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三十六
    任三阳原是吓吓他的,想不到这一来还真有用,对方果然被吓得不敢吭声了,当下也就干脆唬人唬到底。
    “现在你给鹅们坐下来,好好地听说,要是再大哭大闹,哼哼,可休怪鹅老人家对你不客气。”
    老喇嘛虽不能全懂他说些什么,但察言观色却也差不多明白了一个大概,只管眼巴巴的向对方瞪着。
    任三阳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凳子,老喇嘛就规规矩矩地过去坐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海无颜有些不忍地安抚他道:“你先静一下,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的。”
    任三阳道:“既然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那个老混蛋的人,平常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早就该死了,你刚才说什么黄衣队来着?”
    老喇嘛愕了一下,才算明白对方的意思。他长叹了一声道:“我好心地告诉你们,你们竟然不听,黄衣队的喇嘛在我们西藏比神仙还厉害,谁敢惹?他们抢劫、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干,谁要是惹了他们,那可就不得了啦!”
    海无颜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老喇嘛想了想道:“人多啦,总有七八十个,这两个人就是黄衣队的,他们两个一个叫章呼加、一个叫班赤,我们这一带几百里的喇嘛庙都归他们两个管,每年四季,都得按规定交出税银子,少一个都不行。”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个扎克汗巴果然是可恶极了,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甘心受他们剥削不成?”
    “大爷呀,”老喇嘛提起来,像是有一肚子苦水:“我们哪敢呀,不要说我们几个小庙了,就是整个西藏,连蒙古都算上,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宗活佛爷的厉害呀,他要是杀起人来,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里的老百姓可真是可怜极了。”
    提起了这些冤情,老喇嘛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只见他屈着手指头算道:“二位大爷听听这算是哪门子的王法?我们喇嘛庙要缴庙税,开小店要缴店税,骡子马骆驼畜牲每一样都跑不了,种地的有地税,就是人死了也要缴埋葬钱,更不要说别的任三阳嘿嘿一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可以联合起来抵抗呀,为什么不反抗?”
    “大爷这是说笑话了。”
    老喇嘛摇摇头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位活佛老祖宗到底有多厉害,去年我可见识过一回,说他是神仙托胎转世吧,还真有点像……”
    任三阳挤了一下他那双猴眼:“你是说他身上有功夫?”
    “咳,可厉害了!”老喇嘛道:“岂止是功夫?大家都说他是神仙转世的!本事可大了,那一天在庙会里,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他一个人亲手打死了三条牛,三条大犀牛,这可不是瞎吹的哟!”
    任三阳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变,看了海无颜一眼,再转向老喇嘛道:“你把他杀牛的事说出来听听。”
    老喇嘛面色犹带惊悸地道:“老天爷,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三条大犀牛,被他一手一个,都给杀死了。”
    任三阳似乎特别注意听,插口道:“他是用刀杀的吧?”
    老喇嘛摇头道:“哪里是刀器,用手,每个牛肚子上一巴掌,这么又大又壮的牛,竟然活生生地倒了下来,鼻子眼睛里到处往外冒血。”
    任三阳脸上立刻现出了无比惊异之容,转向海无颜道:“兄弟!这可能么?”
    海无颜哈哈地道:“这是‘五行掌力’,想不到这个扎克汗巴如此厉害,倒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敢在这里如此作威作福
    说了这几句,海无颜随即站起来,向任三阳道:“我们也该走了!”一面说,取出了一锭银子,双手交向老喇嘛手上道:“这点钱,算是酬谢你为死的两位多辛苦了。”
    老喇嘛这一次没有再客气,着实地收了下来。
    二人别了老喇嘛,走出庙外,一阵寒风袭来,任三阳打了个哆嗦道,“啊唷,好冷!”
    这才想到敢情肚子早就饿了。
    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饮食摊,这里叫“食园子”。
    高高的羊皮篷子搭出去老远,四面也是同样的羊皮围着,围子外面拴着一串串牲口,马、骆驼、骡子、驴子什么都有。
    海任二人拉着牲口一径来到食园子面前,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由二人手上接过了牲口拴上,为他们撩开了帘子,二人这才进来。
    篷里篷外感觉起来可是差多了,外面是冬天,里面简直是夏天。红红的火焰,由当中一个大炉子传出来。火上烤的有全羊半牛,铁板上置着此地人主要粮食“馍馍”,皮桶子里盛的是羊奶、骆驼奶!喝骆驼奶、吃馍馍、兽肉,就是本地一等一的享受了。
    眼前这个地方,地当要冲,各方商旅云集。虽是藏人占绝大多数,但间或介有蒙族客人来往,是以饮食较趋于大众化。
    海无颜与任三阳大概是这里面众多吃客当中,仅有的两个汉人了。
    时近黄昏,正是晚餐时间,各方商旅云集,食棚子里乱哄哄的。一群西藏人正在炉边上喝茶吃肉,另一边几个蒙古人正在炉边烤肉,棚子里通风设备不良,弄得到处乌烟瘴气,像是洒下一天大雾似的。
    海无颜与任三阳因为穿着本地人装束,倒也不曾引起别人注意。
    两个人进来之后,找到了篷边一角蹲下来。这里实在很简陋,连最起码的座位都没有。
    大多数的客人全都蹲着吃,虽有一圈矮木坐凳,却是高不及膝,早已被人占满了。
    任三阳这一次与海无颜同行,早已把他脾气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生性最是喜洁,像是这种场合,必然为其见弃,不禁侧脸看着他道:“怎么样?老弟台……”
    “就将就一下吧!”海无颜一面说,就在那个角落里盘膝坐了下来。
    任三阳嘿笑道:“你能将就,鹅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有什么办法!这叫做入乡随俗。”
    该时,他也学样儿,盘膝坐了下来。
    一个像是罩着整块桌布的毛头小伙计走过来,一人发给他们两大块“馒头”,这种“青棵粉”制成的食物,又重又沉,好处是经饱,又能久置不坏,外出之人只要备上两个这玩艺儿,加上风干的肉脯,吃一顿准保一天都不饿,只是一经冷冻之后其坚如铁,牙不好的人休想咬得动它。
    任三阳最怕吃它,所幸这时的馒头是新烤出来,吃起来还有松软的感觉。
    二人要了大块烤肉,蘸着盐水倒是吃得很香!任三阳早年走南闯北,哪里的风俗都懂一点,西藏也不是第一次来,还能应付几句藏语。自然如果以此就能冒充西藏人还差得远。
    二人吃饱了饭,海无颜闭目养神,任三阳却闲不住站起来,溜向一边,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藏语,向这里的伙汁打听一切,包括往拉萨的路程怎么走法。
    忽然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这可遇见了俺老乡啦,难得,难得!”
    任三阳偏头看时,敢情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一个黄不拉咭的糟老头儿。
    看老头儿这身装束,可真是好德性。里面一身灰布大褂,外面罩着羊皮统子,却是长仅及膝。这老头儿看来端的岁数不小了,头发俱都花白,戴着一顶破毡帽,后面的头发却结着像是马尾巴样子的一大截,无论汉蒙满回,可都没有这样的装束,身材高矮倒是与任三阳差不多。
    任三阳心里正自纳罕,刚才曾经仔细地把这里人都看遍了,居然会没有发现这个人来,也不知他忽然间从哪里蹦出来的。
    对方这么说,任三阳也就向着他点点头,老头儿耸了一下背上背的一个包袱,眯着两只眼道:“老乡,你是要去拉萨城里吧?那敢情好,我也要去,等我吃饱了,我们结个伴儿一块走吧。”
    别看这个黄干的老头儿不起眼,在他鸟爪子也似的那只右手上,却戴着碧绿的一个大马镫戒指。
    任三阳半生从事黑道上生涯,金银珠宝司空见惯,算得上相当识货的行家。眼前这个干老头儿的手一入其目,顿时令他心里怦然一动,立时认出是一块上好翡翠。其次,在任三阳明锐的眼角瞟视之下,立刻为他发觉到,这个干老头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名贵的戒指,猫眼石的。光只是这两枚戒指,无论到任何一家珠宝店去估价,少说也要上万的银子。
    戒指本身虽名贵,倒也不足令人吃惊地步,妙在出现在这个黄干的老头儿手指上,就不能不令人大吃一惊了。
    干老头非但手上的两个戒指身价不凡、拿在手里的一根细长旱烟袋杆儿,更非平常之物。寻常旱烟袋杆,只不过在竹子身上打转,像是湘妃竹就称得上很名贵的了,而眼前拿在这个干瘦老头儿手上的旱烟袋杆儿,竟然是清一色的黄玉杆儿,白铜烟锅,汉玉的烟嘴,看上去端的十分名贵了。
    只是这烟杆儿尽管身价名贵,却也同那两枚戒指一样,错在选错了主子,拿在眼前这个瘦黄干瘪的窝囊老头儿手上,可就不衬其名贵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带给任三阳无比的震撼的感觉。
    “嗯,”他一面打量着干老头那张黄焦焦的脸,微微点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倒是巧得很,还没有请教老人家你的高姓?”
    “胡!”干老头喷出了一口烟:“古月胡,兄弟你呢?”
    任三阳走到哪里都被人称兄道长,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兄弟,打量一下对方果真像是比自己要大上几岁,也就认了。
    “鹅姓……”一面说,任三阳打了个哈哈。
    依他道上的规矩,是不轻易把姓氏告诉人的,就这么干笑了几声,算是把这码子事给岔过去了。
    干老头倒也不介意,用手里的旱烟袋指了一下角落里的海无颜道:“那边上的一位,想是跟老乡你一路的吧,你先过去,我这就过来请教。”
    任三阳心里不禁又是一动,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好了,候教了。”
    干老头点点头往里面拿吃的去,任三阳不禁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对方虽是又瘦又小的身材,却背着这么老大的一个包袱,以致使凡是挨着它的人,都被撞开来。
    干老头脚上穿的是一双“老翻毛”,一条青绸子裤,又肥又大,裤脚却用带于紧紧扎住,这身装扮即使在不懂得穿衣服的西藏人看起来也显得太邋遏了。
    返回到原来坐处,海无颜已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一面盘膝坐下道:“刚才那一位,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倒要防一防。”
    海无颜点头道:“我看见了。”
    任三阳摇头一笑道:“鹅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才知道见识阅历都不行,凭良心说,比起兄弟你差远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江湖上的事原本就变幻无常,今日之是难免为明日之非,就像眼前这一位,我就拿不准他的斤两。”
    “说得也是!”任三阳道:“鹅也正在纳闷儿呢。”
    说话之间,只见那个干瘦老头,手上拿着食物,正自向这边走来。
    见面露牙一笑,露出两颗金牙道:“二位都饱了?坐在这儿消化食儿呢!”
    任三阳似乎已对此人发生了兴趣,他是老江湖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人摸清楚,当下呵呵一笑。
    “好说,好说,老兄你请坐,你请坐。”
    一面说把身子往里挪了一些,空出了地方让对方坐下来,干瘦老头连连点头称着谢,一面蹲下身子,把背后的那个大包袱卸下来。
    大包袱里面也不知包的是些什么东西,放在地上“碰”地一声,敢情分量相当的沉。
    任三阳装着挪身子,用胳膊时子在那个大包袱上碰了一下,只觉得里面硬梆梆的,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干老头儿放下了包袱,干脆就坐在上面,这才见他手里拿的是油饼,卷着大块的烤羊肉和大葱,别看人瘦,还是真能吃,风卷残云似地,没几下子就把像是儿臂般大小的一卷子饼吃下了肚。
    任三阳奇怪地道:“咦,老乡,这油饼你是在哪买的?”
    干老人呵呵一连笑了几声,把一碗浓茶喝下去,这才清清嗓子道:“我不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出去往南走,有家隆记油号,是汉人开的,他们那里卖饼和杠子头(一种硬质的锅饼),每回经过那里,我都买他一大蒲包,够我十天半个月吃的!怎么,来一张吧!”
    一面说就要开包袱拿饼。
    任三阳按着他道:“不用,不用,鹅只是问问罢了,既然知道了地方,等一会路过那里去买就是了。”
    “晚了!”干老头饼下了肚,精神抖擞地道:“老隆记的买卖我最清楚了,一天只开一回,一百张饼,两百个杠子头,卖完了就拉倒,这会儿去八成是没有了。”
    说时他已打开了包袱,由最上层拿出了一个蒲包,里面果然装着满满的饼,还有杠子头。
    干老头用油纸包了十来张饼交向任三阳道:“喏喏……拿着吃吧,这又不值什么钱。”
    任三阳还要客气一番,两个人推让了起来,这里面却小有插曲。
    任三阳的手表面上托着饼往外推,却把翘起来的两根手指向对方干老头手上“分水穴”
    上拿去。
    当然,他的手极巧妙,对方这个干瘦老头设非是武术行家,便万难看出来。当然,果然他不懂武术,任三阳一测即知,也就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任三阳虽然论武功不及海无颜与不乐岛三位岛主甚远,但却也不可轻视。
    他因为认定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不是好相与,这才会有此一探。
    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干瘦老头竟然会没有中他的道儿,任三阳自信极见灵活的手指,竟然连连都接了空儿,简直不知道对方这只手是怎么躲的。
    这本是瞬息间事,任三阳心中方自一怔,一包油饼已到了手上。突然间,那包饼像似重有千钧,任三阳猝惊之下,力贯双臂,用力地向上一扳,才算没有当场出丑。倒是那股沉重的力道,只是猝然一现之后,立刻隐于无形,十来张饼经任三阳这么大力往上一抬,俱都破空而出,飞了起来。
    这本来是当事者二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任三阳见状益加地慌了手脚。
    说也奇怪,那猝然飞向天上的第一张饼,却是无巧不巧地落在了一旁默坐未语的海无颜摊开的手上。第二张,第三张,所有的饼层层有序地全数都落在了他手上,就连那张包饼的油纸都不例外。干老头先是愕了一下,立刻呵呵笑道:“这敢情好,全扔不如全接,小兄弟,真有你的。”
    海无颜转身把饼交向发愣的任三阳道:“却之不恭,我们也只好收下了。”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向着面前干瘦的这个小老头道:“这些饼不便白收,这么吧,就算我们向你老人家买的吧。”
    手腕轻振,一串制钱已自掌上飞起,直向对方老人手上落公。
    瘦老头一声干笑道:“好说。”
    一伸手,“唏哩!”一声,已把空中落下的这串制钱按到了手上。
    接是接着了,却只见瘦老人那张黄焦焦的脸上一阵子泛白,瘦小的身子微微摇了一下,却由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多谢盛情,我只好收下了。”
    说着,便把手上的一串制钱揣进了怀里。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盛情,盛情!”转向任三阳道:“天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任三阳哪能看不明白?海无颜手底下的功夫,他岂能会不知道?仗着那小小一串制钱由空中落下,如无千钧力道,万万是接他不住,对方小老人竟是接住了,只此一点,已足可证明对方是何等样的角色了。
    双方虽然是在作一番表面上的客套,可是这般出手也透着新鲜,自然惊动了篷内的众多吃客,一时俱都往这边挤来,只是海任二人已向外步出。
    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在一阵微微发愣之后,随即又回复自然,这时若无其事地呵呵笑着,嘴里说着道地的藏语,把围观的人群纷纷赶走,他若无其事地又坐到了那个大包袱上,继续抽他的烟。
    他当然不会真的无动于衷,仅仅只保持了一小会儿工夫的镇定,随即背起了他的大包袱,向棚外步出。
    马在缓缓地走着。
    尤其是驮着像是沉重行李的那只骆驼,似乎永远也快不了,每走一步,拴在骆驼脖子上的串铃,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声,听在耳朵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宁静感觉。
    静静的拉萨河水,永无休止地向前面流着。
    水流水无休止,使得河床低陷,当此初冬光景,有些地方水浅得都看见了河底,游鱼可数,引来了不少人沿着河岸在叉鱼。
    空气是那样的稀薄,但却是最新鲜清洁的。
    海无颜跨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遇事张惶失措过。比较起来,一向老谋深算的任三阳反而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时地扳着马鞍,频频回头张望着什么。
    风吹过来,给人的感觉,有似万针齐发,痛得紧。
    空中那只白头兀鹰,盘旋着有老半天了,忽然一声尖鸣,束翅而下,紧接着,黄草丛里一阵子劈啪振翅扑打声,大兀鹰再振翅飞起之时,爪子上已多了一只兔子,眼看着它疾腾猛升而逝。
    任三阳由不住叫了声:“好家伙!”
