会合一起,喁喁低语着什么,不时还打着手式。
    岳青绫由这个角度打量着他们,把他们看了个一清二楚,二人一式的蓝色紧身衣裤,头扎网巾,虽不曾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却使人一望之下,即知道他们是来自大内的锦衣卫士。
    好厉害!居然被他们摸到了这里。
    两个人用手比划了一番,东指指西瞧瞧,似乎还弄不清楚要找的人究竟住在哪里?
    岳青绫悄悄把身子退后,绕到了瓦脊的另一面,飘身下地。
    便在这时,二人之一的一个瘦子已闯入眼帘。
    瘦高瘦高的个头儿,背上背着个丁字拐,一张吊客脸,配着一双灰白灰白的眉毛,那样子真像是俗画上的白无常。
    打量着面前的房舍,这个人忽地袭身而近,或许是过于专注,竟然不曾注意到近在咫尺之间的岳青绫——猛可里有所警觉时,其势已有所不及。
    岳青绫其时以奇快之势,蓦地扑身而前,长剑如龙,只一下已搭在了对方肩头。
    这人“啊!”了一声,便自呆呆立住。
    冰冷的剑锋,紧紧压在他的肩上,只消向侧面略有移动,瘦子这一颗项上人头便难以保全,吓得他面色惨变,一动也不敢动地愣在了当场。
    岳青绫很可轻而易举地一剑结果了他,但是连日杀人太多,有些于心不忍。
    当下冷冷一笑,于抽剑而回的同时,左手轻翻,施了一手“白鹤下啄”的点穴手法,只一下已点中在对方背后志堂穴上。
    瘦子“吭!”了一声,便自不再移动。
    岳青绫以奇快手法点了对方穴道,身子却不稍停,一个打转,已隐身壁角。
    便在这时.另个人的影子,已飞身眼前。
    手上持着一口鬼头长刀,浓黑浓黑的一双眉毛,脚下极是利落,像是轻功不弱,这人身子一经现出,起落之间,已临向伫立原地的瘦汉身后。
    猝然间发觉到同伴的有异,这人忽地一怔道:“你怎么啦?”
    话声方出,霍地伸手向对方肩上推去。
    岳青绫却在这一霎猛地现身而出,呼地扑身而前。这人“啊!”了一声,一个翻转,飘身于丈许以外。
    “谁?”
    声音方出,岳青绫早已纵身而前。
    浓眉汉子心里一急,鬼头刀“唰!”地抡手而出,一刀直劈面门,直向岳青绫脸上劈来。
    岳青绫长剑轻翻,“叮!”的一声,已把对方鬼头刀点开一旁。
    这人“嘿!”了一声,右手后挫,身随刀转,“唰!”的一刀反向岳青绫胸上劈来。
    看其出手,劲猛力足,极是快捷。
    偏偏岳青绫身似巧燕,不要说为他刀势所伤,简直连她身边也捱不着。
    随着她身势的一收,浓眉汉子一刀劈空,“噗!”地砍向地面,即在他反手起刀的一霎,已为岳青绫掌中长剑压在了腕子上。
    紧接着长剑一翻,冷森森的剑锋,已比在了浓眉汉子心窝上。
    浓眉汉子面色一凛,心里一怕,掌中刀“当!”地落向地面。
    “你……姑娘……饶命……”
    说话的当儿,风门开处,宫天保已由室内现身而出,乍然看见眼前景象,不由一惊,慌不迭纵身而前。岳青绫手势轻翻,银光迸处,改以长剑剑尖指向对方咽喉。
    “啊……”
    浓眉汉子身子打了个踉跄,几乎要坐倒下来。
    宫天保“哼”了一声,嘴里骂了声:“狗杂种!”
    猛地探出了双手,搭在对方肩上。十指上一经着力,克的一声,已把对方肩上骨节生生捏脱。
    浓眉汉子痛得脚下一软,“扑通!”坐了下来,却为宫天保赶上一步,当胸一把给抓了起来。
    “你……”
    岳青绫道:“宫师傅,慢着!”
    说时,岳青绫已闪身来近。
    “不要杀他,先问问他再说!”
    宫天保这才会过意来,转向浓眉汉子眉剔目横地道:“说,你们干什么来了?”
    “我……”浓眉汉子呐呐说:“找人……找人来的!”
    “找谁?”
    “是……找……”
    “说!”岳青绫一口剑再一次比在他脸上:“这一次你们来了几个人?都在什么地方?”
