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四十八
    这一手是在眼前各人,众目睽睽下施出的。由于事出突然,所有目睹者看到这里,俱都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叫了起来。
    眼看着这一双明晃晃尖刀,几乎已经扎在了海无颜背上的一刹那,海无颜身子霍地一个倒转,险象万端里,几乎与对方那个人成了脸照脸之势。
    尤其奇怪的是,大伙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一个看清楚这双刀是怎么到了对方手里去的,那真是十分巧妙之事。
    这汉子刺人不成,一双匕道反而到了对方手上,心里一急,哪里还敢再行出手,脚下用力一点,直向着水中跃去。
    虽然如此,他却不能逃过了眼前这步劫难。就在他身子方自纵起空中的一霎,海无颜手上的一双匕首已经掷了出去。
    “哧”的一声,出手的一双匕首,化成了两道银光,一左一右,不偏不倚地并排插在了这汉子背后一双气海穴上。也像先前那几个人一样,只听见“扑通!”水响之声,这人一头扎落水里,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番情景看在了各人眼里,自是触目惊心不已。
    手持独脚铜人的秦大力,大吼一声道:“小子你有几个胆子,敢到这里来撒野?还不跪下来向爷爷们磕个响头,把你带回去听候发落,要敢哼半个不字,今天准叫你小子到海里喂王八去!”
    海无颜在对方初来之一霎,已注意到对方的阵容,一眼已看出了秦、侯二人身分。只要将这两个人击败,其他人也就不战而退。眼前这个秦大力看来一副火爆脾气,倒是正好拿他来试试身手。
    同时,他也曾注意到,先时所见的一艘白色大船,已经越向这个地方接近过来,不用说,那艘船上必将有不乐帮上更高级一层的人物在内。
    海无颜实不愿未入不乐岛之前,花费许多精力在海上,虽然这些人无能对他构成威胁,到底惹厌,而且他也不欲过分滥伤无辜。基于如此,海无颜也就不打算伤人过众。
    当下在秦大力交待过一番话后,他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步向船头,目注向对方朗声道:“我姓海,是专程来拜访你们三位岛主来的,刚才情形谅你们也都亲眼看见,凭你们这样身手,还不是我的敌手,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去,不要自己找死,要不然刚才那几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话声方住,就听得秦大力一声断喝,陡地自对船上跃身而过。他身高体大,加以手上的那个独脚铜入,怕没有两三百斤沉重,一跳一落,发出“嗞”的一声大响,整个船身由不住霍地向下一沉,随即剧烈地摇荡起来。其势其为猛烈,看起来整个船只,都将要为之翻转过来。
    站在船头的海无颜,在这番剧烈摇动里,看来就像钉在了那里一样,不曾有丝毫移动。
    忽然,他身子向前踏进一步。这一步踏距极大,就在他脚步落下的同时,那艘动荡剧烈的船身,忽然间为之定住了,一任海波溅拍在四周船板上何等猛烈,这艘船竟能维持住一定的静止。
    这等功力,简直是不可思议。秦大力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力,又练有二十年十足的横练功夫,可是像对方这等“伏波神力”,却是他不敢想象的。
    此人虽然外貌粗鲁,其实心里可一点也不愚笨,称得上是粗中有细。
    这时,他眼见着对方这个姓海的展示了这一手“伏波”功力之后,心里大为折服,先时的狂傲气焰顿时为之瓦解冰消。
    由于这番气势化解得太过突然,与他此来的动作完全不能调和,一时之间,竟然只管看着海无颜发起呆来。
    四周快船上的兄弟,原打算头儿现身之后,定能将对方制服出气,却没有想到秦大力登船之后,竟是只管向着对方发呆,一时群情大哗,纷纷嚷叫了起来。
    秦大力自觉着“虎头蛇尾”有些脸上吃挂不住,偷眼再者那艘白色大船己临眼前。
    由船上旗帜所显示,秦大力知道是自己顶头上司“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来了。
    李银川在不乐帮身当四大管事之一,手下统帅着两百艘战船,称得上位高职重,这时接了消息,生怕有所失闪,随即匆匆赶来。
    一名令旗手站在船头,频频挥动着手上三角令旗,各船见状顿时向两旁让开。
    秦大力正感有些难以下台,见状反倒给他找了一个台阶,正好用作借口。
    当下独脚铜人往怀里一抱,身子向边上船舷跨进一步,大声向着对方海无颜道:“姓海的小辈你注意了,李管事这就会你来了。”
    话声方住,眼看着那艘大船,带起了半丈来高的一个浪头,陡地拥到眼前。
    操舵的汉子,不傀是好身手、大船来得疾,停得亦猛,一个浪头打起来陡地在眼前煞住,四周浪花唏哩哗啦响个不住,这番声势先自吓人不轻。
    再看大船上,清一色的十名黑衣杀手,左右抱刀站立,中间站着二人,正是正副两位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与“燕尾镖”薛涛。
    是时,早先下水的巡海第七队令主卓英,早已攀上了另一艘快船。由于他是此一事件的最先接触者,自当由他向上回报,当下抱拳大声道:“巡海第七队令主卓英,参见二位管事!”
    秦大力、侯腾等人也都上前抱拳见了礼。
    卓英抢先道:“二位管事来得正好,这个人自称姓海,八成儿就是给咱们作对的那个人,卑职手下已有多人死在了他的手上,二位管事作主。”
    “闹海银龙”李银川乍见对方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已知来者不善,这时再一听对方姓海,由不住为之一惊,哪里敢掉以轻心!
    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李银川抱了一下拳,道:“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海无颜冷笑道:“我名海无颜,与贵岛岛主高立、宫一刀不久以前都见过面,这一次是专程来访,想不到贵岛竟是如此待客,这位卓朋友更把我的小船开翻海里,说不得只好借助贵岛的船一用了!”
    李、薛二位管事,一听来人自报姓名,证实了正是岛上日夜提防担心的人物终于来了,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有数,越加不敢有所失闪。
    李银川嘴里“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又拱了一下手,微微笑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就是海壮士,请恕在下来迟,手下多有开罪,尚请足下勿怪才好!”
    李银川嘿嘿一笑道:“在下李银川,职掌这里水战营管事,这位是在下的副手,人称燕尾镖薛涛的就是!”
    海无颜莞尔一笑道:“失敬!”
    李银川道:“我手下不识足下高人,多有失礼,请不要怪罪,足下既要拜访三位岛主,可否即请移驾到在下座船,由在下一路护送尊驾入岛可好?”
    海无颜一笑道:“阁下太客气了,恭敬不如从命,有劳阁下了。”
    话声方住,人已如风飘絮般地荡起,却又似平沙雁落翩翩地落在了李银川所乘坐的大船之上。
    李银川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吃惊,一笑抱拳道:“久仰足下身怀盖世身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去东岛,约莫有半日行程,时间还早,足下一切自便吧。”
    说罢举了一下手道:“摆阵回航!”
    副管事薛涛即重复了一下他的口令,站立在船头的旗手,立即挥动手上三角旗帜,将号令传出。
    李银川虽然只说出“拟阵回航”四个字,可是这个旗手打出的旗号却不单纯。
    各船接收之后,随即由秦、侯二位分队令主,一时在海面上排开阵势。
    顷刻间,海面上众船摆出了一个梅花形图案,海无颜等所乘坐的大船,居中而立,有如花中之蕊。
    海无颜在那名旗手舞动令旗时,已微微觉出有异,再看众船只在水面上一番布署调动,心里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艺高胆大,自忖着以眼前这干人物,决计难成大害,他着实没把他们看在眼中。
    大队船只眼看着已布成了梅花阵势。
    “闹海银龙”李银川正待吩咐开船,忽然间听得手下一阵喧哗声。
    却见一艘渔舟从侧方硬闯过来,经过手下一阵子喝叱,这艘渔船才停了下来。
    这地方原是不乐岛的禁区,一向是严禁外来舟舶靠近,更遑论在此处撒网打鱼了。
    其实他们其中许多人早已发现了这艘船在附近撒网,只是当时全分注意力都在海无颜身上,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是无暇顾及,现在对方竟然硬闯到自己船阵之中,那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李银川见状大怒,厉声喝叱道:“这是怎么回事,秦令主你过去看看,怎么不相干的船都来了,成何体统?”
    秦大力原为海无颜生得一肚子闷气,光从发泄,一股脑儿,把所有闷气全都发在了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船上。嘴里骂了一句,一连几个飞纵,借踏着附近船板,一径向来船上跃身过去。
    来船上总共就只是母子二人,一个腰干挺直白发苍苍的老贫婆,一个青衣长身的瘦高少年。母子二人似乎不畏眼前阵仗,直眉竖眼地向这边看着。
    秦大力一肚子邪火,根本无心多说,身子七纵过来,手上的独脚铜人一招“横扫干军”,直向着眼前母子二人胸前疾扫了过个百。
    以秦大力之“大力”,再加上兵刃独脚铜人本身的重量,这一挥何止千斤?
    眼看着这母子二人势将要被这重重一击之力,抡上半天之上,四周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在此要命的一刹那,即见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忽然抡起右手,竟然硬接硬抓地直向着当前独脚铜人身上抓了过去。
    “噗!”一声,抓了个正着。
    老婆婆看来蒲柳之身,非但没有被这千斤一击之力击飞半天,事实上她直立的身子,简直连弯也没有弯一下,竟然凭着单手之力,实实在在地接住了对方的独脚铜人。
    秦大力一惊之下,用力向后就拉,这一拉依然仍是白拉,依然是一动也不动。
    秦大力简直红了眼,怎么也想不通一时之间竟然会遇见了两个奇人。
    众人目睹之下,秦大力可就越觉得这张脸无处可放,情急之下,脚下一个上步,另一只手“黑虎偷心”,照着对方老婆婆心上就抓。
    白发老妪面色一沉,口中怒声道:“无礼!”
    忽然间,她身子向后一沉,施展出凹腹吸胸的绝技,整个上胸足足向后收缩了半尺有余。秦大力这一式“黑虎偷心”敢情是差着两寸没有打着。
    白发老妪显然技不只此,随着她一个闪身之势,右手用力向后一拉,借着对方所出的力把对方给摔出去。
    秦大力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通通通,一连向前冲了七八步,眼看着到了船边,才拿步站稳。
    只听得一人断喝道:“大胆!”
    人影乍闪,一条身影,极其快速地来到了面前。
    现身的这个人,乃是“燕尾镖”薛涛,他虽然看出来人母子不是好相与,到底不乐帮声威不容侵犯,决计与对方一个厉害。是以,他身子乍一欺近,猛然间一个下腰,双掌同时递出,待向对方老妪胸腹之间按去。这一式劈挂掌十分厉害,薛涛大概是恨极了对方的无理取闹,决计取对方性命,双掌之间运足了力道。哪里想到,掌势才劈了一半,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挡住,敢情是那个青衣少年,不欲母亲吃亏,突地横身拦阻,硬接硬架的施了一招“横架铁门栓”,将薛涛的一双胳膊架住。
    “你?”
    薛涛怒眼看着对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白发老妪“咯咯”一笑,一口南腔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怎么着李大管事,你是不让我们母子上船是不是?”
    薛涛听她这么一说,一时怔住了。
    另一条船上的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不禁被对方这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聆听之下,他呆了一下,冷冷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嘿嘿,实在抱歉,请恕在下眼生,贤母子是?”
    白发者妪未及答话,那个青衣少年已朗声道:“在下桑平,这是在下的母亲,我们母子一直住在肇庆行馆,负责那边行馆的工作。”
    李银川听到这里,“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
    他久仰桑氏母子武功了得,为本帮之杰出手下,一直分发在外坛服务,由于对方从来也未返回过本坛,是以彼此并不相识,
    话虽如此,李银川却也不敢怠忽职守,还需问个明白。
    “这么说,倒是卑座失礼了。”李银川抱了一下拳道:“请恕冒昧,贤母子既在本帮服务,可有什么证明?”
    自称桑平的少年立刻从腰间取出了,一面玉玦,冷冷一笑道:“贵管事可要目览否?”
    就手一抛,这面玉玦直向李银川面前飞来,后者信手一抄,接在手里。
    那是一方正面刻有一只展翅枭鸟的令符,反面是一张哭脸的图案,显示着“不乐”之意。
    “闹海银龙”李银川认得这个令符,并且知道在本帮也只有管事职级以上的人物才能拥有,自然这面令符除了可以证明拥有者本人身分之外,也可以持以自由出入,实在无可刁难。
    “抱歉,抱歉!”李银川一脸堆着笑道:“自己人也就不客气了,二位如下见弃,就请上船吧!”
    一面说,随即向另一只船上的侯腾招呼道:“侯令主好好接待,这是本帮外坛的两位管事。”
    他原意请桑氏母子登上侯腾的座舟,实在是自己这条船负有特别使命,只是不便明宣而已。偏偏桑氏母子不明白,一听说上船,便各自己腾身而起,双双已落在李银川正中座舟之上。
    桑老太太看了船上海无颜一眼,呵呵笑道:“幸会,幸会,敢情还有贵客。”
    李银川想不到对方母子,竟然冒失地登上了自己座舟,自不便再遣向别船。
    当下向着桑氏母子又抱了一拳,脸上堆笑道:“请恕在下冒失,本帮外坛弟子,按律是不能返回本坛,贤母子莫非有什么特别事故么?”
    桑平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有特别事故,在下这里并有行馆高总管托呈大岛主的密札一封。”
    一面说自怀内取出了黄缎子包扎的一封密函,递向李银川,冷一笑道:“怎么,贵管事要拆开一看么?”
    李银川顿时脸上一红,退后一步道:“在下不敢。”
    既言“密札”,李银川自然不敢擅自拆开。
    忽然,他脑子里转念忖思后,眼前大敌海无颜在舟,自己这边虽已布下了厉害的船阵,但是充其量,到时候也只能困住对方而已,凭自己能力,实在难望能是对方敌手,桑氏母子一来,倒是时候。
    他久仰桑氏母子为“南剑”桑太和之遗嫡后人,武功一流,正因为如此,在“南剑”桑太和死后,高立才收留了她母子,长时奉养,给以厚禄,以期她母子能感恩图报,好为不乐帮有所效力。
    由此而观,桑氏母子的武功显然非同小可了,眼前如能得到她母子加以援手,合力对付海无颜,岂非大称理想,这么一想,李银川反倒大放宽心。
    当时故意示意桑氏母子,手指海无颜道:“我来与二位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名满当今的海大侠,海无颜!”
    桑氏母子微微一笑,各自为礼。
    桑平道:“海大侠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桑氏老太大也频频点头道:“老身久仰得很,海大侠这一次西藏之行,除暴安良,仗义捐财,四海同钦,佩服,佩服!”
    李银川嘿嘿一笑,拿眼看了她一眼,盖因为桑老太太这“除暴安良”四个字说得太过刺耳,谁不知道宫二岛主这一次西藏之行,叫人给废了胳膊,就连高立大岛主也没有讨了好,铩羽而归,这是不乐岛有史以来最丢人现眼的事情,桑老太太居然自己还好意思提出来,岂非太过糊涂?
    对于桑氏母子来说,海无颜确是心里充满了好奇,当下点头微微笑道:“贤母子是?”
    “闹海银龙”李银川咳了一声道:“我来为海朋友介绍一下,本帮实力浩大,这位老夫人就是人称‘南剑’桑太和桑老前辈的夫人,武功确是了得!”