    身后忽然叮叮叮地响起了一阵子铃声,任三阳立刻回过身来,却见两只“飞骆驼”,快速地由身后赶过,紧接着掠过二人直驰而前,身后扬起了十丈黄尘,像是一层烟雾般的,瞬息之间,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两匹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玩艺儿呀?”
    海无颜冷冰冰地道:“难道你第一次见过飞骆驼?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任三阳干咳一声道:“不是的!飞骆驼谁还能没见过!鹅是说骑在骆驼上的那两个人可透着有些儿玄。”
    海无颜点点头道:“是布达拉宫的喇嘛?”
    “可不是吗!”任三阳睁圆了一对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
    海无颜道:“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各不相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轻轻挟了一下马腹,两匹马又自继续前行。
    “记住!”海无颜关照他的伙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们此行的身分,应该越隐秘越好。”
    任三阳一笑道:“这个鹅知道,不过话可得说在头里,要是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鹅们也不能太客气了,到时候,你只管在马背上看热闹,一切都有我呢!”
    一面说时,他情不自禁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谁?”海无颜微笑道:“是找那个背包袱的小老头儿?”
    任三阳笑道:“可不是,刚才情形你也没说,鹅心里可一直在嘀咕,那个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你看……”
    海无颜道:“是不是好东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着瞧吧,他放不过我们的。”
    任三阳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这个老家伙也是为了那档子事来的?”
    “往后看吧。”
    “兄弟,”任三阳道:“刚才你伸量了他一下,这个老小子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还拿不太准,不过相当扎手!”海无颜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着我的‘金风劲’,就证明不是易与之辈。不过,能不能接得下来我们,他心里应该有数!他要是再来可就有点不知自量了!话虽如此,来则不善,善则不来,我们倒是不能不防着他一点。”
    任三阳点点头道:“不错,看起来这个老小子还很有两下耍子,只是凭他这分扮相,鹅还是真想不起来武林中有他这么一号!这倒是怪事。”
    海无颜其实心里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还不能确定罢了,当下微笑了一下,继续策马前行。
    二马一驼继续前进着。
    黄草地里散播着淡淡的一层烟雾,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撵。
    前行了约有一箭之程,即见不远处有一座四角驿亭。西藏的建筑多属佛教性质,这个小小亭子,看来也是如此,亭顶上雕塑着盘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黄琉璃瓦映着彤云,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颜色。
    亭子外拴着两骆驼,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黄衣,尖帽,正是刚才快速飞驰过去的那两只飞骆驼,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停在了这里。”
    任三阳立时勒住了马道:“唷!兄弟,看见没有,这不是刚才过去的那两块货么?”
    海无颜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快速地策马过去,不容坐骑来到亭前先已腾身而起,极其轻快地已飘身入亭。
    任三阳见状料知有故,忙即快马跟上,纵身入亭。
    却见海无颜正注目座上的两个黄衣喇嘛。
    任三阳原以为海无颜一经入亭,必将会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猝然向亭子里的两个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经入亭,即刻施展“横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着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击去。
    原来那两个坐着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阳动手出招之时,依然纹丝不动。
    任三阳招式方自递出,忽然觉出情形有异,只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这一式“横身打虎掌”好不厉害,双掌上力道万钧,只听见“嘭!嘭!”两声,先后俱都击在了那个黄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黄衣喇嘛,上半个身子一时剧烈地摇荡了起来,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倒翁,奇怪的是坐着的臀部,就像是被什么胶之类的东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摇动得这么厉害,却不能把他与股下的座位分开来。
    任三阳心中一怔,这才发觉到海无颜的一双眼睛,微似责备地正在盯着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们早已经被制住了。”
    一面说,海无颜已自移步走向另一个黄衣喇嘛前面,任三阳心里一动,忙自跟上。
    却见这个喇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圆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一张长脸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粒,下颚紧咬,满脸痛苦模样。
    任三阳眉头一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子一转,随即又来到了另一个喇嘛面前。这个喇嘛正是为他方才双掌所击,由于任三阳所施展的掌力过于疾猛,到此刻为止,动荡的身势兀自未能平息下来。
    这个喇嘛虽然坐势一如前者,只是表情却更见狰狞,只见他怒目凸睛,面前血渍一片,七孔见血,敢情已经死了。
    海无颜看着任三阳叹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岂不罪过。”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珠,只管瞧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身形一闪,来到了那个未死的黄衣喇嘛面前。
    “鹅知道了,”他一面打量着这人的脸,缓缓地说道:“八成儿是教人给点了穴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并不是这么简单,你再看看。”
    任三阳伸手在这个喇嘛身上轻轻推了一下,后者身子微微摇动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吓得他赶忙把对方身子稳住。
    “这是怎么回事?”
    凭着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竟然会摸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不觉转脸看向海无颜。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个人是存心在伸量我们的功夫,你把这个喇嘛的帽子摘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知道了。”
    任三阳依言摘下了这个喇嘛的帽子,顿时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印着一个清楚的掌印。掌印是鲜红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这个掌印竟然是凸出来的,鲜红欲滴,活像是贴在对方头上的一只红手,莫怪乎任三阳会为之大吃一惊了。
    海无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脸上表情沉着。
    任三阳身形再转,来到了已死的那个黄喇嘛面前,照样地揭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情形依然。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同样地留着一个清晰的掌印,颜色照样鲜红,和另一个比较起来,唯一不同之处,只是那个掌印显然未曾凸出罢了。
    任三阳冷笑了一声,看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的功力远不如你,你却是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噢!慢来……江湖上好像传说有过一种叫‘通天红掌’的功夫,莫非就是………
    “这一次你猜对了!”海无颜点头道:“正是‘通天红掌’。”
    任三阳倏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红羊门’的武功?这一门的功夫,不是早已绝迹江湖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据我所知,最起码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谁?”
    “娄全真。”
    “娄……全真……”任三阳用力地挤着一对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点头绪:“噢……娄全真……娄全……真……鹅记起来了,你是说红羊门当年四大弟子之一?”
    海无颜点头道:“不错,当年红羊门遭劫之事,我还没有赶上,我只是由后来的传说中获知罢了,据说红羊门被江南七侠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其掌门人红羊老祖在坐关之中应了劫数,全门上下俱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侠固然秉诸正义,唯一见弃于武林的是,他们不该勾结官军,借助了官家的势力。”
    “对了,”任三阳连连点头道:“那时候鹅还是小孩子,不过这件事鹅记得很清楚。”
    海无颜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转,接下去道:“据说红羊门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门,因而免于这场杀劫,可是在七侠发动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脱,先后都以红羊教匪送入官门,遭了杀身之祸。”
    顿了一下,海无颜才看向任三阳道:“这件往事,是否如此?”
    任三阳点头道:“还是你的记性好!经你这么一说,鹅可是记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据说那三个人解往襄阳府,都砍了头,三颗脑袋一直就悬在襄阳府城门楼上,为的就是引来那条漏网之鱼,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海无颜道:“他叫娄全真。”
    “对,娄全真,”任三阳迷糊地摇摇头道:“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姓娄的要是还活着的话,总也有七八十岁了吧!你以为他还会活着么?”
    海无颜冷冷一笑,接道:“他当然活着。”
    随即用手一指眼前的两个黄衣喇嘛:“这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个天底下,除了红羊门的传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施展‘通天红掌’的了,不是他又是哪个?”
    任三阳怔了一下,神色之间一片紧张地道:“你以为……他早?……”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就是刚才在食棚子吃饭时候,碰见的那个小老头……”
    “真会是他?”
    “往后再看吧。”
    海无颜冷笑了一声道:“他是在伸量我功夫,通天红掌举世罕匹,他料定我解不开这个扣子,故意施点颜色给我们瞧瞧,要我知难而退,哼哼!”
    任三阳眨了一下他的小眼道:“是这么一回事么?那鹅们岂能就这么认栽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娄全真,他来这里到底是安着什么心?要是他也志在布达拉宫的那些东西,这件事可就不能就此而了。”
    任三阳叹了一声道:“老弟!这还用说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到这里的人,又能有几个例外?”
    一面说,他走过去继续打量着黄衣喇嘛头上的那个凸出的红巴掌印子,扭过脸来向海无颜道:“快想个法子吧,晚了连这一个也活不成了。”
    海无颜道:“听你口气,显然你还不知道这门功夫。你放心,即使我救不了他,他也死不了的。”
    任三阳奇怪的道:“这又为什么?”
    海无颜道:“通天红掌乃属至阳之力,眼前情形,很明显的那个人并无意取他们性命,只不过是用元阳真力镇住了他二人的海底玄关,就势封住了他们下盘穴道,是以下身才会重有千钧,虽着重力而不倒了。”
    任三阳抱了一下拳道:“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老弟台,看来你真是无所不精,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服我,眼下我并没有把握是不是一定能解开这种手法,等我救活了他以后,你再佩服不迟。”
    说时,他已转身来到了这个黄衣喇嘛的正面,先伸出二指在对方眉心上轻轻点了一下。
    就只这一点之力,眼见着那个黄衣喇嘛全身打了一个抖颤,那双怒凸而出的眼珠,忽然间为之收敛了不少,耳听得对方腹内起了一阵咕咕疾鸣之声,上身也就越加地动得厉害。
    任三阳虽然也算得上是内家高手,但是对于眼前海无颜所施展的手法却是莫测高深。
    海无颜收回了手,微微冷笑道:“以此看来,他的通天红掌不过只有七成火候,这点小门道还难不住我!你站开一点,免得脏了你的衣裳。”
    任三阳微微一愣道:“怎么会脏鹅的衣裳?”
    话虽是这么说,脚下却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时海无颜已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实地按向对方顶门之上,这个动作极为突然,速度奇快,当然加诸在这只手掌上的力道,却是看不出的。
    在这阵子掌上力道灌输运行之下,眼看着黄喇嘛脸上神色一阵白一阵红,红时如血,白时如霜,蓦地海无颜身子往上一腾。
    随着他腾起的身子,就只见这个黄喇嘛大嘴张处,“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秽物,整个身子向前栽倒了下去,“嗵!”倒向地面。
    紧接着黄喇嘛嘴里已发出了连续的“啊唷”呼叫声。
    任三阳见状呵呵笑道:“好了!救过来了。”
    一面说,跃身而前,一伸手把赖在地上的这个喇嘛给提了起来,就势反手一摔,“扑通!”跌出丈许以外。
    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嘴里连声骂道:“他娘的,老兔崽子,鹅老子这是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一面说,身形连续起落,单手抡处,继续又把这个黄喇嘛摔了四五回。
    每摔一次,这个喇嘛就叫得更大声一些,最后乃至号陶大哭了起来。
    海无颜悉知任三阳借助此一番摔砸。其实不过为了使对方血液畅通而已,是以也就没有加以阻拦。
    那个喇嘛老大的岁数,竟然会像孩子也似地哭个不止,一时涕泪滂沦,连连喘哮不已。
    他边哭边说,说的都是西藏话,海无颜也听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
    任三阳一跃而前,略施力道,一脚踏在了这个喇嘛背上,后者立刻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好汉爷饶命,饶命!”
    任三阳哈哈一笑,看着海无颜道:“怎么样,这个老小子想跟鹅玩鬼吹灯,他娘地,差得远呢!”
    嘴里骂着,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笑道:“老小子,你死不了,鹅脚下有数得很,原来你也会说汉语,那好得很,鹅问你,你们哥儿俩这是在表演什么双簧?”
    这个喇嘛虽然会说汉语,但是究属有限,任三阳那口浓重的陕西乡音,他实是似懂而非,尤其是什么“鹅”“双簧”他是一窍不通。聆听之下,一时只管怔怔地抬头看着任三阳发傻,半天才喃喃地道:“演……什么黄……我听不懂。”
    任三阳嘴里骂了声“老兔崽子”,再待脚下用力,海无颜却唤住他道:“算了,他也被折腾得够了,你叫他起来,我慢慢问他。”
    海无颜这么说,任三阳才放下了脚,一面向那个黄喇嘛道:“站起来好好地说,要是有半句假话,鹅要了你的命。”
    黄喇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摇摇地站了起来。
    海无颜指了一下石凳道:“你坐下来说话。”
    黄喇嘛方才虽然不能行动,可是心里却十分清楚,知道自己这条命全是对方这个年轻汉人所救,这时见他态度远较那个老的要和善得多,更是心存感激。当下向着海无颜合十拜了一拜,随即在一张石凳上坐下。
    海无颜道:“你不用害怕,我有几句话问问你,说明白了我就放你离开,只是你要是骗我,却休怪我手下无情,你知不知道?”
    黄喇嘛点点头道:“恩人放心,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实话实说。”
    “好!”海无颜道:“首先我要问的是,你是不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手下‘黄衣队’的喇嘛?”
