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二十七
    拐了两个弯,走了一会儿,就看见前面行人越来越多,马王庙就在街对头。今天正逢庙会之期,庙前特为扎着彩牌,各样零食小贩、杂耍,把庙前都挤满了。当然每逢这个时候,也是那些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跟姑娘们的解禁之期,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进香还愿。因此朱翠与青荷的出现倒并不太惹人注意。
    两个和尚在门口敲着木鱼,接受化缘,庙门两侧放着两个大箱子,接受各方布施。每个箱子旁边都站着一个小和尚,有人往箱子里丢钱,小和尚一定深深一揖,口喧佛号道:“阿弥陀佛。”
    另有一个黑面头陀,一身穿着打扮,倒像是戏台上的“行者”武松那个样,手里拿着拂尘。
    这人豹头环眼,就差脑门正中少了一个金钱印,否则真和武松一个样,只是他左手竖掌打着佛礼,右手的拂尘,照例对每一个进庙的人身上都拂上一下,嘴里还高声地叫着:“哈哧!”
    被他这么一拂的善男信女,像是无限恩宠的,立刻跪倒地上,合十向着大殿一拜,再转过身向施礼的头陀一合十,嘴里连连念着“阿弥陀佛”,这才站起进殿。
    朱翠以前在鄱阳湖也逛过几次庙会,倒还不见有这么一种规矩,遂转向青荷道:“这是干什么?”
    青荷笑道:“这叫‘洗佛风’,说是被这个头陀拂尘沾上身子的人,主一年的好运,我们也去沾点喜气吧。”
    朱翠摇摇头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青荷笑道:“好吧,我这就去,马上回来!”一面说着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那个头陀的眼睛似乎老远就注意到了她们两个,这时见青荷过来,单手打着问讯,高喧了一声:“哈哧!”随即用手里的拂尘向着她身上拂了过去。
    青荷也学着别人的样跪下来,向着大殿拜了一拜,再转向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
    黑面头陀道:“阿弥陀佛,与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姑娘,长的好相貌,怕有一品之尊的封造吧!”
    青荷站起来笑眯眯地道:“是么,我倒是不知道呢!”
    头陀笑道:“好说,好说,今天是十一的日子,敝寺诸佛都显灵了,二位姑娘好好进去求个签什么的;保定将来福禄富贵。”
    青荷点点头道:“当然,我们原是来求签的!”
    黑面头陀嘿嘿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一面说扭头便向站在殿前的一个灰衣和尚道:“悟明,你这就带两位贵客进去参见‘妙一’师太吧!”
    灰衣和尚一愣道:“妙……一?”
    黑面头陀面色一沉道:“就是护禅的金脸大师,你不知道么?”
    那个小和尚被他这么一叱,才似忽然记起道:“啊……这我知道了!”
    即转向青荷打躬道:“女施主请!”
    青荷随即把他带到朱翠跟前道:“这位小师父要带我们进殿去参见一位……什么金脸大师……”
    朱翠皱了一下眉头道:“金……脸大师?”
    青荷道:“这……我也不太清楚!”
    一旁的那个悟明和尚合十道:“金脸大师是专门来敝寺观法护禅的,大概三四天就要走了,二位施主这一次能见着了她,可真是三生有幸!”
    青荷笑向朱翠道:“听见没有,我们运气真好,马庙的神最灵了,小姐,我们快进去见见吧!”
    朱翠笑道:“好吧,我们就见见这位金脸大师!”
    悟明和尚单手打着问讯道:“请!”转过身子带领着二人向大殿步入。
    大殿里香烟镣绕,各方善男信女拥挤一堂,确是十分热闹。
    朱翠早先随母亲在鄱阳湖也曾进过几次香,凡是入庙少不了要向神佛行礼,这时乃上前点着了香,同着青荷在神前行了礼。一殿大神,一一行礼,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却见那个悟明和尚走过来道:“二位施主运气好,金脸师父原已过累打下了帘子,听说来了这样的贵客,便特别予以按见,二位施主请吧!”
    当下二女便随着他进入殿侧的一条小小通道,来到了另一座偏殿。
    只见殿前垂着一色的木质素珠垂帘,由一个身穿灰色尼衣的中年尼姑在前侍立着。
    悟明和尚喧着佛号道:“二位贵客来了,请这位师姐代为接待吧!”
    那中年尼姑似乎也在等待着二人,这时含笑在二女身上转了一下眼睛,遂向那和尚道:
    “好了,没有你的事了。”
    悟明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这个尼姑又道:“慢着,师父关照她今天不见客了!”
    小和尚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退出。
    中年尼姑随即转向二女一笑道:“师父今天一大早就已算出今天有贵客上门,要我好好候着,果然料事如神,二位施主请进来吧!”说罢转过身子,双手合十向着室内高声道:
    “二位女施主来拜会师父啦!”
    “阿弥陀佛!”室内转出一声佛号,道:“请二位施主进来吧!”
    中年女尼应了一声,这才撩开了珠帘,作姿请二女进入,朱翠也就不再犹豫,同着青荷迈步进入。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素洁的敝室,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之外,就只有一个厚圆的蒲团。
    这时正有一个面罩金色面具,身着同色袈裟的人,双膝盘坐在蒲团之上。
    “二位姑娘不必拘礼,”这人微微颔首道:“请坐,请坐!”
    朱翠合十施礼,道了打搅,即与青荷就一旁木凳坐下。
    若非是她们事先知道对方这个金面大师是个女的,只由外表上看还真弄不清是男是女。
    原来在那个时候每当著名寺庙庙会或是对外开放,遇有大典之期,都有例行的借助别寺庙里的有道高僧高尼来到本寺短时驻锡,对外宏扬佛法,名谓“边禅”。这些所谓“边禅”
    的高僧高尼,由于不是本庙的师父,来此只不过是短时的护法、讲佛,为了不致日后抢走了本庙的香火,所以本庙常常为他(她)们另起一个临时法号,本身更可易扮为各类佛相,有“以身代佛”的崇高意义在内。这类人物,自非身望隆重的佛门高弟而下为。眼前这位金面大师正是如此。
    朱翠是明白这其中道理的,倒也见怪不怪,青荷却是第一次见过,不禁觉得甚是新鲜,一时频频向着这个金面女尼打量不已。
    她虽是一再仔细打量,却也难以窥出对方的真面目。除了那张金色面具以外,这位师大头上还戴着一顶金冠,双手亦涂着一层厚厚金色,十根手指上俱都装着长长的金色指甲,再衬以那身金袈裟,如非事先知道她是由人所装扮,果真置身子殿上诸佛,任何人也难以辨别真假。透过这人金色面具之后,隐约可见她精光闪烁的一双眸子,此时正自向朱翠逼视着。
    朱翠欠了一下身子道,“既来参拜,还请大师多多指点!感激不尽。”
    金面女尼微微颔首道:“世人所求,无非功名富贵,这些在你来说,已是眼底浮云,你是享受过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求呢?”
    朱翠心里一动,暗暗惊奇不置,双方第一次见面,她竟然把自己摸得这么清楚,倒也是怪事了。当下微微点头,轻叹一声道:“大师说得是,世事无常,所求越多越不可得,反不如平心静气,一切归诸天意的好!”
    金面女尼喧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兰心蕙质,诚是不可多得。对了,一切因缘花果,冥冥中自有安排,世人每喜求问,实乃庸人自扰。”
    她说话时声音不快不缓,象是发自丹田,声音柔中有刚,却只是一个单音。像是在掩饰着什么,朱翠不免有些费解。
    金面女尼话声一落,即以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发出“笃!笃!笃!”三声轻响。
    方才所见鹄立门外的那个中年尼姑立刻探身进来道:“弟子在!”
    “上茶!”
    中年尼姑合十道了声:“遵命!”看了二女一眼,即向金面女尼身后的禅房步人。
    朱翠道:“大师不必客气,我们这就告辞了!”
    “不不不,这位女施主可有什么话要说么?”说话时,她眼睛转向青荷,倒使得后者一时有些忸怩不安。
    “啊!不必了!我只是同着我家小姐来上香的!”
    “是么?”金面女尼微微点头道:“施主你亦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眼前就有一步大运要应验了!”
    青荷聆听下大为高兴:“真的?那我可真得跟大师您好好磕几个头了!”
    说话时,那个中年尼姑已经姗姗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茶盘,盘子里托着两个白瓷盖碗。
    “二位施主请用茶!”一面说,她分别在二人面前各自放置了一碗。
    “这是三心茶,有清心静心定心之妙,是我们大师由普陀亲自带来的,二位施主不妨尝上一尝。”
    朱翠一笑端起道:“这么说,我倒要尝尝了!”
    说时便揭开盖碗,只见茶色纯碧,果然有一股扑鼻的异香,只是在碧青色茶水的碗底,置着三枚不同色泽的果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朱翠轻轻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有些儿甜中带淡,大异常茶,心中一动便不欲再喝。
    这当口儿,却听得一旁的青荷忽然“呀”了一声,朱翠情知有异,霍地转过脸去,即见青荷蓦地自位子上站起,脸色苍白,手上一抖,所持茶碗“叭!”一声摔落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随着茶碗的摔落,青荷连半句话也不及说出,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朱翠一惊之下,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怕是也要落得与青荷一般下场。
    只见那个献茶的中年女尼哈哈笑道:“施主你也该躺下来好好休息休息了!”
    朱翠乍惊之下,才知道敢情是着了对方的道儿。
    “无耻。”嘴里叱了一声,霍地抖手将桌上茶碗直向座上那个金面女尼头上砸去。
    金面尼姑一声冷笑,只见她右手猝翻,金色袈裟倏地翻空而起,迎着飞面而来的茶碗只一兜,已轻轻接住。
    朱翠情知自己一时大意,多半误吞了对方含有毒质的茶水,所幸她多次经验之后,体内自然留下有抗毒的本能,还不致一时发作。无如对方这个乔装的女尼,似乎已摸清了她的底细,这一味所谓的“三心茶”便是特为她专门配置的,饶是朱翠具有强烈的抗毒本能,也不能完全免除眼前之一步大难。
    因这时朱翠一面强自提聚真气,不令身中的气机扩散出来,一面怒视向金面女尼道:
    “你这个尼姑好无来由,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用这毒辣的手段对我?”
    金面女尼冷冷哼了一声道:“朱公主你也未免太健忘了,我们原是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一面说时,抬手一杨,便已把戴在脸上的金色面具揭了下来,现出了素脸青瘦的本来面目。
    朱翠一惊道:“你……青霞剑主……李妙真?……”
    “施主你毕竟记起来了,好记性!”李妙真脸上出奇的冷,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其实今天早晨在大街上我们原是见过面的,想不到在这里我们又见面了!”
    朱翠这时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有点神情恍惚,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李妙真,你好狠,怪不得迪姐说你内藏奸诈,我竟是看错了你。”
    青霞剑主李妙真双手合十,轻轻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岂敢对公主加害,你大可放心,我这三心茶,也只不过是让你昏迷一个时候,药性一过毫无伤害,贫尼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公主还是少安毋躁的好。”说到这里忽然转脸,面向那个中年尼姑道:“你侍候公主睡下吧!”
    中年尼姑合十欠身道:“遵命!”身子一转,倏地闪身来到了朱翠近前。朱翠不等她开口说话,嘴里叱道:“去你的!”一掌直向这个中年女尼脸上劈了过去。
    这个中年女尼法号“慈一”乃是青霞剑主李妙真座下四大弟子之一。这一次随师而出,原就是有意对付朱翠来的,想不到得来却是如此之易。
    想是得手过易,是以慈一并没有想到朱翠如此难以对付,这时见她一掌劈来,嘴里一笑道:“唷,好凶呀!”身子一个快转,已来到了朱翠左侧,猝然分出双手,向朱翠一双肩头上按去。
    朱翠这时只觉头脑阵阵发昏,有点神情恍惚,知道药性已然发作,但是要让她现在就倒下,她可是一万个不心甘情愿。
    这时见对面中年尼姑一双手向自己抓到,神态中大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便决心给她一个厉害。想念之中,身子霍地往下一蹲。
    慈一双手落空,却不退身,嘴里道:“躺下吧!”
    她这里正待以一手按脐力迫使朱翠倒地服输,却没有想到朱翠这一蹲之势正是旨在诱敌。中年尼姑慈一不察之下,再想后退,哪里还来得及?
    暮然间,慈一女尼眼前翻出了朱翠一双雪白的手掌,恍惚中感觉到那双手上挟附着极大的劲道,仿佛整个上身的穴路全在对方双掌控制之中。
    慈一女尼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的厉害,只吓得三魂出窍,无如眼前彼此相距如此之近,招式已然用老,再想退身,哪里还来得及?
    一旁观看的李妙真,满以为朱翠既已误服了自己精心调制的迷药,无论如何抵挡不住,乐得让自己徒弟露露脸,显显光彩,却是没有料到有此一着。乍惊之下,未及出声招呼,身子已猝然腾空而起。
    室内动手比不得野外旷野。
    李妙真身手显然绝高,身子一经腾起,活似一只金色彩蝶,随着她张开的一双袖子,合分之间,禅房里骤然间起了一阵大风,起落间已抓住了慈一女尼的后背,霍地向后一抡,摔了出去。即使这样,慈一女尼亦不禁被朱翠双手间的内力挤逼得发出了一阵子大咳,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经此一击之后,朱翠亦由不住药性发作,身子晃了一晃,缓缓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身子后仰,人事不省。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好倔强的丫头!”转向慈一道:“你为她内力所伤,不过伤势不重,回庵之后我自为你治疗,不必害怕!”
    慈一女尼在位子上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庵主,若非你老及时搭救,只怕弟子已经……”
    慈一女尼说着又发出了一声咳嗽,一面喘息道:“她们两个就要醒过来了,如何发落,还要请庵主早作安排才是。这庙里除了外面的乌面师兄以外,别人都不知情,要是被他们发现,只怕不大好。”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她们两个只怕醒不过来了!”
    慈一女尼睁大了眼睛道:“莫非庵主在茶里下的是……毒!”
    李妙真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一面说,那双眼睛频频向朱翠身上转着。
    忽然,她脸上笼罩起一片杀机:“去把我的剑拿来。”
    慈一怔了一下道:“是。”
    须臾,慈一持剑步出,面色微变地道:“庵主,莫非要杀了她们!”
    李妙真接剑在手,微微叹了一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慈一一惊道:“可是曹大人不是亲自交待,说是最好要活口吗?”
    “我知道,可是活的太危险,只要有她的人头也就不负姓曹的所托了。”
    说时青霞剑主李妙真,已缓缓抽出了长剑。
    “这……”慈一似乎不脱善心,喃喃地道:“可是,庵主这里是庙呀,佛门善地,总不好杀人吧!”