    海无颜心里微微一动,盖因为南剑桑太和的大名,他确是早已闻名。想不到眼前这个老婆婆,竟是他的遗蠕,莫怪看起来她的身手如此了得!
    “原来是桑老夫人,在下久闻南剑大名,想不到在此幸会。”
    一面说,海无颜目光随即转视向一旁的桑平,抱拳道:“这位想必是桑前辈的哲嗣了?
    幸会之至!”
    桑平抱拳道:“海大侠客气了。”
    他们双方乍见之下,竟然像是一见如故地论起家常来了。
    一旁观看的李银川越加地不是味道,嘿嘿一笑,特别点醒海无颜道:“桑老夫人与其令郎,皆在本帮外坛服务,为本坛实力人物,海朋友大概没有想到吧?”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说真的,确实没有想到,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为贵坛效力,怪不得不乐帮势力,在武林中风发一时了!”
    李银川哈哈大笑道:“海朋友说得好,托福,托福,这就要开航了,海朋友请向舱中落座吧!”
    海无颜点点头道:“正要打搅!”
    遂老实不客气地直向大船正舱中步入。
    “燕尾镖”薛涛是时也已返回了本舟,见状抢上几步,拉开了正舱门口,侧身道:“请进。”
    海无颜道了声谢,随即进入。
    桑氏母子也随后跟上。
    桑老太一张嘴可从来也没停过,啊啊一笑,向儿子道:“这是李大管事的铁甲快船,咱们娘儿俩今天可是开了眼啦,嘻嘻,坐上也过过瘾!”
    一面说拉着儿子正要往舱门步进。
    李银川忙上前一步,轻咳道:“老夫人……”
    桑老太止步道:“怎么?”
    李银川一面向她母子施了个眼色,一面后退了几步,掩向船舷;桑氏母子对看一眼,十分纳罕地跟过来,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管事有什么吩咐么?”桑平的脸色很冷。
    “不敢!”李银川一面说,频频向大舱注视着,还好,海无颜这时正由副管事薛涛在对付,看茶敬水十分热络。
    李银川这才有机会向她母子进言。
    “老夫人有所不知,”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这个海无颜目前是本帮的大敌,两位岛主都在他手里吃过大亏,是一个相当扎手的人物。”
    桑老太点点头,冷冷地道:“这个我知道,哼哼,大管事见召,就是要跟我母子说这些么?”
    “不不!”李银川尴尬地笑了笑:“是这么回事的,兄弟奉有刘总管的传令,要弟兄……”
    “怎么样?”桑老太的嗓门像是天生的大:“李管事敢情是负有使命来的?”
    李银川见她嗓音这么大,吓了一跳。
    “嘘!”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夫人轻着点,可别叫‘那话儿’听见了。”
    轻声!桑老太这才想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啊,是是是,我就是喉咙大,天生的,怎么,大管事有什么重要的多么?”
    “是这样的!”李银川小声道:“在下奉有使命,要在返岛的中途,就地解决了这个小子。”
    “哦?”这一次该轮着桑平吃惊了:“这……怕不能吧……”
    言下之意,二位岛主尚且在对方手上吃过大亏,你李管事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要就地解决对方?
    “这个正是兄弟要向二位报告的!”李银川的声音放得更小了,“等一会船行中途,兄弟借故离船,水上有点花样,还要请老夫人与桑小哥大力帮助。”
    “嘻嘻,李大管事是在说笑话了。”桑老太的嗓音又开始大了,“水上有花样,什么样的花样?”
    李银川吓了个魂飞魄散。
    这等机密大事,桑老太居然口无遮拦,一个传到对方海无颜耳中,那还得了?
    若非是肯定桑氏母子确是在本帮服务,李银川真由不住当场就跟她翻了脸。
    当然现时情形之下,是不容许他们自家先窝里反的。
    李银川这口气吞下了,只气得脸色焦黄,偷偷地打量了那边船舱里一眼,薛副管事还算应付得体,正与姓海的一来一往,相谈甚欢,想是没有听见桑老太说些什么。
    李银川冷笑一声,冷冷地道:“老夫人,你的嗓子大概是有毛病吧!”
    “毛病?”桑老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还好,还好,就是大了点罢了!”
    “能不能暂时不说话呢?”
    李银川一面压低了嗓子,气得声音发抖,要不是眼前用人心切,实在要借重对方,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忍受不住。
    桑老太嘿嘿一笑道:“要我不开口,还真不容易。好吧,找就忍着点吧!”
    桑平倒是一副泰然,当下心平气和地道:“李管事刚才说要我母子效劳,还请直说的好。”
    “岂敢!”李银川只得压下气头,言归正传地道:“是这么回事,这个姓海的武功了得,虽然等一会可用水上阵势把他困住,到底难卜全胜,贤母子来得正是时候,若肯加以援手,与兄弟等联手出击,便万无一失了!”
    桑老太正要出声,李银川生怕她把这番话又照样翻版了过去,忙即以手按唇,暗示对方不要出声。
    这一次桑老太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算是把到口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桑平道:“这个,我母子理当出手,只是关于出手的时机,还要请定下事先暗示,以免临时不及,失了先机,误了大事!”
    李银川点头道:“当然,当然,这一点桑兄不必担心,到时候,我自会通知你们!”
    桑老太嘿嘿笑道:“好极了,别的事也许我母子帮不上什么大忙,要叫我们打架杀人,可在行得很。”
    李银川忙道:“小声,小声!”
    桑老太傻笑了笑道:“小声,小声,总不能让我当哑巴呀,就这么说定了,那个小子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他跑不了的!”
    听她这么一说,李银川倒是真的放心了。
    “果真要是解决了那小子,老夫人论功行贵,当是大功一件。”
    忽然间来了两个得力助手,这倒是李银川事先所没有想到的,心里大是快慰。
    “好了,我们就过去吧,不要让邓小子看出来,起了疑心,可就不妙!”
    接着他又嘱咐桑老太说话要千万当心,一行三人随即向前舱步进。
    不知何时,大船已开始起航了,哗哗水响之声,不绝于耳,站立在舱边即可见打向船身的滚滚白浪。
    五艘船作等距离地在水面上移动,拼成了一朵梅花图案,桑老太呵呵笑道:“好美的一朵梅花。”
    海无颜正在饮茶,放下茶碗微微笑道:“是么!我却只看见腾腾的一片杀气!只怕眼前将要兴起一片兵戈了,是么?”
    一面说,两道锋犀的目光,已直直地向着一旁的李银川脸上逼来。
    李银川没有想到海无颜竟会有此一说,不禁顿时为之一愣,心里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方才与桑氏母子对答之话果真为他听见了?抑或是他已认出了这个阵势的微妙?无论如何,对方这番话绝非无因。
    李银川这么一想,可就坐不住了,他故作泰然地哈哈一笑道:“杀气已过,眼前一片祥和,海朋友真会说笑话了!”
    一面说他随即由位子上站起来,转向桑氏母子道:“在下和薛副座还要到别船走走,这里就麻烦老夫人与令郎代为接待嘉宾了!”
    一面说一面向桑氏母子递了一个暗号,意思是一待二人离船之后,即可向海无颜出手。
    桑老太呵呵笑道:“你放心吧,错不了的!”
    李银川随即招呼薛涛说道:“我们走吧!”
    薛涛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向着海无颜抱了一下拳道:“海朋友你稍坐,我二人去去即返。”
    海无颜微笑道:“不送!”
    李、薛二人正待向舱外步出,却听得桑老太怪鹅也似地笑了声道:“大管事的要走了,桑平你代为娘好生送客吧!”
    李银川一笑,说道:“老夫人太客气了!”
    一言未毕,即见空中桑平的人影“呼”地一闪,已自由空而坠,不偏不倚地正好拦在了李、薛二人身前,这分轻功,甚是了得。
    不仅仅如此,随着桑平落下的身势,一双手掌,随着他的一个进身之势,贯足了力道,直向着面前的薛涛前胸之上击了过来。
    这一手简直出乎李、薛二人意外,薛涛一惊之下,身子霍地向后一缩,嘴里叱道:“反啦!”
    桑平既已出手,当然技不只此,随着他足下的一个上步,两只手霍地向两下一分,直向着对方小腹上力插了过去,这一手由于施展得快,简直是不给人以措手之机。
    薛涛上身蓦地向后就倒,却是慢了一步,被桑平一双手掌擦着两肋划了过去。
    虽然是“擦身而过”,薛涛这个苦子却也是够瞧的,只觉得两肋向一阵子的热,却已是皮开肉破,只痛得他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再也收不住势子,通通通通!一路踉跄了出去。
    整个船身在他这个势子里,禁不住前后剧烈地摇荡起来。
    桑平一声喝叱道:“姓薛的,你还想跑么!”
    话声出口,霍地一个杀腰,箭矢也似地扑到了薛涛身前,第三次进招“排山运掌”。
    桑平大概是恼了,当着海无颜与母亲面前,连一个不乐帮三流角色都制不住,简直太丢人了。
    是以这一次他决计施展全力,要力毙对方于双掌之下。然而,这个薛涛显然亦非易与之辈,他身上还有一根软兵刃,“蛇骨索子枪”,平常就围在腰上,一直都没机会出手。此刻在足下踉跄之际,右手已抓住了枪柄,随着他身子的一个后坐之势,掌中枪唰啦啦已甩起了一片银光,直向着桑平喉结之间点扎了过去。
    这一手敢情阴险得紧,桑平一惊之下,正待滚身一旁,桑老太却已先代她儿子解了眼前之危。
    这个桑婆婆敢情十足的火爆性子,动作之快,也是出乎寻常。
    先时,她手里正自端着一碗热茶待饮,说一声出手,但只见右手倏翻,碗中热茶,倏地倾底而出,化为千百点水珠,全数向着薛涛背上照顾了过来。
    不要小看了这碗茶水,在桑老太内功力道贯注之下,端的非同小可。
    薛涛身子原已不稳,哪里还有能力再去闪躲,顿时被对方这一碗茶水泼了个正着。
    千百点水珠,其实无异于千百支箭矢,全数中身后果可想而知。
    顿时,即听得薛涛一声狂呼,身子半旋着,一个踉跄倒了出去,“扑通!”栽倒就地,人事不省,整个身乍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血人。
    现在最感到惊讶的莫过于“闹海银龙”李银川这个人了,对他来说,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桑氏母子竟然会向自己人出手,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在急切之间,他是难以想通这个问题的。
    “你……”李银川看看桑平,又看向桑老太:“你们这……是如果桑氏母子与海无颜连成一体,联手来对付李银川,那么眼前便是以三敌一之势。
    李银川一念触及,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在此多逗留片刻。
    想到了不妙,李银川绝不片刻犹豫,足下一点,倏地向着门外就扑。
    桑老太早就防着他会有此一手,见状一声怪笑道:“老兔崽子,你给我留下来吧!”
    这个老婆婆年纪虽然一大把子了,可是动作还是真快,话声出口,坐着的身躯蓦地如风飘絮般“呼”地荡空而起,“此”起“彼”落。其势有如闪电星驰,快极了,只是闪得一闪,已拦在了舱门当刚。
    李银川怒惊之下,厉叱道:“闪开!”抡拳照着对方脸上就打。
    桑老太哼了一声,脖子微微一转,李银川这一拳竟然捣了个空。
    这个老婆敢情手下有真功夫,自从丈夫死后,她含辛茹苦,不惜忝颜事仇,以化解对方对自己的猜忌,多少年来她一直在苦练功夫,今朝机会终于来了,一经出手,焉会再丝毫留情。
    李银川一拳捣空之下,陡然感觉到由对方身上霍地传来一阵气机,初一接触之下,似乎只有些儿微热,并无奇特之处。然而,那只是极短的一瞬,紧接着那阵子气机立即变得极其刚韧,倏地向外一边,足足把李银川撞出了三尺开外。
    原来凡是武功练到了自成一家相当境界之后,都有一门属于自己本身的护体内功。
    桑老夫人所练的这种内功名叫“无敌罡气”,已有近二十年的功力,一经施展出来,李银川如何当受得住。
    然而,既然身为不乐帮四大管事之一,李银川当然绝非无能之辈。他显然有放手一博的勇气,只是却更警觉到眼前情势对他的不利。
    不可否认,眼前三个人,姑且不论海无颜身手如何了得,就只是桑氏母子二人来说,只出其一,自己已非其敌,更遑论以三敌一了。
    李银川心念及此,哪里还敢在此再作逗留。
    当时随着他后退的势子,霍地就地一个疾滚,左手挥处发出了一掌暗器“黑狗钉”。
    那是一种短粗尖锐,由生铁打制而成的暗器,出手一片,和“铁莲子”“菩提珠”有异曲同工之妙,却较前二者更具有杀伤之力。
    李银川由于对一直未曾出手的海无颜心存顾虑,是以这一掌暗器,除了对付桑老太太之外,也照顾到了一旁的海无颜。
    暗器一经出手,他身子由船板上一个“鲤鱼打挺”霍地弹身而起,却是快如箭矢地直向窗外纵出。窗外即是大海,李银川一身水功,前文亦曾表过,如果容得他纵身入水,无论如何再想擒拿他可就是妄想了。
    桑老太一惊之下,拱身如怒鹰般地扑了过去,足下一经着地,右手倏地抡出,待向李银川背上抓去。
    可是斜刺里却飞来了小小一枚物件,其势竟然远较她更快。
    “突”的一声,正好打在了李银川背后“志堂穴”上,由于所施展的是武林罕见的“暗器打穴”手法,李银川身子方自纵起一半,顿时血路闭塞,身上一麻,一个发软,“碰!”
    一声栽了下来。
    桑老夫人微微一愕,就势用脚把倒在地上的李银川身子踢得翻转过来,却见一枚“黑狗钉”紧紧嵌在他背后“志堂穴”上,显然手劲奇大,二寸钉身,已几乎全身没入肉里。
    李银川非但是被点了穴道,看样子这条命八成儿也是活不了啦。
    发暗器的绝非是桑平,他没有这个手劲儿,也没有这手隔空暗器打穴的能耐,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桑老太回过身子,向着倚窗闲坐,手端香茗的海无颜点了点头,算是承了他的情,当然她心里也难免有几分不自在。
    桑平匆匆赶向李银川尸体旁边,看了一眼,才算明白过来,心里着实钦佩。
    当下他向着海无颜抱了一下拳道:“佩服,佩服!”
    海无颜放下了手上茶碗,微微一笑,目注向桑老太道:“老夫人对于眼前突发之事,当有所澄清,你我才好说话!”
    桑老夫人嘿嘿一笑道:“海少侠你以为呢?”
    海无颜定了一下,道:“贤母子既属不乐帮门下,又何以向自己人出手,这一点尚见明示!”
    桑平正要说话,却为桑老夫人一串冷笑之声打断,只见她干枯的脸上兴起了一片悲切忿怒之色,说道:“这话说起来,可就远了。”
    桑老夫人用手指了一下一旁的桑平:“要问起这件事,怎么和不乐帮结下的仇,可就要从平儿他爹身上说起,哼!只是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海无颜正在凝神静听,忽然侧窗似有异动。
    这番情景自是难以逃开桑氏母子观察之中。
    桑老夫人话声一停,右手翻处,“扑”地打出一物,随听得窗外一人“喔”了一声,一条人影猝间由船篷翻落,“扑通!”一声,落向水里。
    与此同时,桑平霍地拉开舱门。
    舱门乍开,一个人正在作状窃听,还来不及闪开,即为桑平快出一剑,正中前胸。
    这个人“哇呀!”大叫一声,身子一翻,“扑通!”倒卧地上,转了个身,顿时了账。
    连同李、薛二人在内,不过是片刻之间,已解决了四条人命。
    桑老夫人看向海无颜,冷笑道:“怎么样,海少侠,这一次总可以信得过我母子吧?”