    这个喇嘛聆听之下,微微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是。”
    “那么,这一次出来,你们有什么任务?”
    “这……”黄喇嘛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不发:“这……我们是……”
    “是奉命搜寻入藏的汉人是不是?”
    黄喇嘛顿时一呆,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你已经知道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需要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你就实话实说吧。”
    黄衣喇嘛叹了一口气道:“者祖宗命令我们到各处找寻入境的汉人,说是这些汉人,都不是好人,要对我们布达拉宫不利,所以命令我们,只要看见了汉人,就……就……”
    “就格杀勿论,”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是不是?”
    黄衣喇嘛也知道事已至此,狡辩无益,当下只得点头,苦笑道:“谁知道你们汉人,都这么厉害,看来要杀你们,也只有让老祖宗自己出手了。”
    “老祖宗”指的是扎克汗巴,这个人到目前为止,对于海无颜、任三阳来说,还都是极陌生的。早就听说了他是如何厉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厉害到如何程度,却是无从得知。
    海无颜冷笑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曾经见到过好几次汉人,为什么你会认为每一个汉人都是厉害的?”
    黄衣喇嘛摇了摇头道:“老实说,连二位大爷,这是我最近第三次见到的汉人了。”
    任三阳道:“说说看。”
    “第一次,”黄喇嘛说:“我遇见的是一对年轻漂亮的汉人夫妇,他们两个人在布达拉宫附近逗留了好几天,老祖宗派了我们几个人去察看一下,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文静的汉人,竟然武功高强,那个女的也十分厉害,我们一共去了四个人,竟然有两个被他们打伤了,他们轻功也很好,等到我们再出去抓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竟然逃跑了。”
    任三阳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的看了海无颜一眼,随即转问这个黄喇嘛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长相?”
    黄喇嘛想了想点头道:“噢,是两个很好样子的人,男的白,女的美。”
    任三阳道:“他们两个人衣服是不是也很漂亮?”
    “对了!”黄喇嘛奇怪的道:“咦,你怎么知道?”
    任三阳一笑,骂道:“他娘的,是鹅问你,还是你问鹅?给你个笑脸,你小子就得意忘形。”
    黄喇嘛经此一骂,才又搭下了眉毛,一脸沮丧地道:“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一路的。”
    任三阳道:“你别管鹅们是不是一路的,反正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黄喇嘛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嘴里答应着。
    海无颜一直在留神听,其实黄喇嘛方一道出那对年轻夫妇,他已猜出了是淮,再经他这么刻意一形容,顿时更加证实无误,为恐任三阳把话题扯远了,当下忙即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次呢?”海无颜问道:“你又遇见了什么人?”
    “第二次也就是刚才所遇见的这一次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像是立刻罩下了一层寒霜,似乎犹有余悸。
    “这个人太厉害了!”黄喇嘛喃喃地道:“想不到他是那样的老……却是那么厉害。”
    海无颜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了,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黄喇嘛又是一怔,喃喃道:“难道,这个人你也认识?”
    任三阳怒道:“少废话,说下去。”
    黄喇嘛这才接下去道:“就是这位大爷说的这个人,也是我们两个认人不清,只以为这个老汉人岁数这么大了,一定没什么本事,先把他抓回来再说,却没有想到这个小老头儿武功高极了、简直是个老神仙,我看他的本事,真跟我们老祖宗差不多。”
    任三阳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说,他为什么把你们两个定在这里?”
    黄喇嘛叹了一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同伴原来想把这个老头儿抓回去向老祖宗交差,却没有想到才一出手,就被这个老头儿给制住了,把我们两个一手一个给提了起来,哼哼!别看这个人个头儿又瘦又小,他的力量可是大极了,我们两个人在他手里,简直就像是比球还轻,被他一路上抛来抛去,把我们轮流丢向天上,哎唷,这个罪可是受得不轻。”
    任三阳道:“后来呢,怎么你们两个又会到了亭子里?”
    黄喇嘛哭丧着脸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糊里糊涂地被他一路丢上摔下,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亭子里。”
    “他把我们放下来,在我们每人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两个便都不会再动了。”黄喇嘛继续说道:“原来这个老头儿他会说我们的藏语,当时他告诉我们两个人说,我们两个人不该找他的麻烦,本来应该打死我们的,因为我们大概是认错了人。他说我们真正应该抓的汉人就在后面,不久就会来到,所以特别开恩,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把我们两个定在亭子里,他说如果后来的两个汉子看见我们,一定会来救我们。”
    顿了一下,他才又苦笑道:“可是这位老人家又说,这完全看我们两个的命了,他说后来的两个汉人虽然武功高,可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们,救活了算我们命不该死,救不活算我们命该如此,结果……结果……就碰见了你们,他倒是算得真准。”
    海无颜道:“这个老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黄喇嘛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从来也没见过,他的本事真大啊!”
    海无颜缓缓问道:“当今布达拉宫第十五王扎克锡活佛,他的情形怎么样?”
    黄喇嘛怔了一下,才道:“他……病了。”
    海无颜一惊道:“啊,什么时候病的?”
    “这……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知道这几月他一直都不太舒服。”
    “那么,西藏的政务又由谁来负责管理?”
    “当然是他的叔父扎克汗巴老祖宗,活佛爷爷了。”
    说到“扎克汗巴”其人时,他总是双手合十,现出一副恭谨的样子。相反地,在说到当今藏王扎克锡活佛时,却并无些许恭敬神态,由此可知该王在布达拉宫是如何地遭到歧视,而王叔扎克汗巴又是如何地跋扈和嚣张了。
    海无颜一经证实了第十五王如今处境之后,益加地感觉到事态的严重,真正是事不宜迟了。
    一旁的任三阳自从由海无颜嘴里得悉布达拉宫情形之后,对于当今藏王扎克锡,早具同情,这时听黄喇嘛这么一说,证明所听之一切信属实情,一时实在气不过,上前用力地向黄喇嘛踹了一脚,后者无防之下,被踹得由位子上跌了下来。
    “大爷,饶命!”
    按说这些喇嘛,既是扎克汗巴手下“黄衣队”的人,武功都非比寻常,只是眼前这个喇嘛在连番受挫之下,早已心惊肉跳,如惊弓之鸟,况乎自为通天红掌所伤之后,此刻犹是百骸尽酸,是以明见任二阳脚踢过来,却是闪躲不开,被踢得滚落在地。
    任三阳再在他前胸上加上一脚,黄喇嘛更是杀猪似地大叫了起来。
    海无颜看不过去,皱眉道:“算了,算了,他已受伤不轻了,你还折磨他干什么?”
    任三阳气呼呼的道:“兄弟,你难道没听见,这小子狗仗人势,平日仗着他主子扎克汗巴的势力,不知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居然连当今藏王也不看在眼里,这种小人还留着干什么!不如早一点送他上西天的好。”
    一面说,一面脚下加劲,只踩得这个喇嘛杀猪也似地叫了起头。
    任三阳终究还是看在海无颜面上,当下狠狠地又踢了他两脚,才退开一旁。
    这个黄喇嘛真如任三阳所说,平日作威作福,狗仗人势惯了,哪里受过这个苦头,当下连滚带爬,扑向亭外。
    “站住,”
    这两个字发自海无颜嘴里,更似有无穷威力。
    黄喇嘛原已爬起,正待狂奔而去,听见了这两个字,吓得忙即回过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海无颜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冷冷地道:“站起来,站起来,我会放你回去的。”
    黄喇嘛先抬头看了一下对方的脸,忖度着对方大概不会说谎,这才缓缓站起来。立刻,他吃了一惊,因为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曾领受过的气压力量,由对方站立之处,缓缓向自己逼迫过来。起先黄喇嘛不过是一惊而已,然而当这股力量逐渐加大,直到立足不稳,不得不向后移动时,他才感觉到有些儿害怕。渐渐地,他又觉得这股迎面而来的压力,像是来自沙漠里的焚风,其热难当,而压力之大更胜先前,禁不住脚下一连向后退了两步。蓦地,他感觉到这股迎风的压力,更似一个张开双臂的巨人,将自己全身紧紧地拥抱住,现在他不但不能后退,简直连向左右转动一下也是不能了。
    “大……爷……你……要干什么?”
    如非他亲眼看见,他简直难以置信,透过他的视线,面前的这个年轻汉人那张脸变成了一片鲜红,红得透明,由此而发自对方这里的那股力道,更见其热难当。一霎间,黄喇嘛为之遍体汗下,直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
    这种情形,只要继续一个极短的时间,黄喇嘛便非要躺下不可。所幸,就在他再也支持不下去的一刹那,迎面的这股子力道,忽然间消失无影,黄喇嘛脚下打了一个踉跄,差一点坐下来。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我姓海,回去告诉你们老祖宗一声,叫他趁早回天竺去,要是再敢住在布达拉宫为非作歹,我就饶不了他,你走吧。”
    黄喇嘛喏喏着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旁的任三阳一眼,倏地转过身来,一溜烟也似地跑了。
    任三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差一点把这小子熊黄狗胆都给吓出来了。”
    一面说时,他遂以惊异的眸子打量向海无颜道:“兄弟,刚才你这一手还是真言,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对于这个年轻人,任三阳岂止是钦佩,简直是匪夷所思,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守着一座藏有无穷宝藏的矿山一样,他的那些神奇的武功,就像是永远发掘不尽的宝藏,在在都令任三阳自愧弗如。
    其实他之所以跟从海无颜,决心弃邪归正,甚至于眼前的这一次西藏之行,一半是出于报答海无颜的救命恩情,另一半却是完全对海无颜的崇拜与好奇。对于传说中,自己也曾一度醉心意图染指的那批宝藏,如今他却是压根儿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贼念一经消除,任三阳觉得心里舒坦多了,对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也能保持一份自我的客观,倒是决计要好好地跟着海无颜,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侠义举动来弥补以往的亏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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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天黑得很快,不过很短的时间里,四下里已笼罩起蒙蒙的夜色。
    夹杂着细小沙粒的风,嗖嗖地吹过来,袭在脸上麻辣辣的,晚上的气温比白天更冷多了。
    海无颜由冰冷的石凳上站起来道:“别等了,那个老狐狸是不会来的了!”
    任三阳道:“你真的确定是那个干老头儿?”
    海无颜一笑道:“那还错得了?往后瞧吧,好戏在后头呢!”
    走出了亭子,各人上了马。两匹马在寒风里直打着噗噜。
    一边带着马缰,任三阳长长地深呼吸着,嘴里骂道:“娘的,这可真不是不人住的地方,不知是怎么回事,鹅老像是觉着闷得慌,想是鹅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
    海无颜道:“这里空气稀薄,比不得中原内陆,过两天你习惯一些就好了!”
    任三阳道:“老弟,鹅可是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你不说鹅也不问,只是跟着你走就是了。不过,兄弟,事情好像有点麻烦,刚才那个黄喇嘛的话你当然是听见了,看来志在得宝、心不死的人多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无颜若无其事地笑着:“这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夺宝大战!”
    “你,不乐帮的人,青砂堡的澜沧居士夫妇,再加上红羊门的娄全真,布达拉宫的那个老喇嘛……哈……这么多人……”
    任三阳一面说一面咧嘴笑着:“这场戏可真是热闹极了,鹅这一趟可真是来着了,哈,可真来着了!”
    海无颜脸上不着表情,只是策马前行,他的马很快,已经超出了任三阳很多。
    “喂,兄弟,你倒是慢着点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一面说,任三阳由后面快马追上来。
    就在此时,“哧!”一股尖风,直向任三阳后脑上快袭了过来。
    “唷!”任三阳嘴里惊呼了一声,倏地在马上一个疾转,就势右手轻起向外侧方一个快操,“噗!”一声,抓在了手里,人手松软,像是一个绳球般的东西。
    绳球后面更像是连着一条长索,任三阳来不及招呼前边的海无颜,心里一狠,忖着:我摔死你个东西。手里一用劲,猛地往回一带,决计要把对方这个飞索套人的小子给拉出来。
    哪里知道,暗中这个人手劲儿可比他更强,简直大多了,任三阳这一带之力,非但没有把对方给拉出来,紧接着透过这个绳索的强大力道,足足把他身子由马背上拖了下来。
    任三阳一惊之下,顺着绳索的势子,陡地拔身直起,俟到他身子纵起半空的当儿,才发觉到这根绳索敢情发自树上。换言之,这个人必然也是藏在那里了。
    这一念之兴,乃使得任三阳决计要给暗中这个人一点厉害,身形弓缩之间,已如同箭头一般地窜了起来,顺着那个绳索来处,倏地扑了过去。
    “哈!”这人一声怪笑,倏地抡出了一只手,直向任三阳身上劈了过去。
    凑巧任三阳怒在头上,也是双手齐出,朝着暗中这个人身上出击去,如此一来,双方的掌势便迎在了一处。
    黑暗里,任三阳自然难以看清楚暗中这个人是一个什么长相,仿佛是削瘦的身材,一身穿着十分鲜艳。
    双方掌力就在这碰上了。
    任三阳满以为凭着自己猛冲而来的势子,再加上是双手运掌,对方万难敌挡,可是这个想法竟然又大错特错。双方交接之下,任三阳只觉得一股绝大力道迎面击来,力道之大,使得他身子简直无能欺进,登时在空中一个倒仰,直直地向着地面上摔落下去。
    树顶上那个人又是一声长笑,紧接着树身轻轻地起了一阵摇颤,这个人高大的影子翩若白云一般地自空而落,飘起来的鲜丽彩衣,有似张翅金鹰。
    这个临空下击的势子,看来极其美妙,如就动手过招来说,也称得凌厉无匹。
    就在这个凌空下击的势子里,这人的一只巨大手掌,端似巨鹰搏兔,直向着任三阳头顶上抓来。
    任三阳虽不曾与这个人动上了手,可是下意识直觉到绝非对方敌手。
    夜色朦胧,难以看出对方全貌,却也能看清一个大概,这个人好怪的一张怪脸,尖嘴鹄面,敢情蒙戴着一张鹰面,一身彩衣分明缎质,看来五彩斑斓。这一式“巨鹰搏兔”端地维妙维肖,大异一般。只见他拳腿、吸胸、探肩、弓背,像煞一只硕大无朋的真鹰。
    随着这人探出的一只手掌,任三阳仿佛全身已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中。这一惊,由不住使得任三阳为之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舍却一拼,简直没有转动之余地。
    任三阳随身的兵刃可是不少,腰上就有一根链子枪可以随时使唤。眼前情形使得他不假思索地一探链子枪把,霍地向外一抖,叱了声:“去!”