    “五个!”浓眉汉子牙龈儿克克打颤:“其他人都在山上还没下来。”
    宫天保冷笑道:“还有三个呢?”
    “在林子外边……”
    “谁打发你们来的?”
    “朱大将军……”
    “朱能?”宫天保厉声道:“他人在哪里?”
    “龙州七里山……”
    “好!”宫天保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是……有人报告说,这里来了生人,我们奉令打听,说是有人从安南逃难来,住在李家……”
    岳青绫、宫天保二人对看一眼,知道他所说非假。
    既知此二人是来自朝廷的锦衣卫士,目下正自集结,由成国公朱能所统率、指挥,看来彼辈虽是伤亡惨重,无如在朱能策划之下,仍在穷力搜索,看来不达目的势不终止。
    如此看来,眼前二人万万不能留其活命。
    却是岳青绫心里不忍再下毒手,正自思付,宫天保已怒声道:“这么说,留不得你们活命了,看掌!”
    话声出口,右掌倏翻,“噗”一声,已击向浓眉汉于头上顶门。
    这一掌力道甚猛,浓眉汉子哪里吃受得住?身子一缩,便自软瘫地上,从而由眼耳口鼻淌出血来,登时一命呜呼。
    岳青绫道:“你……”
    宫天保说:“姑娘不知,这些人是留不得他们活命的!”
    话声一落,已自扑身而前,飞起一脚,踢中瘦高汉子心窝,后者吃岳青绫点中要穴,原已气血不畅,哪里吃受得住?当场倒地身死。
    岳青绫阻之不及,却是没有想到宫天保行事如此干脆利落,目睹之下,却也无话可说。
    所幸这片院子,并无外人。
    天色微曦,犹自有几颗寒星。
    宫天保一手一个,提起了一双尸首,一面向岳青绫道:“姑娘回房去照顾先生,我去去就来。”
    天色大亮。
    崔化也由外面回来,悉知这里发生了事,吃惊道:“原来是他们两个!陶平和李子奇!”
    宫天保道:“你认得他们?”
    崔化哼了一声:“不瞒大人,这两个人原是我那个小旗上的,只当是他们走失了,原来来了这里……”
    岳青绫道:“你在外面打探的经过怎么样了?”
    崔化说:“听说成国公已来了七里山,离这里只有四十里地……所以这地方也不尽太平!”
    “七里山?……”
    岳青绫缓缓点了一下头:“这个地方我知道!”
    崔化说:“这一次锦衣卫上山吃了这么大亏,两位主事的千户,俱都丧命,几乎全军覆没,朱能必不会就此甘心,说不定会为此向朝廷请旨,增派大批锦衣卫来这里,这么一来可就不好!”
    岳青绫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事情不会如他们的心意的……这一点我自有主意……
    你们两个好好去歇着吧!”
    宫天保知道,这位姑娘虽是年纪甚轻,行事却甚是老练,一身武功,更是莫测高深,鲜有所及,听她这么说,料是无碍,不禁暂放宽心。
    当下二人起身告辞。
    朱允炆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乍见岳青绫进来,立时如释重担地展开笑颜。
    “嗳……你可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岳青绫坐下来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来了两个人,不过都解决了!”
    朱允炆一惊:“是锦衣卫的人?”
    岳青绫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朱允炆一脸惶恐地道:“而且,来得这么快?”
    岳青绫看着他微笑道:“不要紧,吉人自有天相,您是大贵人,一切都害不了您,百无禁忌!”
    朱允炆见她如此笃定,也就暂放宽心,却叹了一声道:“这么一来,我们又要走了?……”
    岳青绫点了一下头:“这里原不是久留之地,当然要走……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现在就走?”
    “不!”岳青绫摇摇头:“还不到时候,看吧,也许明天,还是后天……”顿了一下,她呐呐道:“事情有了眉目之后,我们再走!”
    “什么事情……眉目?”
    “您不知道,也就别问了!”
    她趋前几步,一只手懒洋洋地搁在他肩上,轻轻吁了一口气,表情甚是妩媚“有件事……我还一直忘了跟您打听!您可得跟我实话实说,要不然以后甭打算我再理您……”
    “什么事?……”朱允炆一脸茫然的样子。
    “只是跟您打听个人!”岳青绫声音透着娇柔:“有个叫‘甜甜’的女人……您可认识?”
    朱允炆顿时脸上一红:“你……怎么会知道她?……”
    “那您就别管了!”岳青绫瞅着他神秘地含着笑:“这么说,您是认识她了?”
    “我……”朱允炆点头道:“我认识!”
