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四十五
    宫一刀直直地瞪视着他,满脸无助神情,恨到极处,只管死命地咬着牙根,却是无计可施,涔涔泪水,却是淌了满腮都是。
    “你也有伤心的时候么?”
    海无颜冷冷他说道:“这多少年以来,你们不乐帮作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无辜?你可曾想到过?宫一刀,这就是你的报应!我能够留下你一条活命,实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
    这一次宫一刀倒像似把话听进去了。聆听之下,他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即苦笑道:“海无颜,你真的要来不乐岛?”
    “我一定会去的。”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
    宫一刀脸上带着凄惨的笑:“我等着你。”
    说完摇晃着身子徐徐转身自去。
    他似乎对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渐渐地才消失了。
    离开了布达拉宫的这些日子,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什么牵挂都好像没有了。
    大批的宝藏都交到了布达拉宫,交给了第十五王扎克锡活佛,为了慎重计,他还特别要求对方成立了一个专司掌管这批宝藏合理运用分配的组织,由当今藏王扎克锡活佛总司其责,下设六位喇嘛大臣,今后有关这批宝藏的任何运用,都需要此六人合商办理。
    为避免人心的腐蚀,金钱的滥用,海无颜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审核抽查权力,这样一来,便不惧有中饱贪污的现象了。
    完成了这件事,他心里松快多了。摆在眼前面的似乎就只有这一宗了,去不乐帮。把那个当今最称强梁霸道的黑道组织挑散了,了结多年的宿仇,救出无忧公主及其家人。
    这件工作当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无从选择,终将要破釜沉舟地一干了。
    今夜,他孤独一个人坐在这里,已人中原的一个鸡毛小店里。
    所谓“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正是这个时刻,他静静地坐在这里,由敞开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了。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干也似地平铺着,积雪新化,汇集成汪汪的池泊,那么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就像是平铺着的白铜镜面,从而将天上的白云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无颜已惯于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像眼前这个时候,他就起来了。
    面对着东方,练了一阵子吐纳功夫,头脑益加空明。一阵阵的草药气息,在眼前徐徐扩散着。
    他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在屋角的那个小红泥炉子上拿起了药罐子,把里面的药汁缓缓斟出来。那是半墨绿色的药汁。
    海无颜举碗待饮,忽然眉头轻皱道:“什么人?”
    随着他放碗,腾身,有如鸿鸟也似地掠了起来。
    窗外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更较他为快地掠了进来,海无颜原本待将纵出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折,斗室内大风震荡,“轰”然声中,先后两条人影,俱都落了下来。
    一个是翩翩风采的俊秀奇侠。
    一个是长身玉立,面现忧怨的楚楚少女。
    四只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幼迪,是你?”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原来身上的病,一直都没有好?”
    一面说着,潘幼迪缓缓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药碗,眸子里泪光莹莹。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是受了什么伤?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好?”
    海无颜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药碗,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实在也无从窥知,她越是费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对着灰蒙蒙的东方,海无颜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摇摇头,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这个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奥秘,你我始终无从得知一样。”
    潘幼迪呆了一下,缓缓走过去,用着神秘的眸子打量着他:“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的事情,我不该知道?”
    “不错!”海无颜有意避开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无颜那张脸忽然飞起了一泛红色。
    “不为什么。”
    一种难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颜转向潘幼迪,那是一种自尊心遭到了贬伤之后的自然反应;潘幼迪由不住为之吃了一惊。
    只是面前的这个人,关系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也太重要了,偶然,她发现到了这碗药,这碗小小的药却似乎关系着对方长久以来,一直隐藏着,不欲为外人所知的隐秘,那么这件秘密是否能为对方过去对自己的疏远、冷漠,以及诸多的不尽情理,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老实说,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测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认为已经接近到了事情的关键,自不会为对方的一番疾颜厉色便吓退。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个半生柔顺,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女人,并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软弱的,正如同我们不能以羊的外形来断定它不会发怒一样的愚蠢。
    潘幼迪的转变,其实在她与朱翠邂逅结拜为姐妹之时,就已经明朗了,她似乎已经摆脱了昔日的那种逆来顺受,一切处诸命运安排的弱女子作风,她要对一切面对现实。
    “你一定要告诉我!”忽然,她抓住了海无颜的一只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病?我们想办法找人治,不会治不好的。”
    海无颜这一刹那,脸色涨得通红,他原思发作,但是当他接触到潘幼迪那张脸,想到了过去年月对她的种种冷漠,尽管是“事出有因”,却也心怀愧疚,以至于一腔悲怨,难以发泄。
    “唉,你这是何苦?”
    闭上了眸子,他那张涨红了的脸,渐渐地又变为白皙,却让一只臂腕,紧紧地被抓在对方手上。
    “无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都要咬出了血来。
    “难道你真是一个忘情无义的人,我不信我这双眼睛会看错了人,我不信!”
    边说边摇着头,点点泪水,由两边腮上滑落下来。
    “我死了也不信,请你告诉我,这一些是为了什么?为什么?”
    边说边自掩耐不住,终于垂下头嘤嘤哭泣了起来。
    点点泪水,顺着她的腮滴下来,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湿了一大片,她讶然警觉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却被海无颜的一只铁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为之触了电那样的感觉。一阵羞涩,臊红了她的脸,毕竟这动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觉得一时有些张惶失措。
    羞涩、惊喜、说不尽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触,一股脑地激荡着她,她再也掩饰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来。
    长久以来,她就想这个样地大哭一场了,难得这一刻得偿所愿,更何况在心上人身边,一时再也忍不住,随即扑向对方怀里。
    那是一个男人宽敞而结实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脸,甚至于整个身子。
    他只是那么默默地接受着,木讷的脸上,似乎没有一些儿表情,只是用力地握着那只铁掌,几乎把对方的一只纤纤柔荑为之溶化了。
    这一阵子哭泣足足继续了小半盏茶之久,才化有声为无声,却是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海无颜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搂着了她,这只抱着她的手,也同于那只握着她的手一样的有力,紧到彼此间能够相互感应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脸色再一次地红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缓缓地自对方胸上抬起了脸盘儿,那么近地向对方注视着。
    她实在看不出那张脸上含蓄着多少热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当她心怀不解的当儿,却有两滴大颗的泪水,自对方微呈呆滞的眸子里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两腮之上。
    “你哭了?”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对方怀里挣脱开,可是对方那只紧紧勒住她的铁腕,却是力道极大,连续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反倒是对方搂得自己更紧了。
    潘幼迪几次没有挣开,也就干脆不挣动,只紧紧地贴着对方胸上,倾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
    “告诉我……海……”她喃喃地向对方倾诉着:“你的伤可要紧?”