    “唰啦!”一卢银链索响。银光乍现,链子枪的蛇形枪尖,蓦地爆射出一点银星,直向着对方鹰面怪人面门上飞来。
    这一手事出突然,双方距离又是如此之近,鹰面人如敢不予闪躲,受伤在所难免。
    然而眼前这个鹰面怪人,显然却不此之图,伸出的手掌盘空一抡,“哗啦!”一声,已把来犯的蛇形枪尖拈到了手上。
    任三阳有了方才的经验,悉知对方的不可力敌,当此要命关头,不得不施出全力,两只手掌同时向外全力推出,一面吐气开声道:“嘿!”
    这一手任三阳是“死中求活”,手上的链子枪也不要了,连同着半截链子,一齐向着对方鹰面怪人脸上砸去,却也是其势惊人。
    紧接着这一手之势,任三阳身子快若旋风地就地一滚,霍地翻出丈许以外。
    空中那个鹰面怪人,似乎被任三阳激怒了,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凌厉的短哼,彩衣翻处,“哗啦!”一声,已把来犯的链子枪摔了出去。随着这一式出手,这个看来高大,莫测高深的怪人,双臂齐张,夹杂着一股凌人绝大的劲风,直向着任三阳尚未站稳的身子猛扑了过来。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像方才那么如意得逞了。迎面闪过来一条疾劲的影子,看来也同鹰面怪人一般的快速,带着海无颜翩若惊鸿的进身势子。双方的势子都称得上“绝猛”二字,两股力道汇集之处,恰恰正是任三阳落身之地,强劲的风力,带出的那股子迂回力道,使得他身子滴溜溜一阵子打转,陀螺般地旋了出去,却是万幸未曾被任何一方发出的力道正面击中。
    鹰面怪客那么强悍的攻击力,竟然被对方乍出的海无颜迎头堵住了来势,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夜色下,海无颜在一击之后,已与对方这个戴有鹰样面罩的彩衣怪客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那人的惊异,自是在意料之中。海无颜又何尝不是一样,四只闪烁着精光的眸子,紧紧地对吸着。
    “好本事……”
    半天之后,怪人才透过他那个奇特的鹰形面具之后,发出了含有浓重鼻音的怪样口音。
    “这位朋友,你好厉害的掌力,请教大名怎么称呼?”
    那是一种的确怪异的口音,只是出音沉寡,显示着这人有精湛的内功。
    海无颜之所以暂时不出手,实在是惊于对方武功的卓越,在没有弄清楚对方身分虚实之前,这类大敌,万万是交结不得的。
    “我姓海,”海无颜老实地报出了姓氏:“阁下是?”
    鹰面怪客嘿嘿笑了几声,偏过头来想了想,奇怪地道:“海?……”摇摇头,像是对于这个姓氏感觉到很是陌生:“这位呢?”
    斜过来的眼光,盯在了任三阳身上,任三阳无端受辱,在一度惊吓之后,不禁激起了一腔怒火。面对着对方怪人这般神态,他不禁一声狂笑:“你是那来的野种?老子是谁要你小子多管?你管得了么!”
    鹰面怪人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冷笑道:“老头儿,你的胆子不小,这个地方还没有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倒要领教领教!”
    一面说,身子已经缓缓转向任三阳一面。后者立刻就觉出一股无形气机直向着自己正面冲击过来。
    任三阳虽然知道对方这个人不是好相与,自己大概非是其敌,无如恨其狂态,再者又以海无颜就在身边,大可无虑,是以明知不敌,也不惜与他放手一搏。
    当下狂笑一声道:“好吧,既然这样,鹅老人候教了!”
    话声一落,身形猝转之下,已向外踏出了三步。
    立刻就似有一股绝大的劲道,迎住了他的去势。
    任三阳多少也算得上一个人物,内外功力虽不能与海无颜等相提并论,却也不是弱者,对方这个鹰面怪人所施展的这种“内元”真力,他焉能不知道厉害?所谓“行家伸手、剃刀过首”,彼此心里清楚得很。
    鹰面怪人此一猝吐内力,任三阳哪能心里不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颜色看,要自己知难而退。这一霎他可真是有些“进退维谷”了,上吧,明知道自己绝非是对方的敌手,不上吧,方才话已出口,岂能临阵退缩?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放?
    思念犹豫之片刻,对方身上的那股无名力道显然已大为加强,就在紧迫罩身的内力下,却有一股益形尖锐的力道,悄悄地抵迫在任三阳前心上。
    立刻,任三阳就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脚下晃了一晃,由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种拒人于体外的气魄玄功,武林中固然已甚为罕见,而像眼前鹰面人所施展的这种玄之又玄的异样功力,更是任三阳前所未见,闻之未闻。
    他虽然对这种功力莫测高深,然而凭其多年浸淫于内功方面的经验,却立刻感觉出事态的严重,自己如要再不见机认败服输,自己退下阵来,根本无需动手,对方这股莫名的力道,只需往外一吐,自己轻者负伤,重者只怕当场便得呕血而亡。
    这一来,任三阳可真是尴尬透顶了。
    鹰面怪客的那双眼睛,更有如两把利刃般的凌厉,紧紧地逼视着他。透过那双凌厉的眼神,任三阳似乎已经体会到对方隐隐的杀机。
    这一霎虽然说来极其短暂,惟在任三阳感觉起来,却是罕见的长,就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头上已见了汗珠。
    “任老哥,你还是退下来歇歇吧,让我来见识见识这位朋友的杰出身手!”
    说话的人,显然正是一旁的海无颜。
    听见他的声音,任三阳才仿佛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怪,就在海无颜的话声方自一落的当儿,任三阳摹地的就感觉出身上的压迫力道为之一轻。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陡然间像是由鬼门关上又捡回了一条性命,慌不迭的向后退了两步。
    海无颜恰恰由他身后挺身而上,接替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并且继续向前踏进。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海无颜似乎无感于加诸在身前的凌厉压力,缓而健地一连向前跨进了五步。
    当他踏向第三步时,对方那个鹰面怪客已现出了不甚安宁的形状。第四步时他双肩微摇。第五步时,似乎已难以再保持住伫立的站姿,身子轻轻一晃,脚下由不住向后面退了半步。
    鹰面怪客脸上碍于那张“鹰面具”,无能窥知他的表情如何,然而他必然已被激怒了。
    就夜他脚下方自退后了半步的一霎,他竟然努力地又自向前跨进了一步。
    现场立刻充斥了这类力道。先是地面上被怪风扫过,扬起了一些灰沙,紧接着两股相迎而来的气机合激之处,形成了一团激烈的旋风,风力所及之处,一时间飞沙走石,其声唰唰。
    两个挺立的身子,谁也不曾轻易地摇动一下,似乎谁也不甘心再让后一步。
    旋转的风力一霎间更加大了。
    四只炯炯的眼睛,凌厉地对吸着。
    渐渐地,那股旋转着的风力变小了,最后消失于无形之间。
    鹰面怪客冷冷地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的声音已显示出他身上这一霎负荷着的万钧巨力,显然已不再轻松。
    海无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他的发际也已见了汗渍,但是他的眼神却显示着他无比的自信,凭着这股自信,他是不易被人击败的。
    短暂的相峙,似乎已为双方带来了极大的负荷。
    渐渐地海无颜脸变红了。
    鹰面怪客虽然脸上罩着面具,可是出息却变得沉重,每一次他都是吸入的多而呼出的少,似乎正自在一次次地调弄着下腹。
    一旁冷眼的任三阳看得真有些惊心动魄了。他虽然不能亲身体会他们双方在作一次什么样的抗衡,却能够断定必然是一次近乎殊死的决斗,而到目前为止,似乎海无颜已经略略地占了一些上风。
    渐渐地,鹰面怪客呼息声更加大了。
    海无颜这时才冷冷地笑了笑道:“你大概支持不任了!”
    随着这句话之后,他竟然陡地抬起腿来,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之进,该是聚积了何等惊人的力道,以致于脚步之下,对方鹰面怪客倏地发出了一声呛咳。
    好狡猾的东西。随着鹰面客后退的势子,他竟然反退为进,猛可里把身子向空中拔起,“呼”地一声,如巨鹰猝起。夜色黑沉,简直不易看清他的起势。
    那是奇快的一霎,透过任三阳的眼睛,只觉得奇异透顶,“呼”地一声,宛若大片黑云蓦地罩在了海无颜头顶之上。
    任三阳一惊之下,出声招呼道:“小心!”
    自然他这声招呼,纯属多余,海无颜又岂能会没有注意到。
    就在对方鹰面怪客自空急旋而下的那片乌云里,双方似乎已交了手。
    一连串的清脆交掌之声,“啪,啪,啪,啪!”最后一声方自结束,鹰面怪人所显示的那片乌云,已猝然腾身而起。
    七八丈外的树帽子上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细响,紧跟着黑云再起,连闪了几闪,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经消逝无踪。
    剩下来的是无比的宁静。
    残月,疏星,微微的风。
    一场激烈、狠恶的搏斗,竟然就这般默默地消逝了。
    以任三阳那久经战阵,饱富阅历之人,竟然没有看出来方才那一场激战是怎么结束的?
    过程如何?胜负又是如何?
    鹰面怪客的去势太快了,真正可以当得上来去如风,一旁的任三阳可真正是看得呆住了。
    甚久之后,他才把眼光转向海无颜,后者正自扳鞍上马,徐徐前行。
    任三阳慌不迭地也上了马,追上去,惊诧地看着他道:“怎么回事,您怎么让他走了?”
    海无颜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聆听之下,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任三阳急得连连眨着眼道:“怎么回事?兄弟,你怎么不说话呀?”
    海无颜冷笑道:“这一趟西藏之行,真可说是身入龙潭虎穴了!”
    任三阳怔了一下,两只眼不时地左右望着,生怕再有一个人忽然跳出来。显然他的这番顾虑诚属是多余,这条迂回的道路上,除了他们一行的二马一驼,再也看不见一个闲人。
    寒风一阵阵由身后袭过来,只是经过方才一番战斗之后,各人俱都热血沸腾,此刻是丝毫冷意也感受不出来了。
    “这个人你知道是谁?”
    说话时,海无颜唇角微微带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似乎已把对方那个神秘怪客的行藏看穿了。
    “是……谁?”任三阳怔了一下:“难道你认识他?”
    海无颜轻轻哼了一声:“这一行我正想先会一会他,想不到他倒先来看我了,这个人就是扎克汗巴!”
    “是他?”
    听见是“扎克汗巴”,任三阳吓了一跳,惊得忽然勒住了马,发觉到海无颜并没有停下来,他忙即又策马追了上去。
    “真的是他?你怎么知道?”
    “不会错的!”海无颜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别人不可能有如此身手,也不会有这类中原前所未见的怪异手法。”
    任三阳仰着脸想了想,点点头,终于同意了他的这种看法,只是他还有不明的地方。
    “既然是扎克汗巴,他干什么还要蒙着脸?这一趟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他身分特殊的缘故!”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他大概希望不动声色地就把我们消灭了,偏偏碰见了我,叫他不能从心所愿!”
    任三阳道:“刚才你们动手过招,到底情形怎么样、为什么才一出手他又走了呢?”
    海无颜一笑道:“这就已经够了,扎克汗巴此人自负得很,以他平日性情作风,分明不屑与人动手,不过是伸量一下我们虚实而已,方才情形我若是拦住他的去路,硬要与他决一胜负,并非不能,只是在没有完全了解这人的动向一切,我倒也不打算这么做,乐得装一下糊涂,看看他以后怎么个打算!”
    任三阳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只是这一次你轻易地把他放了,下一次再想有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你大可放心,一定会有下一次的。”
    任三阳问:“这人武功如何?”
    海无颜道:“高不可测。”
    “啊,”任三阳奇道:“难道比你还高?”
    “就刚才动手情形论,还很难说。”海无颜回忆着方才情形缓缓地道:“。一开始的体外罡气较量,我虽略胜一筹,但是接下来的徒手过招,只能说半斤八两,谁也没法占了上风。对方那一手‘云龙四现’身法,堪称武林仅见,的确是高明之至,我看比之不乐岛的白鹤高立也不见得不及,的确是我生平罕见的一个大敌,今后对他却要十分小心才是!”
    任三阳听见海无颜这么说,再想到方出手情形,不禁心里大存警惕。想不到对这一趟西藏之行,竟然会遇到了如此多的奇人异士。更不曾料想到这个扎克汗巴竟然有此功力,此番他独身一人已是如此威力,要是换在日后再见,尚不知情形如何。当然,这其中要是再加上不乐帮等其他各人,情势自是更为错综复杂,看来真是“山雨欲来”,情形未可预知。
    然而,眼前的海无颜却是看来并不惊慌,一切胸有成竹。
    对于这个年轻人,任三阳可真是打心眼儿里为之折服了。
    马蹄得得有声地敲打在冻得生硬的泥土道上,天是那么的黑,附近不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狼号,眺望来去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高山的雪儿映在眼睛里,给人略为舒坦的感觉。
    任三阳也许是久居中原,而且上了些年岁,自从一入西藏,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总觉得胸口儿发胀。
    现在,他坐在马上又开始喘气了。
    “娘的!”嘴里一面骂着:“鹅是真不行了,这个熊地方真能把人给闷死!”
    海无颜原本策马在前,听见他喘息的声音,遂即把马给定了下来。
    “你怎么啦?”
    “不要紧,娘那个……许是老毛病又犯了!”
    海无颜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苦笑道:“我原是想要你来此助我一臂之力的,看来这里不适合你,要不然你就回去吧!”
    “笑话!”任三阳不服气在马上挺了一下胸脯,喘成一片道:“你真把鹅看成废物了,实在告诉你吧,这是鹅的老毛病了,已经靠十年没犯了,许是刚才跟那个扎克汗巴一动手,出了一身……汗,再吃冷风一次……娘那个……老毛病就犯了!”
    海无颜一声不响地由身上取出了一粒药丸递过去道:“把这个吃下去看看!”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任三阳又喘成了一片,张着一张大嘴,一个劲儿地往里面吸气。
    海无颜的药递过来,他可连看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地就放到嘴里吞了下去,接着就闭上了嘴,鼻子里直哼哼。
    海无颜往前边看了一眼,策马拉着任三阳一径来到了一个闭风处的山崖下。
    “你不用急,下来躺一会儿吧!”
    “笑话!”
    说了这句话,他赶忙又闭上了嘴,一面倔强地摇着头,海无颜知道拗他不过,只得任他。
    当下,他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一下子晃着了,又由身上取出了羊皮地图,仔细参照一下,收起了图,点头道:“再有十七里路就到了一个小城,叫‘沙莫叶’,我们就在那里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任三阳这一会果然好多了,喘得没刚才那么厉害,聆听之下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都是鹅拖累了你,不是要急着赶路吗,要是耽误了你的事,那可不好玩的,鹅往下走!”