    李妙真一言不发,冷冷地看了这个弟子一眼,忽然才悟出自己平时伪善的一番做作,竟然根深蒂固地早已种植人心,是以这位平日素称心腹的弟子,忽然间看穿了自己本来面目之后,难免内心忐忑,有些不能适应。
    这也难怪,在慈一女尼心目中,只以为师父目的在帮助大内擒拿钦命要犯,此举虽然有悻师父平日为人,倒也勉强可以接受,这时眼见李妙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在殿庙之内,竟图举剑杀人,这与她平日一心念佛,持戒教人的立场完全不同,莫怪乎慈一惊惶不置了。
    “不必多说,一切我自有主张!”李妙真吩咐道:“我要你带来的油布呢?”
    “在弟子房里。”
    “快拿来。”
    慈一答应一声,匆匆转入,随即步出,手里拿着一张油布,李妙真接过在地上铺好。
    “两个……两个都要……杀么?”
    慈一虽然随同李妙真练有一身武功,但是李妙真阳善阴恶,一切坏事全是独自秘密进行,像这种杀人的勾当,确是她以前从来也不曾接触过,几个字说得结结巴巴,看来已是魂不守舍。
    “青霞剑主”李妙真看在眼里,心里自有主张,当下冷冷地道:“自然都要杀,这个丫头更是留不得活口。”
    所谓“这个丫头”当然是指青荷了。微微一顿,李妙真冷冷接下去道:“她是不乐帮的人,再说这里接近不乐帮之行馆,一个风吹草动,哼哼,你我还能走么!”
    慈一顿时吃了一惊,她久闻不乐帮之种种荒诞奇特罪行,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了对方的人,有关不乐帮三位帮主她自然也有所闻,平日避之惟恐不及,今天要是杀了他们手下的人,结下了这个梁子,那还得了。
    这个慈一尼姑虽然练有一身武功,但平素只吃斋拜佛,确是胆小得很,这一霎间,只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庵主,这……”
    “你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青霞剑主”李妙真一面说,缓缓向着地上的青荷走过去。就在这时,珠帘撩处,先前陪同二女前来的那个和尚悟明忽然探身进来,乍见此情景,脸色大变,嘴里“啊”了一声,慌不迭回身就退。
    “青霞剑主”李妙真哪里容他从容退身,冷笑一笑,右手掌处,掌中剑已脱手飞出,白光一闪,正中悟明前胸,“噗!”一声刺了个前后贯穿。
    悟明身子一连向前踉跄了四五步,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无比惊恐迷惑地看着李妙真,终于倒卧于血泊之间。
    这番情景,只把慈一女尼惊了个魂飞魄散。“庵主,你杀了他……”
    李妙真冷冷一笑,走过去由悟明身上拨出了剑,先在他僧衣上擦了擦,随即转向地上的青荷。
    ※※※
    慈一吓得身子连连打颤。
    蓦地窗外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冰冷地声音道:“这可是天下奇闻,佛门善地,居然尼姑仗剑杀人!”
    李妙真陡地偏过脸来,左手弹处,“哧!”一丝极细的银光,透穿而出,嘴里同时低叱一声:“谁?”
    随着这声喝叱之后,两扇窗户霍地大敞开来。
    窗开,人涌,一条人影极其快捷地飘身进来。
    李妙真一见自己那等微妙的暗器“弹指飞针”,竟然没有伤着来人,便知今天遇见了厉害的劲敌。
    她动手过招,一向采取主动先发制人,几乎连来人是什么样子都不及辨知。随着这人扑进的身子,猝然间迎合了上去,双手平推,连带着自己本身的劲道,形成了一面其力万钧的力墙,直向着来人身上拍压了过去。这是她与入动手时惯常喜爱施用的招法,称得上从来没有失过手。
    这一次她真的遇见了厉害对手。
    李妙真本人清晰地感觉出来,就在她本身内力方自向外乍吐的当儿,一股与自己本身所发出、甚为相似的劲道,忽然自对方身上传出。等到两股无形的劲道乍然一接触的当儿,李妙真心中一震,才忽然感觉出对方这股劲道,敢情要比自己所传出的强大得多。
    这种硬碰硬的对碰,简直无能取巧!李妙真如果存心硬接,那她便非得眼前受伤不可。
    肩头微晃了一下,她迅速地向后退开了尺许左右,借以缓和了对方强大的气压。饶是这样,仍然使得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跳,两颊由于猝然充血之故,变得又红又热。
    这一霎如果开口说话,保不住一口鲜血便将喷出。
    李妙真当然懂得这个缘故,硬生生把这口气吞向肚里,却是闭嘴不发一言。
    当然,这只是极短的一霎间事。在一阵面红心跳气喘之后,惭惭已恢复了平静。
    既然有当中这一段时间的和缓,李妙真却也把对方这个人看得甚是清楚。
    二十七八的年岁,高个子,白白的一张脸,身上是一袭蓝缎于长衣,其长几乎曳着了地面。
    对李妙真来说,这张脸称得上是完全陌生的,她确实感觉到十分惊讶,因为就她所知,当今武林中虽然有几个人武功胜得过她,这几个人她却是印象深刻,多半也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一派宗师,像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她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的。
    更使得李妙真惊讶的是,双方自从全凭内力相撞一击之后,对方发自身体内的那股无形罡力,直到目前简直丝毫一点也没有消失。像是一堵无形的铜柱,紧紧地顶迫着自己的前胸,使得她在这一霎休想有所异图。
    自从习武以来,也只有在西普陀“观涛阁”参见阁主雷音时,使她有过类似眼前的这种感触,战栗的感触!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妙真其实在方才颇具实力的双方内力一度接触之后,已确实地发觉出自己绝非对方的敌手。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擅闯禅房,不怕菩萨降罪么?”
    蓝衣人冷冷一笑,先不答话,身子微转,已移向朱翠身边,探下身来察看了一下对方的脸色,又缓缓探出一只手来把持在朱翠的手腕脉门之上。
    按说这一霎正是李妙真向他侍招出手的最佳时机,只是她却宁可坐失良机,实在是对方刚才一接触间所传出的力道,已经使得她心胆俱寒。
    “阿弥陀佛!”李妙真双手合十道:“施主现在总可放心了,贫尼对此二人,原本就没有存下什么恶意,只不过为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蓝衣人眼睛里闪烁着隐隐的怒光,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两粒丸药,分别放入朱翠与青荷嘴里,这才转向李妙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称‘青霞剑主’的李妙真了?”
    李妙真微微一愕,随即单手打着问讯,喧了一声佛号:“正是贫尼,请问施主是……”
    蓝衣人冷笑一声,说道:“我的名字还不打算告诉你,我只问你,你一个出家人怎会干出这般下流勾当?你方才所说受人之托,我倒要问问看,这个托你的人是谁了!”
    李妙真欠身道:“阿弥陀佛!”等她身子直起来时,却已巧妙地转向另一个角度。
    只是蓝衣人显然早注意到了,就在李妙真身子方一转向的同时,他脚下已霍地向前踏进了一步。
    休要小看了这一步之进。顿时李妙真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机,迎面直逼了过来。李妙真说得厉害,她本人当得上内家高手,这一霎她如果想退,敌人强大劲道乘势力吐之下,自己非受伤不可,被迫之下只得将内力再次运出。
    禅房里顿时充满了凌人的劲道,两扇窗户在双方内力冲击下张开又合上,房架子咯吱吱在响,整个房子似乎在震动着。
    这番情景,直把现场目睹的那个慈一女尼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颤抖不已。
    这种全凭本身真元内力的交接,最是耗人精元,且又是货真价实,丝毫做不得假。
    李妙真虽然明知自己不是对方敌手,可是眼前情形却也不容她不全力以应。
    短暂的一段沉寂之后,李妙真已觉得有些面红心跳,微感不支。
    恰恰就在这时,对面那个蓝衣青年,竟然又向前踏进了一步。
    李妙真身子大大地摇动了一下,身上那袭金色袈裟飕然飘向后侧,面对着敌人强大的内力之下,她不得不强自再一次提聚真力,将身子稳住。
    整个掸房就像是猝然间遭遇到了地震那般,房架子咯吱吱得尤其刺耳。
    一旁站立的慈一尼姑先时昧于无知,这时总算看清了双方的情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情知师父眼前已受制于对方那个蓝衣人,在对方那种前所未见的无形罡力钳制之下,只怕有性命之忧。她再打量对方那个蓝衣人,显然菁华内蕴,一副神色自若模样!
    此时此刻,果真这个蓝衣人再向前踏进一步,李妙真必将要伤在他强大刚剧的内力之下了。
    旁观者清,慈一女尼一念之兴,不禁陡然间兴起了救助师父的念头。她缓缓地把一只手插进后胯长衣之内,悄悄地摸到了暗器,菩提珠。
    这种沙门暗器也颇是不可轻视,名为“珠”,其实并非真的是全圆的,而是六角形状,端看发暗器之人手腕劲力如何,劲力充沛者亦能置对方于死命。
    慈一心救师,哪里想到对方的厉害,就在她一只手触摸到暗器的同时,忽然一股极为罡劲的风力,直向着她身上袭了过来。这阵风力有如一面无形的力罩,陡地向着她当头罩落下来。
    慈一女尼一惊之下,发觉到对方那双炯炯的目神仍然瞬也不瞬地盯着青霞剑主,似乎连自己看也不看上一眼。
    “小尼姑你最好不要妄动,”蓝衣人缓缓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些暗器是伤不了我的,还是给我乖乖地站在那里的好!”
    慈一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才知道对方这个长身青年敢情武功高不可测,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观察之中。当下心事被他点破,也就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那只已经摸着了暗器的手情不自禁地又缓缓收了回来。
    短时的寂静,却在这一霎忽然被打破了。青霞剑主李妙真不得不把握着这一霎的先机,无论如何蓝衣人分出内力去照顾一旁的慈一,就分了心,随着她的一声冷笑,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看上去她的背脊几乎已经触到了屋顶的天花板,却是紧紧擦贴着一闪而过,活像是一只凌空下击的金色巨鹰,直向着蓝衣人扑了下来。
    蓝衣人似乎在李妙真落招之前,已经有所觉察,雪白的脸上陡地兴起了一片怒容。
    李妙真这一式“鹰搏兔”端的厉害。休看她这一扑一击,其中变化端是万千,随着她的两手、两足、连带着微微拱起的两时,同时向着蓝衣人全身上下六处不同要害猛然攻了过去。
    蓝衣人眉毛一挑,双掌也同时向外推出。这一手看似不大显眼,其实却扎实无比,双掌之间挟附着极为惊人的内家力道。随着蓝衣人微微蹲下的身形,这股劲道排山倒海般地自他双掌内推了出来。
    李妙真来势虽快,无奈被这股劲道正面一逼,却也不敢正试其锋,当下就空一个倒折,轻飘飘地由空中飘落下来。
    李妙真当然不会就此干休,她身子方自在地上一沾,铮的一声,已把一口长剑撤在了手上。
    剑出即落!一道银光,随着李妙真踏进的身势,直向蓝衣人当面劈落下来。这一剑堪称绝妙!
    “青霞剑主”李妙真,若以剑术功力论,当今宇内实无多人能出其右。这一剑急切间亦不失其准头,随着她落下的剑刃,剑上青霞在她内力运施之下,爆开了一片光雨,连头带身直向蓝衣人全身挥落下来。
    蓝衣人再不能原地不动了。似乎他对于李妙真剑上功力吃了一惊,随着李妙真落下的剑身,只见他肩头轻晃,一片云彩也似地已飘开一旁,落在了窗前。
    李妙真一剑落空,左手领着剑诀,第二剑分花拂柳,随着她身势巧妙的一转,这一剑平心而出,直向蓝衣人前心刺来。
    蓝衣人长眉一个挑,冷叱一声道:“好剑!”右手倏拂,一截衣袖龙蛇般地飞卷了出去,不偏不倚,铮然一声脆响,已卷住了李妙真来犯的长剑剑身。
    李妙真一振手腕,倏地抽出了剑,第二次上步,掌中剑唰唰唰一连旋出了三团剑圈,名为“三环套月”,直向蓝衣人一首双肩三处地方削落过来。
    蓝衣人身子向下一矮,在极为局促的空间,连闪了几闪,李妙真三剑竟然全数落空。
    李妙真的伎俩当然不止如此,她心恨对方如此托大,竟然胆敢以一双肉掌来迎接自己的宝剑,心忿之下决计要给对方一个厉害。
    就在她三剑先后落空的一瞬间,只见她身子向前霍地一塌,猛然向后一个倒仰,随着她后仰的身势,手上长剑蓦地反崩了回来。
    这一剑施展得极其险恶!蓝衣人乍见之下,禁不住神色一凌,不容他心念转动,对方那口碧森森的长剑已然当头罩落下来。
    李妙真果然剑上功夫了得,在她本身剑炁内力贯注之下,那口长剑上猝然传出了一一声龙吟,剑上青光直如长鲸喷水,直向着蓝衣人正面卷了过来。这一手显然出乎蓝衣人意料之外。
    就在这一刹那,耳听得窗外传过来一声尖锐的轻啸之声,两线黄光并排着,直由敞开着的轩窗破空而入。
    “叮!叮!”两声脆响,似乎全都招呼在李妙真的这口长剑上,紧接着又是叮叮两声轻响,先后坠落在地,敢情是一双青铜制钱儿!不要小看了这一双小小制钱的力道,竟然是其力绝猛,李妙真手中的剑竟被击得向一旁偏了开来。
    现场三人都怔了一怔。尤其是蓝衣人神态之间,更保持着极度的警觉,向外探了一眼,立刻转身由另一,扇敞开着的窗户纵身而出,以他的轻功绝技来说,显然超入一等,况乎眼前这全力的一纵,像是一支出弦的箭,“嗖!”一声,已窜出七八丈外,斜斜地落在了马王庙最高最大的殿瓦之上。
    阳光似金,照射在黄琉璃瓦上一片灿烂,蓝衣人飞纵而出的身子尤其出乎意外的玄妙,那么翩然的落向殿瓦,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大漠落鹰,又似戏水的沙鸥,只是那么沾上一沾随即又腾身而起,已翻落向殿瓦的另一侧,不过是交睫的当儿,随即无踪。
    就在蓝衣人方自纵出的一霎,却另有一个人纵入禅房。这个人无疑的正是方才发出青铜制钱的那个人了。
    白白的脸,带点尖儿的下巴,瘦瘦高高的个子,虽然岁数可能不小了,却不失为标致,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紫红色的衣裙,腰间扎着一根银色的丝穗,越发显得身材瘦挺。
    她进来的速度不谓不快了,可是蓝衣人似乎故意躲她,抢先一步去了,这一点不禁令她大大感到沮丧!