    “只是认识而已?”
    “这……”朱允炆摇了一下头:“当然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忽然问起她来了?”
    “那是因为您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这个名字……”岳青绫妩媚地笑着:“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朱允炆一时为之大窘,站起来走向窗前,只是怅怅地向外面望着,一句话也不说。
    好半天,才叹息一声,回过身来:“她是个可怜的姑娘……一个坠身青楼的姑娘……”
    微微一怔。岳青绫慢慢点着头:“这么说她是一个妓女了?”
    朱允炆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她说:“是您的老相好?”
    “见过几面……而已……”
    “您还念着她?”
    “我……”
    似乎只有苦笑的份儿了,朱允炆重复道:“她是个可怜的姑娘……”
    “您已经说过了!”她说:“可怜,可怜,天下可怜的人多了,您能都照顾过来么?”
    好气闷!
    站起来,赌气地拧过了身子,却是不旋踵间她的气又似消了,转过去由暖壶里倒了碗茶,双手捧着送过去。
    “您喝茶。”
    “小绫,”接过了茶碗,朱允炆怪不自在地说:“别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岳青绫含笑道:“我知道,再问一句,她是哪里的姑娘?嗯,能告诉我吗?”
    “这……”
    “说呀!”她说:“好都好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朱允炆只得笑笑:“龙州北里,庆春坊!”
    岳青绫听着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闲着没事,找了一张纸,他在画画儿。
    淡淡的几笔,轻描淡写,便把姑娘脸上神采,那个小模样儿给勾了出来,惟妙惟肖,我见犹怜。
    岳青绫跑过来一看,“呀!”了一声,喜孜孜地双手拿着瞧:“真没想到,爷您还会画画儿,画得这么好……”
    越看越喜欢,真个爱不释手。
    朱允炆放下笔,愁眉半舒地含笑说:“说到我画画的事,不由我想起了当年太祖爷爷来了!”
    “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年,太祖爷爷过寿,在乾清宫,我才十岁,给他老人家画了一张,太子说像,抢着拿过去给太祖爷爷,他老人家哈哈大笑,喜欢得不得了,当场赏了我个蟠龙玉笔……
    叫我跟杨翰林学画,倒是认真地学了几年……”
    话中的太祖爷爷便是本朝的开国天子朱元璋,而太子也就是朱允炆早已故世的父亲朱标了,他一直未能登基为皇,是死在太子位上的。
    朱允炆忽然提起了这件事,不觉有些神驰,再回眼当前,难谓不触动伤感,一时间神色黯然,轻轻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岳青绫察言观色,生怕触动了他的伤怀,也就没有多问,都是这张人像画得传神,舍不得抛弃,便要朱允炆再加润色,并在旁边题了字,落了款,等着干了才卷起来好好存着。
    几日来的患难与共,双方厮混得已很熟了。
    眼前只见二人,大可一切从权,说上些体己话儿。
    把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那么近近地向他看着,岳青绫说:“这件事完了以后,保住了您的大驾,皇爷,以后您要怎么谢我呢?”
    朱允炆一笑揽住了她的纤腰。
    “你说吧,只要是我有的,全部给你!”
    “谢谢爷了!”岳青绫略似害羞地说:“您的东西我不敢要,也不稀罕……我要的只是……”
    “是什么?”朱允炆紧紧地抱着她:“快说!”
    忽然,她的脸红了。
    “我要的……是皇爷您这个人!您给不给吧?”
    “哈哈……”朱允炆展颜大笑、
    “轻着点!”岳青绫向外面递了个眼神儿:“别让人听见了……怪害臊的!”
    朱允炆才自把声音放小。
    “你要的这个人,不是已经给了你么!嗯?”
    轻轻地托起她的脸盘儿,四只眼睛那么有情地互相看着,她的脸愈发地红了。
    “小绫,别胡思乱想了,我已经是你的了,就像你已经是我的一样……”
    “不一样……”
    三个字像是蚊子在哼哼那么小声、腻人……
    “怎么呢?”
    多情的皇上,把脸贴近了,近到眉睫相接。
    “爷您自己知道!”岳青绫忽地偏过了脸去:“您不是还有个心上人吗!”
    “哪里话来?”
    朱允炆一怔,连连摇头道:“哪里有?哪里有?”
    “算了,没有就算了!”
    岳青绫回脸一笑:“您可真是个无情的人,才几天呀,就把人家忘了!”
    “你说的是……”
    “是谁,您自己还不知道?”