    海无颜微微摇了一下头,脸上却挂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脸来看看他,心里更不知是一番什么感受。她兀自解不开心里的这个疑团。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海无颜仍然是黯然地摇摇头。
    “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潘幼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变了。”
    海无颜依然不发一言,深邃的目光显示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难道说,你连一句话也没有要告诉我的?”
    海无颜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终于垂下来,近近地向她注视着。
    “我有话要告诉你。”
    潘幼迪脸上一霎间有了喜色:“什么话?你快说。”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要告诉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简直是怔住了:“这……又为了什么?”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无颜怀中挣开来。
    “不!这是办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泪,一时又如决了堤的河水,点点滴滴地顺着眼角更滑落下来。
    “告诉你,你要我忘了你,这辈子休想!”
    她陡然翻过身子来,用力地抓住海无颜的一双肩头:“这是办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变成了鬼,我也会……想着你……”
    “你真的要知道为什么?”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下意识里却有些害怕,害怕对方说出来让自己承受不了的话。
    然而,她却不愿失去这个对方自愿向自己诉说的机会。
    “你告诉我吧,为什么?”
    海无颜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为……”一下子,他用力推开了她,力道之猛,几乎使她难以招架,差一点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个踉跄,有些儿吃惊。
    海无颜忿忿地立在窗前,远远眺望着已有些微红光的东方,这一霎他内心似乎郁结着过多的愤恨、伤感,那一双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紧紧地蹙着。
    潘幼迪像是等待着一个“晴天霹雳”那样的害怕地向他注视着。
    “你说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变了心,爱上了另一个人,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能……”
    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来。
    “我……的伤……”
    “你的伤?”
    潘幼迪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态,随即松下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转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惊,道:“难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伤在哪里?”
    海无颜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真的是……”
    海无颜倏地转过脸来,正视着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几乎吓了一跳,对方这样的神情,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直觉地感觉到,对方似乎要宣布什么大事了。
    “我不妨告诉你,也让你对我死了这条心!”海无颜那么冷森森他说:“我虽非得了绝症,却也相去不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废人。”
    这几个字说得语音低沉,显示着他内心的忿恨、歉疚,加以无可奈何。
    “是一个……废……人?”
    潘幼迪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怎么会是一个废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吗,怎么会是一个废人?
    海无颜说了那句话,默默地向她注视了一眼,在对方还在玩味着这话时,他已陡地转身步出。
    也许是太过突然的缘故,潘幼迪竟然没有去阻拦他,等到她忽然觉出对方已经不在眼前时,海无颜显然已经走了。
    ※※※
    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打上沙滩,打上岩岸,打上花岗石所砌垒而成的城堡,白雪似的浪花,一堆堆地反倾过来。
    日光穿过蒸腾而起的水雾,所见的一切是那么的微妙,一切都在颤抖之中扭曲着。
    这片海岸,城池,堡垒,曾经是人们心目中的长城,不倒的金汤。然而,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趋势正在作祟,使人偶然会感觉到,它不再是那么坚固了,似乎也不再是那么神秘了。
    曾经有人那么地传说,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岛,这个帮派,不乐帮,他们自己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活着离开。
    也曾经有人过分地夸扬这岛上的三个首领,把二男一女三个首领人物,形容得出神入化,简直已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
    当然,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二男一女三个帮主,绝非是济世,救人的活神仙,他们是魔鬼!魔鬼的意思就是谁见到了,谁就要倒霉,事实上的情形,也确实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乐岛上的不乐帮开始向岛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征召起他们那个所谓的“不乐之捐”来了。也正是这个“不乐之捐”,给这个岛带来了恶运,坏名声。于是,不乐岛在人们的心目中有了一个印象,不过是一个黑道的强盗组织而已。既然是“强盗”,就不会永远存在,邪不胜正,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
    不乐岛上显然发生了大事。
    尤其是当他们的大头子“白鹤”高立,二头子宫一刀相继转回之后,这里的气氛更加显得坏透了。
    会议是不知什么时候召开的。
    就在眼前这座滨海倚立,全以花岗石砌垒而成的古堡里,不乐岛上下,几个有鼻子有眼儿的人物全都到齐了。
    浪花不停地卷起来,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着苏东坡的那首绝妙好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虽然这么多的人聚集在此,却是上上下下听不见一些儿声音。
    偶然传出几句话声,也只是沉闷的独白,会议似乎自一开始就是这样地进行着。太单调,太沉闷了。
    大厅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着三位岛主,高立、风来仪、宫一刀。
    三个人面色都很沉重。昔日的自豪,并非荡然无存,然而当他们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经意地飘向座中的头目之一宫一刀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令他们打上一个寒颤,那一丝自命不凡立刻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着一袭玄色的玄狐长披,宫一刀坐在那里状若木塑石雕。这种表情,这张脸,其实打他自西藏铩羽而归后,压根儿可就没有改变过。
    那是一张灰白颜色的脸,这个天底下只有死人才会有这样颜色的脸。
    他的身材原本就够瘦的,现在看来像是更瘦了。
    虽然那一袭玄狐长披,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躯体,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体上的明显缺点。敢情他双臂尽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凄惨之事,尤其是一个施刀的人。施刀的人没有了手,这个刀又怎么个拿住?