    她仍然看见了消逝在黄澄澄琉璃瓦间蓝衣人的背影,那只不过是惊魂一瞥而已。
    蓝衣人的杰出轻功使得她大为吃惊,若非是眼前情景不容她离开,她非得要追上去看个究竟不可!
    心里这个疑团,一时却是难以解开,原因是面前这个强敌,李妙真不容她稍具轻松。原来她们双方并非完全陌生的,最起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正因为这样,当“青霞剑主”李妙真第一眼看见了这个女人的来到,才情不自禁地为之大大惊心!她心里最怕见到的人,终于让她见到了!
    “阿弥陀佛!”李妙真强自镇定地抱回手中长剑道:“风施主别来无恙,请恕贫尼失敬了!”
    绰号“妙仙子”的风来仪一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早已看见了地上的朱翠与青荷,尽管心里充满了愤怒,表面上却并不显著。
    “李剑主久违了……哼哼!”
    冷冷一笑,她随即轻移莲步,走到了朱翠面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又看了一下她的眼睛,这才转向青荷,察看如刚。
    “风施主大可放心!”李妙真面现尴尬地道:“贵介并无伤害,只不过是睡上一会儿而已!”
    风来仪在探知朱翠青荷并无性命之忧,内心大为放宽,只是她却不能便宜了李妙真。
    “李剑主,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一面说,风来仪缓缓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妙真原以为风来仪上来必定会向自己出手,说不得要与她一拼生死高下,却想不到对方竟是这么好的耐性,对方越是这样,越是难以作答。
    “无量佛,善哉!”李妙真那张看来慈祥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罩起了一片怒容:“朱公主是钦命要犯,贫尼为情所托,拿她归案,虽属分外之事,但亦不失善功一件。阿弥陀佛,还要请风施主念在同属武林一脉多多成全!”一面说,这位白衣庵主就着蒲团缓缓坐下,一口长剑亦落入鞘内。
    “慈一,来,我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名震寰宇不乐帮三位帮主之一的妙仙子风帮主,还不上前见过!”
    慈一原为一连串所发生的怪事吓得内心忐忑,这时一听来人竟是大名鼎鼎的不乐帮主,更不禁暗吃了一惊,庵主既这么吩咐,只得上前合十一拜。
    “弟子慈一,参见帮主。”
    风来仪一笑道:“不必客气!”眸子一瞟,视向一角倒卧于血泊里的悟明道:“这位大和尚又是怎么回事?剑主你敢情开了剑了?”
    李妙真怔了一下,神色很不自然地点点头,道:“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施主你见笑了!”一面说探手衣内摸出了一个羊脂玉瓶,一面站起来,打开瓶塞,用小指指甲在瓶内挑起了少许红色粉未,走过去到悟明尸身旁边,以手尖粉未轻轻弹向尸身伤处,随即回身坐下。
    “施主见笑了!”
    风来仪一笑道:“久仰阁下精解百家之毒,更擅炼制百药,这一回当是传说中的化骨散了。”
    说话之间,只听得一阵轻微的“嗤嗤!”之声,眼看着悟明和尚身上起了一阵淡淡的黄烟,先是衣服溃烂,紧接着流出了一摊黄水,眼看着悟明的尸体渐渐缩小,最后终于消逝无形,地上只剩下一小摊绿黄色的浓浓汁液。
    风来仪不禁点头叹道:“果然高明,佩服,佩服!”
    就只是这说话的当儿,眼看着那摊黄水亦变成阵阵黄烟升起,地上最后充其量只剩下了一些黄色的痕迹罢了。这番情景不要说慈一女尼不曾梦见,就拿见多识广的风来仪来说,也是第一次目睹,她虽知江湖上流传有“化骨散”之一说,然而尸身上的发须衣着都是要加以善后处理,眼前这种情形如非目睹,简直是难以相信。
    她久闻这位白衣庵主擅于调制秘药,却想不到手段如此之高,转念之间对于眼前的李妙真,却另有一番评价,暂时放在心里没有说出。
    禅房里飘散起一阵腥臭气息,所幸时间不长,很快即告消失。
    “好险,”风来仪冷冷地说道:“要是我晚来一步,只怕这两个人也将同那个和尚一样变得尸骨无存了!”
    “阿弥陀佛,施主你言重了!”
    李妙真看了一旁的慈一一眼道:“给风帮主献茶!”
    “不用了!”风来仪冷冷地道:“我想她们两个大概就要醒过来了,我就再等她们一会吧!”
    李妙真又喧了一声佛号,单手打着问讯道:“施主想必是已同意将朱公主暂时交给贫尼带回去了?至于错待贵门手下之事,改日老尼当亲自上门致歉!请多多海涵!”
    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清瘦的脸上蓦地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剑主未免异想天开了,想要把人从我手里带走可没这么容易。这么吧,在这里我还有两天逗留,我随时恭候大驾。”说时站起来走向朱翠,后者似乎已经醒转,睁着一双大眼睛正在发愕,风来仪来到,使她突然一惊,蓦地坐起来。
    “你醒得正是时候,我们也应该回去了!”
    朱翠乍吃一惊,站起来看了各人一眼,才似想起了是怎么回事,一时又羞又愤,忿忿地看向李妙真。
    风来仪这时走向青荷,后者正处于将醒未醒之间,风来仪一只手轻轻在她身上一拍道:
    “还不醒么?”随着她手掌中传出的真力,立刻使得青荷睡意全消,随着她落手之势,霍地坐了起来。
    风来仪冷笑道:“丫头你干的好事!哼!”
    青荷目睹着面前的风来仪,先是一惊,立刻想通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骇得面色惨变。
    “三娘娘,您回来了?”一面说慌不迭跪地行礼。
    “算了,这件事回头再谈!”风来仪眼睛里交织着怒火,缓缀接道:“这都是这位李庵主特别照顾你,她总算对你手下留情,要不然,哼,只怕你现在早已尸骨不存化为飞烟了!”
    青荷一时不明究竟,一双眼睛只是骨碌碌转着,脸上表情是惶恐不定。她深深了解风来仪这个人,更知道她怒时的威仪,如果这番盛怒果真冲着自己来,那自己这条小命多半是保不住了,想到这里,青荷一时就好像有置身冰窖的感觉,差一点为之失态。
    风来仪冷漠的眼睛随即又瞟向朱翠,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去吧!”
    朱翠原对李妙真心里充满了怒火,想要出手与她一分高低,无奈风来仪既然在场,这个架还不如留给她们来打比较更合适。这么一想,她索性表现得一派轻松,根本不当回事地点点头道:“好吧,这就走么?”
    却把一双妙目注视向李妙真道:“庵主下毒施阴的手法果然高明,倒还要谢谢你的手下留情,不知还有什么见教没有?”
    李妙真虽然情知风来仪是个不易对付的人,无奈眼前情形既然已把话说明了,反倒不能这么轻松的就容她把人带走。
    “无量佛,善哉,善哉。”一面双手合十,眼睛里却交织着隐隐的怒光:“公主少安毋躁,贫尼既然答应了那位施主,眼前实不便再放你离开,还请多多包涵!”
    朱翠秀眉微挑,双手一抱道:“这么说,你是一定不放我走了?”
    李妙真道:“公主海涵。”
    “好吧!”朱翠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可就做不了主了,我原是答应同风帮主转回不乐帮在先,却不便再答应去成全你的人情,你看这又如何是好?”
    李妙真口喧佛号道:“阿弥陀佛,”目光转向风来仪说道:“风施上诸多多成全!”
    风来仪面色一沉,冷笑道:“这么说,庵主你是存心与不乐帮为敌了?”
    李妙真又是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尼不敢,风施主多多成全!”
    “我万难成全,庵主你又将如何?”
    风来仪说话之时,霍地连施真力,在微微挺身的一霎间,这股真力已直向李妙真身上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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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手对招似乎一开始都是采用这种方式,这也是一种挑战的暗示。大体上本人内力的强弱程度也可在这个动作里传达过去,彼此当可知道对方的实力,用以衡量眼前自己的是否出手。
    是以,眼前的风来仪这个动作,等于给了对方一个暗示,那意思是要她好好衡量一下自己。无如李妙真一来自己本身不是弱者,再者“不战而屈”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基于以上两点原因,她眼前就绝不甘心眼看着风来仪把朱翠带走。
    是以眼前风来仪内力一经运到,李妙真也就绝不含糊地立刻还以颜色。只见她脸色一沉:“阿弥陀佛。”
    先是她那一袭金色袈裟,在风来仪迎面的劲力暗袭之下,整个地向后甩了开去,现在在她本身内力贯注之下,缓缓地收了回来。
    她方才在对付蓝衣人时,虽然未曾施展全力,但在那一霎相形之下,显然已落了下风,这一次她决计不甘再受对方摆布。
    两股内力真元甫一交接,李妙真立刻改守为攻,身子陡然向左一个快闪,霍地却向中锋抢进了一步。
    在一般传统武功的打斗方式里,是难以看见这种动作的,其威力似乎也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风来仪细长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凭自己功力与所代表的门户,对方万万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却是没有想到对方非但不买账,竟然抢先向自己出手,而且居心险恶,厉害无比!
    即以眼前这一手急转中锋来说,当中所含蓄的凌厉杀机即有其不可思议之处。
    原来李妙真这一式急转在内功真力交锋上来说,叫做“夹锋之刃”,威力至猛,大非寻常,如果时间部位配合得好,再加上施展人本身功力够强的话,只这一下即可置对方于死命。
    风来仪自然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不过由于她事先没有料想到李妙真竟会对自己施展这种毒手,有失之意外,动作上便未免慢了一步。
    只听见“哧”的一声,一片金刀劈风之声,直向着风来仪正面疾劈过来。
    风来仪赶快向左一个快速旋转,同时运施内力霍地向外顶出。虽然这样,她依然是慢了一步,只听见“刷”的一声,疾风过处,把她上身左侧方足有半尺长短的一截衣角给平平地斩落了下来。
    对于风来仪来说,这不啻是生平罕见的奇耻大辱,刹那间怒由心起,平素最重涵养的个性,这一瞬竟然也难以把持,一张脸变得雪也似白。随着她的一声冷笑,上身轻轻晃动,已如同一缕轻烟般飘出窗外。
    显然地,风来仪是觉得禅室内地方过于窄小,难以施展得开身手,是以转移现场。
    另一面的李妙真几乎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思想,她既然已向对方出手,自然只有全力之一图。一手得意的“夹锋之刃”,满以为在对方未曾料及之下,定然可以得手,却没有想到竟然被对方门过,这一惊较之风来仪更有过之。她当然知道风来仪这个人的不易招惹,更知道自己一战不胜可能遭致的下场,是以这一仗非得全力求胜不可。
    高手搏斗,也许更较平常人注重制敌的先机。风来仪身子方自腾起,李妙真已尾随其后紧跟着闪身扑出。
    那是一个颇算幽静的小小庭院,院子里除了数棵修竹外别无其他,这是庙方专为供应李妙真来此驻锡的住处,甚是静寂。虽然在庙会之期,亦不为任何噪音所干扰,然而这一霎却成了两位并世高手作殊命搏斗的战场。
    风来仪身子还没有沾地,忽然间己感觉出背后的劲风袭项,已猜出李妙真自身后攻到。
    一旁的青荷眼看着主人处危,不禁出声大呼道:“三娘娘小心!”
    风来仪又何须她出声示警,随着身子的一个前俯,左手撩处,长长袖角,就像是一道倒卷的飞瀑,迎头挂脸,直向着李妙真上躯反卷过来。
    李妙真发出了一声低叱,金色的袈裟卷起了一阵狂风,向着风来仪的来势迎了过去。
    两股急迫的气流乍然在空中交接之下,发出了“嘭”的一声,其声虽然并不宏亮,可是力道却是极为猛厉,在场的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扑面而来的一阵疾风。
    风来仪的进身势子极快,红影乍闪,已切近了李妙真正面。
    “剑主看招!”随着这声清叱,她的一只雪白手掌,配合着尖尖五指,就像是一口利刃,陡然间直向着李妙真腹间刺了过去,动作之快,出人意表。
    李妙真冷哼一声道:“好!”
    金衣掀处,一只素手由肥大的长袖底层翻了出来,不偏不倚,与风来仪的个掌迎在了一块。
    “啪”的一声,两只手忽然间就像是被胶粘在了一块,然而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紧接着双双分了开来。这么一来,双方功力的强弱立刻就分了出来。
    风来仪在一震之下,不过往后面退了一步,李妙真却一连后退了三步,兀自频频摇动不已。
    这一霎,朱翠、青荷、慈一三个人也都先后由房中跟出,李妙真自负极高,想不到今日一连失利,自忖当着面前各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再者她确实还有许多高明的招法不曾施展,就此落败万不甘心。
    “无量佛,善哉善哉!”李妙真双手合十向着当前的风来仪欠身道:“久仰风帮主武技超群,天下罕敌,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贫尼不才斗胆还要向施主你请教几手高招,尚请不吝赐教才好!”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们这不是已经动了手了么!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阿弥陀佛,”李妙真道:“风帮主真不愧是女中丈夫,既然这样,就请施主你划下道儿来吧。”
    风来仪淡淡一哂道:“很好,只怕我划下的道儿大师你未见得喜欢吧!”
    “阿弥陀佛!”李妙真冷笑道:“那也未必,贫尼是早已舍身为佛之人,善结四方之缘,施主你就不要客气了!”
    这几句话已明显地交待对方,无论对方要怎么个打法她都奉陪。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师你可练过提江过海的气功么?”
    李妙真神色微微一怔,但是她正如风来仪一般,生平最是要强好胜,这两个女人碰在了一块,可真应上了“计尖碰上了麦芒”,谁也不服气谁!
    所谓“提江过海”之术,乃是内功中极为上乘的一门功夫,又名“提呼一气功”,练功人如没有极为精湛的内功根基,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待到开始人门练习之后,其中艰难更是与日俱增,功力越高阻力越大,而这门功夫较诸别种功夫不同之处,似乎是在于它的永无止境。当今武林固然不乏浸淫此功之人,只是还不曾听说哪一个使到了顶尖儿地步。
    李妙真一听对方开口即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心里焉能不为之暗吃一惊。好在在这门功夫上,她确实也下过一阵子苦功,对方既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说不定要与她放手一搏了。她当然知道,这门功力的厉害,一旦动起手来,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对方指名要施展这门功力,可见恨恶自己的程度已是昭然。
    心中转动着这个念头,一面早已运施功力,将一口内力上至祖窍下至丹田中经黄庭,一气贯通。
    “无量佛,就依施主所请,贫尼候教了!”