    “不必!”海无颜摇摇头道:“用不着急于一时,我们就在沙莫叶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走也不晚!”
    任三阳见他说得坚定,也就不再多说。经过了一小会的休息,他倒是不再喘了,对于海无颜所赐之药,大为赞赏不已。
    二人随即又策马转出,依然回到先前道路上。
    风声嗖嗖,其冷彻骨。
    马蹄声惊动了道边的几只饿狼,纷纷露齿发威。
    海任二人虽是不惧,座下二马以及随行的一只骆驼,都由不住大为惊吓,一时驻足不前,连声惊叫不已。
    任三阳扬手发出了一支“甩手箭”,正中一狼额上,那只狼痛嗥了一声,掉过身子,带着那支中额的箭,箭矢也似地落荒而逃。余狼见状,惊叫一声纷纷逃遁,二马乃得回复了宁静,继续前行。
    好在十数里路并不甚长,二马一驼翻过了眼前这座山坡,可就看见了前面那个市集沙莫叶。
    西藏地方自难与中原内陆相比较,眼前“沙莫叶”地方虽然说是一处市镇,惟看上去亦鲜少建筑可言,骑在马上看过去,只见横三竖四不过六条街道,家家居住的都是羊皮帐篷,篷前面高高悬着两盏油纸灯笼,牲口畜牲都围在住家后面。一条大河,雅鲁藏布江静静地在一边流着,使人很容易地想到,这个市镇之所以存在,必然与眼前这条大河有着相互存在,牢不可分的理由。
    海无颜虽是初来,惟“入乡问俗”,在来之前已对本地风俗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这里有“借宿”的风俗,倒不流行住栈,事实上除了几个著名的大地方之外,根本就看不见一家客栈。投宿多是一些所谓的富户,这些富户大半都是牛羊成群,人丁浩繁,因为不愁吃喝,常以能接待外客为荣,你虽在他那里住上一夜,接受了他的丰盛招待,倒也并不须领他什么情。
    两匹马带着一头骆驼,在此夜阑人静的当儿,来到了眼前沙莫叶这个相当富庶的市集。
    人马还没有走进来,先就有几只狗狂吠而出,这里的藏犬十分厉害,个头儿虽然并不十分大,可是一只只都凶恶成性,除非经过主人的喝止,可真是死缠着不放。
    二人远远地勒住了马。老半天,才见一个披着羊皮大袄的汉子,一手持着灯,一手拿着烟袋杆子,一径走过来。
    任三阳忙迎上去,咭哩呱啦用汉语说了几句,那汉子先是呵呵笑了几声,一面喝住了狗,才用手里的烟袋杆子指向一个地方,向着任三阳说了几句。
    二人告扰马前行,却见那汉子兀自好奇地向着二人身后打量不已。
    “喝!”任三阳这才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们可得防着一点了!”
    海无颜道:“有什么不对么?”
    任三阳道:“刚才那个人说,这两天投宿的人不少,都是汉人!”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我预计着他们都该来了。也好,就让我们在这里先见见也好,我们现在去哪里投宿?”
    任三阳道:“他说就在这条路头上那家最大的帐篷!”
    海无颜顺着路往前一望,果然就见有几座巨大的帐篷耸立在正前方,似乎气势不同。
    这里风俗纯朴,居民不惯迟睡,差不多的人天一黑就睡了,是以家家闭门熄灯,整个街道上一片漆黑,倒只是街头那所大户人家,还悬着几盏油纸灯笼。
    二马一驼一径来到了眼前。才发觉到这所本地的首富人家,果然好大的气派。在围有绳索的范围之内,少说也有三十座帐篷,另外在靠山近水之处,乌压压一片全是牲口。占地总在百数十亩。
    海任二人在亮有门灯的一座临街大帐篷处停下来,只见一个毛头黑皮的汉子,不待招呼地开门步出。这汉子手上一盏油纸灯,先抬起来向着二人身上照了一下,又瞧了一下身后的骆驼,随即哇啦啦说了几句。任三阳回了几句。那汉子又抬灯照了二人一下,奇怪地道:
    “原来你们两个是汉人呀!”
    任三阳听对方竟会说汉语,口音里含蓄着浓重的川音,可见得是个道道地地的汉人,不禁有些意外,随即道了彼此。
    那汉子高兴地笑道:“难得,难得,二位老兄这是上哪里去,来来来,快请里面坐暖和暖和!”
    一面说,他已向着里面吆喝了两声,就见跑出一个披着整块羊皮,光着两只脚的毛头小伙子。
    这汉子吩咐了几声,那个小伙计答应着把二人的马匹骆驼都接过来,拉向后院去。
    任三阳嘴里连声道谢,一面请教对方姓氏。
    那汉子睁着两只满布皱纹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转着,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兄弟姓梁,叫梁威,因为在家行二,人家都管我叫梁二,在这里没什么子混头,不过是给人家看庄子护院罢了,二位老乡在哪里发财呀?”
    任三阳一笑道:“发什么财,不过是跑跑单,凑合着吃饭罢了!”
    那个梁二哈哈一笑,这才推开了门,一面让二人进去,一面道:“稀客,稀客,这么说二位是‘丝客’了?”
    所谓“丝客”,顾名思义正是贩卖丝绸的汉商,是汉人入藏交易最富的一门子买卖,是以本地人一提起“丝客”来无不青眼相待。
    听他这么一问,任三阳打了个哈哈,也未再道虚实,二人随即进入了大帐。
    这座帐篷里好宽敞的地方,想必因为这个梁二是汉人的缘故,里面的一切摆设家具对二人看来倒也并不古怪。一张八仙桌子,几张长条木板凳,棉布帘子之后,还摆着床,想必是这个梁二睡觉的地方了。帐篷里插着一支羊角灯,两面还开着窗户,正顶上还有通气的设备,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气闷。
    “二位远来一定累了,先坐下喝杯热茶,休息一下,暖和暖和,我再带二位到后面去睡觉,噢!二位饿了吧!”
    海无颜摇摇头道:“梁兄不必客气,半夜里不便打扰!”
    梁二摇手道:“唉,太客气了,大客气了,二位先用不着急,请先坐下来聊聊。”
    一面说,他用力拍了两下手招呼道:“个老子起来罗,客人来了,倒茶呀!”
    就见里面棉布帘子撩处,一个尚称标致的本地年轻妇人,裹着皮衣走出来,向着二人笑了笑,一面就去动手添火沏茶,忙了起来。
    任三阳呵呵笑道:“打扰老兄已是不该,吵得嫂夫人不得安宁就更不该了。”
    梁二怪笑道:“什么子嫂夫人吗,我堂客(川语妻子意)十年以前就死了,这婆娘不过是这里主人卖给老子暖腿的,这里的女人呀……唉……说都不要说了!”
    原来藏人流行一妻多夫制,自和汉人习俗大相径庭,说不定梁二正是因此而生叹息。
    火盆里加进了些干牛粪,立刻兴旺起来,炉上吊壶水也开了。
    那个女人挽起袖子来,露出白嫩的一只胳臂,提壶泡茶,手腕子亮亮晶晶戴满了物什,一双流光四大的眼睛,不只一次地向着海无颜身上溜着,双手捧着茶,亲自送到了海无颜面前,笑一笑就要动手去脱海无颜的靴子。
    海无颜收回脚道:“多谢,多谢,用不着!”
    “哈哈……”梁二大声笑道:“这个贱人八成是看上了你了,今天晚上就让她侍候你吧!”
    海无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任三阳已大笑着摇手道:“施不得,施不得,鹅这位兄弟不喜欢这一套,倒是鹅一年多也没开荤了,如果施得,就借你的女人用用吧!”
    梁二哈哈笑笑道:“我是没问题,要看她自己愿意了!”
    说着,他随即转向那个女人,用藏话说了一遍。
    那妇人先是笑脸盈盈,听到后来忽然表情沉重,转过脸向任三阳看了一眼,倏地背过身子悻悻地转回里面去了,紧接着那个棉布帘子“叭嗒!”一声,撂了下来。
    任三阳梁二看到这里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样!”梁二呛笑着道:“我就知道吗,要是换在这位年轻的朋友,她就中意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任三阳大笑着,由怀里掏出了烟,就着火盆点着了。
    “二位请喝茶,”梁二把烟安在烟袋锅子里,眼睛瞄着海无颜道:“这位朋友贵姓?”
    “海,”海无颜微微一笑,视向梁二道:“梁朋友你敢情是个练家子,失敬,失敬!”
    梁二先是一怔,呵呵笑了几声,喝了一大口茶道:“海大爷好亮的照子,你是朗格(川语“怎么”)看出来我这两手三脚猫?”
    海无颜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淡淡地道:“说了半天还没有请教这里居停主人的大名,我们实在太鲁莽了!”
    梁二点点头道:“海大爷你一说话,我就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不比我们老粗,你问起这里的主人,我倒是不得不介绍一下了”
    说着这个梁二就把身子向后面靠了下去,一对深邃的眼珠子,频频在二人身上转着。
    “二位大概对西藏的情形,还不十分了解吧!”
    “正要请教!”海无颜拱了一下手。
    梁二道:“好说,说到西藏,可又分前藏后藏,地方太大,我们只说说二位现在来的这个前藏吧,二位大概听说扎克汗巴活佛老祖宗这个人吧!”
    任三阳一笑道:“啊唷!啊唷!当然!当然!”
    梁二道:“简单的一句话,整个前藏,全都在这个老喇嘛的控制之下!”
    任三阳忍不住道:“这里的主人难道也是他的人?”
    梁二冷冷的道:“我正要说这个问题了,你们知道,当今的藏十五王是不大管事的,扎克汗巴本来不在西藏,他来西藏还没有几年的时间,在他还没来西藏之前,这个前藏,当时是由两户人家所统制,这两个人在当时很叫得开的!”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里居停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对了!”梁二道:“这里主人姓乌叫苏,过去在我们汉族住过,会说汉语,说起来和二位现在于的买卖一样,也是跑单的,后来走丝发了财,就在这边成了家,用不了几年就发了!”
    “乌苏发了财,在这边人缘又好,常常接济穷朋友,手下养的人越来越多,无形之中,在这个地方就成了头头。那时候另外还有一家住在‘桑流子’叫做‘齐玛’的人,这人十分凶悍,是当地牛马的大商人,发了财盖了个庙,当了喇嘛,人家都叫他齐玛活佛,前藏的势力,就在这两家人家统制之下!”
    海无颜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藏十五王本人太懦弱,不得不倚靠别人来扶助。”
    “就是这个样子,”梁二吸了一口烟,眯起一双眼睛冷冷地道:“个老子,可是后来扎克汗巴来了,情形就不一样了,这个人霸道得很,一上来就拿这个人开刀,齐玛不服气,给他火拼的结果,连老命都送掉了,整个家业全被扎克汗巴给吃得精光!”
    任三阳喷了一口烟微微笑道:“乌苏呢?”
    “乌苏本来也在布达拉宫当得有一份差!”梁二道:“看见这个情形,知道没办法给扎克汗巴对抗,就辞了差事回家养老,就这个样子,那个扎克汗巴也还放不过他,把他三十多个庄院牛马生意都吃了,就剩下这个地方,叫他养老!”
    任三阳冷笑一声,不愤地骂道:“他娘的,这个乌苏也太好欺侮了,这口鸟气也能受得了,要是鹅,他奶奶地跟他拼了,大不了……”
    海无颜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任三阳立刻明白自己的冲动,傻笑了一一声,遂不再说下去。
    一旁的梁二呵呵笑道,“老客人你说得好轻松,你是才来的人,哪里知道这位老祖宗的厉害。”
    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过去探头帐外看了一下,又收回头来。
    “老客人,我们都是汉人,我今天才跟你说这个话,千万不能在别的地方说!”
    “怕什么?”任三阳挺了一下身子,正要大声说什么,可是接触到了海无颜的眼睛,随即临时止住,嘿嘿一笑,又改了口气道:“难道这个扎克汗巴真有这么厉害?”
    “啊唷,你客人是不知道唷!”梁二神色一派紧张地道:“老客人你刚才那些话,要是说给其他任何一个听,我包你这条命活不过三天,信不信由你,来来来,喝口热茶吧!”
    任三阳看了海无颜一眼,二人遂即端起茶碗,各人呷了一口。
    海无颜放下茶碗,微笑道:“这么说,贵主人乌苏如今已是扎克汗巴手下的顺民了!”
    “唉,有什么办法?”梁二摊了一下手:“人总是要活下去啊!”
    任三阳冷冷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看起来你们主人倒是个明白人啊!”
    “老客人你这是在骂人!”
    大概是逼急了,又向外探了一下头,回到座上一只手遮着半边嘴:“龟儿子才甘心作顺民,乌苏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嘛,你以为他真的这么听话?嘿嘿!等着瞧吧!”
    顿了一下,正要接下去,只听见里面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娇呼,哇哩哇啦说了一堆藏语。
    梁二一笑站起来道:“妈的,这个婆娘倒也说的是,我今天的话是太多一点了。好吧,天可也不早了,我这就带二位客人睡觉去吧!”
    海无颜生怕任三阳还要缠着不走,忙即站起抱拳道:“偏劳了!”
    梁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这才把插在门口的灯宠拔起来拿在手上,导引着二人走出了帐篷。
    一股冷风吹来,冷得梁二打了个哆嗦,一面回过灯来照着路道:“好走啊!”
    三个人一前二后,向前走了百十步,才见一片帐幕茅舍,少说也有二三十座之多。
    这些帐舍门前几乎都亮着一盏灯,有没亮灯的,但是却都插着没有点着的灯笼,看过去俨然是独立的一片庄舍,规模不小。
    梁二一笑道:“我们这位主儿好客成性,虽然财势不比当年了,可是家里养的闲人却也不少,凡是来投靠他的,来者不拒,二位看看!”
    一面说,一面伸手在四下指着:“凡是亮着灯的,里面都住着人,嘿嘿!有些已是长年的老客人了,住在这里有十年八年了!”
    “啊,还有这么好的事!”任三阳调侃地道:“那可好,鹅也赖:在这里不走了!”
    梁二呵呵笑了几声,来到一座帐篷前,先把手里的灯插在门上,这才开了门。
    里面是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梁二把灯亮着了,才看清了一切。只见里面铺着一张大炕,角落里堆着一叠被褥,看过去是又黑又旧。
    梁二笑道:“二位是体面人物,自然是盖不得这个,请等一下,我这就去换几床干净的来!”
    海无颜笑道:“这就不敢当了,我们自己随行带得有铺盖,都在骆舵背上!”