    海无颜微微一笑,略含歉意地道:“老夫人不必见责,既是同舟之人,往后尚多彼此关照,海无颜失礼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老实跟你说吧,我老婆子含辛茹苦,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到来,这一次前往不乐岛,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打算先以本帮同僚身分混进岛上,然后再联系岛上的无忧公主,伺机发作,想不到中途遇见了你,也就没办法再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只好提前发作了!”
    海无颜肃然起敬道:“这么说,诚是在下莽撞,坏了贤母子大计了!”
    桑老夫人又是一声大笑:“什么话,什么话!”
    桑平纵身舱外,观看了一下,随即转回,冷笑道:“这些贼子都已发觉,眼下怕要有一场大战了!”
    老夫人狞笑道:“怕他们什么?李银川跟薛涛已死,那个劳什子‘海星阵’八成是施展不开了,我们正好以逸待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施展?”
    海无颜微异道:“什么海星阵?”
    桑平插嘴道:“海兄有所不知,不乐帮为了对付外敌入侵,特别演排了一些厉害船阵,这个海星阵又叫‘铁梅花”当于适当时机,在大雾中展开,他们有意要用这个阵势将海兄困于海上,然后火焚大船,你说毒也不毒?”
    海无颜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还有此一招,猝听之下,却也不禁吃惊。
    桑老太道:“你的本事刚才我们见识了,确是高明之至,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怕你艺高胆大,着了他们的道儿,所以迫不及待地赶来这里,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我这么一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海无颜抱拳道:“承情,承情!”
    话声方住,即见他坐在位子上的身子猝然向上一挺,“嗖”地掠身而出。几乎与他身形不差先后,“嗖”的一支火箭,亦向着这边射来,却被海无颜纵出的身子迎了个正着,探手一抄已接在了手中。
    桑氏母子见状亦迫不及待地双双由舱内赶出,三个人分三个方向站定。
    “老家伙!”桑老夫人大声叫着:“说到火,可他娘地真的就来了!”
    说话之间,“嗖嗖!”一连又射过来了两支火箭,一支正好被桑平用剑劈落海水,另一支却又被海无颜巧妙地接在了他的手中。
    这才见四条快船,作等距离地已把桑老夫人等座舟困在中间。
    四船船尾,各有一人手持弯弓,正在一支支向这边放着火箭,只是在三人严防之下,却是没有一支射中。
    先时在海无颜手下几乎丧命的侯腾与秦大力、卓英等三人,又复神气活现地在船上督战,四条船上总共有二三十名水手,各人身着油绸子水衣靠,手持分水刀,摆出一副准备要水战的样子。
    秦大力手持独脚铜人独立在船头大声喝道:“姓桑的母子给我好好听着,你母子要是知道时务进退,还不赶紧把姓海的擒下来,也好将功赎罪,要不然火攻之下,烧得你们片甲不留!”
    话声方住,只见一条人影忽悠悠直由对面船上飘起,敢情是快到了极点。
    双方距离少说也在五丈开外,况乎船上运功比不得陆地。对方如无绝对的把握,岂能如此施展。
    来者正是桑老夫人,那个难缠的老女人。
    像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海鸟,顺着一阵海风,陡然间来到了秦大力所乘坐的这条船上。秦大力一惊之下,才忽然明白过来。
    桑老夫人手下可是更不含糊,身子方一上船,两只手已陡地探出,各自抓着一只长及尺许的铁棒锤,抡施之下,“碰!碰”两声,已把站在船边的一双汉子打落水中。
    敢情她手劲儿奇大,而且出手奇准,每一棒都击中对方头上要害,被击者顿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秦大力大惊之下,足下连着几个垫步,已经窜到了她近前:“老东西,去你的吧!”
    嘴里嚷着,独脚铜人忽悠悠荡起了一阵狂风,直向着桑老夫人身上挥了过去。
    他满心以为桑老太太必将会以手上一双铁棒锤去迎接,那可就着了他的道儿,非把她给震飞了不可。
    哪里知道这个老婆婆机灵得很,随着对方独脚铜人力挥之下,全身滴溜溜一阵子打转,秦大力由于用力过猛,临时想收住势子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咔嚓!”一声,船板上打了个大洞,木屑纷飞里,这条船霍地向前一伏,继而高高窜起,溅起了大片浪花,简直都快要翻了。
    桑老太太脸上现着不屑的怒容,一任这条船颠沛起伏得多么厉害,她的两只脚,就像是钉在了船上一样结实,丝毫也不见移动。
    秦大力霍地自船板上提起了“独脚铜人”,却见桑老夫人单足点地,目注自己,由其神态器宇观来,俨然大家之风,敢情这个老婆婆具有非常身手,自己今天遇见了她,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形势既已如此,除了一拼之外,别无善策。
    秦大力嘴里喝叱一声,身子第二次扑过来,独脚铜人改直为横,直向桑老夫人腰上扫去。
    “王八羔子!”
    一开口就是刺耳的粗话,话声出口,只听见“当”的一声,手里的铁棒锤架在了对方的独脚铜人上,借着这一架之势,桑老夫人整个身子“呼”地直窜而起,像是一片云也似地已落在了秦大力的背后。
    秦大力原已三分心虚,自知不是对方对手,这时见状哪里再敢留片刻?
    手里的独脚铜人往船上一丢,足下用力一点,“嗖!”地纵身而起,直向着大海里纵去。打不赢就溜,倒也有他一手,可是偏偏这个十拿九稳的一手,这一次竟然会失了灵。秦大力身子已纵了出去,所施展的是“燕子抄水”一式,眼看着一头已经扎进了水里,以为他进了水里,可就无可奈何他了。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直向海面上抄了过来,姿态之美,简直美妙绝伦。
    秦大力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背上一紧,像是着了一把钢钩似的,已被对方一只手凌空抓住。随着这人“海燕掠波”般的一个起势,秦大力跳是跳出去了,却又被人家戏剧性地给带了回来。
    来人正是那个可怕的、年轻的主儿海无颜。
    其实在他来此之前,先已在邻船上施展了一番手脚,六七个汉子,连同那位巡海第七小队的令主卓英在内,不过是转眼的工夫,竟然全部被他摆平在船,一个个像是活死人似的,直直地站在船上。
    完成了以上任务之后,他才有余兴又管了这边的闲事,秦大力已经纵出去的身子,竟然又被他自空中给提了回来。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右手抖处,秦大力偌大的身子忽悠悠给摔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倒在船板上,顿时就像一具尸体般地直挺着不再动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真有你的,趁热打铁,还有几个点子就一并解决了他算了!”
    说话之间,这个老婆子霍地振臂拔起,直扑上五六丈开外处的来时座舟,紧接着第二次腾身,却扑向另一艘快船之上。
    桑平直挥动一口长剑,在那条船上力战数人,他母亲的猝然加入,自是如虎添翼。母子二人联手之下,区区几名小盗又算得了什么,转眼之间俱已被纷纷制服,点穴在船。
    四条快船,转瞬间已去其三,剩下的一艘,在巡海第九小队令主侯腾暂时指挥之下,发觉路数不对,哪里再敢多作逗留?掉头就走。
    双方距离已经远拉十丈,偏偏海无颜竟是放他不过,眼看着他纵出的身子,在水面上一连点了三次,轻如鸿鸟也似地已扑上了那艘快船,快船上起了一阵大乱。
    海无颜一只脚方自踏向船边,弓弦一响,一支箭弩已迎面射到。
    然而这支箭来得快去得亦快,在海无颜力封之下,倏地反弹了回来,“噗”地一声正中发箭入前胸,当场仰身倒毙而亡。
    侯腾早已是惊弓之鸟,意欲不战而退,又恐落下一个罪名,将来遭受帮规处置,打吧,实在等于送死,少不得应付一二招再说。一念之兴,当下顺手由地上操起了一根长篙,当下一个箭步,抖起兵器,照着海无颜身上就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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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海无颜一声冷笑,右手轻起,“噗”一声,已抄住了长篙的尖端。
    双方力挤之下,这根竹篙顿时有如弯弓一般地弹了起来,侯腾哪里挺得住这等力道?一下被弹起了半天之上,在空中他身子一个倒仰,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原想将错就计,就势抛进水里,却不知海无颜已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手,右手抖处,这根长篙“嗤”地穿空直起,“噗!”一声射了个正着。侯腾在空中惨叫了一声,直直地坠落下来,叭喳一声,水花四溅,大片的海水都被染红了。
    这条快船上共有五个人,剩下的三个人乍见此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连向海里逃的念头也不敢再兴,三双腿几乎是同时之间一齐弯下来,“扑通!”跪在了船上,一时叩头如捣蒜地讨起饶来。
    海无颜缓缓地走过去,打量着这三个人。
    一艘船影已经移近过来,紧接桑氏母子纵身过来。
    桑平道:“好了,都解决完了。”
    桑老夫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冷笑道:“这群祸害留不得!”
    说时正要纵身过去,海无颜横身而阻道:“算了,就饶了他们吧!”
    桑老夫人翻一下眼皮,忽然一笑道:“说的也是,此去不乐岛还有老长的一段路,非得有人带路不可!”
    海无颜道:“那就正好。”遂向跪着的三个人道:“你们都站起来!”
    三人听说饶了他们,俱都喜出望外,纷纷叩头站起。
    海无颜遂道:“我们要去不乐岛,你们就帮忙操船带路吧!”
    三人连声说是,忽见桑老夫人纵身而前,各人大吃一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每人背上又着了一掌,当时只觉得身上一麻。三个人早已是惊弓之乌,猝然遭受如此,俱都由不住鬼也似地叫了起来,相继赖倒在地,鼻涕也似地不肯起来。
    桑老夫人喝叱道:“再不起来,都活不成!”
    这声喝叫倒是真有用,三个人吓得一个骨碌都爬了起来。
    “你们听着,”桑老夫人道:“我已经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点了死穴,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未经我亲手解救,都活不成,你们只要好好听话,小心把船驶到不乐岛,一路上不生别的事,不玩花样,我就为你们解开,要不然你们自己心里明白,你们可听明白了?”
    三个人听她这么一说,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纷纷叩头讨饶,声言不敢违背,这才退了下去。
    这艘船就在他们三个人驾驶操作之下,离开了现场,直向不乐岛方面驶进。
    由于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水程,三个人遂转向内舱坐定,三个小盗巴结十分尽力,不待招呼即为各人献上香茗,这艘快舟以相当快的速度直向前进。
    海无颜坐定之后,重向桑氏母子见礼,说道:“此行蒙老夫人与桑兄义助,真是感激不尽,不知道老夫人下一步行止如何?”
    桑老夫人才收敛起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神态,轻叹一声道:“海大侠你有所不知,这件事我也就不仔细说了。总之,我母子与不乐岛结下的仇是不共戴天,今天我们来原就打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绝不活着离开,你不必为我们担心,也谈不上谢,我们是同仇敌忾,理当联合起来!”
    海无颜点头道:“这就太好了,但不知老夫人与桑兄此行之计划如何?”
    桑平道:“小弟与家母原来计划混入岛上,想法子与岛上的单老前辈取得联系,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见如何,再谋下手之策,只是眼下这条计看来是行不通了!”
    海无颜奇怪的道:“你刚才说到什么单老前辈……”
    桑老夫人一笑道:“这个难怪你不知道了。只怕当今人世,知道这个怪人的还不多,他的出现,对不乐岛来说,算得上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于是他母子随即把单老人的生平向海无颜说了一个大概,海无颜大是惊异,一时喜形于面。
    “哦!”他目放异彩地道:“若不是老夫人提起来,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我一直认为这位老前辈早已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他老人依然活着,这么多年来他忍辱偷生,诚如老夫人所说,过着无异于蛇鼠一般的生活,他的遭遇未免太过凄凉了!”
    桑平说道:“正因为这样,他老人家才练成了一身无所不能的武功造诣。哼哼,高立那个老贼,这一次大概是万难幸免了!”
    海无颜叹一声,喃喃道:“但愿如此,这么多年来,不乐岛所犯的罪也实在太多了!”
    桑平忽然想起来,好奇地打量着海无颜道:“外面传说,这一次高立在海兄你手里吃了大亏,不知详情是否如此?”
    桑老夫人听儿子提及这件事,似乎甚是注意,一双眸子向海无颜注视过去。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们曾交过手倒是真的,但是说到他吃了大亏却不尽然,事实上那一次交手,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分胜负。”
    桑老夫人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惊异的表情。
    “我怀疑,”海无颜思索着这个问题,缓缓他说道:“那一次高老头他并没有施展出全力,他可能别有用心。”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桑老夫人衲讷地道:“事实上高立这个人正是如此,那一日他很可能留了一手,你要对他特别注意!”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老夫人所见极是,因为那一天,他并没有施展出他最负盛名的‘醉金乌’手法,我因此怀疑他别有用心!”
    桑平“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他的醉金乌手法,如果遇见了单老前辈,凉他也难以施展!”
    “你知道什么?”桑老夫人直斥儿子的无知轻敌:“高老头的那一身功夫,岂是你所能了解的,他如果没有十分出类拔萃的杰出造诣,岂能称雄于天下数十年之久?”
    海无颜虽不耻高立之为人,可是论及对方一身武功造诣时。却不敢存丝毫轻视之心,聆听之下,也不禁点头附和,认为老夫人言之有理。
    桑平被母亲一斥,显得有些不服,却是不敢顶撞,在他感觉里,那位一直藏匿在肇庆行馆的单老人,该是无所不精的人,昏立的武功即使再高,也难以胜过他,可是桑老夫人似乎却并不如。此认为。
    看着海无颜,老夫人道:“如果你认为高立最称拿手的是那一套醉金乌的手法,可就错了!”
    海无颜听得一惊,说道:“难道不是吗?”
    “哼!”桑老夫人冷冷地道:“这你就不清楚了,醉金乌确是他深藏不露的手法之一,但是还有一门更厉害的功夫,我揣摩着他这几年大概也已经练成功了!”
    桑平听母亲这么说,显然大为惊奇地道:“啊!还有这件事?
    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像是在谴责说你知道什么?
    她随即注视向海无颜,喃喃地道:“武林中有一门失传已久的功夫叫做‘鹰翅功’,不知少侠可曾听说过?”
    海无颜一惊道:“老夫人说的是‘先天无机门’失传的那门功夫?”
    “不错!”桑老夫人含着微笑点了一下头道:“你果然见多识广,这是一门失传已久的冷门功夫,居然你也知道,我倒要再请教少侠一下,你可知擅长这门功力的人是谁么?”
    海无颜点点头道:“老夫人指的是‘无极先生’李元春?”
    老夫人十分嘉许地连连点头道:“就是他,这位李先生在生平只练成一种功夫,却是走遍天下难逢其敌,这门功夫,就是刚才我们所谈到的鹰翅功!”
    桑平道:“可是怎么又会和高老头扯上关系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这当中当然有关系。”
    她看着海无颜道:“自然,这些都无关宏旨,不过谈谈也是无妨。据我所知,无极先生李元春生平没有传人,只有一女,却又嫁到远方为商人之妇,像鹰翅功那种深奥的绝学,是不适于传授她的,李元春无奈之下,才将他这门毕生成就的武林绝学书刻在他家居后院的假山石上,哼哼!”