    瞧着她水汪汪的那一双眼睛,想到她的来去如风,绝世剑技,还真有点叫人害怕。
    忽然他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甜……”
    岳青绫忽然用手指按着了他的唇。笑靥微微道:“知道就好,您就别说了!”
    朱允炆不由得脸上讪讪。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他轻声叹着:“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还没有完全过去,”岳青绫看看他神秘地笑道:“因为你在梦里都还想着她!”
    朱允炆叹了口气,真的没什么话好说了。
    说真的,对于前此在庙里的一番荒唐,今日想来,很是后悔,甜甜固然是个讨他喜爱的可人儿,总是个倚门卖笑的青楼姑娘,以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可饶恕,想着亦不禁有些脸上发烧。
    岳青绫一笑说:“您也别介意,我只是想弄弄清楚罢了。”
    侧耳一听,脱口而出道:“有人来了。”
    崔化来了。
    手里提着饭盒,他是来送饭的。
    朱允炆“啊!”了一声,打量着外面天色道:“这才多早晚,怎么又吃饭了?”
    崔化轻笑着躬身道:“乡下地方,休息的早,回头怕他们封了灶,再要吃什么就不太方便,爷要是不饿……我再去跟他们商量商量!”
    朱允炆摆摆手说:“那就算了,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就现在吃吧!”
    崔化答应一声。摆出来四菜一汤,清炖的鸡,还有鱼,算是很好的了。
    朱允炆和岳青绫坐下吃饭。
    崔化已经吃过了。
    “宫师傅呢?”岳青缕问:“他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崔化说:“说是明后天要走,怕是爷吃受不住,宫大人他去雇车去了!”
    “还是他想得周到!”朱允炆说:“这地方真安静,离城里远不远?”
    “回爷的话,”崔化躬身道:“有四十里……”
    说时,目光一转,欠身又道:“昨天夜里您受惊了,今天夜里您放心好好睡一觉,绝不会再有事了!姑娘也好好歇着吧!”
    岳青绫皱眉道:“不是说还有三个人吗?”
    “姑娘放心……”崔化说:“八成儿他们吓坏了,我算计他们是回龙州,七里山去了!”
    “不是成国公朱能住在那里么?”岳青绫微微一笑:“这么说是报讯儿去了!”
    朱允炆顿时一惊道:“啊——”
    “皇帝放心!”崔化弯着腰道:“七里山离这里有三百里,一来一往最快也得三四天,他们来了,我们也走了……”
    说得也是。朱允炆点点头才自没有吭声,忽然冷笑道:“朱能我过去待他不薄,想不到今天他逼我如此之甚,叫我好恨——”
    “你放心吧!”岳青绫含笑看着他:“总有一天,我把他带到您跟前,听您亲自发落,可好?”
    朱允炆点头一笑,只当是句玩笑话,也没有多说。
    却见崔化四面打量道:“爷晚上在哪一间房里歇着?”
    朱允炆刚要说出。
    岳青绫手指左面一间道:“这一间。”
    “姑娘呢?”崔化干笑一声:“万一有事……夜时也好有个照应。”
    岳青绫说:“我看用不着,你们还是多照应一下自己吧!”
    “姑娘说得是……”
    随即不再多说,走到外面门口,等着朱允炆与青绫吃完,回来再收拾离开。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岳青绫静静地不说一句话,似在想着什么。
    朱允炆却也纳闷儿“我不是睡里面的一间,怎么又搬了?”
    “没有!”岳青绫才自回过念头来,摇头微笑道:“我是骗他的,您还是住原来的一间!”
    “这又是为了什么?”
    “希望是我多心!”岳青绫呐呐说:“这个人怕是有点靠不住……”
    “崔化他……”朱允炆吃了一惊:“不……会吧?”
    岳青绫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愿是我猜错了,要不然,他可是逃不过我的这把宝剑!”
    朱允炆呆了一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岳青绫说:“他昨天的形迹可疑,再说昨晚上那两个人来得也太快了一点……要是我没猜错,今天夜里就更热闹了……”
    “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
    “用不着担心!”岳青绫平静地道:“我心里早就准备着了,他们不来算他们的造化,要是来了,可就一个也别打算回去,您只管睡您的觉,吓不着您!”
    酉时前后。
    天还没有黑,却阴森森带有沉沉暮色。
    岳青绫在李家附近走了一圈,正好宫天保从外面回来,老远看见,打了一声招呼。
    “姑娘闷得慌了?”宫天保走过来道:“这附近没啥玩头,下去,二十里,有个集,倒还热闹!”