    话声一落,只见她芒鞋轻企,整个身子看起来猝像是提高了数寸,俄顷间之后移了尺许左右。
    风来仪自然早已调度好了内力,见状长吸口气,足尖点处,轻飘飘地升起了四尺左右却落足在一棵盆景中的海棠花巅。
    这一手功夫,使得一旁冷眼旁观的朱翠大为心惊。说起这种“提呼一气功”,她虽然也曾练习过,但论功力不过入门而已,比起眼前两个人来,实不能等量齐观,尤其这时目睹风来仪施展时,更是自愧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风来仪足下不过往海棠花上轻轻一沾,随即腾了起来,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体,却像是一个轩飘飘的影子而已。然而飘起来的这个影子可真是太厉害了!像是一阵风也似的,忽然来到了李妙真身前,这一霎李妙真慌不迭地亦跟着纵了起来,如同风来仪一般,那么轻飘飘的,简直就是一条影子。
    两个像煞影子的身体在空中乍一交接,彼此互换了一掌,李妙真的手掌直印对方前胸,风来仪的手掌却是拍向李妙真腰间。
    那是极为奇妙的一霎,透过现场旁观者的眼睛所见似乎对方都得了手,双双都击中对方的身上,紧接着两条人影已交错着擦身而过。
    像是一片彩云般,风来仪落身在一堵假山石上,眼看着她梦幻般的躯体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闪烁之下,由虚幻而变为实在。
    含着一抹似乎是属于胜利的微笑,她打量着对面的敌人李妙真。
    李妙真的情形显然就不一样了。在一阵快速的疾转之后,她的身子终于站住了,只是看上去却颤抖得那么厉害,金色的肥大袈裟映着阳光闪出了片片耀眼光辉,相形之下,她的那张脸也就更加显得苍白。
    “好,”半天之后,她才吐出了这几个字:“金乌门的武功果然奇妙,施主你好身手!
    贫尼总算见识……”一面说时,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踉跄。
    一旁的慈一女尼这才看出了不妙,敢情庵主多半是负伤了,当下慌不迭地上前赶忙扶住了她。
    “庵主你……”
    “个要紧!”
    说话时她单手一分,慈一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倒在地,李妙真那双眼睛,含蓄着深深的仇恨,直直地向风来仪注视着。
    “阿弥陀佛。风施个你们去吧,今后数月之内,贫尼定当还要拜访,面请教益,阿弥陀佛!”双乎合十,深深向着三人一拜:“请恕贫尼这就不相送了!”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大师来访,不乐岛自当竭诚欢迎,只是为阁下今日盛誉计,哼哼,你还是不来的好,言尽于此,我们这就告辞了!”
    李妙真直竖单掌,长长地喧了声“阿弥陀佛”,那张脸显然白中透青。
    “就算是火海刀山,贫尼一定还是要来的,哼哼……”微微一顿,她才喃喃接下去道:
    “当然,说不得,还有几位方外的老朋友要向施主等介绍!”
    这话等于说明了,李妙真是绝对忘不了风来仪今日所加诸在她身上的仇恨,言下之意似乎是她自知不是风来仪的对手,但是此仇却非报不可,因此在下一次相会之时,她将要有几位方外朋友出手助阵。
    风来仪当然明白她话中之意,聆听之下,脸上欣然带出了几丝笑容。
    “那可是太好了!我们那个岛上样样都好,就只是太寂寞了一点,大师真要能引见几位武林同道朋友在岛上见见面,可真是皆大欢喜之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乐岛随时恭迎大驾。”
    转过身来招呼朱翠道:“姑娘,我们走吧!”
    朱翠向着李妙真点头微道:“对不起,打扰了!”随即与青荷同着风来仪扬长而去。
    目送着风来仪等三人步出了偏院之后,李妙真身子晃了晃,终于忍不住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转,朱翠有说不出的一种惆怅。
    撩开帘了向外头看看,黑沉沉的不见东西,倒是小桥那一端的一盏高架挑灯,在夜色恨光彩夺目,不过也只能照清那方圆两丈左右的地方罢了,再远一点也就啥也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来,飘下了一些细雨星子,敢情是又下雨了。
    夜雨、孤灯,天涯羁旅……唉……
    回来已经两天了,下了两天雨,哪里也没去,只是闷在房子里。
    风来仪昨天还在说,江水已经大涨了,再下两天雨就可以出海启程了。
    已经决定去“不乐岛”,朱翠倒是不再三心二意,确实定下了这颗心了,心里何尝没有慕亲的冲动?只是兹事体大,可不能由着性子,是以三番两次地把这件事想过,现在依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不乐帮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传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够活着进去又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恩兄海无颜,再一个就是新近才结识的那个姓单的怪人。那地方既然被形容为只能进不能出,像是阎罗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却偏偏要往里面闯,也叫无可奈何。
    一阵悦耳的琴弦声自楼上传出来,那个孤傲的女当家的风来仪又在自己作乐了。
    只听风来仪边弹边唱,唱的是:
    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这二十个字李太白的诗句,出自她的唇齿,似乎别有意境,今夜听来,尤其感人。
    朱翠随着音的猝然间为之神往。
    她暗忖着:人闻风来仪喜爱诗词,直到今夜才领会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难得。
    弦声琤琮,和着窗外纷纷细雨,激发起一种起自内心的共鸣乐章。那弦音声声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里声声弦慢,唇齿送音: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这是孟浩然当年赠别王维的绝句,喜读唐诗的人无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却不同用于朱翠今夜之感触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时,这个人,这张嘴才唱出了诗句中的那般凄凉,也似乎只有楼上人的那双手,才能拨弹那么恰当的音瑟声韵。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想不到风来仪竟是如此风华气质,自己倒是看错她了。
    窗外夜雨声声,冰弦声既是如此之低,歌声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听得十分真切便感为难了,她干脆敞开了门扉,轻轻闪身楼外,原想攀上阁楼外站立廊下,倒要听个真切,看个明白。可是这么一来势将惊动了她,焚琴煮鹤,却是大煞风景。
    雨点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凉凉的,冰冰的,仿佛作贼似的,自己对于自己这一霎的举动也觉得好笑,敢情自己还有这么一股傻劲儿,好傻、好痴。
    她的傻,倒也岂非没有代价,因为紧接着楼上幽人却又传出了悲切的词儿。
    以上两者是触景而发的唐诗,刻下的这一段儿,却非出于前人手笔,想是她自撰的,却是分外感人。
    只听风来仪和着拍切,声声唱道:
    一叶飘零至露初,
    数载相依二心从,
    岂意今岁终化鹤,
    遂将长剑束高阁,
    南湖水槛三秋冷,
    赤岸松门一径封,
    萧瑟秋风吹身冷,
    凄凄素帐忆君容……
    未后两句,她更反复地唱着,琵琶弦已冰涩,弹唱人亦已泪眼迷离。
    朱翠在她弹唱未半时,已身不由己地腾身而起,轻轻地落身在廊一隅,忍不住轻轻向前掩去。她自信轻功绝佳,身形落下翩翩如骛,确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却仍然惊动了房子里的那个人。
    就在她身子方凑近窗前的一霎间,忽然眼前的那扇门扉倏地大张了开来。朱翠心里一惊,点身就退。
    须知朱翠一身轻功,确实了得,眼前施展开来,真如当空夜蝙,两臂开合之间,翩若惊鸿地已落身在楼下阶前。
    然而楼上那个女人风来仪却硬是要较她快上一步,朱翠身子不过方一着地,正待向房内扑进,猛可里面前人影乍闪,带着一阵子衣袂破空噗噜噜之声,风来仪已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只见她手里仍然抱着方才弹奏的琵琶,眸子里含蓄着不怒自威的神色,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朱翠。也许是方自由悲伤的情绪里惊觉,一时还难转过这个弯来,她只是冷峻地注视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朱翠愣了一下,既然为对方看破了行藏,索性放大方一点,当下一哂道:“刚才的琵琶是前辈你弹的么,弹得好唱得也好,我一时忍不住,所以……”
    风来仪身子一闪,已飘身进入厅内。
    朱翠才感觉到自己还站立在雨地里,当下身子微闪,跟踪进入。
    厅内黑沉沉的,只有壁角的一盏小小琉璃灯,散发着略渗有绿色的光彩,整个大厅看上去阴森森的,衬以外面萧萧风雨之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
    朱翠想过去点灯。
    风来仪忽然阻止住她,说道:“用不着!”
    朱翠听她口气不善,当下站住脚,道了声是,随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风前辈请坐!”
    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家,还要你来让我的座位么?”一面说她也坐了下来。
    眼前气氛似乎很尴尬,朱翠轻轻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听见前辈所弹奏的曲子,唱的词实在凄凉感人,好极了。外面下雨听不真切,所以一时忘形上楼,尚要请你不要怪罪!”
    风来仪冷冷地道:“你也懂曲子么?”微微一顿接道:“我是说你也会弹琵琶?”
    朱翠点头道:“这……懂一点!”
    话声才住,即见风来仪霍地把手上琵琶一抡道:“接着!”
    “呼……”一道黑影,直向着她脸上飞了过来,朱翠突然一惊之下,伸手一托将来物接在手里,才知道敢情是对方个人的那个玩意儿。
    她原以为一个空心的琵琶,不会有什么分量,哪里知道一接到手里,才知道敢情这玩意儿竟然不是琵琶,亦非木竹之器,通体遍平,上尖下圆,乍看起来像是琵琶,其实不是。概琵琶为四弦,这东西竟然有十来根弦子,通体上下看起来黄澄澄的,像是铜器,有一个圆乎乎,可以手握的把手,通体上下一式弯巧扁平,形状古雅,一看即知乃是古乐名匠精心所制。
    朱翠出身大家,自幼王府即聘有工于此道的乐师。自己因为喜爱此道,便养成了日后的兴趣,但所弹无非一般乐器,举凡如七弦琴、琵琶洞萧,无不精通烂熟,而眼前这个乐器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过,一时在手上把弄着,迟迟思索着它的名字。
    风来仪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意着她,这时略似现出了几分神采。
    “你现在还说这是个琵琶么?”
    说时她那双眼睛微微收小了,脸上微微洋溢着几分笑意。
    “这……”朱翠用手通体把这物件摸了一遍,心里思索着,已有几分知道,只是却不敢拿准。
    “大概是太暗了吧,你看不清楚!”
    说话时,风来仪已由身侧取出了火器,吧嗒一声打着了,亮起圆圆一团火光。
    那是一个颇为精致的火招子,通体上下像是一根玉管子,却有一面斜削出来的管口,那股清清的火焰,即是由那个门子里喷出来的。
    “现在你可以看清楚了!”
    一面说,风来仪拨动那玉管底部暗置的弹簧,只听见“叭!”一声,自管内弹出了一团流焰。这团流焰有如黑夜流萤,在空中划出来一道弧光,“波”地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空中吊置的那盏吊灯里,顿时引着了灯蕊,全厅大放光明。
    朱翠十分欣赏对方指法的巧妙与准头,微笑道:“真妙!”这才向手上那具铜制乐器注目。
    “哼!”风来仪脸上显示着一丝冷笑:“你虽然贵为公主,出身王族,但是我确信你说不出这个东西的名字来,你服气么?”
    朱翠经过一番盘算,确信对于手中物什已猜知了个八成,但是她仍然有些拿不准儿。
    于是她试探说道:“我知道,这是一件古乐器,这三百年以来早已失传,是不是?”
    风来仪微微呆了一下,含笑点点头道:“大致不差,你可知道它的名字与用处么?”
    “这就是一般常听的‘瑟’!”朱翠由对方的脸上表情,已可断定自己是猜对了。
    当下她微笑了一下,接下去道:“我所以没有马上说出它的名字,那是因为你这一把瑟和我所知道的形象略有不同。一般乐具,如是出自宫制,则形象虽千百年也不会更变,看起来这座古瑟,必是出自前辈世代珍藏,多半是私家独创的了!”
    风来仪脸上绽出了一片笑靥,点点头道:“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显然高明之至!”
    朱翠道:“前辈夸奖,这应说这个瑟是出自你的传家之宝了?”
    风来仪摇摇头,轻轻一叹道:“确是传家之宝,只是并非是我家的宝物,是……我…个故世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翠注意到她的脸色在诉说这位“故人”时,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是了……”她心里默默想着:“怪不得刚才那末尾一首歌词,听来像是吊挽友人的诗句,这样看来便不错了!”
    风来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又重新落在了朱翠身上,微微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一座‘瑟’,是江南柳家三十九世的传家之宝!”
    “前辈说的是江南铁狮子桥柳家?”
    “唉?”风来仪颇为惊讶地道:“你怎知道这家人家?”
    朱翠一笑道:“铁狮子桥柳家我虽然无能拜访,只是有‘琴仙’之称的柳舒卷前辈,我是久仰极了,不知道你所说的柳家可是他老人家?”
    风来仪脸上带出了一种欣慰又似悲伤的表情,听了她说的话甚久之后,她才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就是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阅历竟然如此丰硕,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似乎她已经消除了方才不愉快的情绪,这一刻如沐春风,脸上显现出少见的和谐。
    “这么说,你也会弹了?”
    朱翠摇摇头道:“我不会,我只会弹琴!”
    “好极了,琴瑟原是要配合的,你可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么?”
    朱翠点头道:“知道一点!”
    风来仪道:“这么说倒要考考你了,你可知琴瑟之分又在哪里?”
    朱翠道:“琴声调高,瑟音调低,据我所知,瑟分两种,一种是多弦,又叫大瑟,分二十五弦,一种称小瑟,只有十五根弦子,就像这个……”
    “还有呢?”
    朱翠想了想,一一笑道:“堂上之乐首重琴瑟,但是却有琴传而瑟不传之说。其实,并非是瑟不传,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学习这种乐具,千百年来便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风来仪轻轻一叹道:“当今天下,懂瑟之人不能说没有,只是舍弃柳舒卷其人,再也没有那美妙如梦如幻的幽怨指工了!”
    说到后来,她脸上显然又着染起一层伤怀。
    朱翠道:“这也不一定,前辈你的造诣不也很高么!”
    “我,比起柳……来,我差得太远了!”
    忽然她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手指向厅内原置的琴座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来吧,我弹琴你和瑟,我们来对应一回可好!”
    朱翠想了想,其实她早已技痒,对方既有此情,倒也不再推辞,当时应了一声:“好,只是我弹得不好,拿不准儿!”一面说,便把手中铜瑟平置桌上。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是你头一次合瑟么,你可知怎么合法?”
    朱翠微笑道:“琴欲高张,瑟欲下调,所弹曲调其实一样,前辈你赐曲吧!”
    风来仪见她这么说越加兴致高炽,当时一面移座琴侧,含笑道:“你能懂得这个便不差了!”