    说到这里,桑老夫人一连冷笑了几声道:“表面上看来,似乎人人可以学得,其实那可就错了,除非有极深武学造诣,和聪明智慧之人才得悟透!”
    “高立就是这么得到的!”桑老夫人对于这件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据说,他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个,当时他在李家后院苦思三天仍未能悟出,一怒之下,竟然持纸墨,将石上留字抄下,当场将假山石震碎,使后来者无从着手,这个老儿用心之卑劣诚可想知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虽然如此,老夫人怎么知道他已练成了这门功夫?”
    “我知道他已练成了。”
    桑老夫人缓缓他说着,神态充满了自信:“虽然我说不出为什么,但是我确信他已经练成了这门功夫。你知道练习这门功力,最重要的在于两肘两膀。一旦成功,这双膀臂坚若钢铁。哼哼哼,你可曾见过这高立老儿携带过兵刃么?”
    桑平点点头道:“娘这么一说,果然有些道理,有一次我听青荷说,高大爷的手比锯子还快。”
    海无颜与老夫人同时一惊。
    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这一次出击,他们都抱有必胜的意念,敌人的虚实关系至为重要,能够事先多一分对敌人的了解,一旦上阵就减少了一分本身的危险。
    是以在听到了桑平所说之言后,海无颜不禁大为惊觉,目光向桑平注视过去。
    桑老夫人也一样有同感,冷笑一声,看着桑平道:“既然你早有听获,为什么一直没有听你说过?”
    桑平怔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那是因为桑老夫人听从单老人之言,曾禁止桑平与青荷来往,是以桑平才不愿出口。
    桑老夫人自然明白,望着海无颜的面,她也不便面斥,倒是有关高立以手锯树之事,提起了她的兴趣,因为这件事可以进一步证明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你说高立的手比锯子还快?”
    “是,人家这么说的!”桑平喃喃道:“据说高立平日常喜用手锯树,他所居住的岭上古树极多,而多少年以来差不多都快被他锯光了!”
    “怎么样?”桑老夫人转向海无颜冷冷道:“这么说,我的猜测就是全没有错了,他的鹰翅功看来已有十分的火候了!”
    海无颜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在西藏高原我与他邂逅那一次,他却是藏拙得厉害,这又为了什么?”
    “这就是高老儿最阴险狠毒的地方了!”桑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等着看吧,这一次他就会对你施展出来了,他要你对他松弛了注意,然后才会出其不意地对你下毒手!”
    海无颜微微一笑,嘴里没有出声。
    诚然,他对高立前此一战里,也作了相当程度的保留,很多险招也都没有施展,尤其是得自邵一子的铁匣秘笈,更是他私心打算用以来制胜高立的关键。
    现在当他听说到高立也已练成了“先天无极门”的绝枝“鹰翅功”时,内心之震撼,诚可想知,未来之一场大战孰胜孰负,却是未可顶卜了。
    窗外海风阵阵吹进来,汪洋大海里,竟然不见一片帆影,意识着此去不乐岛似乎还有一段路途。
    海无颜感觉到有些气闷,站起来慢慢踱出舱外,海风甚大,把他身上一袭长衣揭起来,吹得猎猎有声,桑氏母子也陆续跟了出来。
    日影偏西,显示着天将黄昏,桑老夫人忽然跨前一步,站立在海无颜的右后侧方。
    “海少侠,久仰你一身内外功夫都甚了得,老身不才,想要讨教一二,可施得么?”
    桑老夫人嘴里说着,足下已缓缓地向前跨出一步。
    海无颜当然已感觉到了对方惊人的“无敌罡气”,对于老夫人的这一突然举止,令他颇为吃惊。
    武林中越是具有非常身手的人,越是不甘居人之后,桑老夫人莫非因为如此而向海无颜出手?除此之外海无颜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老夫人您太客气了!”
    嘴里正说着,海无颜已缓缓回过身子来。
    桑老夫人微微含着笑道:“只是印证一下手法而已,倒无恶意,你可不要介意!”
    海无颜道:“岂敢。”
    说话之间,他已感觉到对方身上逼传过来的那阵子劲道节节逼人,很显然地她已展露了她强者的姿态。
    海无颜早已体会出桑老夫人对自己的隐隐敌意,当然这种故意与对付真正的敌人是大有差别的,只是某种程度的不信任而已。
    也许在桑老夫人的意识里,海无颜的真实武功还是一个谜,有进一步了解的必要。
    虽然这样,她可没有一点点胆敢轻视对方的心意。海无颜随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内心不由暗暗好笑,双手微微抱起,道了声:“请!”
    桑老夫人一笑道:“足下这一拉开架势,已就显著不凡,这大概是‘龙虎双抱拳’的式子吧!”
    海无颜心头一惊,着实佩服,点点头道:“不错,老夫人进招吧!”
    一面说时,他的身子已经缓缓蹲了下去。
    就在这一霎,桑老夫人已迎风陡地掠身而起,起势之快如风飘絮,蓦地已临近到海无颜眼前。带着一声长笑,桑老夫人的一双脚尖,霍地直向着海无颜一双眸子上直踢了过来。
    那真是既快又险的一招,雷霆万钧,冰雪一片,然而对方海无颜却已胸有成竹。
    一来一往,势若走马模样,桑老夫人的一双天足陡地踢出了一半,海无颜已挟着一片旋风,“呼”地来到她的背后。
    这种挪移的身法,观诸今日武林人物,已是不多见,桑老夫人立刻就觉出了身后强风袭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嘴里惊呼一声,脚下猛地向前抢进一步,施了一招“犀牛望月”之势。“呼!”强劲的大片掌风,滑着桑老夫人的背脊后脑穿了过去。
    虽然没有击中,可是这一擦之威却也令桑老夫人感觉到皮层奇热如焚,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敢情不是易与之辈,显然是怀有罕世身手,名不虚传。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按说既是彼此印证,到此大可休矣,奈何桑老夫人却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桑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右脚尖力点之下,身子向前一个猛扑。
    “海大侠,接掌!”
    张开的五指,活像是一把钢钩,一掌直向着海无颜当胸击来。
    也不知是这个老婆婆动了真怒,抑或是她存心试试对方的实力,总之这一掌力道极猛。
    强劲而充实的掌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力柱,这种情形之下,对方躲闪便是不智,只有实力一接了。
    海无颜怎敢怠慢,他知道藏拙是不行的了,对方既以单掌来,说不得以单掌相迎。一念之兴,海无颜已陡地自丹田之内提吸一股真力,由于桑老夫人所发出的这股劲道十足,海无颜亦只得以十足劲道相迎。
    算得上是少见的一次实力接触。两只手掌初交的一霎,整个船身忽然间起了一阵子震动,那种情形就像是船行浅水,忽然触了礁岸一般,船身在一阵沙沙的疾烈震荡之后,两侧船舷边,霍地扬起了滔天大浪。
    哗啦啦!船上灌满了水。
    海无颜与老夫人亦不能幸免,猝然扬起浪花,把他们全身都打湿了。
    也亏了这一大浪花,两只交接的手掌,总算分了开来。
    海无颜神色自若地一揖道:“老夫人,承让了!”
    桑老夫人显然已经退了好几步,脸色显现着无比的惊异,却又似有些骇然。
    从她频频起伏的上胸,可以看出她喘息得多么厉害。
    她总算接下了海无颜十足劲道的一掌,诚然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
    闪烁的灯光,照着死者那一半黄黄焦焦的脸,另一半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死者,刘嫂。在她死后数日,尸体才被人发现,由深涧寒谷里搬移出来。
    现在她就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她的左腕折失,右膝碎断,瞠目,咬牙,显示着在她临死以前,还经过一阵子痛苦的挣扎。
    守侍在她身边的杖期夫,刘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着一双红眼,静静地打量着她。
    结缡数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夫妻离别,应该说是“死”别,从此天各一方,算是“缘尽于此”了。
    陈列的尸体还有好几具,只是全由白布盖着。
    大厅里由于多了这几具尸身,立刻就显现出那种阴森森的气息。包括高立在内,每一个人的脸色,也都像是罩了一层雾那样的不开朗。
    在征得高、风二位岛主首肯之后,刘公向着站立一旁的侍役挥挥手道:“抬下去装棺,候期发葬!”
    于是,那一具具的尸身也都被抬了下去。
    偌大的堡垒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偶尔传来的只是夜风疾叩着桑皮窗户纸的噗噗声音。
    “这是敌人的阴谋,一个个地分开来消灭,让我们的实力消失于无形!”
    说话的是负责不乐岛整个山区布防的“野老”娄空,他似乎显得怒不可遏,说完之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向着在座的高立、风来仪、吴明、刘公等抱了一个拳,十分沉痛地道:“属下布署不当,才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请岛主降罪!”
    高立冷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这个罪是你担当不了的,说到罪,哼哼,从我开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兔不了,敌人居然混到了岛上,我们还蒙在鼓里,真有点令人不可思议!”
    风来仪微微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刘公十分懊丧地道:“这个人极之狡猾,而且武功必然是出奇的高。”
    高立忽然冷笑插口道:“而且他是无孔不入,就好比现在我们在这里的说话,很可能他就在窗外偷听。”
    话声一顿,紧接着一声轻叱,整个身子已如同鹰隼也似地腾了起来。
    于此同时,风来仪、吴明也双双飞身而起,齐向窗外扑去。
    高立最先,风、晨二人紧跟着相继扑出,身法之快,疾若飞星。
    三个人先后的显现,有如旋风一阵,只是窗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现,风吹草动,一片长草正在冷月之下婆娑轻舞。
    最早出来的高立,眉尖微耸,瘦高的躯体,霍地拔起,落向草丛之间。
    风来仪跟着袭过来,这里草长几可过人,两个人分别施展极上轻功,踏立草上,稻草人也似地随风轻摆不定。就在这片长草地里,他们发觉了一些蹊跷,但只见前去草丛,中分之二,似为巨蛇所经地留下了一道鸿沟,风来仪细眉微挑,霍地振衣而起,循着这条沟迹一径地追了下去。月色之下,她的动作极快,刹那间去而复还,又复回到了眼前地方。
    是时,室内各人俱都来到了眼前地方,灯光火把照耀得一派通明。
    刘公奇怪地察看着面前的草丛,一面向怒容满面的高立请示道:“大爷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高立先不答他的话,冷笑一声,目注向风来仪道:“三妹,你发现了什么?”
    风来仪摇摇头道:“没有追上,难道不是人,是一头野兽!”
    “不会的!”高立肯定的道:“是一个人!”
    他冷峻的目光接着注视向刘公:“杀死刘嫂,伤害晏管事的这个人就是他!”
    各人聆听之下,顿时神色为之一变。
    高立冷笑了一声:“这个人我已经注意他很久了,由种种零星所显示的形象来看,这个人很可能是个残废,是一个奇怪的人。”
    吴明一惊道:“一个残废人,竟然会有如此武功?真是不可思议!”
    刘公恨声道:“大爷所见极是,贱内遇难之处岭上,有很多奇怪的足迹,似人非人,卑职看了半天,亦不能确定是人是兽!”
    高立冷笑道:“岂止是刘嫂遇难的现场?只要留意,这个岛上到处都是,晏管事遇害的现场也有,我可以断定他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什么样的怪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风来仪微微一笑道:“不要急,他就要现出原形了。”
    高立微微一怔道:“原来你也注意到了?”
    “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事情还不敢十分认定罢了!”
    “三妹你以为呢?”
    “很难说!”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信不信由你,我已经注意到了一条他平日出入的道路,只可惜有两次都被他逃脱了!”
    刘公惊异地道:“这……这又为了什么?”
    风来仪笑了笑,目光向现场各人一转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各人领命躬身告辞而去,现场只剩下刘公、吴明、风、高等四个核心人物。
    高立道:“三妹现在可以说了!”
    风来仪道:“大哥说得不错,这个人多半是个残废,我猜想他必然与我们不乐帮结有深仇大恨……”
    刘公喃喃道:“这又会是什么人呢?”
    高立冷笑道:“何必伤这个脑筋?见面就知道了,三妹,你有什么计划吧?”
    风来仪看了这位长她许多年岁的师兄一眼,多年以来他们诚所谓相知甚深,彼此都把对方的习惯脾气摸得十分清楚,就像现在,高立只凭察言观色,就猜出风来仪腹内机关。
    “是这样的!”风来仪说:“这几天经我细心观察,被我找到了一条那个怪人经常出入的道路,只可惜两次都没有堵住他,也许是时间不对。”
    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一下,点点头道:“大哥,你来看看。”
    说罢纵身而起,一路腾驰如飞,头前带路。
    高立等三人,各自展开轻功紧后跟随,转瞬间来到了另一现场。
    那是一片颇有斜度的向阳山坡,坡间满生野草,草长与方才相仿佛,一直衍生岭上。
    这里地当全岛之中,细察四方,岛内最重要的阵势设计“放射八道”,尽收眼底。
    刘公首先“啊”的一声,喃喃地道:“这么看起来,这个人连本岛的一干阵势,也都了解了。”
    高立哼了一声,用很快的速度沿着岭下踏行了一周,随即又转了回来。
    “不错,这是本岛最虚弱的一处,当初设卡布阵之时,显然疏忽了这个地方。”
    刘公道:“那倒也不尽然,大爷不要忘了,这里是‘青奇八象’的入口之处,一旦阵势发动起来,八阵与八象影象叠合,这里就首当其威了。”
    高立怅恨地叹息了一声道:“可惜晏七受害,要不然!这里大可施展,那厮也就没有这么便当进出了。”
    说话之间,风来仪己同着吴明登上岭陌。此刻,他们正自点手相招,高立同着刘公忙即赶上去。
    风来仪手指一处道:“大哥你看。”
    情形较诸先前草地里所显现的更为清晰。很清楚的,一片草丛压了下去,婉蜒着一路蛇行而上。
    四人很容易地顺着这道痕迹找上去,直到一片上坡为止,由于坡上寸草不生,也就失去了痕迹。
    风来仪冷冷地道:“我猜想,这个人八成就藏在这里了。”
    刘公恨得咬牙切齿地道:“这里地方不大,且容卑职唤娄管事的来!发动各人大事搜一搜,不怕他插翅而飞。”
    高立冷冷一笑道:“那可是最笨的法子了。”
    风来仪道:“大哥说得不错,那么一来,岂不打草惊蛇?我对这个人已经留意了很久,他却是狡猾极了。曾经有两次,这人故布疑阵,几乎把我骗到了另一座山上。最近的一次,更埋伏了一条山猪,想让我以为一切的痕迹,都出之那个畜牲。哼哼,这一切总算都被我看穿识破,最后我才确定他藏在这里。”
    高立一双精锐的眸子频频在四下注视着,点点头道:“他选择这个地方藏身,是因为这里有四个出口,必要时可以方便出入。”
    “我也是这么认为。”风来仪道:“所以这一次我们出动四个人,把每一个出入口都守住,倒要看看他如何进出了。”
    高立冷笑着点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就这么办。”
    随即点手相召,四人聚集一处,细细商量了一阵,风来仪对此原已有了腹槁,是以很快地就有了方策结果,当下按策行事,随即四下分开。
    眼前旋即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草丛所发出的一片轻微沙沙之声。
    ※※※
    像平常一一样,朱翠来到了这里。
    即将黎明的天。
    即将隐失的月亮。
    一天似乎举手可攀的星斗。
    浪花静静地淘上来,在那一堵凸出的礁石上碰碎了。洒下大片的珍珠,然后又收了回去。
    远处海天一线之间,是那么灰惨惨的,滚滚的云气咆哮着浮沉于海天之间。
    可以预见,即将来临的一天,是个多云、多风不太平静的日子。
    践踏着沙地里的鹅卵石块,朱翠一径来到了眼前,这个海洼子近山又多岩石的沙地。
    单老人似乎早来了。坐在一堵礁石上,把一双断膝泡在海水里,老人的目光里显示着一些焦虑与不安的神色。
    朱翠一直走近到了他的身边,他似乎都没有发现。
    “嗨!”