    每一个人,当他们目光飘过宫一刀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他浮起一丝悲哀。
    这一切对于宫一刀本人来说,似乎全无感触。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触里,他早已不把自己再当成一个活着的人了。他已经死了。只有这么认为,宫一刀的内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当自己已经死了。
    死人应该完全没有了思想才是。宫一刀还不能作到这一点。事实上,他脑子里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人,海无颜。事,最凄惨的断臂之事。
    在过去,宫一刀对敌时的绝技之一,最喜欢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却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这几天以来,无论黑天白日,萦系在他脑子里,使他念念不能忘怀的就只是这一人一事。那个人,海无颜,施展着那口剑,那么出神入化的一剑,削下了自己的那一只独臂。一想到这里,宫一刀都会全身发冷,心如冰炭,眼睛里简直都要滴出了血来。回来的目的,无非是带上了海无颜所交待的一句话,除此以外,他的活着,真似乎是多余的了。
    白鹤高立的心情也不好。然而,他这个人不愧是黑道一个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自毁长城。
    他也确实气馁过,当地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阵子。现在,他却又恢复了自信。
    就在眼前这个大厅里,他的精锐干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齐了,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弱者,众志成城,又何患一个海无颜?
    轻轻发出了一声咳嗽,说话的是一身紫红缎袍,年过七旬,皓首红颜的岛上总管事刘公。
    刘公似乎没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乐岛上的管事以来,大家就一直这么称呼他。他在岛上的身分极高,除了三位岛主之外,就算是他们夫妇了,有时候就连三位岛主本人,也要对他怯畏三分,这个岛上的一切,他当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来就让他来吧。”刘公那双微显惺松的眼睛里,隐隐交织着怒光。
    “其实他不来,我们也要找了去。”顿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汉玉扳指的手指,敲着大理石的檀木台面,叮叮有声地道:“我们不乐岛丢不起这个脸,往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黄发蝇面的刘嫂,用力地顿着她手上的藤拐道:“海无颜,我怎么就一点记不起这个人物?”
    刘公冷笑道:“你记不记得,都无所谓,问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刘嫂自过眼来盯着他:“有这个人又怎么样?堂堂不乐岛,上干的人,都会怕了他一个毛孩子?”
    刘公冷笑了一声,忽然接触到三岛主风来仪略似责怪的目光,顿时就不敢再吭声。
    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正因为是发自众所敬仰的三岛主风来仪嘴里,才会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刘公刘嫂,你夫妇武功高强,不在本座之下,缺点是目无余子,把别人都不看在眼睛里。”
    刘氏夫妇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语。
    刘公叹口气,表示敬服地点了一下头,道:“三岛主责备得极是,愚夫妇正有这个毛病。”
    风来仪苦笑了一下,一双细长的凤眼,有意无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转。
    “其实,我也一样,我们大家好像都有这个毛病,大家仔细想想看,在过去的年月里,我们所作所为,是不是只知有我,何曾想到过别人?”
    像是一声当头棒喝,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三岛主竟然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却是有些令人大吃一惊。
    “不是我说一些扫兴的话,我们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分一点了。”
    瞟了一眼白鹤高立,有些话碍于他在现场,确实有些难以开口,却又忍不住不说出来。
    “大家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风来仪静静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大厅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自己的一双脚尖上。
    “宫岛主的断臂之仇是一定要报的,姓海的这个人,当然不容他活着离开这个岛。”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话似乎说得远了,我的意思是,今后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应该变变了。”
    “哼!”
    这声冷笑,立刻打消了风来仪所带给大家的一丝“反省”之意。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冷笑来处,白鹤高立投望过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远显得那么盛气凌人。冷峻的目光闪烁着阴狠与沉着,似乎永远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盘算着什么。
    “三妹子,你那种悲天悯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萨心肠吧,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回过眼睛向高立怒视着。
    在这个岛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这位威风八面的大岛主顶撞。他们也曾意见左右,几乎为之反目过,只是那却是在背人的时候。
    今天,碍于他大岛主的尊严,风来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别处。
    白鹤高立冷笑道:“姓海的这一次要是真敢来,我已给他算好了命了。”
    停了一下,高立接下去说道:“这叫上天有路他不去,地狱无门自来投!他不来则矣,来了就别想再能随便地回去。”
    皓发红颜的刘公点点头附和地道:“不是卑职胆敢小瞧了这个人,卑职是在想天底下又有谁能随意出入不乐岛?于三位岛主以及卑职夫妇穷数十年之智力,联手所布下的这些微妙阵势?”
    刘嫂冷笑着道:“别的不说,光只是那‘放射八道’中的‘青奇八象’,我就不信他能破得开?”
    于是乎众家各管事、舵主便纷纷谈将开来,总括是完全充满了自信,一时众情激烈,战志昂然。
    风来仪那细长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刘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的藤杖,轻轻在地上顿了三下。顿时现场回复了平静,一时鸦雀无声。
    风来仪向着刘嫂点点头道:“刘嫂你先带他们去熟悉一下阵法,这里前前后后十一堂阵势,除去三处禁区以外,其他各阵希望大家都熟悉一下,一旦敌人来犯,便可全力对付。”
    刘嫂微微一怔,再看丈夫刘公,正向自己在使眼色,顿时心里明白,想是三位岛主等几个高层人士,还有什么机密有待商量,不欲为众人知道,是以假口熟练阵法,要自己打发他们离开,自己这边,既有丈夫参加,也等于自己参加一样。当下忙自座位上站起,向三位岛主抱拳应命告退,带着数十位海陆分舵舵主离开。
    原本极为热闹的大厅,刹那间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除了高、风、宫三位岛主之外,下余的几个人分别是:总管事刘公,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陆管事“守宫”晏七,山管事“野老”娄空。
    另外巡岛火器营管事郭百器无端暴毙之后,刘公特别情商风来仪之后,耀升了一个叫“夜猫子”杜明的人来担当此一重任。
    除了这几位之外,现场一直还未曾发话,事实上却是身分极为隆重的一个人,吴明。他是前天才由内陆转回岛上的。这个年轻人事实上已继承了三位岛主的武学精英,他在岛上的身分,极为特殊,由于他所负担的使命,多半是代替三位师尊,以不乐岛“特殊”的身分,周旋于中原内陆,身分极为崇高,不乐岛上的经济命脉,一直皆是由他掌管输入。
    这位以“无名氏”三字,代不乐岛执行权命的年轻杰出弟子,此次是奉紧急召唤返回来的。
    当吴明转回海岛,目睹一切,亲眼看见三位师尊之一的宫一刀的奇惨遭遇之后,内心之沉痛自是可想而知。
    对于海无颜这个人他虽然昧于无知,可是内心明处却在猜测着一个人,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迹象,把这个海无颜与他所猜测的那个人拉在了一起。这就是致使他闷闷不乐,深为烦恼的原因之一。
    大厅里由于走了这么多人,一下子回复了安静,好几双眼睛俱都向着第一把交椅上白鹤高立身上看去,等待着他即将要宣布的什么大事。
    而高立的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吴明。
    “小子!你怎么啦?”高立冷冷地道:“出了一趟门,回来把胆都吓破了,没出息的东西!”