    梁二点点头道:“这就更好了,我马上叫人给二位送来,二位预备在这里住几天?”
    任三阳正想开口说明天就走。
    海无颜却先道:“如果方便,也许我们要多扰一天,后天动身也还不迟!”
    梁二怔道:“怎么,后天就要走?多住几天嘛,有机会我还想引见一下这里的主人跟二位见面呢!”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我们本来决定明天一早走的,就是因为对贵主人心存敬仰,多留了一天,如果足下明天有空,还请代为向贵主人引见,多谢多谢!”
    说话时,门外一个小厮招呼,原来已把二人的行李送来,任三阳告了谢,开了赏钱。
    梁二见任三阳对那个小厮出手阔绰,又见二人所携带的衣物十分讲究,倒真的相信他们是两个跑单的“丝客”,当下说了几句场面话,遂告别离开。
    这里任三阳便把行李打开。海无颜亦动手把带来的被褥铺开,他对于被褥整洁一向注重,虽旅行在外,亦不例外,比较起来任三阳可就随便多了。
    任三阳一面铺床,一面道:“怎么回事,兄弟你真的还打算见这里的主人?”
    海无颜点点头,“嗯”了一声。
    任三阳还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双膝盘褥,两只眸子半阅着,似将人定模样,情知对方内功已入化境,即使在最吵闹的市集,亦能干片刻之间气转周天,此时即使跟他说些什么,谅他也不会回答。
    一天的折腾,可真是有点累了。任三阳钻进暖暖的被窝里,略微运功调理了一下出息,顷刻之间便进入梦乡。
    帐幕里只剩下微弱的一点灯光,不时地爆发出轻微的“波!波!”声音。
    外面不时传来犬吠的声音,偌大的一个市集,似乎就只是这些声音了。
    海无颜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入定以后,似乎已完全恢复了精力,当他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一切看来更为清晰。他悄悄下了床,换上了一双轻软的便鞋。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是有很多的神秘有待他去发掘。他已悄悄地来到了幕外,顺着这排帐幕向前踱去,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一会,再继续前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练就了这种类似“天耳通”的灵敏听觉之力,那是一门看似无奇其实常人万难达到的功力。因此,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他的听觉常常能反应出精确度极高的事实。
    就像眼前吧,他只须在每一个帐篷外定足片刻,凝神倾听一下,立刻就可以判定出这个帐篷里有几个人,甚至这人是否已经入睡,因为一个睡着人的出息与醒着人的呼息是大有差别,再进一步,男人与女人的呼息也有一定程度的区别。
    这些一般人万万也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常常却能反应一定程度的事实。
    就是利用这种微妙的听觉力,海无颜已能对于这些帐篷里的陌生者,有了初步的认识了解。
    显然这些帐篷里睡的都是些粗鲁的汉子,强烈的鼾声,任何人一听即知。
    海无颜几乎已经走完了这条甬道时,忽然在最后的这个帐篷前定下了脚步。
    他显然有些诧异。
    帐篷外插着一盏点亮的灯笼,照方才那个梁二的说话,证明这个帐篷里有人住宿,可是海无颜却显然难以听见里面的呼息声音。
    他立刻安静下来,这一次运功凝神倾听之下,才听见了帐内并非是没有呼息卢,而是那种出息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小到微乎其微,如非全神贯注,简直难以断定。
    也许是海无颜一路过来时的脚步声,已经惊动了里面的这个人,无论如何,只凭这种出息的声音,即可以断定里面的人还没有入睡。
    海无颜再次凝神倾听之下,显然为之吃了一惊。陡地拔身而起,捷若鹰般地己落向附近一座帐幕上,身子一经落上,随即赶忙伏下身来,这两个动作简直太快了,总共不过是弹指之间。
    就在海无颜身子方自下俯的俄顷之间,即见方才海无颜倾听的那座帐篷倏地为之敞开,一条人影疾同电闪地闪了出来。若非是海无颜有见于先,一时机警藏过,眼前势将身形败露,为这个人发现不可。
    黑夜里虽然并不能十分看清这人的形相,却也能瞧出一个大概。
    一袭灰衣,瘦高的身材,虽是黑夜里,亦能看见他转动的那双凌人眸子,敢情是菁华内蕴。
    海无颜心里不禁怦然为之一动,再仔细打量对方这个人,一张森沉的长脸,浓眉,散披在后脑的长发,与颁下的那部胡须极其仿佛,看来都是花白颜色。这些看在海无颜眼睛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他紧接着发现了对方另一特征,断臂,才恍然大悟,确定了这个人的身分。
    来人的这番形相,已毫无保留地说明了他的身分,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
    海无颜一经确定了对方身分后,由不住一股热血直贯丹田,有一种跃身欲出的冲动,可是他的理智却制止了他这么做。
    他一直还认为这个宫一刀仍然留在不乐岛上,想不到在这个要紧关头,他竟然也现身来到了西藏。一个白鹤高立,已经够瞧的了,想不到现在又加上了这个宫一刀,看来未来鹿死谁手还真是未知之数。
    海无颜万万不曾料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见对方这个大敌,由于这个宫一刀来得过于突然,倒使他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再者,宫一刀既然就在眼前,那么白鹤高立是否也在这里呢?
    想到了这里,海无颜又焉能不为之惊心?
    虽然以他今日功力,未始不能与对方放手一搏,决一生死,只是眼前显然还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有了这些顾虑,海无颜便宁愿暂时稍安勿躁了。
    宫一刀身形一经现身,先是一声不哼地左右打量了几眼。只见他腰身微欠,有如脱弦之箭般地,“嗖!”一声纵了出去。这一个窜纵之势,便把他身子足足带出了六七丈外,紧接着再一纵身,已消失于黑夜之间。
    海无颜颇能当机立决,就在宫一刀第二次纵出的同时,他单手微微向着身下帐篷轻轻一接,借势在空中一个翻身,翩若燕子一般地落下地来。紧接着他跨前一步,极其迅速地撩开宫一刀帐门,翩然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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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帐内只燃着豆大的一点灯光,却已是够观察一切。
    倒是很简单陈设,炕上仅铺陈着一面棉褥,由褥上的印痕看来,对方似乎与海无颜一样的是采取静坐来代替睡眠。
    榻上还陈有一具皮草本,显系宫一刀随身之物。
    宫一刀乃是当今字内最擅施刀的能手,此时此刻榻上竟然留有他那口仗以成名江湖的长刀。
    海无颜看到这里,不禁暗暗一笑,显然这是对方一个不可饶恕的疏忽。
    就在他正待以极其快速的手法,去验看一下对方革囊之内藏有什么物什的当儿。
    猛可里,一丝凉风袭向他身后。像海无颜这般身手之人,自是感应极其灵敏,这一丝凉风袭来,立刻使他感觉到有了破绽。随着他头偏之处,左侧方一扇窗户,正似初初放下,那将放未下之际,更似有人影微闪。
    海无颜一惊之下,自是不便再在此逗留,双手轻轻向后虚按了一下,施展了一式“风袭露”。这一式罕见的轻功身手,设非是像海无颜这等人物施展出来才见功力。
    但见眼前海无颜硕大的人影,霍地向幕壁上一贴,随即无踪。乍看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玄功异术,其实却是利用快速的身法把几个动作尽快地揉成一体而已,待到这个动作完成时,海无颜已来到了帐幕之外。
    这真是奇快的一瞬间。
    海无颜的身子方自纵出,即发觉到宫一刀由另一方转回的身影,若非是他及时遮住了身子,可就保不住露了行藏。
    于此同时,他却看见了另一条人影,在宫一刀身形出现之先的一霎间,飞上了一座芦舍,快速地影住了身子。
    三个人显然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手,而时间的安排,身形的出没,简直形同“追迷藏”,自然这其中包藏着的无形杀机,却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了。
    宫一刀去得疾,回来得也快,身子一经转回,顷刻之间,便已然潜返其所居住的帐幕之内。
    海无颜简直有点像是被人嘲弄的感觉,眼前的宫一刀可以不计较,那个暗中向自己窥伺的鼠辈,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他不过。是以,就在宫一刀方自潜返入屋的同时,他已倏地纵身而起,向着方才那个夜行人落身之处扑了过去。
    海无颜看准了那个人必然还藏在原处,只是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只作势把他逼出而已。
    果然,就在海无颜身子方一落下的同时,一条人影倏地由帐上升起,身法之快,极其惊人。紧接着这个人竟然施展出“细胸巧翻云”的一式轻功绝技,双手蓦地向后一挥,“哧”
    地向前足蹿出六七丈开外。
    海无颜倒是没有想到来人轻功竟然如此杰出,分明一流高手,正因为这样,他也就越加地放他不得。
    一遁一追,有似流星赶月。
    霎时间,已是百十丈外。
    眼前来到一片山坡荒草地方,原是一块牧畜地方,冷月稀星,四野肃然。
    海无颜决计不要这个人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人却也似没有再离开的意思。就在海无颜再一次地袭身来近时,这人已倏地转过身来。
    “怎么,”那夜行人道:“咱们有什么仇?你还要追到底么?”
    分明女子口音,随着话声出口,只见对方那个娉婷的影子,轻轻晃了一下,一头秀发己自披散下来。
    原来方才是束发乔装,这一刻落下了长发,便是一个十足的姑娘人家了。
    海无颜一惊之下,不禁呆住了。
    其实他们彼此虽说得上久违了,然而凭着过去的相知熟捻,在她一开口说话的当儿,海无颜就该立刻猜出来她的底细。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是你!”
    “怎么?”那个姑娘人家上前一步,用着冷峻的口吻道:“很失望是不是?”
    “这可好,”似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较伶牙俐齿:“几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忘了!”
    站在海无颜面前的这个人,高高的个头儿,细细的腰肢,分明美人胚子,海无颜素日何等精锐的眸子,想不到今夜居然会看走了眼,把个娇滴滴的姑娘人家当成了大男人,可真是荒唐极了。
    偏偏这又是最最不应该唐突的一位主儿!
    “幼迪……”当他这么轻声呼唤着对方时,仿佛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昔年的无边岁月,只觉得心眼儿里说不出的一阵子酸楚,下面的话反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这个姑娘,眉如远山含黛,眼比澄波还秀,那副含涵着“热情”“冷酷”像是两种极端的面颊,给人所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不会轻易忘怀的。
    “燕子飞”潘幼迪,这个曾经在武林中光芒万丈的名字,也不会因为她的短时销声匿迹而被人淡忘的。
    风很大,很冷,尤其是由高处下来,贴着地面吹过来袭在身上,真像是万把针扎的那个滋味。
    两个人停立在风里,都像是被风塑住了,冻住了。
    “唉……”这声叹息像是出自潘幼迪唇里,声音包含着无限的凄楚:“也许我们是不该见面的。”
    “已经这么多年了。”脸上带着一抹微微的苦笑,她抬起那双像是含蓄着无限情意的眸子,打量着这个使她痛苦、矛盾的男人,又点了一下头:“你多珍重吧,我走了!”
    说了这句话,她倏地转过身子。
    “慢着!”海无颜上前一步:“幼迪……你……来了?”
    “嗯!”
    轻轻啃咬着下唇儿,潘幼迪缓缓地回过身来。
    “怎么,这个地方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海无颜轻轻哼了一声。
    矩暂的沉默,使得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种“傲气”,他一直是不太甘心在女孩面前低头的。
    “你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
    说时,潘幼迪轻轻地抱着自己一双胳膊:“你指的是布达拉宫那个老喇嘛?”
    “不错!”海无颜道:“他叫扎克汗巴,是一个很厉害、不易招惹的人!”
    “啊?可我也没有去惹他呀!”
    微微笑了一下,她斜过眼来瞧着他:“我看倒是你在惹他吧!”
    “唉!”海无颜看着她,用着深沉的声音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潘幼迪倏地背过了身子,象是默认了,却又似在无言地抗议。
    她的委屈太多了,恨更多!这些可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你这又何苦?又为了什么?”
    海无颜说到后来,颇是自惭地垂下了头。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像是在咒恨着什么,早已是无可奈何了,恁地又吹起了无限涟漪。
    “哼!问得好!”潘幼迪倏地又甩过脸来。
    这一霎她面白如霜,秀眉斜挑,真够冷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海无颜扬了一下眉,摇摇头,着实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眸子,他气馁了。
    “哼……男子汉,大丈夫……”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这一霎她竟然会用这么冷厉的口吻去责骂对方。
    “我看你简直不像是个男人,呸!”她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抖了:“你……你简直连我们女人都不如。”
    说了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瞳子里的泪,一串串就像是小颗珍珠似的,洒落向地面。
    抬起袖子来,在眼睛上擦了一下,望着冷风大声地抽搐着,却是难以抑制着泛自心窝的伤楚。
    海无颜只是木然地看着她,他的脸色很白。
    潘幼迪抽搐了几声,用着惯常的坚忍,再一次吞下了心里的冤气。
    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可好,跳崖死了,出家当姑子,天涯流浪……像个没庙的小鬼似的,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只以为你是铁打的汉子,铜浇的心,这辈子是动不了心了,可又怎么见了别人,就那股子体贴劲儿……你,海无颜你真的是那种人么?”
    抹出了鼻涕,甩向野地里,在脚后跟上抹了一下手指头,再一次地打量着他。
    他像是负心的人么?不!死了她也不能信!
    “为什么?”再一次地盯着他,脸上表情交织着歇斯底里:“难道我眼睛瞎了?你,死人……你倒是说话呀……”
    对海无颜来说,这可真是破头儿第一遭,怎么也不曾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她,竟然会变了,今夜的这番盛势凌人的暴相,确是他前所未见的。
    他又能说什么,自己心里明白,如果能说的话,又何必等到今天。
    冷冷地摇了一下头,他喃喃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微微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就算你眼睛瞎了吧!”
    说了这句话,他那双深锐的眼睛,含蓄着无限关怀,盯视在潘幼迪脸上。
    “幼迪……我对不起你……把我忘了吧!”
    说了这几句话,他的脸色黯然了。拱了一下手,他正要转身离开。
    “你别走!”潘幼迪忽然出声唤住了他。
    虽然看不清她脸上激动的表情,却能见噙着晶莹泪水的那双眼睛,她前进了一步:“咱们好合好散,只要你把话交待清楚,我拨头就走!说一辈子不见都行,可是像这个样,什么都不说,就想把我给打发走,哼,可没那么容易!”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道:“我会给你有所交待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幼迪,你变了!”
    “我变了?!”
    声音里充满了忿悉与嘲笑:“我为什么不变?天也会变,石头也会变,我看你才更变了!”