    几乎习惯了,朱翠总爱用这清脆的声音来招呼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前辈。
    接着她随即把带来的满满一葫芦酒递过去。
    老人接过酒来,眼睛依然是盯视着远方。
    “看见了没有?今天变天了,多怪的天,多怪的云?”
    他的手配合着指划着,最后落在酒葫芦上,拔开塞子来,仰首满满地灌了一大口;这才回过脸来,打量着面前的朱翠。
    “你今天来早了!”
    “是呀!”朱翠在他身边一块较矮的礁石上坐下来:“不知怎么回事,半夜就醒了,睡又睡不着,干脆就早点来了,是怎么回事,你也没睡觉?”
    单老人摇摇头,用手分理着乱草也似的须发。
    “我早来了,一直都没回去,”他又灌了一口酒,咧着一张大嘴笑道:“他们发现了我了,全岛上都在搜我,想想!我能让他们给搜着?干脆就到这里凉快来了。”
    朱翠吃了一惊:“你说他们发现了你?谁发现了你?”
    “高老头!”单老人又灌了一口酒,得意地笑道:“幸亏我警觉得早,差一点给他照了盘儿,这老小子果然厉害,居然由呼吸声音发现我藏身的窗外,要不是我跑得快,可就麻烦了。”
    朱翠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单老人嘿嘿笑道:“左不过是我杀的人太多了,他们觉出了不妙,商量对策罢了。”
    微微一顿,他哼了一声,接下去道:“他们已经知道有人藏在岛上,还猜出了是个残废,就差一点没有说出我的名字就是了。哼哼,看起来,我与高老头见面的时候大概不会太久了。”
    朱翠道:“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烦得很,而且每一次见风来仪的时候,都发觉到她的表情怪怪的,也许她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单老人咕噜噜把一大葫芦酒喝了个精光,霍地扔下葫芦道:“来,明月当头,趁着我这三分酒兴,咱们把那套‘醉金乌’的手法演一遍。”
    朱翠笑道:“好是好,只是你老人家酒今天喝多了,喝醉了。”
    “你这就不懂了。”
    单老人身形一挺,嗖地纵落沙滩:“醉金乌,醉金乌,有了几分酒意,才能更显出这种功夫的真髓,姑娘,你仔细地看着吧!”
    一面说着,这个老头儿可就一招一式地演了开来。
    月影之下,只见单老人蹒跚的身子,把这一路至今仍不为外界所深知的武林绝学施展了出来。
    这套身法朱翠原已学会,只是在若干关节处,还不能畅通,难得老人今夜兴起,带着三分酒意,把这一套不乐帮的罕世绝学演了个淋漓尽致。
    朱翠自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在旁全神贯注,一五一十地都记在心里。
    也不知是他酒喝多了抑或今夜兴趣极高,这一趟“醉金乌”身法演习得畅快极了。
    滚滚风云,涛涛海浪,在他演习之时,竟然为之相继失色、倏地收住,气吞山河,此时此刻,天光云影,荡漾绿波,却是叹赞无数,追寻已远。
    人、天、海、地,似乎都已混为一体,凝固住了。
    单老人一声狂笑,身形骤转,已到了朱翠眼前。
    “妙极了!”朱翠由衷地赞赏道:“这才是武林不世的身法,太好了!”
    单老人沙哑地一笑道:“这么说,你都记熟了?”
    朱翠感激地点头道:“放心吧,我都记熟了。”
    单老人连声道:“好好好,这套醉金乌身法就到此为止,今后不再演习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走了。”
    话声一落,弓身一挺,已跃出三丈开外。
    朱翠由地上拾起了葫芦,意外地却发觉到对方仍站在原处未去。
    “你醉了么?”她恍惚地觉着有些不对:“我背你回去吧!”
    “用不着,翠姑娘,你……你过来……”
    “啊,怎么了?”
    一面说,朱翠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单老人那双断了脚的腿,几自插立在沙地里,身子却不时地前后摇晃着,看样子真像是有些醉了。
    “过来,孩子……让我……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着,他抓了朱翠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瞳子里闪烁着异光,却是那么的朦胧,就像是空中隐约在云际的月亮。
    “你真的喝醉了……来……让我背着你回去。”
    朱翠一面说时,弯下身子来,真的作势要背起他来,单老人频频后退着,发出了一阵大笑。
    “胡说……胡说……我喝醉了……我只是太高兴了,今夜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一面说,他遂即转过身来,践踏着一天的月色,挥舞着双手,前行了一程,身子又倒下来,仍旧施展地行之功,扭曲着蛇也似地在沙地里穿行着。
    朱翠目送着他,一直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才回身自去。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今夜对单老人的离开,她偏多依依之情。
    ※※※
    像是平常一样,单老人一路蛇行着穿山越岭,来到了居住的那座山丘。
    黯淡的月色之下,那片长草地在微风里簌簌的颤抖着,摇曳出一片沙沙声。
    单老人今夜真的兴致甚高,全然不曾想到自己兀自处身子虎穴之间。
    他一路疾行,有如巨蟒行波,确是轻车熟路,身过处草丛自分,一径地来到了当前石丘之下。
    忽然一个人挡在正前方,不偏不倚地正好堵住了他的出路。原有几分酒意的单老人忽然为之一怔,停身、抬头,由不住吃了一惊。
    一个白发皤皤的高大老人,正自用着既惊又怒的目光在打量着他。
    由于事发突然,单老人焉能不为之大吃一惊。
    毕竟他武技湛精,尤其是反应更要较常人快上许多,一有警觉,身子自然后缩,一颗大头也就惯常的像是眼镜蛇也似地直立起来。
    那真是险到了极点。猝然现身的高大老人自然不会放过迎头的一击。只是却没有料到,地面上爬行的大头老人,简直较蛇更为滑溜。就在那个高大老人举足迎头一脚踏下之同时,单老人竟然巧妙地后缩昂首,躲过了这足以致命的一踏。
    双方眼睛都交织着无比的惊异。
    “你是谁?”
    白首老人说时身子快速地向前踏进一步,在这个姿势里一旦动手,他大可采取主动。
    单老人的酒可说完全醒了。借着稀薄的月光,他已把对面这个皓首红颜,身材高大的老人看了一个仔细。
    “原来是你?刘一龙。”
    一霎间,单老人那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然而,被他称呼为刘一龙的“刘公”,显然比对方更处于惊吓之中。
    “啊,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令他吃惊,如今全岛都是“刘公”地这么称呼他,要不,就是叫他“刘总管事”,刘一龙这个称呼,简直太古老了。
    “嘿嘿!”单老人在确定了对方的真实身分之后,由不住发出了一阵子低沉的笑声,口涎连连滴下不已。
    “很好,很好,我们是老朋友了。”他好像是有大多的感触,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凄凉:
    “人生何处不相逢,刘一龙,想不到我们还会见面,还能见着了,足证老天爷那双眼睛还没有瞎。”
    刘公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想不到在聆听见对方这几句话后,竟然会打心眼儿里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番心神交战里,刘公脚下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放弃了主动的攻势。
    “你到底是谁?”刘公睁大了眼睛:“我们以前见过?不不不,我不认识你。”
    “可是我认识你!”单老人这几个字简直像是由牙缝里迸出来的:“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你,刘一龙,你看清楚我吧!”
    话声一辍,这个人身子向后一收,竟然为之霍地人立了起来。
    月影偏西,冷风飕飕,长草地里一片沙沙声。此时此境,再加上单老人这么一个人,看在了刘公的眼睛里,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他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几乎又要后退。
    然而毕竟他是身上有功夫的人,所谓“丹田有气人自壮”,刘公在一惊之后,本能地提起了一股劲道,霎息间全身已充满了劲道。
    一声冷笑,刘公双手交插地握着,十根手指的关节发出了克克连声的一阵子串响。
    “说,你是谁?刘某人这双照子还不花,要有一字不当,我就叫你横尸当场。”
    “哼哼,你有这个能耐么?刘一龙!”
    这“刘一龙”三个字,再次传到刘公耳中时,着实又令他为之吃了一惊,其实包括对方的门音,现在听起来都熟得很,简直似曾相识。刘公脑子里一刹那有如一团乱丝样的混乱,要想在如此一团的乱丝里,找出那个丝头来,可真是谈何容易。
    对于这个不知名姓,形同鬼魅的陌生人,他越是想要知道他的底细,是以也就迟迟不肯出手。
    虽然如此,他却已作了必要时出手一搏,取对方性命于闪电之间的准备。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报出你的名字来。”
    一面说时,他再一次地提起了内家真力,十根手指上的力道,足以猝然间插入坚硬的青石。
    “呵呵!”
    对方那个形如鬼魅的大头怪人,偏偏竟不把这些看在眼睛里,笑声里充满了狂傲却也有凄凉的意思。
    “好吧,你再看清楚一些?”
    一面说时,单老人已伸手入怀摸出一物,迎风一晃,“叭嗒!”一声亮着了火,敢情是一个火折子。大股的火苗子窜起来,非但照亮了单老人的脸,就连附近的一切,也都清晰可见。
    刘公的一双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闪闪的火光里,他再一次地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这张脸。
    太长的头发,太长的胡须,然而除此之外,那面孔、轮廓,却依然有一些迹象可寻,可供追忆回思。
    刘公的眸子睁大了,又缩小了,缩小了又睁大,几度开阖之后,他心里忐忑着举棋不定。
    “噢,你……你是……”
    “我姓单……单昆。”
    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报出自己的名字,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
    “啊!”刘公霍地后退了一步。
    忽然,他张大嘴巴:“单昆,你……你是单大爷?单大爷?”
    “不敢当,”单老人声音里充满了悲忿,“一个百劫不死的老鬼,岂敢当大爷二字?”
    刘公陡然地僵立住了。
    就在他想到了“单大爷”三个字时,单大爷此人的影子立刻就出现在眼前,拿来与目前这个怪人一经印证,立刻就断定了这个几近神话的真实性。
    “单……大爷……不错……是你……”刘公一下子似乎嘴里的舌头都变短了。“你……
    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叭嗒!”一下,火折子的火又熄灭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单老人冷森森地笑着:“这是我的家,我的岛,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这……你老人家当然是能……能回来……”
    刘公的眼睛奇怪地转动着,只是却没有发现足以接应他的人手。当然,他已意识到对方单大爷回来的意图与打算,不用说自己那个老婆是死在对方手上了。
    一想到这里,刘公眼睛充满了恨意。
    其实在刚才火光大亮时,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的那一双失足的腿,有此一证,已足可说明眼前这个人正是昔日不乐岛主单昆无误。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岛上是无论如何不能容下他了。
    刘公把一番利害得失,瞬息之间在脑子里闪过,决定了他眼前的对策,似乎除了与对方一拼之外,别无选择,恨的是方才四人组合,偏偏分散四个方向,否则联手之下,对方绝无活理。即使这样,刘公也打算不让对方逃开手去。
    “单大爷!”刘公声音里充满了冷峻:“邀天之幸,你竟然会没有死,说一句冒上的话,今天的不乐岛已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了,这里你是不该来的。”
    单老人由鼻子里哼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刘公嘿嘿连声冷笑:“我妻区氏,可是你下的毒手?”
    “不错!”单老人眸子里精光闪烁:“这一次该轮到你了。”
    刘公先是一怔,紧接着狂笑一声道:“好!”
    话声一辍,整个身子如同鹰隼也似地拔了起来,身上长衣,迎着空气发出了噗嗤嗤一阵疾风,却是乍起即落。
    刘公因见对方双足尽失,误以为转动不便,是以一上来即向对方背后下手。
    好快的身法!随着他下落的身子,刘公双掌乍吐,用双撞掌的一招,直向着对方后背上疾吐了过去。
    刘公因知对方绝非易与之辈,下手也就唯恐不重,这一手双撞掌,力道用得极猛,掌势一出,一奔“志堂”,一奔“气海”,如此沉重的掌力慢说是被他打实在了,即使为指尖拈着了一点也是不得了。
    哪里知道对方这个老残废,身法比他所想的更快得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快。刘公的双撞掌不过才递出一半,单老人的身子却已似风车也似转了过来。四只手掌竟然是不期而遇。
    “噗”地一声,掌心对掌心地紧紧贴在了一块。接下来就是一阵子簌簌的战抖。
    刘公忽地双目怒凸,显然是挺受不住,背脊向后微弓着跄出了三四步。
    只见他上胸频频起伏着,却硬把升起来的一口气压向丹田之内,紧接着前身微伏,却施出了一个虎扑之势,直向着单老人身上扑了过去。
    单老人在与对方四掌交接之际,已自施出了他习练有年的五行真力,满以为对方万万当受不住,势将当场喷血而亡,却没有料到刘公竟然实实在在地承受了,却使他大大出乎意外,由此而观对方显然不可轻侮。
    越是这样,越加地激发了单老人的仇恶之心。如此,就在刘公第二次运功力扑之下,竟然为之扑了一个空。
    像是鬼影子一般,刘公的双掌显然扑了一个空。
    风声嗖嗖,长草地上曳出一片阴森,此时此刻,由不住使你乍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冷。
    刘公一式扑空之下,顿时就觉出了不妙。
    此时此刻,但只见月影当空,四野萧萧,虫蛙声远近呼应,敢情竟然已失去了单老人的踪影。
    刘公心头一震,却不会就此作罢。
    “老怪物,你跑不了的。”
    一面说,这位不乐帮的大管事探手腰间,把一口轻易难得一现的“缅刀”给亮了出来。
    “呼”的刀势一弹,闪烁出一道银芒。
    刘公缅刀在手,胆子无形中也大为增强。
    “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你钻到了地底下,我也要把你给揪出来。”
    说时,他似乎发觉到右面草丛有些儿摇动,冷笑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挥刀而出。
    这一刀灌注了他的真力,当真是厉害得紧,随着他的刀势之下,大片的草丛倒了下去。
    刘公身子轻窜,已到了现场草地,紧接着他灌注真力,运用刀气之功,挥出了第二刀。
    一片刀光,由那口缅刀上再一次喷卷而出,这一次却向着眼前草丛里平挥而出,刀气平吐之下,两丈方圆内外的长草齐腰而折,纷纷倒卷了过来,自然,在这个范围之内,果真藏得有人,这个人决计是活不成了。

举报

五十
    月色之下,被砍下来的草,随着强烈的刀风,纷纷卷起当空,使得刘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没有发觉到单老人任何踪迹,显然这一刀又落了空。
    刘公冷笑着,陡地身形纵起,施展出“草上飞”的轻功绝技,向着草丛里蹚了过去。他不信单老人会跑到别处,一定就藏身在这附近。身子一经纵起,手中缅刀左右开弓,毫不停地四下挥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闪烁里,扬起了满天的野草,尽管刀下如雨,却是连鬼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
    猛可里,一物什自地下窜出。刘公一惊之下,正待挥刀出去,这个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窜了起来。
    好快的身法!挟着一股疾快的风力,单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着刘公身上扑来。
    刘公乍惊之下,这口刀卷了一股旋风,照着单老人上头就斩,却没想到对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随着刘公的刀势,单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龙也似的一个打转,好漂亮的一个翻转势子。
    刘公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单老人把握着对方一刀落空之势,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经攀住了刘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险到了极点的出手。刘公只觉得身子一沉,已被对方紧紧抱住。
    单老人的伎俩当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经吸住了对方,一只瘦腕已自后而前,像是一条怪蛇也似地已经紧紧攀住了刘公的颈项。接下来是一股极为强烈的劲道,发自对方铁腕之上。
    力道之巨,使得刘公简直无能担当。
    要知道单老人以手代足,数十年爬行之功,一双手腕连同大臂,不啻精钢所注,其上力道之强,简直难以想象。
    此刻,刘公方自觉得对方身子在抱,自己脖劲连同后背上的多处穴道已吃对方拿住。一阵子身上发麻,接着全身发软,刘公只觉得摇摇欲坠,自然这不是他最坏的遭遇。紧接着两眼一阵子奇痛,一双眸子己被单老人两只手指插了进去。
    刘公痛得打了一个哆嗦,由不住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惨叫,叫声未完,只听得“克”的一声,整个颈项已经在对方铁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顿时一命呜呼。
    单老人心里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绝不留情。
    杀了刘公,他内心畅快极了,只是却未免太早了一点儿,这当口,一阵大风刮了过来。
    随着风势刮来之下,却飘送过来了一个人。
    就在单老人力毙刘公的同时,这个人猝然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到了单老人的身边。随着他前进的身势,两只手掌一正一反,同时拍在了单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却是武林罕见。
    想是知道对方的厉害,这个人的两只手一经挨着了对方,随即电闪而开。一来一往有如清风一阵,只不过是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沾而已,快到了极点。
    单老人显然是过于大意了。随着对方这个人的走势,单老人发出了沙哑的一声惊呼,整个人直向着当空冲霄直起。也只不过窜起了三丈高下,这个高度较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远了,显然是受伤不轻。紧接着他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来,两只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够直立着不倒,确属难能可贵。
    刘公虽然死了,现场却仍然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和刘公一样的白发老人。
    只是这个人却还较刘公更高,比刘公更瘦得多。
    夜色里,这人头上白发如银,尤其是高出来的那一络子活似一只鹤,他就是白鹤高立。
    那双眼睛睁大了又变小,变小了又睁大,这样一连变化了好几次,单老人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个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几个字,单老人却说得如此吃力,一听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气不接”。
    当然,这得拜高立方才双掌之赐。无疑的,高立方才那双掌一拍之下,几乎已把单老人通身的真气给震散了。
    似乎是没有人能当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击,然而眼前的单老人竟然会没有死,还能出声说话,这是高立大为吃惊而难以想通的。四只眼睛同样的震惊,只是表情各异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仓促的接触里,高立却没有让对方逃开自己的观察。
    把这个老残废的一切看在眼睛里,这位一向持重阴沉,深谋远虑的不乐帮主高立,由不住为之倒抽了一口气。
    “啊,你是?”