    吴明平日被他消遣惯了,聆听之下倒也不以为忤,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弟子只是在想这个姓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么厉害?”
    风来仪插口道:“难道你没见过?”
    吴明愣了一下,有点不大了解风来仪何至于有此一问,一呆之下,随即摇摇头道:“弟子万幸,没有遇见这个人,要不然只怕这一次回不来啦!”
    一旁的高立怒哼一声道:“好小子,教养你十几年,今天竟然会说出了这种话来,哼哼!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今天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吴明看着他笑笑,一言不发。
    接下去遂即由高立、风来仪就本岛之防务问题,分别给各人以周密的严格指示。会议足足延续了一个时辰。
    宫一刀由于受伤过重,虽然兀自能保持不死之身,可是看来已是极为微弱,会议中途,先自退出休息,余人继续就各方面之可能发生情况,续作讨论,直到日影偏西,才告一段落。
    白鹤高立这才转向刘公道:“郭管事的死,可察出什么不对么?”
    刘公冷哦了一下,双眉斜搭下来道:“这件事正要向二位岛主报告,卑职怀疑郭管事的死,可能与住在这里的无忧公主有所关联!详细情形,还有待卑职进二步才能调查清楚。”
    高立聆听之下,冷笑了一声,转向风来仪道:“你的看法如何?”
    风来仪淡淡地道:“这件事确是费人猜测,朱翠还只怕没有这个本事,我不以为是她所为。”
    高立冷笑道:“那么又会是谁?”
    风来仪道:“这件事要慢慢地调查,我怀疑另有外人。”
    大家俱都为之一怔。
    刘公道:“三岛主的意思是……莫非咱们这个岛上还窝藏得有内奸不成?”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这也并非全然不可能之事。”
    这句话说得各人顿时为之毛发耸然,俱都神色大变。
    职掌水路管事的闹海银龙李银川,聆听之下霍地站起来道:“启禀二位岛主,总管,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今后咱们的处境,可是太危险了。”
    火器营管事,夜猫子杜明站起来道:“卑职以为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凡是能进来总坛效力的,无不经过本帮内外严格的考核,卑职以为,这件事是一经传扬开来,人人都免不了背上嫌疑,这样就不大好。”
    刘公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不能明知不问,这件事我自会暗中调查。”
    夜猫子杜明咬牙切齿地道:“果真要是自己人所为,这个人被找出来,要挖他的心!”
    刘公随即转向另一个未曾发话的“守宫”晏七道:“晏先生,你的看法呢?”
    这个晏七,生得一表斯文,一袭青布长衣,头扎方巾,年在五六旬之间,满脸皱纹,却有很浓重的书卷气息,他是这个岛上最精于九宫八卦,各门五行生克易理的一个奇人。
    当年三位岛主借助他之力布阵安桩,设宫伏陷,功不可设,他也是这个岛上,平常看来最为悠闲的一个人,正因为他有一身奇学,这个岛上包括三位岛主在内,对他都极为优容。
    这位号称“守宫”的晏七,在总管事刘公询问之下,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他轻轻哼了一声,剔了一下长而晶莹的指甲,徐徐地道:“这件事,我正要向二位岛主及总管事说明,我以为咱们这个小岛上,确实是窝藏着一个厉害的人物。”
    白鹤高立扬了一下长眉,用着极浓重的川音说道:“朗格(怎么)厉害法子?”
    晏七慢条斯理地道:“这件事若不是三岛主提起,我也不想说,这几天我巡查山道时,发现有几处厉害的埋伏,都有人进出过,这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两位岛主显然一惊。
    高立哼了一声:“说下去。”
    晏七一只白哲的手,轻轻顺了顺他的三络羊须,道:“这几处暗卡,除了三位岛主,刘公以及我之外,并无外人知道,那里面设计深奥,若非是深知关窍之人,万难如意进出,奇怪的是,这个人竟然似乎能够来去自如,真令入惊愕了。”
    高立转向刘公道:“你可曾进出过这些关卡?”
    刘公点点头道:“卑职与山荆虽然常有进出,那也只是例行的巡视,莫非是我们弄乱了关卡的暗伏?”
    晏七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件事一时也说不清,反正绝非三位岛主与总管夫妇的手脚,这一点我是可以断定。”
    风来仪不禁喃喃道:“莫非真是那个丫头?”