    岳青绫摇头微笑说:“我哪里有这个心情,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托先生的福,办妥了!”宫天保说:“车雇好了,哪一天走都行,给了他一两银子的定钱,喜欢得了不得……倒是,姑娘,我们哪一天走呀?”
    “我看就明天吧!”
    “明天?”
    岳青绫点点头说:“你只记在心里就是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宫天保怔了一怔:“有什么不对……了?”
    “还说不准,”岳青绫冷冷地说:“今天夜里可能有事,你小心着点儿!”
    宫天保更是吃了一惊。“今天晚上……”
    岳青绫点头道:“先生这边有我,你只提防着自己,且要小心着一个人……”
    “谁……”
    “崔化……”
    宫天保大大吃了一惊,一时为之瞠然。岳青绫却已转身自去。
    天渐渐黑了,且飘起了淫淫细雨。
    岳青绫却也并不忙着进屋子去,独自个来到桥头,向个卖编织的老头买了顶斗笠、蓑衣,穿戴起来,很是新鲜。
    这里人烟稀少,看不见几户人家。
    左右一片湖泊,湖柳几棵。
    正有两个披蓑人,倚树垂钓。长长的钓竿伸向湖面,泥塑木雕的人儿似的,一动也不动。附近一片榆树林子,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绕过湖边一条碎石子路,不足半箭便是李家大院,除此别无人家。
    这么说,钓鱼的两个人,莫非是李家的人?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去,却是好雅兴也。
    岳青绫缓缓来向湖边,在一棵柳树下站定。
    恰于此时,一个钓鱼的忽然站起来,向着另一个招呼道:“晚了,不钓了。”
    另一个嘿嘿笑道:“明天再来,天黑了,小心路滑!”
    一搭一唱,各自收起了渔具,双双向这边走来。
    岳青绫静静地向对方望着。
    她的观察至为犀利,似乎已注意到某些地方的有异寻常——就那是对方二人的一双腿脚。
    尽管是披蓑戴笠,却是一双脚下,锦裤快靴,大非寻常,一般百姓,庄稼人家能有此衣着打扮?
    心念思转,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当口儿,两个渔夫,一左一右已来到了身前。
    左边的一个黧黑胸膛,留有一口络腮虬髯。右边一个下巴尖削,黄皮精瘦,每人手上提着根长长渔竿,却因原不是这个行当的人,拿着根竿子都不称手,一忽儿左一忽儿右,时上时下,好生可笑。
    岳青绫脚下不停,继续前行,却是两只眼睛异样机警,分别照顾了左右双方。
    看看彼此错身而过。
    却在此将过未过的一霎,右边那个黄皮精瘦的人似乎是脚下不稳,打了个跄。
    “啊!”
    嘴里一声吆喝,手上长竿倏地抡起,“嘶”一丝尖风响起,直向岳青绫头上甩了过来。
    岳青绫早已看出了蹊跷,自不容对方得手,左手轻起,只一下已抄住了对方竿上长线。
    耳听得铃声叮叮,黄脸人手上长竿竟自弯成了一张长弓。
    便在这一霎,左边虬髯汉子一声爆喝道:“打!”话声方起,偌大身子有似大片乌云,呼的一声,已自腾空飞起。
    一起即落。
    随着他落下的势子,一式“飞鹰搏免”,直向着岳青绫身上搏来。
    岳青绫早已由对方裤脚、快靴上看出端倪,断定他二人必是来自大内的锦衣卫士,心里早有准备。
    眼下虬髯汉子来势虽猛,无如岳青绫有备在先,身势轻轻向后一收,已躲过了对方猛落而下的双手。
    这人“嘿!”了一声,双脚才一着地,身子倏地一个倒翻,“唰!”地仰身而出。
    却是岳青绫放他不疾,冷叱一声,右手霍地向前一递“金龙探爪”。
    五指一出,疾如奔电。
    虬髯汉子哪里识得厉害?仰身待出的一霎,已为岳青绫一只有手拍中前胸。
    “蓬!”地响了一声。
    以岳青绫之精湛内功,自是了得。这一掌看似拍击在厚重的蓑衣之上,实则力道透传,直伤向对方内脏。
    虬髯汉子身子一个倒仰,“叭!”地倒向地上,便自再也爬不起来,几经挣扎,才自坐起一半,说了一个“你”字,一口鲜血,箭也似地直喷了出来,便自倒地死了。
    随行而来的那个黄脸瘦子,才自看出了厉害,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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