    “我姓单!”单老人的牙紧紧地咬着:“我叫单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面说着,只见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经窜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后者却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单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时,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单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个转儿,已被封出战圈之外。
    “单师兄!是你,久违了。”
    高立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低沉,却是充满了敌意,先前的偷袭成功,已使他胜券在握,要不然,只凭着“单昆”这两个字,也能使他畏惧三分。
    单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乱响!他忍辱负恨,苟活到如今,无非是期待着能够有手刃对方的一天,想不到这一天来到之时,竞会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断了肝肠呢!
    这一霎他身子抖动得那么厉害。
    “高立……我要杀……杀了你!杀了你……”
    一面说时,他一面提贯真力,无如已被震散的真力,万难聚结,只觉得全身奇热,丹田如绞。
    狂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腾身跃起,落向对方身后,单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开了高立沉实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凭心感神应,正是高手对招有异常之处。
    可能是单老人已经体会到的自己力不从心了,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强烈的复仇之意。
    高立一掌击空之下,只觉眼前长草地里哗啦啦一阵草响,正待腾身过去,猛可里“呼”
    地一声,一条人影,直由草地里拔起,向着后侧方纵去,身法之轻快,有如鬼影行空。
    对方单老人在真气散失的情况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简直令人感到诧异,高立自不会放过他。
    “老儿,你还想走?”
    嘴里低叱了一声,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难得一露的“凌空踩云步”极上轻功身法。
    “呼”地腾起当空,一连两个沉浮,已蹑向对方身后。高立是决计不容对方逃开手下,这一掌真力内聚,施展出“切桩”的内家手法,较诸前一掌尤要厉害得多,掌力过处,只听见“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
    不像是击中在人身的声音,声若击革,倒像是击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当然,以高立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墙,也能洞穿,随着他手掌的进势,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击了个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长不短的长衫而已。
    不久之前,这件衣服还穿在单老人身上,却被他小施“金蝉脱壳”,以衣代人,竟然瞒过了高立的双眼,实在称得上是鬼计多端了。
    白鹤高立一经觉出上当、却已是去势不及,飘飘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连闪,风来仪与吴明双以现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发觉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里发呆。
    风来仪一惊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声,倏地转身扑向横尸之处,风来仪、吴明均吃了一惊,双双跟上。
    吴明随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着了死者那张凄惨可怖的脸。
    “刘公,”吴明惊吓地叫着:“他怎么了?”
    风来仪面色一戚,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对方胸口上。
    “还有救没有?”吴明惊慌地道:“这是谁下的手?”
    风来仪收回了手,摇摇手道:“已经不行了!”随即把目光转向高立。
    “我们照过面,已经动过手了。”
    “是谁?”
    能够致死刘公的人,当然不是寻常之辈,风来仪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谁?
    高立脸色充满了怅恨,一双眼睛缓缓移向风来仪道:“他居然还活着,也算是怪事!”
    “是谁?”风来仪有点怯虚。
    “我们的大师兄,单昆。”
    “哦!是他?”
    风来仪的脸一下子变得雪也似的白。
    “这太不可能了,”一面说,她脑子里追忆着昔日的往事,简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经陈尸大海了吗?怎么还会活着?”
    “天下事无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会相信。”
    吴明在一旁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一位大师伯,而高立与风来仪对话时的脸上神态,更令他心里吃惊,根本就无置口余地。
    风来仪像是惊吓过度的样子,脸是那么的白。
    伸出一只手掠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们见过面,交过了手?”
    “三妹不必担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复了自信:“他已为我琵琶掌力所伤,眼前虽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风来仪漠漠地看看他,凄然地摇了摇头。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虚,来了一手金蝉脱壳,现在已横死当场,只恨我晚来了一步,要不然刘总管还不致于丧命。”
    风来仪凄然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他双足已失,这么多年以来,竟然还活着,可怜啊!他该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对他下这个毒手?”
    高立想不到风来仪竟会有此一说,一时呆了一呆,随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风来仪看了一旁发呆的吴明一眼,由衷地发出了一声:“不乐帮的气数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双眼睛直直地盯向吴明:“刘公刘嫂都相继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后的一口气,这个岛上再也没有得力使唤的人了。”
    吴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气馁,我们的人还多的是。”
    “唉!有什么用?”
    一霎间,这位风华绝代的三岛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许多。
    “大树一倒,猢狲尽散,不乐岛这多少年以来,也许是坏事做得大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报应,就万万逃避不过,我似乎已经有了预感,只怕凶多吉少,这一步劫难,咱们是无能躲过了。”
    吴明浓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住口!”风来仪原想斥责他几句,可是话到唇边,却又忍住,摇摇头苦笑道:“算了,难得你还有这个雄心壮志,孩子,别再执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还看不出来?”风来仪冷电也似的一双眼睛盯视着他:“宫二岛主的武功怎么样?结果又落到了什么下场?罢了!”
    一霎间,她脸上笼罩着沉痛的表情:“孩子,别傻了,也许你还有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你走吧!”
    吴明呆得一呆,后退了一步,眼睛睁得极大。
    风来仪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话,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说了这句话,她轻轻一叹,身子倏地纵起,一径如飞而逝。
    现场剩下的吴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发呆的份儿了。
    在床上调息了一会儿,朱翠有说不出的气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夜这一颗心只管忐忑不定,怎么也压不下来,恍恍惚惚下意识里总像是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看样子暂时是没法子睡了。朱翠干脆披衣坐起来,一面把灯拨亮了。
    窗外夜风瑟瑟,寒禽咕咕,听在耳朵里,更有说不出的惆怅。
    由暖壶倒出来一杯茶,喝了一口,温温的,颇不是个滋味,朱翠干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着,不如到后面房里去看看母亲。
    自从老王爷遇难之后,这位娘娘终日吃斋念佛,较之昔日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耳朵里依稀还可以听见笃笃笃的木鱼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听着,想着,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泪。她要去告诉母亲,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体。
    这些话不知道说了几万遍了,可是听者藐藐,尽管如此,为人子女者却不能不说。
    噙着泪,朱翠走出了卧房,来到了外面的一个套间,正打算过去开开房门。
    就在这时,耳边上却响起了“扑通”的一声,像是什么人由墙上掉下来的声音。
    朱翠心里一惊,就势由几上抽出了剑,开门,闪身,极其轻灵的,已来到了院中。
    一个蹒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来。
    “谁?”话声出口,身形前耸,已来到了这人面前,一口剑将出未出之际,却吃对方一双肉掌,用“贴刃”的功夫,紧紧夹住了刃身。
    朦胧中可以看见对方一颗大头以及乱草也似的一头长发。对朱翠来说,那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了。
    “你……单老前辈,是你……你怎么了?”
    摇了一下手,单老人沙哑的喉咙,较之平日的声音可是低多了:“屋里面……再说。”
    朱翠答应了一声,慌不迭地转身进内,意外地却发觉到单老人身子一跄,几乎要栽倒在地上,吓得她赶忙回身搀住他。
    单老人惯常所穿着的那件灰布长衫已经不在身上,只着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凉冰凉的,敢情已为汗水所湿透了。”
    二人匆匆来至房内。
    单老人等不及朱翠搀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应着慌忙送上,却只见老人端着杯子的那只手抖动得那么厉害。茶水入口,啧啧有声,一任它顺口流出,淌了满身都是。
    “你怎么了?”朱翠瞪着他,惊得面色苍白。
    单老人下颏胸前沾满了血,胡子都染红了。
    “老天爷,你怎么了?怎…怎么会?”
    一面说着,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淌了下来。
    单老人干咳了一声,身子后仰在椅子上,想说话似乎力不从心,哮喘得那么厉害。
    朱翠紧紧握住他的手,着急地道:“你倒是说话呀,是谁下的手?还是怎么了?真把人给急死了,噢,药!药!我得马上给你找药去。”
    一面说就要离开,只是那只手却被单老人紧紧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这只手上:“别……走……没有用……药……没有用……”
    说了这几个字,他却喘哮得更厉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听着……”
    “不!你瞎说。”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声,一面想挣开老人的手,去拿药,只是对方那只手握得实在太紧,简直就挣不开。
    “你听着……听着……我快不行了……听着……”
    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几乎要滚了出来,睁得那么大,那么圆,里面血丝密布。
    朱翠呆住了,眼泪只是不停地淌着,她紧紧地咬着牙,苍白的脸上不着一些儿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进了心里的那种感觉,终于她安静了下来,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好孩子,你听着!”单老人喘着喘着,又咳了起来,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无论如何也咳不出来。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头,插进了他的嘴里,一只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来了。
    单老人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却含着笑脸,频频地向朱翠点头答谢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着脸道:“什么都别说了,只告诉我是谁下的手吧。”
    单老人哼哼着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没有别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脸更白了:“你的武功这么高,却又怎么会遭了他的毒手?难道他的本事比你还强?”
    单老人全身微微地发着抖,那双翻着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双死鱼眼。
    他频频地喘息着:“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过……我还是……还是……服了他!”
    “为什么?”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气功……我怀疑他……他已经练成了……练成了……”
    说着说着,他那颗大头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里一惊,伸手扶起了他的头,她心都碎了,但是却紧紧地咬牙忍着。
    “说……练成了什么?你可别死!”
    “鹰……鹰……翅功……”
    “鹰翅功?”
    单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像是在证明她说对了。
    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头去,却是不再动了。
    朱翠两只手颤抖着捧起了他的脸,发觉到一条带血的口涎,长长地挂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会工夫,朱翠动也不曾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看这个患难中给自己无数教诲鼓励的老人。
    不知何时,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几只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跃着,发出喳喳的鸣叫声,方才忘了关门,一阵阵的冷风袭进来,朱翠忽然间觉出来冷时,却已经冷得受不住了。
    这一阵当当的钟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敲起来的,起先朱翠并不曾注意到,这时听起来,格外震耳。
    据她所知,岛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会无故鸣钟的,那么这阵子钟声又是为了什么?
    朱翠稍稍地惊愕了一下,又重复回到了哀伤之中。
    她把单老人的尸体抱起来,平放在一张长案上,一时还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这件事。
    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固然那阵于令人惊心动魄的钟声兀自响个不停,她所关心的却是发生在她居住的屋顶上的那阵急促的轻微的脚步声。
    毫无疑问,屋顶上是来了人!这一点朱翠似可认定。
    单老人的死,固然给她带来了无限伤感,却也给她带来了坚毅的勇气,太多的恨,等待着她将要的发泄,这个时候,什么人会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的拔出了剑,悄悄地来到门前,陡然闪身而外,无巧不巧地几乎与正由房顶上飘下来的那个人撞在了一块。
    两个人的势子都急,两个人却也都够机警,彼此闪开来,算是没有撞着。
    来人一身白衣,瘦长的个头,活僵尸也似的一个人,当他用那双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视朱翠时,后者才恍然的认出了这个旧相识来。
    “哦,你是大雅吧?”
    自从来不乐岛,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无名氏”吴明手下的那个“报财童子”大雅。
    这个突然的发现,倒使得朱翠为之一愕。
    “你怎么来啦?”
    大雅似乎心绪很是紊乱,嘴里咿呀咿呀他说了几声,比划着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来。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吴明要你送来的?”
    大雅连连点着头,左右顾盼了一下,指了指远方,又晃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你是说钟声,难道说有什么来了?”
    大雅连连点头,两手抱拳揖了一下,随即面现张惶地纵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着信,微微发了一会儿闷,想到此时此刻吴明忽然有信来,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写些什么。
    进了屋子,关上门,把灯光拔亮了,匆匆拆开信,一笔狂草,陈现眼前:“公主殿下:
    千秋功过,谁拆谁凭!不乐帮多行不义,行将不保矣!玉池金殿毁于旦夕,令人浩叹!
    “近闻大内曹贼已秘行来帮,日来与高爷聚谈甚殷,此行或将为殿下阖府事就商,不得而知。又传殿下通敌不利于本帮,众怒不息,殿下阖府危矣,见信即希布防一切,慎之,慎之,临书匆匆不尽——吴明顿首”。
    这封信只把朱翠惊了个魂飞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声。
    几乎同一个时候,一条人影,直由花墙上猛穿而下,嘴里嚷着:“公主……”
    朱翠心都乱了,但她不得不强力自持,这声呼唤分明是婢子新凤的声音,她心里就猜知了不妙。
    单手一按桌面,整个身子“嗖”地纵了出去,几乎和张惶快奔而来的新凤撞了个正着。
    只见她脸色苍白,右肩上一片血渍,手持双杖,见面一惊,霍地扑倒地上,一时泪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来了!他们……他们……”
    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与小王爷怎么了?”