    刘公“哼”了一声道:“这位公主显然是个高明的人物,卑职以为让她及其家人住在岛上,终将是一个隐忧。”
    高立冷冷一笑,目光向着风来仪看了一眼,因为这件事一直是她与宫一刀所坚持,对朱翠以及其家人与以破格优容的。当初如果按照高立的想法,纯是以朱氏家属为人质,好与朝廷当局勒索金钱,想不到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尤其是风来仪后来的转变,显然违背了初衷,非但没有积极进行这件交换事,反倒对那位落难的无忧公主生出无限关爱之情,在白鹤高立以及刘公等人眼中,显然是“舍本逐未”了。
    经过这几个人先后一说,风来仪心里也有些怀疑了。
    风来仪到底认识朱翠不甚清楚,这件事关系全岛安危至大,设若是朱翠真的与那个海无颜是一路人,有所勾结,互为表里,那么情势可就不敢乐观。自己即使对朱翠有偏爱惜怜之意,却也万万不能容她在岛上兴风作浪从事对本岛的破坏工作。
    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吭声,倒是那位不乐岛的特使吴明,摇头表示异议道:“无忧公主一身武功固属难得,以弟子所见,她还不足以与本岛抗衡。再说如果她真能如意进出岛上的关卡阵式,就应该早已救出她母亲幼弟,此刻她全家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又何敢与我们为敌,以弟子之见,怕是另有其人吧!”
    风来仪聆听之下,点点头说道:“明儿这几句话说得有理,我不相信会是这个丫头,她还没有这个功力!更没有这个胆子!”
    白鹤高立听后阴森森地笑了笑道:“那么,会是谁?”
    守宫晏七道:“这个人非但精于阵法,而且轻功身法甚是了得,说一句长他人志气的话,我自信不是他的敌手!”
    众人心中不禁为之一惊,盖因为这个晏七轻功之好,在岛上是出了名的;如果单以轻功论,也只有白鹤高立与妙仙子风来仪略可胜他一筹,他竟然这么说,也可以想见暗中那人身手之一斑了。
    白鹤高立啊了一声,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目光向着四周转了一转:“这件事任何人不要张扬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停了一停,他眼睛看向守宫晏七道:“我要你设计的新阵怎么样了?”
    “岛主放心!”
    晏七神秘地微微一笑,捋着他那一部山羊胡子说道:“这件事我心里已有了预定,这两天正在察看地势,等到选好了适当地点之后,再向二位岛主回报,请示埋设!”
    高立听他这么说,脸上总算现出了一丝笑容。守宫晏七,是他早年一个知交,自力其吸收引来不乐岛之后,表面上看来似乎屈就为一个“管事”而已。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个晏七在不乐岛上的特殊身分,实在较总管事刘公更为重要。许多机密大事,高立甚至于不一定要同刘公商讨,却一定要与这个晏七取得商量。
    事实上守宫晏七也确实不负高立之器重,以其特殊之才能,将个不乐岛上上下下布置得有如铜墙铁壁,称得上十面埋伏,任何不识阵情之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踏入阵内,令你不得进出。
    晏七正囚有此特殊能耐,才得在岛上享受别人难望的特殊享受。
    为了巩固这个岛上进一步的安全起见,去年起晏七受命再布置更尽迷幻悬疑的七堂大阵,用以掉换若干久年未更的旧有阵法。
    这个“去旧布新”的措施一旦完成之后,势必对整个岛上的防务,有了崭新的改变,自是大为坚强。
    大家听见晏七这么说,无不信心大增,先时的愁云惨雾,顿时烟消云散。
    在一阵热烈的探讨之后,大厅里重新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窗外已现出了沉沉的暮色。和谐的浪花声,一声声地扑向沙滩,传向众人耳鼓,几只海鸥翩翩地自窗前掠过。
    忽然,高立似乎发现了什么,风来仪也有同样的感觉。吴明,晏七,刘公,也都下意识地有所觉察。
    这只是一种极快的心理感应,但是由感应付诸于行动,却有了先后之分。
    “唰,唰!”两条人影,交叉着已经掠出了长窗。白鹤高立在左,妙仙子风来仪在右,两个人如同一双剪翅燕子般,在风中交叉掠过,双双落定于厅外沙滩。
    紧随着二人身后,吴明,晏七,刘公,以及李、娄、杜等数人,全数腾身而出。
    这些人俱都当得上一流身手,各自施展开来,顿成奇观,在漫大衣衫舞影里,纷纷坠落各处,有如平沙雁落,身法之巧妙,却是各擅胜场,如果现场有人目睹,必将为之眼花缭乱。
    这些人虽然都称得上江湖上罕见的一等一身手,然而自然比较起来便有先后强弱之分。
    白鹤高立显然较风来仪更要快上一筹。是以,就在他身形方自射出一霎间,却被他看见了一桩奇事。一个黑不溜秋的物什,说他是人吧,可又不像,说他是兽吧,还真没见过,由于时间太快了,简直看不清楚。总之,就在高、风二人足尖先后踏向沙滩的这一霎间,那个“玩艺儿”已经一头扎进海水,刹那间已消失无踪。
    这本是奇快的一瞬,除了二位岛主以外,所有的后来者所能看见的,便只是留在水面上的那一线波纹而已,那是一条显著的“人”字形波纹。
    精于水功的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虽然最后一个现身沙滩,可也没有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当众表演机会。只见他身子不及站稳,已自第二次腾身而起,在空中一个倒栽,成了头下脚上之势。
    那真是极其漂亮,叹为观止的一霎。水面上几乎没有传出来一点声音。哧,“人”字形的水纹再次一现,已把李银川的身子整个吞噬了。
    在场各人包括两位岛主在内,如论及别样功力,俱称在李银川之上,只是若论及水里功夫,可就没有一人能是其对手。
    事情的演变,显然是快到了极点。由于是大家先后目睹的事实,几乎无需解说什么,俱都有所了解。
    眼前这一刹那,也就是“闹海银龙”李银川纵身入水的一瞬,大家的眼睛只是静静地观诸水面,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眼看着那“人”字形的水纹,在李银川身影消失之后良久,良久,才完全消失。
    紧接着只听得水面上哗啦一声,另一个方向的水面上现出了李银川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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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不愧是“闹海银龙”,李银川一经展开他杰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叹为观止,在一阵轻微打水声中,李银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白线,像是有几百尺的距离,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己来到了眼前。
    在众人目睹之下,李银川分出水面的双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整个身子“哗啦!”一声,已经跃水而出,轻轻地落向沙滩。
    李银川就凭着这分杰出的水里身手,才能在人才济济的不乐岛上身当一面重职,刘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随即上前一步盯问道:“可看见什么了?”