    海无颜这一霎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只是在潘幼迪面前,他终不忍发作,苦笑了一下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潘幼迪这一霎面白如纸,她紧紧地咬着牙,聆听之下,冷笑不语。
    海无颜看看无能说动与她,只得轻叹一声,掉身自去。
    他身子方自转过来,只觉得头顶上忽地一股疾风袭过,面前人影一闪,潘幼迪自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去路,站在距离他面前丈许之外。
    海无颜微笑了一下,照样举步前进。
    潘幼迪娇叱了一声:“你敢!”
    话声出口,手腕乍翻,已把那口随身的“玉翎宝刀”撤到了手上。一蓬刀光,直逼映向海无颜面颊。
    前文曾道及潘幼迪乃是当今最擅施刀的杰出高手之一,当世若谈到刀法,似乎也只有不乐岛的那位二岛主宫一刀,才堪与她一决胜负。
    这一霎,正当她气愤头上,出刀之快更是出入意外,刀光如银空闪电,甫一脱离刀鞘,转腾之间,已临向海无颜面门正前。
    以海无颜之绝世身手,自不会任人之刀剑加项,可是这一次他却是连闪也不闪一下。
    强烈的刀光,在潘幼迪神出鬼没的惯常变化刀法之下,一声呼啸,己临在了海无颜眉睫之上,然而来得快停得也快,就在这一霎,却忽然定住了,刀锋与面门两者之间相差不及一寸。闪烁刀光也照亮了海无颜的脸。
    那张脸上何尝带有丝毫惧怕的表情?!紧接着,他那双冷峻却又似含有深刻情意的眸子,已盯向潘幼迪脸上。
    “你的刀法大有可观!这一招确实诡异莫测!只是刀气显然不足……这证明你并不是真有杀人的意思!”
    说了这句话,海无颜再不多说,遂即举步前进。他每进一步,潘幼迪的刀便情不自禁地向后收回了一些,直到他从容地自眼前离开。
    收刀回鞘,潘幼迪已是泪眼阑珊。
    ※※※
    海无颜度过了最长的一夜。
    他原是有坚毅实力的人,然而今夜在他偶然地见到潘幼迪之后,一颗心整个地乱了。
    往事一幕幕地映向心田,既非铁石心肠,焉能真的无情悃,准又能体会出他内心的无限凄苦?!
    “幼迪!幼迪……”心里频频地呼唤着:“我的心迹只怕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何以今夜逼我思量……”
    心念未完,眼前却又浮起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无忧公主”朱翠。
    这个影子陡然地由心田升起,所带来的压迫感觉,似乎较诸潘幼迪更为强烈。
    猝然间,如同当头响了一声鸣雷。忽然间,他似乎才明白到自己远非早先自我估计的那般强大,强大到可以完全摒弃儿女私情于度外,作一个来去自如,不染微情的顶天立地奇男子。
    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敢情是错了。
    这一念之兴,惊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很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设非能做到超然于情欲之外一个无为隐士,便将不免要面对现实,周旋于潘朱二女之间,作一取舍。即使如此,亦非全策,终得贻笑江湖,沦为忘情负义之人!天可怜,他却连专情一女的意愿都难以达到。
    上天似乎有意在捉弄他,竟然安排他在避情于潘幼迪的中途,更加错误地结识了朱翠,便使得这其间的感情纠葛更加错综复杂,心底升起了一股冷意。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多少年以来,自从负伤于“白鹤”高立的奇妙掌力之下,从背后“志堂穴”上现出了那一点梅花痕迹之后,他就一直在忍受着这不可思议的伤痛折磨。
    这个天底下,还不曾听说过一个人能在所谓“一心二点三梅花”这般离奇莫测的掌力下逃过活命,有之,他大概就是唯一个活着的见证了。
    正因为他是唯一活着的一个人,他就得付出“不死”的代价,日受痛苦的折磨,这种痛苦确实使他觉得有时候远比死亡更悲惨,更痛苦。
    因为死亡本身是没有痛苦的,天底下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忍受痛苦。
    忍受痛苦不是没有代价的。
    海无颜之所以百般求生,无非是期望着有复仇的一天,如今虽然说时机并没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经接近了,甚至于可以说就要来到了。
    也就是这将到未临的一瞬间,最难忍受。
    一阵近乎于麻痹的感觉,起自丹田,迅速地汛及全身,在攻心的奇痛之下,他全身簌簌地战抖不已,一颗颗的汗珠,由两眉交结之处滚落下来。
    此一霎他全身如棉,仿佛被人把身上的骨头抽走了一般,如果有人在这时向他伺机出手,他也只有授首等死之一途了!
    多年以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痛苦的折磨,也知道如何来忍受它,尤其近来功力大进之后,已能把这种痛苦减低到最低程度,利用他本身所焙炼的内元炁火,渐渐把痛苦消于无形。
    约莫有盏茶之久,他几乎已经瘫痪的身子,才又坐了起来。
    能够焙炼出本身内元炁火,那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这是他久已期盼的内功成果在他坚毅的信心与苦练之下,终于达到了目的,这其中却与“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赐赠的“铁匣秘芨”有着微妙的关系。
    原来铁匣秘芨中的薄薄十二页绢册,记载着当年乾坤二老二天门的武功精髓,邵一子之所以未能得窥其中堂奥,那是因为他本身功力智慧未能达到阅读贯通的境界,是以虽怀有如是罕世奇宝,竟未能领会其精妙于万一,殊为可叹。
    海无颜情形可就不一样了,他原有极为扎实的武学基础,智力、学识均过人一等,更加以他精湛的武功造诣,是以这卷二夭门秘芨一经到手,只需细心阅读,身体力行,顿生奇效。只不过其中若干二天门菁英功力,须待他本身功力精进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可着手练习。尽管如此,他已是受益不浅了。
    子时前后,任三阳翻身下床,见海无颜榻上盘膝练功,讶然一惊道:“啊,你倒是起得好早!”
    海无颜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痛楚既失,又复菁华内聚,微微点点头道:“你也该练功夫了!”
    任三阳哑然笑道:“比起老弟台你来,鹅这功夫可就不足看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练‘雷奔气功’的,倒也不容易了!”
    任三阳叹了一声道:“不瞒海兄你说,鹅这功夫不好也练了有二十几年了,可就看不出有什么大长进来,也罢,兄弟你是个大行家,今天鹅就当着你的面献献丑,也请你指教指教!”
    海无颜自收服任三阳之后,这一路相处下来,颇觉他直率憨厚,对他已有好感,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谦虚地点头答应。
    任三阳见状大力惊喜,当时抱拳道了声:“献丑!”随即演习起来。
    只见他身子微微下蹲,双手后背各按两腰,就这样摆起了老虎步子,每走一步,即深深吐纳一次,每到后来吐吸声音更为沉重。
    这样,走了三转,站定抱拳笑道:“献丑,献丑,老弟台你多指教!”
    海无颜点头道:“可惜,可惜……”
    任三阳一怔道:“怎么回事?”
    海无颜微笑道:“你所练的这种功夫,虽然也是经过名师指教,名曰‘上下奔雷’,久练自有奇效,只可惜你未能配合得好,是以久年苦练,犹未能看出大效果来!”
    任三阳喘息道:“说的就是了,老弟你多指教!”
    海无颜道:“练这门气功,必须先要由内功调息着手,要到内元有了真火,再加以吐纳配合,便可坎离相济,而看出大功效了!”
    任三阳苦笑道:“老弟台你这么一说,便可知道是个大行家。不错,这一点鹅也不是没有想到,可是嘿嘿,要练到内元生火,可是谈何容易?!”
    “那也不尽然,只要你心领神会,明于入手,以你如今的功力基础,不过半年即可达到。”
    “啊!”任三阳精神一振道:“真的?”
    海无颜道:“且把你所练内功字诀报来!”
    任三阳呆了一呆,期期未能出口。
    海无颜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有什么忌讳么?”
    任三阳哑然一笑,自己也以为此番矜持乃属多余,当下忙自抱拳道:“岂敢,岂敢!”
    随即拍出了“正、乙、方、圆、烹、浮、散”七个字诀。
    海无颜略一闭目,思忖了一下,又自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期期地道:“怎么?!”
    海无颜微微点头道:“这么说,你和四川巴家门倒是颇有渊源了?”
    任三阳一惊,笑道:“高明,高明,不瞒老弟台你说,巴家门的七代祖师巴九峰老爷子,就是鹅的亲娘舅,鹅们还是亲戚呢!”
    海无颜道:“这就难怪了,你方才所拍的这七字功诀,想必是得自令堂所传的了!”
    任三阳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海无颜冷笑道:“那你方才所练的奔雷气功,何以又得自陕南‘秦门’?!”
    “唉!老弟台!”任三阳张大了嘴道:“鹅算是真服了你了,鹅本来就是陕南秦门出身呀!”
    “这就难怪了!”海无颜微微一叹:“错就错在这里了!”
    任三阳一怔,一时还转不过话来。
    海无颜冷笑道:“你练习令堂所传授的内功有多久了?”
    任三阳想了想道:“噢!那可早了,在鹅还没有入陕南秦门之前的事了!”
    “这就对了!”海无颜冷笑道:“你应该知道,这两门武功在先天上就是背道而驰的,巴家的五行真气与秦门的奔雷功,一练中庭一走丹田,虽不能说犯冲,却是格格不入,你竟然如此糊涂,白白糟蹋了数十年大好时光,难道你秦门的师父,竟然会没有发现么?”
    任三阳聆听之下顿时就呆住了。
    过上好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鹅才明白了,其实这件事鹅早就疑心了,只是还拿不准儿,你应该知道,巴家九太爷在时,与秦门有过很深的过节,因为这样,鹅就不便向师门提起,唉唉……”
    一面说,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只管两眼发直,就不再吭声了。缅怀着过去虚掷了的无限岁月,内心又岂仅仅只是追悔而已。
    海无颜惋惜地道:“事情既已过去,也就不必再追悔了,即日改正,也还不算太晚!”
    任三阳精神一振,随又气馁地摇摇头苦笑道:“还不太晚,鹅今年已七十二岁了!”
    海无颜道:“武林中大器晚成的例子多得是,从今天开始,总不为迟。”
    任二阳似乎又被激起了一些信心,眼巴巴地看向他道:“老弟台,鹅可真是心里窝囊透了。”
    说到这里顿得一顿,随即落下泪来,却又看向海无颜道:“兄弟,你看鹅该怎么办呢!”
    海无颜道:“你不必灰心,你过去多年努力,虽然未臻理想,到底功力尚在,内元根基必然极为稳固,我们结识一场,总算有缘,我如今电送你一个七字口诀。只要顺序练下去,必有奇妙之境!”
    任三阳一时老泪纵横地道:“老弟台,果真这样,你可是鹅的大恩人了!”
    一面说,深深向着海无颜一连打了几躬。
    海无颜摇摇头道:“不必这样,这次你同我出来,果能找到藏宝,造福藏人,也算是助我完成了一件功德,我无以为报,这七字真诀,就算是我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吧!”
    任三阳叹息道:“你这么一说,鹅就更觉得惭愧了!”
    即见海无颜嘴唇微动,任三阳连连点头,脸上现出一番极喜之态,敢情海无颜施展传音入秘已把那内功中极为宝贵的“七字真言”传授了对方,自此任三阳茅塞顿开,大为长进,后话不提。
    任三阳喜极之下,立刻便要按决试验试验。
    海无颜透过幕窗,向外看了一下道:“时间已不对,今天已错过,明天再开始吧!”
    任三阳连连道:“是是是,鹅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兄弟,今天这一天,鹅们得干点什么呀?”
    海无颜顿了一下,点点头道:“想不到这个乌苏家里竟然是卧虎藏龙之处,也许你这不知道,我们一个最大的劲敌也住在这里!”
    “是谁?”
    一听见劲敌,任三阳显然吓了一跳。
    “宫一刀!”
    这三个字一传进任三阳耳中,果然令他心头一惊。
    “这么说……难道不乐岛的三位岛主全部出动了?”一想到不乐岛,任三阳心上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那么的沉重,确是有点心惊肉跳。
    海无颜摇摇头道:“目前情形还不清楚,也许他们不会都出动的,而且白鹤高立那个老怪物的踪影始终还没现,不过我却有一种预感,他快出来了!”
    任三阳问道:“你已经见着了宫一刀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昨天夜里,他却没有看见我。”
    任三阳嘿嘿冷笑道:“这个家伙我是久仰了,一把快刀确是当世无双,厉害得很!”
    海无颜点头道:“确是如此,所以今后对于他要特别小心,你以前没有见过他?”
    任三阳摇头道:“没有,怎么?”
    海无颜道:“很好,我过去与他照过脸,虽事隔多年,却难说他不认识我!”
    提到了过去,海无颜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仇恨的阴影,其实以他今日之实力,自信可以制胜对方,只是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倒也不在乎一时片刻。
    这笔旧账当然是一定要算的,他却并不急于一时。
    ※※※
    宫一刀大咧咧地坐在一张藤椅上,冬日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他似乎很舒服地在享受着片刻温暖。
    毕竟在这个地方,像今天这样的天,这样的阳光是颇为难得的。
    只可惜,他身边的环境不尽理想,应该说太乱嘈了,那是一片铺有青石板,平整的宽大庭院,四周回廊环绕,只是却挤满了人。
    人种杂得很,有汉人、蒙古人、哈萨克人、西藏人,当然要以后者所占的人数最多。
    这就是此处主人乌苏的居处。
    他虽是出身藏族,惟早年在中原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生活,其实包括他那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都是在中原内陆学会的,返藏之后,投身宫廷为玉室效力,家业日大,水涨船高,排场也就跟着大了。
    就拿他现在居住之处的这边家业来说吧,可就是摹仿着汉族大家富户的排场来兴建的。
    乌苏这个人,黑瘦黑瘦的个子,称得上“瘦小干枯”,终年一身黑衫,留着小八字胡,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并排与宫一刀坐在一块。手里玩着一对“铁胡桃”,脸上带着笑,不时地由鼻子里“哼哼”两声,这也是他的怪习惯之一。
    院子里摆着四个兵器架子,包括十八般兵器,只要能报得上名字的,这里都有。
    沿着院子四周,另外设有长条的板凳,也都坐满了人,看样子这里像是在举行什么武术观摩大会似的。
    瘦小干枯的主人乌苏起来说话了,赢得了一阵子掌声,然后他才又用汉语演说一遍。
    大意是今天很荣幸,能够请到了中原第一奇人宫先生来到了这里,宫先生的武功反正高得不得了,称得上当世无双,主人本人既喜武术,家里会武的朋友也很多,所以特别商请宫先生给大家指教一二,请大家不要客气,无论是谁,都可以当面向宫先生请教。
    这番话一经说完,再次又赢得了满堂的掌声,叫好之声此起彼落,乱成一片。
    乌苏说完话,随即坐下来,向着宫一刀抱拳呵呵笑道:“宫先生,你看这样可好?”