    于是她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又用左手无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应了个“翁”字,这便是所谓的“小间勾”。
    朱翠见对方已调好些弦子,不甘示后,立刻以右手空挑七弦,作个“仙”’字,左手大指按住四弦的九徽,右手勾四弦应了个“翁”字,乃是个大间勾。
    这具铜瑟,果然作比等闲,音色苍古每有余韵,诚是不可多得之宝。
    风来仪见对方果然是个知音的行家,一时大为欣似。
    她嘴里报出了曲牌道:“来一段《七四》吧!”
    朱翠一笑道:“遵命!”
    于是这一瑟一琴便和将起来。
    朱翠初弹还怕摸不甚清,谁知一段《七四》弹下来,指法已熟,原来这铜瑟虽是形样略异一般,但那十五根弦子用法一如焦尾瑶琴,朱翠以前五弦定合四上尺工为徽羽宫商角,即所谓琴中之中吕钧,次五弦如之,两手双弹,即两合字成仙翁音。
    一曲既罢,双方已有欲罢不能之势,于是紧接着第二曲《玉宫赡》弹和得越为动听,一时间整个楼字便沐浴在琴韵之间,哪里又理会得窗外雨潇潇。
    这一调《玉宫赡》情意绵长,弹和起来非得全神贯注不可。
    一曲既终,双方已似到了“忘我”之境。
    风来仪一双眼睛含蓄着罕见的慈爱,默默向朱翠注视着,甚久之后才微笑道:“我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第一次合瑟就能把握住个中三昧,真是难能可贵,如果舒卷还在人世,看见你弹奏得这么好,不知他该有多高兴。”
    无意中她说出了“舒卷”二字,不再冠以姓氏那个“柳”字,可见这个柳舒卷与她确属私交非浅了。
    经过这番“琴瑟相和”,朱翠确实对于眼前的这个风来仪刮目相视,她原就感觉出她的气质不俗,这时便更为心存敬仰了。
    一阵大风,揭开了窗前纱幔,带进了一些小雨星子,使得朱翠猝然有所惊觉。“错将大敌为知己”,这个疏忽可是不小,这是她一直暗中在提醒自己的。
    似乎有郁雷在天上响着。
    朱翠掠了一下头发,懒洋洋地由椅子上站起,双手捧着这具铜瑟走向风来仪道:“这真是一件难得宝贝,前辈你收回去吧,别叫我碰坏了!”
    风来仪道:“你碰不坏的,也许你还不知道,这铜瑟正是当年柳舒卷的随身兵刃,他爱此瑟真是较性命还有过之!”
    朱翠一怔道:“随身的兵刃?”
    “怎么不是?”
    说时,风来仪已就其手中把这具铜瑟接了过来,只见她右手向那个铜瑟的把柄上一握,“呼!”一声已抡了起来,一股巨大风力,夹着一团黑影,直向朱翠头顶上砸了下来。
    朱翠一惊,倏地闪身纵开,风来仪却紧跟着她闪出的身子蓦地袭了过去。朱翠心里一惊,倏地一个翻身,右手猛地递出,想去抢夺铜瑟的把子,猛可里肩上一沉已吃铜瑟另一端搭在了肩上。不容许她另有行动,只听见“喀!”一声,铜瑟一端似乎搭下来了一个盘头,把她整个左肩头紧紧锁住,一时动弹不得。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你看如何?”
    手上一振,“喀”的一声,瑟顶盘头又自松了开来,倒是朱翠不经意之下为对方制了先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风来仪道:“另外的妙用还多得很,更可兼发暗器。”
    才说到这里,似乎由一隅传过来一声轻微的冷笑,只是这声轻微的冷笑立刻为空中猝然传来的一声雷鸣所掩饰,紧接着亮出了一道刺目难开的闪电。
    风来仪、朱翠相继为那声冷笑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一齐扭脸望去。
    闪电下,她们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停立在窗前廊下,闪电的光度,甚至于使她们清楚的看见对方这人穿着一袭蓝缎长衣,也许由于被雨水浸湿了的关系,在闪电下闪闪有光。
    朱翠一眼之下,心中大为震惊,根本无需看清对方的脸,已可断定这人是谁,一颗心顿时为之忐忑起来。
    对于风来仪说,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尽管是惑之于风雨,但是对方欺身到近前咫尺,竟没被自己发觉,对于一个像她如此武功而又自负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接下的反应,实在是够快的,随着风来仪扬起的铜瑟,手指已经拔动了一很特殊的琴弦,“哧!哧!”两股极为尖锐的破空之声,夹带着两支银光耀眼的银钉陡地飞出,直循着窗下那高大的蓝衣人身上射去。
    蓝衣人显然身负奇技,这一点可以由他在风来仪暗器出手之后,仍然没有立刻逃开之意看出。
    那是一种武林中罕见的收接暗器手法。随着蓝衣人撩起的右手,一上一下,只听见“叮!叮!”两声脆响,已把古瑟中飞出的一双暗器接到手里。
    闪电乍亮。这一次风来仪和朱翠都看得很清楚。对方敢情脸上带着一面极其狰狞的面具,即使心知是假,亦不禁为之暗吃一惊。
    风来仪一声清叱道:“你是谁?”随着叱声之后,身子已倏地腾了起来,起落之间直向对方蓝衣人身上猛扑了过去。然而,她的这种进身之势,立刻受阻于来人身上所发出的充沛内元罡炁。
    当然这种抗拒是无形的。风来仪似乎未曾防备到对方有此一手。双方力道猝然一交接之下,她不得不中途落下,身子一歪,一拧,落身子现场一隅。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只当不乐帮三娘娘武功有什么惊天动地之能,今天一见不过如此,令人失望之至!”
    对于朱翠来说,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海无颜!”她心里呼叫着,差一点脱门而出,然而,对于风来仪来说,这个声音却是闻所未闻的陌生。
    “你是什么人?”
    吐出了这五个字,风来仪已向前踏进了一步。
    两股内元真气立刻在空中交接顶撞起来,凭着风来仪数十年交敌的经验,她立刻就判断出对方这个高大的蓝衣人功力至强,是过去从未领受过的一个劲敌,这一惊使得她禁不住心头升起了一片寒意。
    两股气机继续在抗衡着,只是从表面上看来,两个人却像无事一样的平静。
    “你好大的胆!”风来仪冷笑着道:“这里岂是你随便可以进出的!”
    “我想来就来!”蓝衣人用同样冷的声音回答道:“包括你们那个不乐岛在内,我只要想去谁也阻不住我!”
    风来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不信,你只是口说白话而已!”
    “那就算是空口白话吧!”
    “你是谁?为什么脸遮面具?”
    “这还不简单!”蓝衣人说得极其自然:“当然是不想让你看见本来面目!”
    “这么说,我们以前见过面了?”
    “也许是吧!”蓝衣人道:“我已记不大清楚了!”
    风来仪在说话时,一面暗聚真力,好几次都想试图把对方护身真气突破攻入。但是每一次对方都似乎有备在先,一任她内力攻向哪里,那地方总似有了防备,两股力道交接之下,便使得她的用心白费。
    风来仪一向目高于顶,然而这一次却是自内心对这个人生出了戒惧,哪里敢丝毫悼以轻心。
    “尊驾贵姓?”
    “我不会告诉你的!”
    蓝衣人冷森森地接下去道:“不过你不必多心,今夜我来这里,只是一次礼貌的拜访,确实没有心存恶意。”
    风来仪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手下留情了?”
    蓝衣人冷笑道:“对于贵帮,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微微一顿,他立刻又接下去道:“当然该留的我已经留过了!”
    风来仪一笑道:“听你口气,好像你与不乐帮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也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我倒是自己心里发了一个誓罢了!”
    “愿闻其详!”
    “也没什么!”蓝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便要与‘不乐帮’周旋到底!”
    “哼,这又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蓝衣人略似轻狂地道:“不乐帮一天到晚要别人不快乐,我也想让他们尝尝不快乐的滋味就是了,这是我私下里的一点心意罢了!”
    “你以为你能做得到么?”
    “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不过我决计这么做就是了!”蓝衣人冷笑了一声:“我的最后宗旨是把不乐帮全数瓦解,彻底消灭!”
    风来仪发出了一串颤抖的笑声。
    “你的雄心壮志,确是值得嘉奖,听你口音,你的岁数不大,小伙子,来试试吧,想毁不乐帮,最起码你要先胜过我,要不然岂非梦想?”
    “这话有理!”蓝衣人点了一下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夜我冒雨来访的道理!”
    风来仪冷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天在马王庙,我们不是见过面吗,为什么你走得这么快?”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打算与你见面!”蓝衣人脚下已轻轻在向后面移动:“今天见面不是比较恰当么!”
    话声一落,他身子已如一只巨大的飞鸟,两只手倏地一张,腾身而出。呼噜噜,衣袂荡风声中,他已落身子楼前木桥。
    雨势未己,蓝衣人身上早已淋湿了,只是却压不住他心里的火气。
    紧随着他的转进之后,风来仪一阵风也似地飘身而出,落身在小桥的另一端。
    两条人影虽然落身先后的顺序不同,可是所采取对立的势子却是相同的。
    蓝衣人身形直立如前,透过他脸上面具,可以觉察到他亮炯炯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对方,似乎有立刻出手的意图。
    风来仪在片刻伫立之后,忽然间如风摆残荷般地摇动了起来。蓝衣人慢慢地矮下了身子。四只眼睛彼此全神贯注着,情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看到这里,朱翠忍不住纵身而出,正因为她猜出了那个蓝衣人是谁,心里才越加的为他担心,生怕在此一战里,失手于风来仪。只是眼前情势之将要发生,却是她无力所能阻止的。就在朱翠身子方自纵出的同时,木桥两端的两个人已经同时展开了身手。
    两条人影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猛然向当中挤了过来,其势之快,简直令人来不及细辨。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双方已似乎交换了七八掌。
    带着一声轻啸,蓝衣人身子戛然划空直起,落向荷池之尖。他的一·只足尖无非只在残荷顶端上点了一点,随即腾身直起,揍在了木桥的另一一端。
    “果然高明,见识了!”
    话声既落,再也不想在此多留片刻,身形再次拔起,却是一招“神龙升天”的绝妙轻功。沉沉夜色里,他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紧接着吹来的一个风势里,立刻消逝无踪。
    一旁冷眼旁观的朱翠,看到这里才算是喘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再看风来仪,出乎意料之外地,她竟仍然还站立在木桥上。她在发呆。
    朱翠目睹着海无颜的来去,本想唤住他上前说几句话,只是碍于风来仪的在侧,却不便如此。
    甚久之后,桥上的风来仪才似警觉过来。她冷冷地笑了一声,目光转向朱翠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朱翠心里一动,以为被她看穿了心事,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这想法几近无稽。
    摇摇头,朱翠道:“我不认识,他不是戴着面具吗!”
    风来仪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入厅内,朱翠亦跟着进去。
    忽然风来仪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盯向朱翠道:“这个人一定与你有关系。”
    朱翠一惊道:“怎么……”
    风来仪冷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两次出现,你都在现场,这绝非偶然的!”
    朱翠原本以为她发现了自己什么隐秘,听她这么说不禁放心,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真希望能够见识一下他的庐山真面目。”
    风来仪这才想到上次这个蓝衣人出现时,适逢朱翠中计李妙真,昏倒在地,当然她不知道了,这么一想确实也不能断定她与那个蓝衣人暗中有来往。一想到蓝衣人那般杰出的身手,果真要是他立意与不乐帮为敌,前途还真是大有隐忧。
    朱翠见她神态有异,心里多少也猜知了一些,当下试探着道:“那个蓝衣人武功真的很强么?”
    风来仪看着她点头道:“他是一个我生平罕见的高手,哼……但是如果他凭此就认为可以与不乐帮一较高下,也未免太天真了!”
    朱翠道:“听他口气与贵帮仇恨不小,前辈你可知道他是谁?”
    “现在还不知道!”微微一顿,她又接道:“不过我会查出来的!”
    经此一闹,风来仪自然失去了先前的兴致。正当她想把背后的古瑟拿下来,忽然身边上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响声,像是有节奏的六种不同声音,却是一串传出,尤其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风来仪神色先是一怔,不禁冷冷地一笑。
    朱翠奇怪地道:“这是什么声音?”
    风来仪没有说话,可是紧接着身边上又自响了起来,仍是先前的一串音阶。
    “哼,他居然还没走!”风来仪长眉挑了一下,甚至得意地道:“这一次他可是自投罗网,看他还怎么逃!”
    一面说,她随即向着朱翠看了一眼道:“这小子误入阵门,如今阵势已经发动,敌暗我明,看他是无能逃生出去了,你可要跟我去看个热闹?”
    朱翠为之一惊,心里记挂着海无颜的安危,点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吧!”
    话声才住,即见厅前人影一闪。
    风来仪一声叱道:“谁?”
    “三娘娘是我!”来人进来道:“莫青荷!”
    说时分别向风来仪二人请安站起。
    “有外人擅入别馆,现在在六音楼,已被阵法困住,高二管事已经亲自出手,他临走前要婢子报告三娘娘不必担心,他还可应付,请安心睡觉!”
    风来仪点点头道:“高二管事是否已经看见了来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婢子还不知道!”青荷道:“二管事已经亲自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哼!”但愿如此……”风来仪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人要是无知入阵,倒也罢了,要是故意闯阵,可就不是容易对付之辈,我们这就瞧瞧去!”说完率先步出。
    朱翠由于一心惦记着海无颜的安危,不觉信步跟出,心里却不禁暗暗责怪他的鲁莽,即使是他的武功超人,可是此刻身困阵内,如果再加上那位高二管事与风来仪的一旁助阵,这么一来想要从容进出,只怕是不易了,最起码要现出了本来面目,岂非是得不偿失?想着,她便跟随风来仪步出了大厅。
    外面风雨依旧,三人穿过了木桥,只是这一小段路,已是全身水湿。
    青荷慌道:“婢子来得匆忙了,竟不及与三娘娘公主备伞!”
    风来仪冷着脸道:“用不着,一点小雨义算得了什么,没瞧见么,人家还不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她一心只想着那个蓝衣人,尤其渴望着能把他困入阵内,只是当着朱翠的面,却故意压制着激动的情绪,不使现出表面。
    前文曾经描述过这座别馆内的建筑情势,原来六座楼阁之间,都有一道回廊所连贯,是以三人一踏入楼廊之内,顿时就感觉到风雨势微,最起码身上再不会有雨水浸入。只见两个青衣小童,正在把悬挂在楼廊两侧特制的灯笼点着,一时间大现光明。
    朱翠边行边自打量,黑夜里看去,这片院落闪烁着点点灯光,这些灯盏色彩既是各异,悬挂的地位,或高或矮,更是不一,加以连贯楼与楼之间这些回廊内的挂灯,形成了一片奇幻迷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贸然来到这里,只是这片灯阵已把他弄花了眼了。
    朱翠看在眼里,情知这里阵势必已发动。那一天她与青荷外出时,曾经乘机观察了一下,当时尚觉不出十分奥妙,想不到一经发动,尤其是黑夜里看起来竟是如此奇幻,大非寻常。
    风来仪故示从容地缓缓前行,一面向身边的朱翠冷冷地说道:“我们马上就可以看见这个大胆涉阵的人了。要是刚才那个小子,只伯这一次容不得他那么张狂了!”