    “娘娘……王爷……他……他……他们……”
    “唉!笨东西!话都说不清,快跟我走!”
    一面说,重重地往地上一顿脚,回身就纵。
    新凤一个骨碌由地上爬起来、随后跟上。
    朱翠单手持剑,一连两上起落,已上了院墙,快速向母亲居住处赶来。
    双方住处不过隔着一个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径来到时,即见月亮洞门,红扉半掩,耳中似已听见了杂乱的兵刃交碰声,心里一急,真差一些昏了过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这门直入,径自腾身越墙而入。
    天色已明,却只见一片曙色里,马裕正自运用着一双判官笔,与两名大汉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头戴尖顶长帽的大内武士,正自与史银周战在一处。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为对方大举而攻,见状心情稍安,一声娇叱,扑地纵身而下,首先迎上与马裕交手的两名恶汉之一。
    这汉子手上一根索子枪,运转极见灵活,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亏,忽见朱翠来到,这人吃了一惊,身子一个快闪,用地堂功滚了出去,可是手里的索子枪却也不闲着,哗啦啦卷起了一片银光,直向着朱翠下盘缠去。
    朱翠长剑一探,“铮”地一声,已迎着了对方的枪身,紧接着剑身一撩,已把对方的索子枪引向当空。
    此时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剑,这一手“剑底分花”运用得恰到好处,另一剑刺了对方一个透心穿。
    这汉子身子一弓,一个踉跄,随即倒地不起。
    却听得马裕声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后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贼他进去了!”
    朱翠呆了一呆,一颗心几乎由嘴里跳了出来,一连三数个起落,已扑向后院。
    她身子方自扑近,一条人影霍地迎面来到。
    一口雪亮的鬼头刀,猛地直向着她脸上劈下来,朱翠一惊之下,举剑就拔,“当啷!”
    一声,将对方刀身拨开一旁。
    却听见另一人大声叱道:“小心!抓活的!”
    说话的一身蓝缎子官衣,长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颗,两只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剑,此人六十开外年岁,生得虎耳鹰腮,却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一双眸子精光闪烁,一看即知内功甚有根基,是一个既好又猾,复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颗金星,亦说明了他身当大内皇差的身分。
    这个人乍然的出现,当然意识着事态的严重,不用说身当大内“内厂”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来了。
    朱翠心内越急,越是不能称心如愿。
    观诸堂前,除了这名金星卫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头刀,守侍堂门左右,显然意在防范任何人闯入。
    双方乍见之下,那个瘦削金星卫士狂笑了一声,双手环抱着一双弧形剑,向着朱翠一拱。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这人嘻嘻笑着:“卑职候驾多时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岛主已经收了咱们头儿的钱,卑职这是促驾来的。”
    朱翠咬着牙,冷冷地道:“我母亲呢?你又是谁?”
    这人嘻嘻一笑:“卑职是新拜内厂右都卫的‘弧形剑’魏山!公主放心,娘娘万安,正由咱们头儿侍候着,就候着殿下与小王爷一块来也好起驾了。”
    听他这么一说,朱翠才算惊心少定,很可能曹贼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对母亲及小王爷不利,这样倒可强免一时之忧。
    “既然这样,你闪开!”
    说了这句话,朱翠就往里面闯。
    自称内厂官拜右都卫的魏山一声冷笑,横身阻住了她的去势:“殿下不能这样进去,把剑交出来,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进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还不配。”
    起手一剑,“刷”地划出了一道银光,直向他头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声,身子微微向下一蹲,两只弧形剑交插着向上一架,当啷一声,已把朱翠长剑架住。
    他脸上现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传说你如何厉害,今天一见果然是个泼辣货。”
    话声一收,这个魏山狰狞毕露地猛然一个上步,两只弧形剑霍地向上一翻,直向着朱翠上身挥去。
    朱翠心里惦记着母弟,偏偏对方缠着不放,观诸这个魏山,身手大有可观,想要摆脱他,一时还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数便发在他的身上。
    双方一经接触,便自激战一团,十数个照面之后,朱翠己窥出了对方虚实。一招“平分秋色”将魏山逼得后退一步,她却借机进身,掌中剑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单老人处习会的一招“剑挑斜阳”,这一招其实亦是“醉金乌”手法之一。
    魏山尽管剑技高超,却是不识得这一手的厉害,猛可里提剑就封,但只见眼前银光一转,对方剑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剑芒刺目,冷气袭人。
    “弧形剑”魏山猝然一惊,心道不好,点足就退,却是慢了一步。随着朱翠长剑的走势,这一剑,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划了尺把长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剑”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旋风卷了出去,当啷啷撒剑倒地。
    却在此同时,另一名蓝衣的金星卫士由内窜出。
    此人身材矮小,肤色奇黑,姓胡单名一个赤字,原是负责看守中门,闻声而出,乍见之下,一声大叫道:“快来人!”
    话声出口,手下却是不闲着,随着他左腕振处,一面乌油油、几近两丈方圆大小的黑色巨网,已自散了开来,直向朱翠全身罩落下来。
    同时之间,更由中门之内一连闪出了三条人影,连同先时那两个手持鬼头刀的人,共为六人,全数一拥而上,兵刃齐发,其势可观。
    朱翠仗着身法巧快,虽不曾为对方巨网网着,但眼前情势却是未可乐观。
    那个叫胡赤的矮个子,一手持网,一手持着一根狼牙棒,身法巧快十分,这一网一棒,无形中给了朱翠极大的压力,更何况另外五人也都俱非等闲,随着胡赤的号令,五人顿时形成了一个五角转杀阵势,作半弧度地把朱翠看于其中。
    朱翠虽具有超人身手,奈何对方六人所形成的这个进攻阵势,颇非等闲,轮番出手,攻守咸宜,一时之间,竟然无计可施。
    她这里尽管心急如焚,却是孤掌难鸣,一颗心早已飞入内院。
    内堂里,情形又是如何?
    ※※※
    沈娘娘神态雍容地高坐在上,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独子,鄱阳王嗣朱蟠。
    宫嬷嬷一根乌金杖,史银周一口雪花缅刀,紧侍左右,分别保驾着这落难的母子二人。
    旭日的红光,映照得这间堂院满处都是异彩,每个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包括那位当今大内内厂总督大人的曹羽在内。
    脸上浮着微微的冷笑,在一名金星卫士的陪侍之下,曹羽就站在当门之处。
    也不知是他为了顾全礼貌或是有意地摆谱,曹老头子竟然身着官服,一品军功的武将朝服,只是在腰侧加上了一把长剑而已。
    “娘娘,话可是说完了,本座说的可都是句句实话,听不听在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一面说,曹老头子伸出一只戴有玉板指的手来,频频地摸着他的胡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浓娘娘紧紧抱着儿子,把头偏向一边道:“我不跟你说话。无耻的东西!”
    曹老头子偏偏不愠不怒地嘻嘻一笑,道:“你骂我我是不会生气的,我再说一遍,你们母子这就起驾吧,要不然,嘿嘿嘿!”
    沈娘娘还不及说话,她身边的“一掌飞星”史银周却凌声道:“娘娘已经说过了,叫高岛主自己出来请驾吧!”
    “住口!”曹羽一声厉叱道:“你是什么东西,在本座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话声一顿,偏头向身边那名金星卫士道:“给我处死!”
    他身边这名卫士应了一声,早已不耐地闪身而前。
    此人绰号“妙手金轮”,姓谭名子威,在内厂众多金星卫士之中,算得上顶尖儿的一个,算得上是曹羽的最得力的一个助手,这一次曹羽特别把他带在身边,一直还没有出手的机会。
    谭子威聆听之下,巴不得在主子面前显显威风,身形猝闪已到了史银周身前。
    史银周自知在彼辈大内高手面前,自己实在无能敌挡。可是,职责所在,却无能推却,何况他早已存下了以死报主的心愿。
    眼下谭子威身子方一袭近,史银周话也懒得跟他说上一句,掌中缅刀“嘶!”一声,迎面直向着对方当头直劈了下来。
    谭子威“嘿嘿”地一声,身子向后微微一坐,双手闪出,只听见“啪”地一声,已把史银周掌中缅刀夹在了两掌之间。
    这一招双手夹刀之术,果然极其高明。史银周万万也没有料到自己出手之第一招,即吃对方拿住了刀锋,心里一急,左掌上力贯五指,陡地一掌直向着对方面门上击出。
    这一手似乎也落了空,掌式方出,却见谭子威双手夹刀依旧,整个身躯,却像猴子也似地整个翻了起来。
    他身子本来就十分矮小,行动之灵活,却是出入意外,二翻一落,真比猴子还要灵活,“刷!”一声,已落在了史银周身后。
    史银周陡地觉出了不妙,再想转身,哪里还来得及。
    谭子威出掌之快,更系少见,双掌猝然向下一压,一式“神龙抖甲”,“碰”地一声,两只手双双都按在了史氏的背上。
    不要看这个人身材如此瘦小,那双手掌之上却是真有劲道,两只手自在对方背上一经接触,史银周由不住陡地一个踉跄,一交向外跌了出去。
    “哗嗯楞!”一声,缅刀脱手而出,史银周一个“鲤鱼打挺”虽自地面上跃身而起,却是捺不住由嘴里“哇”地喷出了大口的鲜血,身子晃了一晃,“扑通!”一声又倒了下来,顿时昏死了过去。
    目睹如此,在沈娘娘单手抱持之中的小王爷朱蟠,第一个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史大叔……”
    忽然他用力挣开了沈娘娘的手,直向着史银周身上扑了过去。
    真是事发突然,沈娘娘一惊之下,惊叫道:“回来!”伸手就抓,却是没有抓着。
    一旁的宫嬷嬷大叫道:“小王爷!”方自踏前一步,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盖因为守侍娘娘与抢小王爷同样重要,一时难定取舍。
    然而,敌人方面,却是不容她少缓须臾。
    “妙手金轮”谭子威一声冷笑,首先跃身而前,伸手向着小王爷背上就抓。
    目睹及此,沈娘娘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尖叫了一声,正要扑过去,猛可里,只听见侧面窗扇间“喀喳!”一声爆响,两扇窗户,突地为之破碎开来。
    随着破碎而开的窗扇,一条人影电闪而入,现出了纤细婀娜身材的一名少女。
    少女青绢扎头,腰肢款细,掌中一口“雁翎长刀”,声到人到,人到刀到。
    一道白光,雁翎刀直向谭子威探出的手掌上落了下来,由于刀气十足,隔着老远,已使得谭子威感觉出是切肤之痛,如果迟一刻收手,这条膀子可就别想要了。
    谭子威此人功夫还是真强,就在此千钩一发之际,即见他收手回身,一个反身飞云之势,单手向上一操,已抓住了屋顶上的雕花天花板。仅仅凭左手三指之力,就把整个的身子吊在了空中,紧跟着手指一松,翩翩飘身而下。
    这个猝然现身的少女,身子一经落下,一探手已抓住了小王爷朱蟠的背后,把他硬生生地给提了回来,朱蟠大叫着回身举手就打,一眼看见抓着自己的竟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顿时就傻住了。
    “快到你娘那里去,再不听话我可要打你了。”
    这个姑娘寒着一张清水脸,两只眼睛蕴着奇光,炯炯有神地盯向朱蟠。
    这位小王爷平常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姐姐朱翠,只是这时看起来,对方这个女人好像比姐姐还厉害,更何况她手上还拿着明晃晃的一口长刀,顿时吓得不敢吭声。
    “听见没有?”
    这个姑娘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朱蟠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乖乖地就跑到了沈娘娘身边,后者一把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曹羽、谭子威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自然一眼也就看出了来人的身手,正因为这样,才由不住相继地吃了一惊。
    这个青绢扎头的姑娘,身子再闪,已拦在了沈娘娘身前,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当前的曹羽。
    “曹老头,别那么神气活现,多少事你们这些吃公粮的鹰爪子不管,专门赶尽杀绝,今天就不让你称心如意。”
    一面说,这个号称“燕子飞”,中原最负盛名的女侠客,手中玉翎宝刀向前一指,一股无形的刀气,直向着曹羽射到。
    双方间隔距离甚远,曹羽却似有所感,两团白眉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你又是什么人?嘿嘿,嘿嘿,本座来此是客,更知道这里是不乐岛,姑娘如此失礼,只怕岛主怪罪下来,你担当不起吧!”
    说到这里,曹羽微微一顿,耸了一下肩头,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姑娘此来,可曾看过高岛主?最好请示之后,再来说话。”
    曹羽这几句话明显的是示意对方,自己来劫持沈娘娘全家,乃系得到高岛主同意。暗示对方不必多管闲事,满以为对方聆听之下,当必知难而退。
    曹羽所以如此容忍,实在是自知立场,自己来此是客,虽然仗着朝廷的势力,一向在外作威作福惯了,可是,在不乐岛高立的势力范围之内,他却不敢过分地猖狂,主要是他实在还摸不清对方的身分,如果对方是不乐岛的人,就不便得罪了。
    却没有想到这位姑娘聆听之下,细眉一挑,凌声道:“你少拿高立来吓唬人,不乐岛作恶多端,现在报应临头,自顾尚且不暇,再也不能帮着你们为恶了。曹羽,你要是识得大体,现在赶快退身,也许还来得及。要不然,嘿嘿,只怕你再想走还来不及了呢!”
    这几句话一经出口,着实的使得曹羽为之一惊。他先时已听得岛上钟声不辍,尚还在猜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这时听对方少女一说,才知道敢情是不乐岛大敌临门,心中着实困惑。
    以他所知,不乐岛之威名远播,无人不惧,就以自己堂堂一个统率朝廷近卫的大员,尚且对彼等敬畏三分,什么人又能有这个胆子,胆敢来此寻仇?诚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了。
    心里盘算着,不免对于眼前少女充满了好奇。
    “听你的口气,姑娘并非不乐岛上的人了。哼!你的胆子不小,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这件事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么?”
    持刀少女一扬手上刀道:“这口雁翎刀就是我行侠江湖的标志,我姓潘,曹老头,我接着你的就是了。”
    一听对方报出字号,曹羽由不住心头一震。“雁翎刀”再加上“潘”这个姓,很容易使他想到了那位成名江湖的女侠“燕子飞”潘幼迪。
    “哼哼!”曹羽鼻子里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
    “我听说过你,”曹羽慢吞吞地点着头道:“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燕子飞潘幼迪了。”
    潘幼迪冷冷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当然也就等于默认了。
    曹羽嘿嘿一笑说:“姑娘,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这件事却不是你应该管的,你也管不了。”
    潘幼迪道:“管不管得了,是另一个问题,反正我已经管定了!”一面回头向宫嬷嬷道:“这位妈妈你照顾着小王爷,我们出去。”
    宫嬷嬷答应了一声,手里的乌金杖一摆,就要去背起小王爷,却不意对方那个“妙手金轮”谭子威,忽地越身而前,伸手向着小王爷朱蟠身上就抓。
    宫嬷嬷一声怒叱道:“狗强盗!”