    宫一刀脸上始终现着微微的笑,说真的,自从他现身这里以来,并不曾好好打量过现场各人一眼。
    虽然他知道此间主人习武成风,手下众多食客,凡是精于武功,必蒙上待,所以其中不乏拿刀动剑的朋友。然而老实说,这些并不能提起了他的兴趣。
    以他今日身分,自视之高,自然还不至于无聊到来这里为乌苏帮闲的地步。当然,他有他的打算。
    乌苏也有乌苏的打算,自从他被扎克汗巴逼迫离宫之后,无时无刻他心里都在想着要建立起一份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当然知道扎克汗巴此人武功高强,势力庞大,与他明争,目前确实还不是时候,但是如果能拥有一份自己的武力,最起码便使得对方对自己有所顾忌,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与其一争短长。
    目前这一场比武竟技,便是基干他这种心理因素展开的。
    宫一刀其人乌苏并不认识,只是对方所代表的不乐帮,他却不只一次地听说过,其实不乐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有多大,多少势力,他压根儿是一点也不知道,只以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强盗罢了。
    在乌苏私心里想,如果能把这些武功高强的强盗收纳到自己手下,要他们为自己效力,便有足够还可能超过扎克汗巴的实力,一旦“太阿倒持”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这只不过是乌苏私下里的打算罢了,至于事情的发展是否能如其意,那可就不知道了。
    眼前的情形是,乌苏想要见识一下宫一刀的武功,看看他配不配承受自己的抬举。
    乌苏的手下似乎都到齐了。
    当然,现场也有几个例外的观众,因为偶然的借宿,而赶上了这场热闹,像海无颜、任三阳便是两个例子。
    混身在人群里,由于衣着的随便,海任两个人看起来一点也显不出特殊。
    虽然如此,海无颜仍然防范着,不欲被宫一刀认出本来面目。好在那种连头带脖子的帽子往头上一套,露出来的五官已属有限,这种情形想要被人认出来,诚然是不可能之事了。
    任三阳坐在海无颜身边,两只黄眼不时地向着场子里瞟着,却见一个黄发瘦高汉子,歪歪斜斜地已走进了场子。
    “哈!”任三阳向身边的海无颜道:“这一下有乐子可以看了!”
    “怎么,这个人你认得么?”
    “过去见过!”任三阳很留意地打量着那个黄发人,冷笑道:“黄发鬼范江!是一名犯案累累的大盗!”
    海无颜微笑道:“这就难怪了!”
    如非犯了案,官兵捉拿得紧,中原呆不住,谁又会想到逃来西藏安身?
    他二人说话之间,这个范江已来到了场子里,先是向着四周抱了一下拳,见过了礼,赢得了满场的掌声,随后他遂向乌苏、宫一刀面前走过来。
    “噢,是范师傅!”乌苏似乎对这个范江不敢轻视,站起来抱了一下拳:“怎么范师傅也要下场子玩玩么?”
    范江哈哈一笑道:“宫一刀的大名,在下久仰了,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少不得要讨教讨教!”
    乌苏因知这个范江身上功夫不弱,想不到他居然主动地第一个向宫一刀挑战,正是衷心乐意之事,聆听之下,连连道好,拱了一下手随即坐了下来。
    宫一刀虽然耳听了这一番话,却是连范江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太阳温暖得很。
    宫一刀直直地伸着两条腿,让整个的身子都沐浴在阳光里。
    “黄发鬼”范江目睹着对方这副形相,不觉有气,无如心目中对方这个人确实厉害,倒也不敢造次。
    “宫兄,在下范江这里候教了!”
    话说出口,范江双手虚拱,十指箕开,却已把内力聚集在两掌十指之间。
    宫一刀总算张开了昏昏欲眠的一双眸子。
    他虽然睁开了眼睛,无如那双眼珠子却就是不向对方瞟上一眼。
    范江虽然滚马江湖,称得上是老江湖了,但是显然还不大会说话,尤其是对这位不乐岛二岛主前后两次称呼,听在对方耳朵里,直觉得“刺耳”得很。
    “宫一刀”“宫兄”都犯了这位二岛主的大忌。
    “宫一刀”,提名道姓,显然大不恭敬。
    “宫兄”,哼,凭你也配。
    就凭这两声称呼,宫一刀已决计要给对方一个厉害,他故示不屑地连正眼也不瞧对方一眼,其实对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观察感应之中。
    果然范江被激怒了。众目睽睽之下,宫一刀的这种当面奚落,简直比骂他还厉害。
    一旁的乌苏大是诧异,在他认为天下岂能有这么不通俗理之人?
    “喂,宫先生!这位范师傅在向你请教呢!”
    乌苏还怕他听不见,所以特别在旁边提了这么一句。
    宫一刀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了!”
    范江脸上倏地泛出了一片青色,一声怪笑道:“姓宫的这是瞧不起我,既然这样,我们就手底下见高低吧!”
    话声出口,范江整个人身已狂扑了过来。
    这种近距离的交手,全仗猛狠快准。
    范江似乎早已观察好了出手的部位。是以,就在他身子一经扑上的当儿,两只手已如同两把利刃,分别直向着宫一刀两胁之间插了下去。
    这一手确是出人意外,身为主人的乌苏大吃一惊,“啊”地叫了一声。现场观者,也都情不自禁,群声大噪起来。
    宫一刀坐着的身子,仍然还是坐着,只不过是适时的抬起了他的那一只独臂而已。
    看来那只是一个极其简短的动作,一旋、一推二式而已。再简单也不过的两个式子,只是当受者却并不这么认为。
    事实上,出手者范江,却遭受到了无比凌厉的反击,在对方那一旋、一推两个极简单的式子里,他整个身子直如落絮飞花一般地狂飘了出去。足足飘出了有三四丈远近。“噗哧!”一声,落下去的一双脚,由于失去了劲头儿,竟然把芦席顶的羊皮帐篷给踩了个大窟窿。
    现场各人似乎还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反觉得范江这种不战而退的动作好笑,俱都拍手大笑了起来。
    “黄发鬼”范江可是心里有数,他清楚得很,自己如非见机退身得早,只怕这时递出去的两只手已经废了。虽然如此,要想就这样让他忍下了这口气,认败服输,那可是太窝囊了。
    “好招法!姓宫的,你再接着这个吧!”
    话声出口,就只见这个范江陡地双臂一振,由陷足的芦篷里拔身而起。
    这一次他的攻势是居高临下,较之先前那一次更见功力,身子一经扑下,右手“云龙探爪”,直向着宫一刀头顶上抓按了下来!整个身子却霍地向上收起,全身的劲道俱都集中于右手独臂之上。
    这一掌端的是厉害得紧。
    现场各人目睹及比,俱都由不住爆雷也似地喝了一声彩,在他们判断,这个宫一刀无论如何是难以逃开了,那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范江的这只手掌眼看着已将接触到宫一刀头顶的弹指间,宫一刀的那只独手才霍地举了起来。
    宫一刀神色极为从容,甚至于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这只手举得不疾不缓,五指箕开,只听见“啪”的一声,已和范江的那只手掌迎在了一块。非但如此,双方分开的五指已揸在了一团。活像是场子里耍把式卖艺的,范江的身子拿大顶也似地立在了空中。
    看到这里,四下里由不住又是爆雷也似地喝起了一声好。
    宫一刀脸上依然丝毫不着表情,只是举着他那一只独臂,范江也依然倒立如故。他的脸极见狰狞,不过是短短的片刻,他那张黄脸,已变成了赤红颜色。
    看到这里,四下里反倒静了下来。大家似乎都充满了怀疑,这哪像是在比武?简直是在玩把式嘛,就连任三阳心里也有些狐疑。
    轻轻用胳膊碰了身边的海无颜一下:“兄弟,这是在干什次?”
    海无颜微微冷笑了一下:“宫一刀未免太狠了一点,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么,他在下毒手了!”
    “这……”
    任三阳实在是看不大出来,仿佛只见那个范江脸上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却不解既然如此痛苦,何不翻身而下?难道说宫一刀手上还有吸力不成?
    思念之间,即见“黄发鬼”范江那张脸已变成了紫色,大颗大颗的汗珠,由他脸上直淌下来。
    任三阳这才吃了一惊,暗付着不妙,看来宫一刀果然是要下毒手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他本不欲显露身手,无如救命要紧,当此要命关头,也就说不得要插手一管了,心念微动,海无颜探手入怀,已摸出了小小一枚制钱,当下中指微屈,正待以“弹指金钱”的功力,用迂回出手法,将这枚制钱打出。
    无如人同此心,却已有别人为他代劳了。
    一线细若游丝的浮光,陡地划空而至,如非目光精湛之人,简直万难看清。那是一截极为细小的小小松叶,夹着一股细微的轻啸,在外人难以察觉的情况之下,陡地飞临向宫一刀面前。
    海无颜几乎已将弹出的手指,在目睹及此的一瞬,突地止住。
    休看宫一刀如此了得之人,在面临着这枚小小松针的威胁之下,却不能不加以理会。先是他面色一怔,那截空出的袖子,竟是无风自起,迎着面前的松针兜了过去。同时之间,右掌向外一吐一扬,嘴里叱了声:“去!”
    “黄发鬼”范江的身子,就陡然间被摔了起来,足足飞出了两丈开外,直向场子正中坠落了下来。
    四下里目睹及此,俱都发出了一声惊呼,纷纷都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眼看着空中落下的范江,想是力道过于疾猛,身子摇了一下,“扑通!”摔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儿又站了起来。
    “好……姓宫的……你这是……下毒手……”
    一面说,他抱着那只像是瘫痪了的右臂,一副咬牙切齿、痛苦到了极点的表情。却上来了几个人,赶忙把他搀住。范江一脸痛苦恨恶表情,还想向宫一刀交待几句体面话,却被身边人把他硬搀了下去。
    乌苏见状像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去,用藏语文待了几句,要他们扶着范江回去疗治。容得范江被搀下去之后,他才带出一副敬慕的表情,转向宫一刀面前,连连抱拳道:“高明高明,果然是名家身手,佩服,佩服!”
    宫一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注目着手指上一根小小的松针。
    他当然知道这根松针绝非无故自来,偏偏来得正是时候,就在自己待以“内转气波”之功,将范江内脏震碎,使之死于非命的一霎间来到了眼前。
    当时情形确是危机一瞬,宫一刀如果迟疑片刻,必将被这根小小松针射中两眉“祖窍”
    之间,由于他本身正在运施气血之功,休看这一枚小小松针,也能要了他的命,为此他不得不暂停力毙范江之心,算是放了他一条命,表面虽然未动声色,内心却把这个暗中施险之人恨入骨髓。
    “好说!”
    似乎这才想起了乌苏的话头:“老当家的,倒是看不出你这个庄院里,敢情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失敬,失敬!”
    一面说时,官一刀那双眼珠子,极其凌厉地已盯向一个角落,身子缓缓地已自位子上站了起来。
    “这位朋友,你请出来吧!”
    全场各人,俱都由不住顺着宫一刀目视处望过去,却听见“嘻嘻!”一笑,那个角落里站起了一个人来。
    一身半长不短灰袄,外面还罩着一件羊皮褂子,敢情是一个花白头发的干瘦小老头儿。
    任三阳一眼看见,由不住冲口而出道:“是他?”
    海无颜用目光制住了他的冲动,只是冷冷道:“这一下我们更有好戏看了!”
    却见这个前被海无颜疑惑为“红羊门”唯一传人的小老头儿,一面拍打着身上的袍子,一面嘴里“嗤嗤”有声地吸着烟,慢慢吞吞地步了出来。
    场子里顿时起了一阵子耸动,包括这里的主人乌苏在内,都对来人这个又黄又干的小老头大感惊异。
    乌苏固然不认识这个人,现场各人也不认识这个人。
    说真的,他是从哪里来的,大家都不知道。
    乌苏一怔之下,忙自转脸,向身后侧方自己的管事梁威看去。
    梁威也傻了。
    “咦,朋友你是?……”
    一面说,梁威慌不迭地跑过来,拦向对方面前。
    在他眼睛里,像对方这种样子,灯草人儿似的,不要说上阵比武了,简直说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了,今天这种场合,他可不愿意闹出人命来。
    “怎么着?”小老头翻着他那双小眼,上下在梁威身上打量不已:“有什么不对么?”
    梁威嘿嘿一笑,抱了一下拳:“对不起,请恕在下眼生得很,老兄你是……大名怎么称呼?”
    瘦老头呵呵一笑,吱吱有声地又吸了两口烟:“我是路过这里,听说贵处有这个比武大会,所以来看个热闹。怎么着,要是贵处的主人不欢迎,我拨头就走。不是上门求事,你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干嘛?”
    话声一落,只见他“噗”地一声吹出了烟烬,把那杆十分讲究的烟袋杆儿往脖子后一插,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发声唤住他的,正是那个今日主宾宫一刀。
    瘦老头原已转过身子,听见对方的招唤,才转过去的身子,随即又慢慢转了回来。嘻嘻一笑,他向着对方那个梁大管事缩了一下脖子,道:“怎么着,我就知道有人会留我,是不是?”
    梁威心里虽是狐疑,可是宫一刀既然出声要他留下来,看来必有原因,自己也就不必再多事,当下向着对方拱了一下手,退步离开。
    瘦老头这才与宫一刀照了脸。
    “哼哼!”宫一刀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在对方脸上:“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暗下毒手,老朋友,对于这一点,你可有什么交待?”
    “嘻嘻,宫老当家你这是说哪里话,”干老头咳嗽了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老头子这一辈子只知道干好事,坏事可是一件也没敢挨,什么暗下毒手,我可是一点也不清楚。”
    “哼哼,老兄你客气了。”
    宫一刀一面说缓缓抬起了那只独掌,掌心里平置着刚才险些伤中自己要害的那根小小松针,蓦地他朝着掌心用力地吹出一口气,掌中松针就如同来时一般疾厉,直向着对方那个小老头儿前额正中飞射了过去。
    瘦老头忽然“啊唷!”一声,两根手指像是拿蚊子那么在面前一捻,已把射向前额的那根松针拈到了手上。
    然而,宫一刀毕竟内力惊人。
    瘦老人虽是功力精湛,眼前这一手却是始料非及,那根松针原已拿到了手中,却由于后劲比前劲儿更大,一时未曾在意,突地由他指缝里穿出,透着瘦老头身上的羊皮袄,直窜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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