    说话间已来到了正中石楼,即见四名青衣抱剑弟子,并立门前,楼内悬满了灯,光度极强,朱翠猝然接触之下,真有点刺目难开,心里禁不住狐疑忖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强的灯光?”
    四弟子乍见风来仪等三人来到,慌不迭地上前跪拜见礼,口呼三娘娘,敢情这里规矩甚严,较之皇宫内院亦相去不多。
    风来仪冷冷地道:“来人可曾现出了身形?”
    四名弟子中为首之人趋前抱拳道:“回三娘娘的话,敌人已被困在六光阵内,目前还掩身未出,不过……”
    风来仪不待他说完,已向楼内踏入。
    朱翠青荷随后跟入。
    乍然一走进后,朱翠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仿佛自身涉入了波谲云诡的灯阵一般。
    侍到她定下了心神,仔细打量之下,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敢情那些炫目难开的五色灯光,全像来自四壁的反射所致,而致使灯光反射的原因却是由于四壁间所镶铸的四面铜镜。
    铜镜的形状凹凸各异,所影射的灯光,自然也就不同。这些反射出来的灯光,再经过高悬中厅的一个六角形的明珠折射,便形成了眼前如梦如幻,泛如置身星海的奇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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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原来这座大厅整个形状亦为六角形,每一面都似乎有一排同样形势的轩窗,只有一面敞开着,其他五面都垂着银光闪烁的筛幔。每一面都有一位身着长衣的弟子踞座看守。
    被称为“二管事”的高桐,这时正自倚窗直立,与一名弟子向敞开着的窗外全神察看。
    他全神贯注楼外,两只手把持着一个形若罗盘样的远照灯,射出匹练般的一道光华,正在小心地搜索敌人踪影。风来仪一直走向他身边站定。
    高桐双手把镜,向风来仪欠身为礼道:“来人可能一个,卑职自信可以应付,三娘娘不必担心!”
    风来仪微微点了一下头,一双眼睛向外面看着。
    “你确定来人困在了六光阵里?”
    “卑职可以断言!”高桐回答道:“这个人很狡猾,鬼鬼祟祟不知他的来意如何!”
    风来仪道:“你可看清楚他是什么长相?”
    “个子矮矮的,动作很快!”高桐道:“大概他没想到阵发这么厉害,有点惊慌失措,哼!卑职估计他这就要现身而出了!”
    一听见对方个子矮矮的,朱翠算是放心了。
    风来仪轻轻哦了一声,略感失望地道:“原来不是他,哼,“这就奇怪了!”
    高恫不大明白她的话,怔了一下。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我倒想要看看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居然胆子不小!”
    微微顿了一下,她催促道:“把他逼出来!”
    高桐应道:“遵命!”随即转向身边侍立的那个长衣弟子吩咐道:“逼阵!”
    这名弟子又应了声“遵命”,即见他将手上一面三角小小令旗扬了两下。顿时即见到由四面楼内射出了数道灯光。
    这几道灯光却是全数集中正中射来。一时光华人盛,像是早已演习好了一般。灯光交集之处,正是高桐双手力握的那个六角镜盘,顿时幻化出百十道奇光异彩,万千点星光,一股脑儿地全向着当前院落内洒去。
    阵势的威力,厅内各人,尤其是朱翠万难想知,只是被困于阵内的来人却是十分消受,想必是猝然遭到了凌厉的攻击。
    猛可里,再听见一声十分凌厉的怒啸声,一条人影猝然间腾身而出。紧接着这条入影之后,吱吱两声尖叫,同时又现出了两条宛若小童的影子。
    当然这三个影子,一经现身立刻无所遁形地即为四面八方所集中的奇异灯光紧紧慑住,敢情是一人二猴。
    一个身材矮小却穿着肥硕的矮老人,和两只异常灵活的猴子,像是猝然来到了迷魂阵内一般,四下里一阵子急冲猛纵。可是每一次都受阻于面前变化诡异的灯光,俱都反弹了回来。
    这个小老人以及两只猴子乍然现身,朱翠与青荷俱都情不自禁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心里都有了数儿。原来这个冒险涉阵的小老人正是那日在街上她们所遇见那个玩猴儿戏的老人,想不到他居然把两只猴子也一并带来了。
    使朱翠更吃惊的是,小老人身形一经现出,即为数十道光彩迷离奇幻的灯光所集中,只听见“波”的一声轻震,一点小小星光在他那件反穿的羊皮小袄上爆炸了开来,顿时引起了一片火光。小老头嘴里怪叫了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把上身的熊熊烈火在雨地里熄灭。可是不容他身子站起,嗤!嗤!一连十数点流动的碧光,全数向他身上击过来。波!波!波!
    波!炸开了无数团火光,虽然在雨地里,这些气焰难以发挥出预期的效果,可是由于为数众多,看起来也情势逼人。
    小老头一只手原来运施着一对判官笔,这时将双笔插向腰际,却把燃着火光的一件上袄脱下抡在手中,四下不停地挥打着飞来的火弹。与他同行的那两只猴儿,更是嘴里吱吱连声叫着,有如冻蝇冲窗地四下乱跳乱穿不已。
    看到这里,风来仪微微皱了一下眉,冷冷地道:“哼,原来是他!”
    高桐道:“三娘娘认识此人?”
    风来仪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就是了,你没听过‘铁马钢猴’任三阳这个人么,就是他!”
    高桐冷笑一声道:“卑职听过!”
    他转过脸来向风来仪道:“请示三帮主如何发落此人?”
    风来仪道:“还有什么话说,任何人未经许可擅入者,都按帮规处置,叫他作个糊涂鬼吧!”
    高桐应了声:“是!”
    即见他霍地自位上站起,道:“且容卑职亲手处置了他再来复命!”
    风来仪微微点点头道:“速去速来!”
    高桐躬身一叱道:“遵命!”反身拔出了长剑,身形霍地一长已自越窗而出。
    眼前奇幻的灯光阵势,随着高桐的出战,立刻有了奇妙的变幻,似乎所有的灯光在这一霎间全部暗了下来。
    朱翠由于对那个玩猴老人产生了好奇,也就对眼前事格外注意。
    高桐纵身前的一霎,她注意到他身边那个长身弟子挥动了一下手上的旗帜,立时灯光全熄。
    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等到灯光再亮时,显然高桐已现身当场。
    现场的玩猴老人,早已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偏偏对方这六光阵,高奥玄妙无比,一时竟是难以窥清堂奥,两只猴儿更是围着他身边乱跳乱闯,吱吱怪叫不已。
    须知“铁马钢猴”任三阳其人,在江湖黑道上声望极隆,武功也颇不可轻视。这一次出道,原意染指“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藏宝图,无奈就此一事件险遭不测,遭遇到许多劲敌。”这一次无意间遇见了“无忧公主”朱翠,满打算可由朱翠身上发上一笔财,却是想不到误打误闯,竟然会来到了不乐帮的行馆这所阎罗殿里。他虽是久闻不乐岛不乐帮之种种不法离奇,只是却与他们素无交往,更不知在此滨海内陆,还设有他们的行馆,否则他岂敢造次。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认清眼前形势,更不知身陷何地,只是知道陷入了前所未见离奇布阵之内。
    果真任三阳要是认清了眼前之特殊情势,见招转舵及早抽身未始不能,无奈他偏偏动了肝火,决计要硬拼到底,找回脸面,这就未免有些不识进退了。
    随同他前来的两只猴儿,平素仗着任三阳的娇宠喜爱,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前此虽在邵一子手上吃了亏,曾几何时又自故态复萌。
    这一人二猴原在阵内被困得昏天黑地,虽是怒发如火,却是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这时忽然发现高桐的闯入,自是俱把矛头指向了他。
    高桐其人,武功绝高,称得上下乐帮中仅见的几名高个之一。因为一直处身不乐帮内,最近三年才调入内地,从事于不乐帮的财经秘密安排,对外绝少露面,是以任三阳不识其人。
    这时随着高桐的乍然现身,任三阳倏地发出了一声尖啸道:“两个儿,给鹅摘下他的照子!”
    “照子”即“眼睛”之意,两只猴儿自然省得。
    随着任三阳喝叱,这双猴儿倏地腾起如飞,“吱!吱!”两声怪叫,齐向高桐身前飞纵了过去。
    高桐既是精于眼前阵势,哪里又会把两只猴子看在眼里?只见他肩头轻晃,已闪向一旁。两只猴儿那么快的身法,竟然双双扑了个空,纷纷坠落下来。
    “铁马钢猴”任三阳,一声怒叱,紧接着二猴之后,倏地跃身而前。
    “老小子,你欺人大甚!”
    随着他嘴里的这声喝叱,两只判官笔在手上“当”地互碰了一下,冒起了一点火花,一双笔锋霍地向两下一分,照着对面高桐的眼睛就扎。
    高桐鼻子里冷哼一声,倒是存心要拿拿他的斤两,是以在他双笔来时,身形岸然挺立不动,容得任三阳铁笔笔锋几乎已经扎到了眼睛上的一霎间,蓦地抬动右手,长剑自腕底倏地翻出,其势如电,“当啷!”一声,已架住了对方的笔锋。
    这一手“脱袍让位”高桐施展得不温不火,堪称“恰到好处”。
    任三阳只觉得手上一阵发热,忽然才发觉到对方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然紧紧地贴在了铁笔之上,由不住猝然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判官笔这类兵刃被贴上,在动手过招上来说,这叫做授人以先招。
    任三阳吃惊之下,向后力挫双腕,以奇快手法将双笔收回。尽管这样,在高桐的剑势之下,亦使他饱受虚惊。随着高桐推出的剑势,一片霞光闪处,羊皮袍子上顿时留下了一道尺许长短的口子。这口剑只要再向前挺送一寸,任三阳可就非得落个血溅当场不可!
    一惊之下,任三阳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脚下向前一个急跨,掌中双笔同时递出,直向着对方前心猛地扎了过去。
    高桐第二次挥剑,袖影、剑身,搭衬得极见潇洒。这一剑看似无力,实则力道万钩,看似无奇,其实是奇妙绝伦,剑势一扬,任三阳只觉得眼前剑花缭乱,简直耀眼难开!除了剑光之外,眼前灯光更形逼人,原来对方熟悉阵势微妙,一现身便己站妥了有利部位,将任三阳诱入险地。
    眼前万蓬奇光,正为主楼内那盘六角镜面反映而出,任三阳原本就有些情虚,这时吃眼前镜光剑势一逼,仿佛只觉得眼前金花乱冒,一霎间仿佛四面八方全是剑影,齐向自己身上招呼过来。这一手堪称厉害至极!
    “嘶!”一声,右肩上先自着了一招。任三阳负痛之下,向外一个急闪,一片血光发自伤处,那地方敢情连衣带肉,给对方刺下了一大片,只痛得他一连打了两个哆嗦,脚下踉跄着向外退开。
    高桐一剑得手,哪里肯就此饶过了对方。
    “姓任的老小子,你留下命来!”
    话声这才出口,身子平着向前一个快抄,掌中剑又一次向前递出,却是出奇的狠。原来高桐有意要在主子风来仪默察之下,展示他的能耐,决计要把任三阳立毙当场。
    眼前这一剑迎合着四面岔集的灯光,更似有“个剑拱照”之势。
    也就在这一霎,两只猴子护主心切,双双自两侧同时向高桐飞纵过来。
    高桐这一剑原已递出,见状不得不分势先照顾这双畜生要紧,他冷笑一声,肩头轻晃,长剑力收乍扬,随着二猴其一所发出的一声凄厉鸣叫,为首落下的那只猴子,先自身首异处,随着高桐的剑势挥处,只把这只猴子自肩斜下,活活劈成了两片,“吧嗒”两声,坠落地面。
    任三阳乍见此情,由不住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怪叫,这两只猴子乃是他一直由幼猴起开始调教,寸步不离的精神伙伴,称呼它们是“儿子”,一点也不为过。这时眼见死在高桐剑下,焉能不痛澈心肺!
    狂叫声中,任三阳已形同疯狂般地,蓦地向着高桐扑了过去。
    高桐冷笑着肩头轻晃,影身子大片灯光倒影里。
    他熟悉眼前阵势,进退左右无形中占了极大便宜,自是稳操胜券,任三阳哪里是他的敌手。
    眼前任三阳身子方一扑到,猝然发觉到对方已在三数丈外,妙的是对方手上只有一口长剑,而每当他引剑挥动时,即像是有千百把剑影直向自己身上招呼过来,虽然明知是假,可是敌晴我明,待机出假中带真,险恶之极!
    任三阳由于方才吃了苦头,一个不慎伤了肩头,这时早已是流血不住,疼痛难当!一袭不中,知道厉害,慌不迭闪身就退。他身子方自退后,尚还不及站定,耳听得后脑尖风刺项,凭着他多年临敌经历,立刻就断定这一次是真家伙,慌不迭向前一个抢扑,却是慢了一步。
    高桐这一剑真称得上是神出鬼没!任三阳躲过了头可是躲不过背,剑锋走处,在他后背上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
    这一次可没有那么幸运了,剑锋走处非但把他身上那件老羊皮袄子划开了,连带着可也伤了皮肉。任三阳痛得“吭”了一声,一连向前跄了四五步才算站稳了脚步。
    只觉得头顶上衣袂荡风之声,高桐灵活的身子,有似怪鸟一般由头上掠了过去。
    任三阳发出了一声闷吼,右手抖处,判官笔有似出洞之蛇,“哧!”划起了一道黑影,直向着高桐背影掷去,紧跟着他身子拱伸之间,再一次地平窜而起,直向着对方背影扑过去。
    按说任三阳出手不谓不狠了,无奈眼前受阻于这个所谓的“六光阵”,大大减低了他出手的威力,况乎敌人更是出奇的阴狠凌厉,神出鬼没,相形之下任三阳便只有吃瘪的份儿了。
    四面八方岔集而来的灯光,简直令人眼花镣乱。
    那个高桐恰恰正是站立于万千祥光彩气之中,但见他长袖猝扬,已把任三阳飞掷而来的铁笔卷上了半天。
    是时任三阳已狂袭过来。一笔一剑,在极为短暂的一霎,一连交锋了三次,三式都极称狠厉!