    “呼!”乌金杖夹着一股疾风,照着对方头上就打。
    谭子威真有过人的身法,就在宫嬷嬷乌金杖搂头直下的一霎,只见他两只手交插着自身后霍地向外一分,“哗楞楞”一阵子金铁交鸣声中,两只手上已多了金光闪烁的一对“日月轮”。
    这对日月轮,正是谭子威仗以成名的兵刃。
    双轮乍然向外一扑,往起一扬,“当啷!”一声,已架住了宫嬷嬷的乌金杖。
    谭子威的手法还不只如此,原来那日月双轮上还有手脚,随着谭子威左手月轮一声摇动之下,却由那弯月轮之上倏地分出了一截齿锁,“咯!”地一声,将宫嬷嬷的乌金杖身锁了住。
    宫嬷嬷一经抡使才知受制于人,由不住大吃一惊,突然间眼前金光乍射,谭子威的另一只金轮忽悠悠已现眼前。
    这一霎,宫嬷嬷可真是险到了极点。忽然间潘幼迪的身子闪向眼前,“当啷!”一声,雁翎刀磕开了日月轮,谭子威向后一挫身势,霍地一个倒翻,退出了七尺开外。
    却听得身后的曹羽一声叱道:“大胆!”
    接下来是袍带振风“呼噜!”地一响、曹羽偌大的身势,有如一片云也似地已来到了近前。
    这个老头子敢情狂傲得很,身形一现之下,右手五指有如分筋把脉也似地,直向着潘幼迪持刀的那只手上搭去。
    潘幼迪向后一挫刀身,左手出掌如电,用“搂膝”之势,直向曹羽肋下就打。
    曹羽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有如巨鹰也似的一个疾旋,“刷”地一声,背脊几乎贴平了屋梁,随着他猝收的双臂,“刷”地又一声落了下来。
    落身、现剑,一口玉虎把座的盘龙剑,已撤了出来。
    “丫头,你当真要与本座为敌么?”
    一面说时,这个老头儿脚下迅速地一连向前抢踏了两步,用“人”字攻势,把对方看在剑势之中,的确高明之至。
    潘幼迪知道这个曹羽不是易与之辈,其实就是方才现招的那个谭子威也是出奇的强,自己以一敌二,是否能操胜算,实在大是问题。这么一想,心里不禁大为焦急。
    她原意只要能护侍着沈氏母子闯出去,与朱翠会合一起,再定逃走之策,却想不到对方曹羽偏偏不令她从愿,竟然亲自出手阻拦,说不得只有与对方放手一搏了。
    潘幼迪一口刀传说能封八面之威,自是非比寻常,尤其是眼前形势,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更不容她掉以轻心。
    果然,她抢身向曹羽进招,便为之失策,那时另一面的谭子威只须待机上前,便可轻而易举的制服宫嬷嬷,而挟持沈娘娘母子到手了。
    潘幼迪了解到这番形势,哪里敢丝毫大意,掉以轻心。
    因此,在曹羽的进身之下,她不进反退,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站住了身子。
    果然,她身子方自站定,另一面的“妙手金轮”谭子威已霍地向着沈娘娘身前欺进过来。
    潘幼迪已正确由光可鉴人的刀身之上,看清了对方的进身之势,长刀乍挥,已封住了谭氏的去势。紧接着她刀势一压,向外猝然一展,刀光如虹,集结着极为刚烈的一股刀气,谭子威如不赶紧后退,可就保不住会为这股气势所伤,须知刀气不比刀身,那是无从封架的。
    这么一来,便化解了眼前之危,谭子威在极不心甘情愿的情况之下,退后了三步。
    曹羽在一旁看得清楚,心头既惊又怒,当下冷笑了一声,身形霍地向下一坐,玉虎盘龙剑猛地向上一提,一个虎扑之势,猝然扑前而至。
    曹羽知道对方刀气厉害,迫使他不得不施展出苦练多年的内炁罡气,与以对抗。眼前这一扑之势,便十足惊人,强大的内功力道形成了一堵小山也似的劲道,霍地向前直撞了过来。
    潘幼迪那等功力之人,也被逼得身形弓起,果真她要是后退,便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她一面鼓动真气,硬挺着身势不使后退,更于险恶之中,再一次运用刀气向前劈出了一刀。
    曹羽身形忙即向左面一个快闪,一面剑走轻灵,施展追杀剑势,在他快速的旋身势子里,一连劈出了三剑,将潘幼迪从正、左、右三面皆控制在剑势之中。
    这一手果然厉害,潘幼迪竟然暂时无能出手。
    他像故意为一旁的谭子威制造有利的出手机会,果然谭子威把握着这一霎有利之机,忽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宫嬷嬷递进一招。宫嬷嬷即使在全神贯注之中,也显得慢了一步。
    “呼哧!”一声,一只日月轮上的刺勾子整整地插进到了宫嬷嬷的右肩头上。
    宫嬷嬷痛得“哎哟!”叫了一声,差一点昏了过去。
    谭子威伎俩还不只此,随着这只手霍地向后一收,宫嬷嬷身子一个踉跄,碗大一片皮肉连同一片肩衣,全然都被拉扯了下来,大股的鲜血,跟着也冒了出来,宫嬷嬷又发出了一声惊叫,痛得全身打颤。
    这番情景着在小王爷朱蟠与沈娘娘眼中,当真是痛彻心肺,朱蟠大叫了一声宫嬷嬷,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谭子戚一声冷笑,倏地一个上步,一双日月轮运足了力道,一齐向着宫嬷嬷前胸上直捣了过去。
    此时此刻,宫嬷嬷万难闪躲开来,“噗”地一声,这双日月轮全都照顾到了她的身上,却由于力道极猛,竟将她整个胸骨全部震碎,当场死于非命。
    谭子威一式得手,当真是喜极欲狂,却是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此要命的一刹那,一道剑光,匹练也似地电闪而至,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直袭向谭子威后心而来、由于来势简直太过突然,无声无息,容得谭子威忽然发觉出背后有异时,哪里还来得及?
    “噗嗤!”一口长剑,直直地穿进了谭子威的后心,由于力道极猛,竟然刺了一个前后透心穿。
    谭子威的一双日月轮还腻在宫嬷嬷身上不及撤出,想不到自身却为别人所乘。
    “幄!”谭子威整个身子,就像是石头人也似的,忽然定住了。
    他还想转身看看杀他的人是谁?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在此刻也是难以达到。
    一条人影,直由堂屋前门穿身进来,现出了朱翠失魂的体态,只见她披头散发,鬼也似的狰狞,想是目睹危急,来不及进前,先自飞出了手中长剑,竟然一剑奏功,贯穿了谭子威后心。
    她虽然克敌制胜,将两层院落的强敌——手刃剑下,自身也有多处挂了彩,名副其实的成了“浴血而战”。
    沈娘娘乍见女儿来到,又惊又喜,却是全身抖成一气,偏偏开口无声。
    说得也是,像她这等金枝玉叶的身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平日杀一只鸡也不敢看,更别说是杀人了,一时吓得全身打颤,哪里还能出声说话。
    小王爷朱蟠既悲宫嬷嬷史大叔的相继死伤,又见姐姐的忽然来到,一身是血,忍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母子二人紧紧偎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团。
    朱翠就手由谭子威尸身上抽回了长剑,一眼看见潘幼迪意外出现眼前,正在与老贼曹羽交手不下,真是既喜又惊,大声叫道:“姐姐,我来了,千万别让这个老贼出去。”一面说,她忽然纵身而前,用力地把一扇堂屋巨门关上,发出了“轰隆!”一声大响。
    潘幼迪正感独战曹羽难卜胜算,忽然加入朱翠这个生力军,自是喜出望外。
    “他跑不了的!”
    嘴里说着,玉翎宝刀挥处,一股刀风硬生生将曹羽逼出数丈开外。
    曹羽目睹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谭子威的丧生,再加上朱翠的忽然现身,确使他大为惊心。
    朱翠心里恨极了这个老贼,自己母女家人流落至此,有今日之下场,无非这个老贼一手所赐,她是无论如何也放他不过的了。
    曹羽原以为自己对付潘幼迪,足可游刃有余,却是没有想到双方一经交上了手,对方竟是出乎意料的强,一口刀真有鬼神不测之妙,简直不敢丝毫大意。
    现在猝然再加上一个朱翠,两个姑娘几乎是一样的强,曹羽两面受敌,自然就觉出不妙了。
    情急之下,曹羽忽地拧身往外就闪,掌中剑划出一道长虹,用“秋水斜阳”的一招,直取朱翠面门,嘴里厉叱道:“闪开!”
    朱翠举剑就迎,两口剑“当啷”地迎在了一块。
    这一剑双方都贯足了真力,谁都想把对方的剑磕出手去,但偏偏都没有如愿以偿。
    到底朱翠连番久战之身,内力不继,这一震之威,直使她感觉到齐臂发酸,差一点长剑脱手就飞。
    双方这一交接,却给了潘幼迪可乘之机,雁翎刀由下而上霍地狂卷而起,正是她仗以成名的“观涛阁”不世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曹羽陡然一惊,厉啸一声,拔身而起,他的这种“鹰起”身法,确是称得上高明,武林罕见,虽然如此,潘幼迪的洗雪刀法却仍然没有放过他。
    一片刀光闪过,曹羽起势略迟,立刻在他右大腿内侧,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
    曹羽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一偏,忽悠悠自空而坠,鲜红的血立刻把他右面裤管给浸透了。
    说起来,虽然并没有伤着要害,可是要知道一个练习气功的人,最忌的就是见血之伤,尤其是下半截身子,更是见不得血。否则,一经运功,血流不止,那还了得?
    曹羽的一腔自负,刹那间消失殆尽。当他身子落下来时,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差一点坐了下来。
    对方两个充满杀机的少女,却是放他不过,一刀一剑,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陡地欺身而近,形成一个“八”字形,把这位权倾一时的曹大人,看守在一个死角里。
    对于曹羽来说,此刻一霎间的感受,乃是他毕生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死亡的阴影,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千军万马的阵仗在他来说,都不足以畏,而现在的这一霎,生命竟然在一双少女面前为之股栗,使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啊!且住!”
    曹羽一只手按着墙,紧紧地咬着牙,忍着腿上的疼,疼是忍住了,血却是忍不住,犹自一个劲儿地向外淌个不休。
    曹羽那张脸,刹那之间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已经到了他说软话的时候了。“二位姑娘手下留情,老朽知错了。”
    朱翠冷笑道:“太晚了。”
    当胸一剑刺去,曹羽举剑就拨,“当!”一声,架开一旁,朱翠已能体会出这一剑的力道较之前一剑差多了,足可证明对方已“力不从心”。胜券在握,思及屈死的宫嬷嬷与家中各人,她悲从中来,第二剑再出,这一剑曲折多变,一波三折,巧妙地闪开了曹羽的剑势,直取对方咽喉。
    曹羽大叫一声,左手力按墙壁,身子一个疾滚,闪开了咽喉,却没闪开后项。
    “哧!”背上可又留下一道血口子。
    这一剑较诸潘幼迪那一刀又重得多。曹羽痛得打了个闪,嘴里“喔喔!”连嚷了两声,他自忖讨命无能,情急之下,陡然运用“按脐力”,一只左手血也似红,霍地向着朱翠腰上递出。
    这一掌聚集了他所有能运施的全身功力,舍此之外,再也没有丝毫劲道了。
    朱翠岂会为他击中?
    潘幼迪眼快,更不会忘记他的困兽之争,雁翎刀霍地扬起,有如猝起的一片浪花,就在这片浪花之下,曹羽的一只左手已自齐腕被削落来下!紧接着朱翠的一剑,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前心,剑拔,血标。
    一代奸宦,元凶巨恶,终于伏尸剑下。他身子一连前进了好几步,怒目凸睛良久,才缓缓倒了下来。
    阳光炫耀着白沙。
    当然也不曾放过了伫立在白沙地上的那两人,两个看来几乎是同样高,但却绝非相同年岁的人。
    白鹤高立与大侠海无颜已经相峙颇有一些时候了,由地上凌乱的足印判断,似乎他们已经几度交接,目前的情况却是谁也没有占了上风。
    高立破例地束起了他的长衫下襟,海无颜也在腰上加了一条丝绦。
    当他们再次对峙,酝酿着致命的一击时,现场千百双眼睛目光一致,都被他们紧紧地吸住了。这么多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样,倒只有一波连一波的海水声声不息地拍打着,演奏着亘古不变的自然乐章。
    桑老夫人衣裳破了,左胸上带着血,脸上也青了一块,但是她手里兀自紧紧地抓住一对铁棒锤,这对玩意儿有个名堂叫“四煞棍”,倒是江湖罕见。桑平看上去也挂彩了,母子二人正倚着坐在沙地里,面对着简直不成比例的众多且复强大的敌人,她们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空气是那么低沉,紧紧地压着现场每一个人,都快要为之窒息了。
    两个人并非真的静止。
    像是心有灵犀,他们几乎是同时迈起了左腿,紧接着疾风也似地迎了过去。
    “呼!”竟然迎了一个空。
    一个是“金臂沉肩”,另一个是“浪里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
    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一次交锋里,海无颜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双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却直取对方右肋。
    那可真是快,快到无以复加。
    海无颜的身法,是超乎“醉金乌”之外,那种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乌”的身法,高立却也不含糊,“醉金乌”既已不灵了,却揉合着他自己的创新,是以双方才会有不可思议玄奥的两度扑空之势。
    海无颜的“金刚指”参合着“二天门”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划却为其苦练经年的“鹰翅功夫”。真正是并世无双的功力。
    高立躲过了双眼,却无能闪开头顶,在海无颜的一双指力之下,头皮上擦出两道血痕,海无颜闪开右肋却无暇顾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斩落下来。
    两个身子明明已错开,偏偏海无颜的身子,竟然在错开的一霎霍地倒仰过来。
    岂只是身子倒折过来而已,他的两只手也随着倒仰的身躯同时击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后两肋之间。
    看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只是却没有人发出声音,每一人的心都被震撼住了。
    双方再一次面对面地站立时,高立已是神采黯然,他的真气已散,全身俱已为汗所湿。
    “小伙子……你赢了……这个不乐岛从今天起,是你的了。”
    不过在一天以前,他加诸在单老人身上的一切,竟然奇妙地,同样地又加诸在他自己身上,也算是报应不爽。
    接下来,这位称雄天下的黑道武林魁首,直直地倒了下去,永远地倒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风来仪对于师兄高立的死,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事实上这个结局是她早已经预料到的,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度过了极为平静的一天,也是她生平最长的一天,终于,她想通了一切,也为自己的去留作了打算。
    她选择了“活下来”的一条路,并不因为她“怕死”,因为未来的岁月活着远比死亡更要艰难得多。
    过去的年月,她犯了太多的杀孽,亏欠人们大多,此番洗心革面,应该是补偿的时候。
    这个道理她也曾讲给她最得意的弟子吴明听过,于是在征得吴明衷心赞同之下,他们大方地去拜会了海无颜、潘幼迪、朱翠。在彼此一番虚心真诚地讨教之后,定下了今后实践的方针。
    就这样,师徒二人告别了不乐岛,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扬舟而去。
    ※※※
    “不乐”岛如今已改名为“快乐”岛,“不乐岛”已成为历史的名词,永远不会再存在了。
    “快乐”岛如今同样的也有三位岛主,即海无颜、潘幼迪、朱翠。在他们上下一心,共同经营之下,这个岛上的实力较之昔日更为坚强,如果说拿今天与过去作一个比较,则会发觉到它们之间最大不同之处原本就在这个“乐”字上,不乐使人“不乐”,快乐使人“快乐”!
    这就够了,人活着只要快乐,人人快乐,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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