    “回总管的话!”李银川喘息道:“太快了!”
    “可看见什么没有?”风来仪关心地问道:“是个什么东西?”
    李银川抱拳道:“回三岛主的话,海底无光,海藻又多,卑职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不像是人!”
    最后这一句话,才不约而同地让大家松上了一口气。
    “我看也不大像,”说话的是高立,他皱了一下眉道:“那又会是什么?”
    “这里海兽特多!”刘公脸上堆满了笑:“我看大概是晒太阳的海狗吧!”
    这么一说,大家确信有理。
    这时,高立,风来仪,吴明,晏七已分别注意到沙滩上的若干处痕迹。
    那是明显的一处处的爬痕,却看不见脚的印子。
    就连一向心细如发的风来仪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来确实是一只海狗。”
    高立道:“这只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连我们这条龙都没有追上!”
    大家听他这么说,分明在揶揄有“闹海银龙”之称的李银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银川一心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想不到却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这句揶揄的话出之大岛主之口,连反唇相讥也是不能,一时把一张紫黑的脸庞臊成了猪肝颜色。
    风来仪微微一笑道:“大岛主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
    经此一闹,会议也就不再继续下去,好在所有当言之事俱已谈妥,随即就此散会。
    “守宫”晏七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他的住处,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无限芳菲花丛中的一座精舍。
    为了安抚这位奇人,不乐岛对他的优宠实在是特别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极为优厚的薪酬之外,这里的一切享受,都几乎可与三个岛主等量齐观。
    除了这幢极为精致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长的假期,可供他专船出海,到中原内陆去消遥一番。
    这个宅子里,还有可供其施唤的仆役,厨房里的大师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随时待命,为他准备可口的菜肴。
    晏七非但精干五行奇门遁甲,先天易理的诸多奇术,对于“剑术”也有颇高的造诣。
    饭后,他独自在院子里演习了一回剑法,觉得今夕有点心绪不宁,大岛主高立既是对他如此着重,倚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殚精竭虑,誓死以报。
    灯下,紫檀木的书案上,陈列着他即将完成的阵法图解,晏七呼来小婢,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后,他随即埋首案上,开始运思起来。
    东面海滩上布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克,内里埋伏三百杀手,习以涉水海战之术,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边上多栽上一些树,背阳处设石虎两列,各为“虎啸木凋”,在奇门阵法上,这是一着杀手。另外如“河图定方”“八卦论局”“洪范穷山”“四经舍土”“三合取势”
    “四生阴阳”“双山取纳”……这一路天机演算下来,晏先生的两只眼睛可就有些发花了。
    轻轻拍着桌面,他不胜感叹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个慧眼识人,你固待我如上宾,我晏七亦算对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这个带有三分酸气的晏七,喃喃自语道:“天机,天机,我晏七此一生,泄露的天机,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双眼,他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只觉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独案上那一盏灯,迸射出刺目的强光。
    忽然灯光乍闪,“波”的炸出了一朵灯花,所谓“蕊上开花”,那是显示着什么喜事临门。然而这一次的情形特别,深明格致的晏七,却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惊,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灯光就在一爆之后,倏地为之熄灭。
    晏七嘴里“噢!”一声,随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声打出了火光,第二次点燃了灯。就在此灯灭灯亮的俄顷里,一个人已经现身在他身后石案上,晏七的感触极为敏锐。
    “谁?”
    一字出口,他闪身挪躯,足下向着侧面跨出一步,却把左肩错开了半尺。就着这个斜度里,他看见了那个人,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推出了右手。
    这只手掌的五根手指甲里,藏着他独门的“晏氏飞针”,每一枚都小若牛毛,体积虽小,却厉害万分,一入血脉,顺流而循,直窜心脉而亡。
    一股强劲的掌风,直循着猛击而出,却在风势里,间杂着极为细小,简直不易看出的五缕银丝,直向着对方那个人面门上射去。
    你其实可以不把他当成一个人,因为就以“万物之灵”的人类而论,眼前的这个人可就太丑了。最明显的是,他虽然大模大样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却偏偏少了一双脚。
    这还不说,那颗头颅足有笆斗般那么大小,一头乱发,没头没脸地遮了下来,却于乱发之间,显现出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
    当然这只是仓促一望之下给他的感觉,随着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飞计已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向对方飞到。
    晏七的这种紧急措施不谓不快了,偏偏这个大头怪人的动作竟是出奇的快。仿佛“筋斗人”那个模样,只听见“呼隆”的一声,晏七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转,已自失去了对方踪影,敢情先前朝上坐着的那个人影子,忽然变得向下了。
    守宫晏七可不是弱者,尽管他心里为之发毛,可是手下却丝毫也不留情,随着他拧动的身子,疾若飘风般地已扑了过来。
    第二次进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着桌面之下的这个大头人影身上猛插了下去。
    和先前一样,“呼噜!”一声,人影翻处,原来在下面的影子,现在又变在上面了。
    晏七那么劲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这一惊,直令晏七寒毛发炸,全身寒毛都为之直竖了起来。他平素擅施阴阳异术,今夜敢情是遇见了“鬼”。
    接下来的是一阵子快速递招,也不知出了几次手,发了多少招,但只见晏七在此一轮快攻的势子里,不时地窜高纵矮,“呼!呼!呼!呼!”人影电闪,出手的范围只不过是眼前这张台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个怪人却显然只施展着上下两个动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却使得晏七的一轮快吹全数都落了空。
    这一次晏七不再怀疑了。他确信自己真的是看见了鬼,或是什么山精海怪。身势拧处,“嗖”地纵出了丈许左右,右手撂处,“叭嗒!”一响,已把手里的火折子亮起。一蓬火光随之兴起,室内再也不黑暗了。熊熊火光里,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个“鬼”。
    一头花白头发,乱草也似地倒垂下来,现出了灰惨惨的一张瘦脸,由于他现在的姿式是头朝下,身上一袭灰白短衫反垂下来,遮住了下额的一方,在熊熊火光里,更具阴森之势。
    晏七才看清,他整个的身势,不过是借助于两只手掌之上的力道。那两只手掌,事实上就像是两只吸盘,紧紧地吸着石案的侧面,由此为支持全身的力点,整个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动。
    看清了是怎么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摇荡,若非数十年养气之功,他简直难以自恃。
    “你是谁?”