    高桐一张脸显示着无限阴森,杀机迸现。他决计要在这一霎取对方性命,是以就在第三式笔剑交锋的一霎,猝然抽回他的长剑,左手倏扬,“噗!”一掌击向任三阳后肩上。右手长剑倏地一震,幻化出千百剑影,随着他转动的身形,已将急怒攻心、气极败坏的任三阳围在中央。
    任三阳这时气喘如牛,连番受创受辱,已使他难以保持镇定,恨不能把敌人一口生吞下去,偏偏眼前这阵势,竟是那般奇妙,为他生平所仅见,一个把持不住便有性命之忧。这时的任三阳可以说早已锐气尽失,容得他稍事冷静之后,急怒既去,便只有一腔战栗了。
    在满空剑影炫光里,任三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跟随着神出鬼没的高桐身子打转,只是很短的时间已令他眼花缭乱。
    就在这一霎,耳听得一声凄厉的猴鸣,敢情另一只猴子也死在了对方手上!
    高桐人影修现,抖手打出了一团黑影,任三阳待笔一拨,打落在地,敢情是血淋淋的猴尸!
    “鹅的儿……”
    任三阳几乎抽了筋似地全身战抖着倏地扑向地面。
    “鹅的儿……鹅的儿……你死了……死了……”
    只是一具去了头的猴尸,看着,叫着,任三阳差一点昏死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霎,一口冷森森的剑锋已自架在了他的肩上,容得任三阳一惊抬头时,对方长剑锋利的剑锋,已经逼在了他的咽喉。
    “你若敢动一下,我就割下了你的脑袋!”高桐脸上闪烁着得意的笑:“老小子你认栽了吧:“
    任三阳眼睛里像是要喷出了血来,他身子战抖得那么厉害。
    “好……小子……你报上个万儿来吧……姓任的就是死也作个明白鬼!”
    “哼哼!”高桐倏地飞起一脚,踢落了对方手上那只铁笔、掌中剑一拧,改指向任三阳前心。
    “老小子,你就作个糊涂鬼吧!”
    说时,高桐手底用劲,抖动了一下剑身,正待向对方心窝里扎去。
    一只手神出鬼没地竟由一边递了出来,却是不偏不倚地捏住了他正待递出的剑锋。
    “啊!”
    即使身为地主的高桐,也不得不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怪乎吓得打了个冷战。
    其实就那只手本身而论,实在是没有一点怪异之处,只是此时此刻的猝然出现,真给人“鬼手”的怪异感觉,莫怪乎连身为地主的高桐,也吓得脸上变色。
    他本能地用力向后面夺剑,那把剑虽被来人两根手指捏着,却竟然力逾万斤,用了两次劲儿都是休想把宝剑抽回,高桐简直为之骇然!
    顺着这人的手,他霍地转过身来。这个人敢情就与他贴身而立。六尺开外的个子,一身蓝衫,那张脸却是极见狰狞!雨水打湿了他头上的发,身上的衣,看上去越加地显现出冷峻阴森。
    高桐一惊之下,说道:“闪开!”
    这一次他可是施足了力道,左手握处,施展“流云飞袖”的铁袖功,整个袖角有如一片利刃,直向蓝衣人头上扫过去。
    蓝衣人冷哼一声,竟在对方铁袖拂面的一霎,身子霍地跃起。身子虽然起来了,可是他那只紧紧捏在对方剑锋上的手却是没有松开,就凭着二指拿捏之力,偌大的身子就像是一只倒竖的靖蜒,直直地倒立在对方剑锋之上,这番奇异姿态不禁把现场目睹的任、高二人看得呆了。
    不容高桐施展第二次身手,蓝衣人单手轻弹,轻飘飘已离地而起,落向一边。
    “得罢手时且罢手,能容人处且容人。”他冷峻地道:“姓任的固然罪有应得,老兄也未免太狠一点了。”
    高桐与他正面相对,这一次才算看清了他的脸,红里透黑、两颧高耸、鹰鼻子鹞眼,敢情是张面具,这人原来不欲让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特别加以掩饰。
    自然如此一来,对他就更加讳莫如深了。
    高桐一惊之后,胆力继壮。他自觉有恃无恐的,一来这里阵势已然发动,自己精于阵路,进攻退守,想来要较对方方便得多。再者自己武技精湛,对方出手不凡,终不能以此就妄论输赢,况乎主子风来仪尚在一旁暗观,至不济就算自己落败,她焉能袖手旁观?
    有了以上诸多自恃,高桐自是无惧于他。
    “相好的,你报上个万儿来吧!”
    嘴里说着,高桐已迅速地转向一边,这么做是有意把对方身形现向明处,以便发动凌厉的阵势来对付他。
    哪里想到。对方显然是个大行家,偏偏就是不上当,高桐身子方自转过,这人也自跟着转动,妙在步法一致,快慢相若,高桐转他也转,高桐方停他也停下,仍然是先前未动前一般的架势。
    “哼哼……”蓝衣人冷冷地道:“见面总是有缘,相逢何必曾相识,大管家的你就用不着打听了。”
    语声一顿,他目光转向一旁的任三阳冷冷地道:“我们久违了,老兄半世为恶,照理说我是不应该管你的闲事,只为两害之间取其轻,也就不为已甚了。”
    任三阳原已自忖必死,却没有料到竟会在性命俄顷之间来了这么一个救星。
    所谓“行家伸手,剃刀过首”对方到底是什么斤两?任三阳焉能不识?成信他确是自己生平罕见的高人奇士,由不住猝然心生景仰,对方虽然口出不逊,对自己并无好感,到底总算是有救命之恩,为此性命危难之间,也只有暂托庇护了。
    “好说……”任三阳面现苦笑,抱拳一拱,道:“阁下隆情,来日必犬马以报之。”
    蓝衣人冷哼一声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关照。哼哼,你当这六光阵是好玩的么!”
    任三阳虽然不认得此阵的奥妙,但“六光阵”这个名字他可是听说过的,聆听之下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误打误闯,竟然来到了“不乐帮”的手里,只是不乐帮远在南海不乐岛,何以又会在此地?一时却是大惑不解。
    然而,无论如何,他心里的这个闷葫芦总算打开了。
    此时此刻,实在无能再逞强斗狠,如果不遵照眼前这个蒙面人的指示行事,只怕性命休矣!
    一旁大敌高桐冷眼注视之下,已可感觉到对面这个蓝衣人的不是好相与。由于蓝衣人像是熟悉阵势,一上来即看破了行藏,目前所站地势,高桐若想出手即使无害于己,也休想占上一点便宜,倒是向任三阳发动出手,或可趁对方问答分神之际,取他性命也未可知。
    高桐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忽然身子一晃快步抢向“巽”位。
    这个位置一经站定,立刻对任三阳所立身的位置形成了锋利的一个死角。
    任三阳忽然觉出面前光华大盛,还来不及看清一切,高桐已蓦地切身直入,掌中剑直劈中锋而下。
    这一招高桐是衡量好了眼前情势才行出手,剑势一出,顿时幻化为一面光墙,直向任二阳正面全身劈压了下来,这一招显然是借助阵势的微妙与灯光的错觉所形成的厉害杀着。
    任三阳方才已经领教过了厉害,猝然见此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后拧身,无奈由于身陷微妙的阵势之内,在高桐所攻的阵角之内,正好是一个死角,身子拧动之下,有如推山拔海,哪里能够动弹?眼看着对方长剑所幻化而成的一片光墙,形同巨海长波般地直向他身上卷了过来。
    任三阳动既动弹不得,更迷于眼前玄妙的剑势,方自大吃一惊,猛可里一片衣袂闪过,蓝衣人竟然又在此危机瞬息之间来到了面前。
    他的出手,似乎永远含蓄着鬼神不测!落身、展袖,看来是一个动作。大片的袖管是如何挥扬出去,简直难以看清,不过显然又是运施得恰到好处。
    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长袖的一截袖沿不偏不倚地正好搭在了对方剑身上。
    紧跟着蓝衣人喝叱道:“撒手!”
    右手倏地向外用力一扬,一道剑光直飞当空,高桐“啊唷!”一声,身子倏地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凌厉斤斗,翻出了两丈以外,才自拿桩站稳。
    这一霎他脸上罩盖着极度的惊恐愤怒,掌中剑虽然有赖全力把持,没有出手,可是由于双方所加诸在其上的力道过于惊人,高桐握剑的那只手竟然虎口破裂,鲜血染满了剑柄。
    饶是这样,高桐却仍能紧握剑把没有松手,这分力道亦甚是可观了。
    蓝衣人嘴里喝叱着“撒手”,却并没有使对方撒手。似乎微感意外,但是如此一来他也测出了对方功力的深浅,心里也就更有了主张。
    任三阳原本自忖必死无疑,想不到在惊魂一瞬之间竟然又逃了活命,而且伸手救助他的仍然是眼前这个神秘人物,看来今天这个“情”不领是不行了。
    蓝衣人一招出手,将高桐掷出数丈以外,眼前更是绝不怠慢,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你得换个地方了!”
    任三阳方自悟出对方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蓝衣人一截袖管已飞卷过来,其力绝猛,任三阳心中一惊,只以为对方向自己出手,吓得伸手就挡。不意他的手方自一伸,正好为对方袖管卷上,一股绝猛的吸力突地自那截衣袖上传出,以任三阳这般功力之人,竟然也不得不随着对方的力拔劲道,突地拔空而起,随着蓝衣人的转手之势落出了寻丈以外。
    任三阳惊魂未定,身子方一落下,仿佛觉出身侧四周压力蓦地大为轻松。心中一动,这才暗惊蓝衣人敢情已把他救离了险地,最明显的感觉是眼前似乎已经失去了炫人眼睛的奇亮灯光。
    紧接着面前风力响处,蓝衣人已站在眼前。任三阳心中既感又愧,叹息道:“恩人……”
    “住口!”蓝衣人一双明亮的眼睛四下观看,一面冷冷地道:“你以为现在已脱离了险境?”
    任三阳愣了一愣,无言以答。
    蓝衣人目光一转道:“跟我来!”
    身子一闪,时左又右,时高又矮,转瞬间已窜出了数十丈外,即在一处花架站定。
    任三阳跟着对方身子疾进,只觉得眼前时明时暗,耳边风力疾劲,虽已站定还是有点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蓦地抬头,却发觉到对方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正自注视着自己。
    由于有了以上的一番接触,任三阳便由衷地对对方生出了感激,再者对方这身神出鬼没的轻功,更不能不令他敬畏,在对方这般深邃的目光注视之下,真有点令他忐忑不安,弄不清对方对自己是怎么一个态度?
    “好了!”蓝衣人道:“总算暂时脱困了,想不到对方六光阵如此厉害,差一点把我都困住了!”
    任三阳虽然仔细聆听,想由对方的口音里找出一些端倪,或可猜出他的身分,无奈在一番仔细聆听之后,他却不得不又失望了。
    “唉!”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要不是恩人你仗义打救,鹅可就要……”
    一连叹了两口气,他接着苦笑道:“……反正……什么也别说了,大恩不言谢,恩人你对鹅的这番恩义,今生今世鹅要是报不了,来生变犬变马鹅也……”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一阵伤感禁不住热泪泉涌,竟自呜咽了起来。
    “哼!”蓝衣人一双眸子又回到了他身上:“那双畜生平素助纣为虐,死了也不冤枉,就拿你来说,这些年所作所为哪一件又能见得人?今夜能保住了命,已是托天之幸了!”
    任三阳虽是心里惭愧,到底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被对方这么当面数说,脸上很觉得挂不住。冷冷笑了几声,他喃喃道:“听口音恩人你年岁不大,想不到竟能练成这么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姓任的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真他娘的是白活了。鹅他娘的也不说什么了,”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反正以后,走着瞧吧,鹅任三阳可不是没有血性的汉子。”
    蓝衣人听他这么说,不觉微微点了一下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发觉情形有异,立刻转移了话题。
    “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对方的人来了!”
    任三阳一怔,四下顾盼了一下,压低嗓子道:“在哪里?怎么鹅看不见……”
    对于把“我”称为“鹅”这个字眼,蓝衣人还真是听不习惯,他每说一次“鹅”都令他皱一下眉,也叫无可奈何!
    “你当然是看不见!”蓝衣人冷冷地道:“因为你不明白对方这个阵势的转动变化。”
    任三阳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要是鹅弄清了他这个阵也不会丢人现眼,还要麻烦恩人你动手来搭救鹅了!”
    蓝衣人冷声道:“其实说穿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现在换一个方位,或是由左肩偏过头去看,情形就会好得多了!”
    任三阳愣了一下,依言偏向左肩外看,顿时就觉得眼前一亮,情形果然大为不同。只见眼前十数丈外人影穿梭,十数盏高挑灯分由十数名长衣少年待着。
    这一次任三阳算是看明白了,细算了一下持灯的人共是十二人,他们所站定的位置前后参差不齐,却是并足直立,丝毫也不摇动,再一推敲始知这些人是按照十二宫的位置布署站立,整个现场充满着氤氲云气,衬托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更显得无限神秘!
    “嗯,他娘的,原来如此,好厉害的阵法!”
    任三阳一面偏过头去看着蓝衣人,紧紧地咬着牙道:“你把阵法给鹅说说,让鹅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哼!你想得也太美了!”蓝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现在可不比方才了!”
    “为什么?”
    “因为……”蓝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再看看谁来了?”
    任三阳依言望去,只见眼前彩光猝现,来自四面八方反射的灯光,一霎间照得他眼花缭乱。
    一个身着粉红长衣的长发女子,伫立在巨大的雪松之下,这女子望之如三十许人,眉目如画堪称绝色,只是略嫌清瘦,且双颧高耸,一眼看去即可想知是一个慎细精明三刀六面的人物。女子手里拿着一柄玉柄拂尘,背系长剑,身上那袭红色长衣显然是一袭法衣,上面绣着云霞日月,更隐隐有八卦的图影,在她面前设有一个方案,桌上放着一个透明六角水晶球,四而八方反射过来的灯光,俱都集中在这个水晶球上,再经反映射出,更呈瑰丽的奇彩,夜暮下有如一天流星,休说置身在其间者难辨东西,即局外者如任三阳亦是眼花缭乱无限神秘。
    任三阳虽然称雄黑道,一身内外功力也是相当不惜的了,可是像眼前这种奇妙阵势,却是他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虽是勉强克制着心里的激动紧张,亦不禁面色迭变。
    “噢,这个小娘儿们又是谁呢?好厉害。”
    蓝衣人看了他一眼,道:“亏你在黑道上还混了这么久,居然连她也不认识,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任三阳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痛,嘿嘿干笑了两声道:“不怕你见笑,这个女人鹅是真的不认识。”一面说抬手搔了一下头,龇着牙道:“他娘的,经过今天夜晚之后,鹅才知道鹅他娘的真的是白活了。”眨了一下眼,他看着蓝衣人道:“她是谁?”