    这三个字,虽然听来平和,事实上却凝集着内心无比的兢惊,话声出口,整个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个“鬼”呼地一声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对方那一双少了双足的腿。手上的火折子烧得劈劈啪啪乱响,黄色的火焰,使得这间石室内闪烁出幢幢光影。
    现在晏七几乎可以断定对方是一个人了,一个自己毕生所仅见的奇丑之人。这个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视向他时,同样地也回观过去。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为对方目光中那种深邃的寒意镇摄住了。
    “哼哼!”
    这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未说之前,先自由鼻子里发出了一串冷哼。
    “问得好,你是谁?”大头老人眨动了一下双眼,说道:“这句话正是我要问你的!”
    对方既然开口说了话,晏七也就更放心对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说,好说,朋友你稍待!”
    一面说,晏七身躯闪向前面,以手里的火折子,把案上的那盏灯光点着了,就势收起了手上的火种,虽然他在作这些,暗中却对对方保持着极度的警觉,害怕他在猝然间向自己发难。对方所表现的比他想的更沉着得多。
    “哼哼!你不说,我对你也清楚得很!”
    这个大头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间府人,幼从米明河先生习空门太乙之术,入黄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习五行阴阳乾坤布阵之术,嘿嘿!在这一方面,你的成就确是了不起的!”
    晏七猝然间为之一呆,这些他本身过往的经历,在江湖上鲜有人知,即使白鹤高立亦不见得知道得这么清楚,眼前这个丑老头又是何许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错,”晏七强自镇定着道:“你确是对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最后这一句话,无疑才是他所最关心的。不乐岛自入海口,一踏上陆地开始即设有重重的阵式埋伏,越是深入,阵法越见精湛,尤其是一入内盘重地,即为晏七精心所布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动惊风雷,若非是熟悉阵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这个怪人却是进来了,他非但进入了内盘重地,更直谙到了晏七寝居之处,只此一端,已显然“高不可测”了。
    “你不是这个岛上的人,”晏七细细地打量着他道,“你是哪里来的?”
    大头怪人摇晃了一下他的大头,哑笑了一声,口音里透着奇怪地道:“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岛本来就是我的,你信不信?”
    “是你的?”
    晏七几乎为之惊愣了。
    “不错,”怪人冷森森地道:“这整个的不乐岛,包括岛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
    现在我只是旧地重游,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难道不可以。”
    晏七心里着实吃惊不小!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过的!“金乌门”前掌门人身故之后,不乐岛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当今三位岛主的手里,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识的人共知的事实,怎么又会突然间杀出了另一位主人来?
    晏七一面打量着面前这个怪人,心里着实狐疑,暗中却有所准备,以备时机猝临时,再次向对方出手一搏。
    大头怪人又一次发出了哑笑:“晏七,我今天晚上来看你,倒没有什么恶意,说起来,我还应该向你致谢,因为这个岛亏了你精心设计才布置得如此严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为恶的人,都将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才又继续说下去:“但是你,虽然不脱助纣为虐之嫌,到底为恶不多,这是你应该切实反省,好好思忖的时候了!”
    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说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还没有请教贵姓大名?”
    大头怪人冷笑道:“我姓单,名字你也就别问了,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晏七嘻嘻笑道:“方才你所说,不乐岛行将不保,这话又从何说起?”
    姓“单”的大头怪人道:“详细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问了,我已为你备好出海的舟棹,你这就去吧!”
    “什么?”晏七显然一惊:“你要我走?”
    “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大头怪人道:“你可以选择其一!”
    “哪两条路?”
    “离开,或者是死!”
    一霎间,大头怪人的脸上显现出令人战栗的寒意!再也不像方才那么轻松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
    “也可以这么说吧!”
    “哼,”晏七道:“这里岛上,水陆皆有极严密的防守,你以为我可以随便进出么?”
    “你是不能!”大头怪人道:“但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当别论!”
    晏七脸上猝然兴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对方的绝非好相与,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我要是不随你离开呢?”
    “你只有死路一条!”大头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风那样地笑了一下:“你得赶快决定了,时候已经不早了!”
    晏七低头思忖了一下,暗忖道:“这人功力显然绝高,可是我岂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让我略施小术,先将这厮困在阵中,请出三位岛主,再定发落。
    大头怪人道:“你可曾决定了?”
    晏七道:“你说得也未免太轻松了,你要知道,我不会水!即使上了船,没有岛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条,你当然知道,这里的岸炮厉害。”
    大头怪人一只手插入怀内,摸出黄澄澄的一件物什,向着晏七晃了一晃,道:“这是什么?”
    借着眼前灯光,晏七看见了,正是本岛最高权威,一向由白鹤高立亲手所掌握的“双鱼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于高立居住的“白鹤堂”之内,那白鹤堂高居孤峰,设有微妙阵势,若非具有一流轻功更兼熟悉出入阵法之人无能登临,且彼处戒备森严,为不乐岛禁地之一。然而,这一切似乎皆无视于眼前这个怪人眼里,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势已经逼近眉睫,晏七要不听从对方之言,立刻跟随他走,就只有放手与他搏斗,一争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着道:“晏某人生平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胁迫。好吧,我跟你走就是!”
    大头怪人道:“你可以带一些随身衣物!”
    晏七摇头道:“不必,不过有一口心爱的随身宝剑,却是要带的!”