    蓝衣人哼了一声道:“不乐岛上有三位当家的,你总该知道吧,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噢,”任三阳显然吃了一惊:“难道她就是人称的‘妙仙子’风来仪?”
    蓝衣人点了一下头:“你猜对了,就是她!”
    任三阳顿时瞪大了眼,一时连身上的疼都忘了。
    对于不乐岛上三位岛主的传说他听得实在太多了,现在猝然发觉到传说中人就在眼前,自然心里吃惊,两只眼睛骨骨碌碌在对方风来仪身上打转不已。
    “原来是她,难怪这个阵势这么厉害,看起来,今天晚上是凶多吉少了。”
    蓝衣人道:“那也不一定。”
    任三阳心里一动,暗忖道:“是了,我竟然小瞧了这位主子,只看他方才在对方阵内前后穿行的模样,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分明不会把对方阵势看在眼里,也许他真有办法对付风来仪这个娘儿们也未可知呢!”
    这么一想,便眼巴巴地看着蓝衣人喃喃道:“这么说……恩人你莫非还有什么脱身之计不成?”
    蓝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道:“那可就要看你的了……”
    任三阳挤着眼睛,一时还弄不清对方的涵义。
    蓝衣人却是暂不理他,随即转过头来,仔细向现场观察着。
    自从风来仪亲自出现之后,现场情势越加地现出凌厉杀机,但见风来仪手中拂尘不时转动,随着她手指之处,灯光自四面八方一齐集中。
    妙的是一经灯光集中之处,必有五七名杀手,自暗中跃起,猝然向灯光聚集处挥剑砍下,无论中与不中,宝剑一落便腾身纵起,绝不迟缓。
    中座的风来仪显然已是怒火万丈,决计要把隐藏的两名敌人逼现而出。只见她左手掐着咒诀,不时地动着,嘴里像是在作法似地念念有词,两只眼睛含蓄着炯炯光采,随着座前水晶球的徐徐转动,四下移动不已。
    看到这里,蓝衣人轻轻哼了一声道:“莫怪乎不乐帮声名如此显赫,这位女帮主敢情如此了得,看来我们这个藏身之处也将会为她发现了。”
    任三阳一惊道:“那怎么好?换一个地方吧!”
    “太晚了!”蓝衣人锐利的眸子徐徐地在四下转动:“对方全阵俱已发动,妄动的必然遭灾。”
    冷笑了一声,他继续接下去道:“如果我一个人,谅他们还无能阻住我的来去,现在加上了你,情形可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任三阳叹息了一声,脸上无限沮丧。
    “你不必担心,”蓝衣人说:“我既然答应救你脱困,便不会说了不算,不过对方实在厉害,事情能不能成,也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铁马钢猴”任三阳昔日在武林黑道上,该是何等厉害难缠的一个人物,想不到竟然会落到眼前托庇于人这步田地,是从何说起。尤其使他听不顺耳的是蓝衣人那种说话的口气,有心想顶他两句,无奈自己一条命还是对方所救,再若眼前对方真要是抖手一走,自己还是真的一筹莫展,这么一盘算也只有忍气吞声不吭气儿了。
    蓝衣人一面观察着外面,一面向任三阳道:“对方所施展的是‘火雷七杀阵’,你可注意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任三阳摇摇头苦笑道:“不瞒恩人说,鹅可是‘饼面杖吹火’,一窍儿也不通。”
    蓝衣人冷笑道:“没有吃过猪肉,总也该看过猪跑吧。哼哼,看来你这个‘铁马钢猴’的外号,真是浪得虚名了。”
    任三阳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一张黑脸臊成了猪肝颜色,心里那分不自在可就不用提了。
    蓝衣人当然绝非口头刻薄之人,只是别有用心地故意折辱任三阳一番,以使他日后之改邪归正。这时偷眼察看任三阳脸上神色,冷笑一声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经过今夜之后,你也算是有些长进了。”
    任三阳嘴里不说,心里却在暗骂着,他娘的小杂种,老子不过是一时吃瘪,弄成鹅眼前这副窝囊相,你竟然门缝里看人,真把老子看扁了,嘿嘿,等一会机会来了,看老子不好歹地出几手绝招儿给你看看。妈的,你还真以为鹅老子铁马钢猴这个外号是拣来的么?
    心里虽是这么哺咕着,表面上还真的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独个儿地生着闷气。
    蓝衣人却是心里明白,损归损总得还要对方心服口服。当下冷冷地道:“我现在就把对方这个阵势的奥妙告诉你,你记在心里,等一下突围时便有大用。”
    任三阳嗯了一声道:“洗耳恭听。”
    蓝衣人道:“五行生克之理你是知道的了?”
    任三阳点点头道:“这个,略知一二。”
    蓝衣人随即就眼前阵势,约略说了一个大概,其中特别指明了几处生门。至于哪处是暗卡杀门,以及可能藏有伏兵之关卡都一一说明。任三阳果然前所未闻,耳详目察,心里着实对对方大为折服。
    说话之间,外面情形更已大变。风来仪由于施展“火雷七杀阵法”之后,并没有立刻奏功,心里大为忿怒。忽见她拂尘一收,一声吃道:“高桐你过来!”
    高桐应声而现,趋前躬身道:“卑职在。”
    风来仪怒声道:“这两个人我断定他们还藏在园中,你给我从另一面搜。记住,不可自乱了阵法,他们跑不了的,我要抓活的。”
    高桐应了一声:“遵命!”手势一扬,即有四名长衣弟子同时现身而出,随着他同时闪身而去。
    风来仪心怀忿怒,决计要将敌人逼出,就见她身子前倾全神贯注在眼前六角晶球上,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双手把晶球一连转了几下,一蓬白光匹练也似地直射而出。
    看到这里,蓝衣人忽然一愣道:“不好!”
    话声出口,即见他倏地闪身而出,极其快速地在眼前转了两转,左右各行四步,随即步回原处。
    他身法至为巧快。就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一瞬间,眼前奇光刺目,对方晶球上反映出来的一道奇光,已射向眼前。
    任三阳大吃一惊,正要蠢动。
    “不要慌,”蓝衣人小声制止他道:“他们还没有看见我们。”
    任三阳勉强镇定,心里却由不住犯着嘀咕,明明对方所发出的强烈灯光已照在了脸上,怎说没有看见?
    果然那道晶球所反映出来的强光真的像似并没有发现什么,少作逗留随即又缓缓地移向一边去了。
    任三阳松了一口气,打量着身边的蓝衣人喃喃道:“这可真有点邪门儿。”
    蓝衣人轻嘘道:“噤声!”
    话声方出,先时扫过面前的那片灯光自去而复返,又出现眼前。
    人影一连闪了几闪,高桐与四名长衣少年,已自两侧纷纷现身眼前。
    任三阳一惊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衣人炯炯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向当前注视着,冷声道:“准备你的家伙,随时都可能要出手。”
    任三阳嘿嘿一笑,握紧了手里的判官笔。
    蓝衣人小声道:“刚才我不及布阵,想不到为这个婆娘看出了破绽。哼哼……我原本还心存厚道,这么一来却是迫我非下杀手不可了。”
    任三阳只是打量着面前不时来回走动的五个人,想找一个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机会出手。当然他心中最恨恶的就是高桐,一双眸子就跟着他身上转。
    “这个人叫高桐,”蓝衣人轻轻地告诉他说:“武功颇是了得,我看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把他留给我吧!”
    任三阳冷哼了一声,心里可不这么想,第一高桐这个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听过,显然是无名之卒,第二方才险些丧命在此人之手,不报此仇这口气实在难消,有了以上两点见地他势将要待机找到高桐报仇雪恨了。
    这时高桐带着四名长衣弟子分在五个方位,仔细地在眼前打量着。
    蓝衣人刚才为脱一时之险,不过是匆匆布了个障眼法儿,高桐又是精明干练,精擅阵法之人,眼前这一留神观看顿时为他看出了破绽。
    “哼!”冷冷一笑,他随即发话道:“这位朋友敢情也是个会家子,不过眼前这一手三脚猫,也只能骗骗小孩,拿来这里显得未免过于儿戏了。”
    话声一落,即见他倏地跃身而起,手起剑落,随着剑光闪处,又把正前方一截雪松的枝丫砍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蓝衣人一拉任三阳道:“走!”
    话声出口,蓝衣人首先闪身而出,其势翩若惊鸿,身子一经纵出,已飘身寻丈之外。
    任三阳紧紧随着他的身后同时纵出,二人身子一经落定,面前倏地奇光刺目,显然已吃风来仪座前那个六角晶球内所映出的奇亮灯光照住。
    也就在这一瞬间,两名长衣少年陡地现身面前,二少年一左一右,同时向蓝衣人正面夹击过来,各人手持一口长剑,劈面砍而下。
    换在另一个人,当此千钧一发想要闪过对方这手杀着实是万难,然而蓝衣人显然胸有成竹,虽在对方强光照眼之下,亦不失其镇定。
    随着他双手翻处,两截袖角,有似出云之燕,锵然作响声中,一双袖角已死死地缠住了对方剑锋,紧跟着他两乎向外一振,对方的一双长剑已脱手飞向当空。
    蓝衣人脚下再跟着一个上步,随着方才出手的势力,两只手向外虚接了一下,发出了凌空掌力,虽不过用了六成劲道,那两个长衣少年弟子却已是当受不起,随着他发出的掌力,整个身子腾起半空,向两侧摔了出去。
    就在这一霎间,他眼角已经窥见了高桐疾闪而前的影子,只见高桐身子一纵,即向空中拔了个高儿。当真是起落如鹰,身子一经下坠,掌中剑已挟着一阵轻啸,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着蓝衣人身后的任三阳身上招呼了下来。
    任三阳是恨透了高桐,高桐又何尝不恨透了他。这一手分云剑法高桐施展得极见功力。
    剑式一出,就着闪亮的灯光,这口剑顿时幻为一天剑影,似乎任三阳全身上下俱都在他的剑势照顾之下。
    任三阳原本存心给高桐一个厉害,想不到对方竟然更厉害,先下手为强,一样地饶不过自己,惊慌之中乍见此情,禁不住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娘的!”嘴里骂了一声,任三阳手上的铁笔霍地向天上抡去。
    他的铁笔方自抡起,就听得身边的蓝衣人一声喝道:“想死么!”
    剑影阑珊里,递进了蓝衣人一只白皙的瘦手,“噗”一下已叼住了任三阳拿笔那只手的手腕子,紧跟着向上一使劲儿,任三阳身子就像是风筝也似地飘了出去。
    蓝衣人虽然及时出手,救了任三阳,自身却被笼罩在高桐的剑阵之内,他显然有恃无恐,丝毫也不曾现出慌张神态,“唰!唰!唰!唰!”一连快速的四个转身,恰恰闪过了高桐的一连四剑。
    带着一声冷峻的笑,蓝衣人身形猝起,已飘向任三阳身边。
    “借你的笔用用!”说完这句话,任三阳紧抓在乎上的一只判官笔,已到了蓝衣人的手上。
    “相好的,好俊的功夫,你还不能走。”
    说话的正是这座行馆里的大管事高桐,想是他连番受挫于蓝衣人手下,已由不住激起了无边怒火。
    话到人到,人到剑到。“唰唰唰唰!”一连又是四剑。
    这四剑与刚才那四剑显然大是不同,高桐身了转动奇快,四剑难分先后,但由于出手太快,看起来简直形同一式,是以蓝衣人前后左右一下子俱都在对方剑势包围之中。
    高桐显露了他杰出的剑法,使得亦在剑阵包围之中的任三阳大为惊骇,忽然感觉到自己即使与此人在平等正常的情况下单打独斗,亦怕不是他的敌手。
    眼前可真称得上是高手大会串了。
    蓝衣人的身手就是更比他高得多,蓝衫转处。这只铁笔“叮!叮!叮!叮!”亦是向四面同时点出,不偏不倚正正地点在了对方剑锋之上,顷刻间把对方凌厉的剑势化为无形。
    高桐身子一个踉跄,身势为强烈的劲道逼得向后一连退了两步。他自信对付蓝衣人已经施出了全身的能耐,奈何对方功力显然是出乎意外的高,依然是休想能够占得了一些便宜。
    眼前高桐若非及时退身,便难免为传自对方铁笔之内的凌人劲道所伤。
    双方的势子一经摆开,蓝衣人已把握住适当时机,霍地向前踏进了一步,这一步之进,便使他立于暂时不败之地。至此高桐才讶然惊觉到,敢情对方对于自己这边的阵势亦是了若指掌。
    人影连连闪动,六名长衣弟子,俱都扑向眼前。
    高桐咬了一下牙,掌中剑直指中锋,怒目视向蓝衣人道:“朋友,你报个万儿吧!既然有如此身手,当然不是无名之辈,掩掩遮遮算不得英雄好汉!”
    蓝衣人冷笑一声道:“我已对你破格留情,再要刁难,怨不得我不客气了!”
    高桐已屡次在对方手下吃瘪,心里一口怨气简直无从发泄。对方这么说,更叫他无地自容,当下把心一狠,环顾左右道:“摆阵侍候!”
    六名弟子似乎都已知道来人的厉害,虽然来势汹汹,却是并无一人敢猝然冒失出手,现在高桐这么吩咐,倒是正合了心意,当下一声吆喝,全数分散了开来,却是一个半月形状,将蓝衣人与任三阳钳于其中。
    蓝衣人冷笑一声道:“六光阵尚且无奈我何,你这两手三脚猫就更奈何我不得了!”
    高桐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缓缓举起了手上长剑,其他六人见状亦相继学样的,各人俱都举起了手中剑。七口剑上光华,给奇妙的灯光一炫耀,顿时光华灿烂,眩目难开。
    任三阳是时早已把另一只判官笔拔在手上,见状赶忙蓄式以待,是时身边上突然响起了蓝衣人的声音道:“你稍安勿动,这只是对方的花头而已!”
    声音就像是贴着自己耳朵发出来的一样,心知是蓝衣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力发出,当下点头示意,表示听见了。
    是时以高桐为首的七把长剑,在高桐的领先发动下,幻化成各种奇异的式样,每一发动必然光华大盛,迫人眉睫,给人以无限杀招的感觉。
    有好几次,任三阳简直感觉到对方的剑势已经压迫到头上的感觉,如非是蓝衣人通知在先,胸有成竹的话,简直由不住混身而入,与对方好好地厮杀一阵才称心意。
    高桐想是为对方看破了心意,心里更形恼火,蓦地厉吼一声,倏地跃身而前,连带着身侧的六个汉子也一齐腾身过来。
    七口长剑在灯光的炫耀下,简直是像有七十把剑,四面八方一齐拥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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