    一面说,他随即走向壁边,自墙上摘下了一口绿鲨鱼皮鞘的七星长剑。
    这口“七星”长剑,正如所言,为他心爱之物,不只是剑的质地好,更兼以剑上七颗金星,配合着他奇特的手法一经施展开来,天花乱坠,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杀人于无形之间。
    晏七宝剑在手,顿时雄心大兴。
    “好吧!我们这就走吧,请你随我来!”
    石案上的大头怪老人点头道:“你先请吧!”
    一面说只见他身子一缩,模样儿就像是一条蛇也似地已缩了下来,只见他以下体贴地,整个上半身子,眼镜蛇也似地直立起来,这样儿倒也昂然直视,可与人互相对答,却是怪得很。
    晏七双手持剑,点点头道:“请!”随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进了几步,穿过客厅,回身看时,听清对方怪人竟与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厉杀招,被这样的一个废人“绑架”而行,说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他一声不哼地快速踏出厅外。
    当空星皎云净,一派清凉景象,耳中听见对方沙沙而行之声,晏七不用回顾就可以猜出那个大头人跟在自己身后左侧方。有了这番见地,晏七故意把脚下放慢了。忽然他快速地一个转身,随着他这个奇快的转身势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长剑,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龙吟,已自脱鞘而出。
    七颗金星,在夜月之下,闪烁出一溜星光,“唰”地扫了出去。
    只听剑风之声,就知道这一剑走空了。
    空中“嗖”地窜起了一条人影,带着一声清脆的哑笑之声,这条影子低到几乎已经擦着了晏七的发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剑落空之下,心里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残废,敢情怀有不可思议的绝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晏七一声低叱道:“老怪物!”
    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剑,作成一个月牙形的弧度,朝着对方大头怪人落身之处猛力直劈了下去。黑夜里,这弯弯七颗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长虹贯月似地飞上了树梢。
    这里所要额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剑法。此人精于神奇异术,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恃无恐胆敢向大头怪人猝然发难。剑势一出,但只见空中的七颗金星,猝然间分成了七个方位,向着正中的大头怪人身上猛力兑挤过来。
    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与眼前阵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术,看来似虚,其实却又虚中藏实,端的厉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剑势一经展出,亦同时施展开他奇妙的阵法。无奈他这个惯施奇功异术的奇人,今天却显然是遇见了厉害的行家。
    那一招厉害的“七星克命”,在对方看来简直无所反应的情况之下,竟然走了个空。眼看着闪亮分开的七朵金星,一经落下之后,随即又串成一体。凌厉的剑势,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纷纷坠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发觉到树上静悄悄的,哪里有任何人影?一惊之下,晏七只觉得全身发凉,敢情对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尘不及,即使玄功异术,亦高不可测。
    就在此一霎,身边上响起了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晏七身形微错,就势转身,却见对方怪人眼镜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后丈许开外。
    “你可服气了?”大头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气,就再试试看!”
    晏七冷叱一声:“看剑!”
    这一次他宝剑直劈而出,七颗金星,连成一线,直向着对方身上射来。
    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杀射斗”,配合着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颗金星上下直贯,夹杂着一阵疾烈的破空之声,确是凌厉之极。
    蛇立在地上的大头老人,身形丝毫也不曾移动,容得七颗星眼看着已经接触到他头顶上的一瞬间,忽见他双手同时向外递出,“啪”地居中一夹,已将对方一口七星长剑夹于两掌之间。
    原来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于“四”位的那一颗金星,才是主要的杀着,其他六颗星皆可于必要时变幻虚实。
    大头老人显然精于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对方七杀剑诀中的主要关键,从而使得此一灵活的剑阵当场为之格杀。
    晏七一剑方出,即为对方拿住了剑锋,由于对方是个大行家,一出手即将他变化多端的七杀剑招封杀腹内,此时此刻乃使得他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这口剑在大头怪人双掌夹持之间,敢情力道万钧,出奇的紧。晏七用力一挣,竟然丝毫不动。蓦地,蛇立地面的大头怪人身子一个倒旋,身后双脚倒卷而起,那失去双足的一双肉膝,直向着晏七双肩上猛点下来。
    晏七虽以空门奇术称雄武林,一身武力却也不弱,生平交接过的武林高手多不胜数,可是观诸眼前这个大头怪老人所施展的奇异手法,却是前所未见的玄。
    随着大头怪人这一式“反翦”,晏七只觉得大股气机形若一个气罩,蓦地当头罩落下来。
    晏七当然识得厉害!眼前之势已万难兼顾掌中这一口六星宝剑了。松剑、拧身,“唰!”快若旋风地转出三丈开外。
    几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时,对方那个大头老人却也不差他先后地同时自空中坠落了下来。
    “哧!”一缕剑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剑气先已给人“透衣而入”的感觉。
    晏七用五行遁术中的“偷七论九”身法,身子一个快闪,向左面闪出了七尺,同时施展“小六乘换影”身法,快速地摇出了三条人影。只是当他身子甫经站定的一霎,对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长剑霍然仍在眼前。随着大头老人一声沙哑的冷笑,一缕剑气透胸而至。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难以逃开。
    “噗!”一声,锋利的剑刃,深深地扎进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阵子打颤。
    “啊!”晏七张口欲言,却是欲语无声。
    眼前那口原属于自己“切金断玉”的七星长剑,在对方手上显然更能发挥它的长处,锋利的剑身在对方内在功力之下,摇颤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这才想到自己中剑之处,敢情位当“心坎”要穴,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穴之一,心里一阵发冷,暗付此命休矣。念头再转,却又似乎觉出了不对。目光触处,那口七星长剑的剑锋,连同剑尖,分明就在眼前,却由宝剑囱端暴射出一道尺许寒光。晏七目触之下,这才霍然明白过来,敢情自己所中,并非是真的剑锋,却是自对方剑尖之上暴射出来的剑气而已。
    显然,这个大头老人是以发自剑身的一缕剑气,贯人对方“心坎”穴道之内。
    自此而观,眼前这个大头老人之功力诚属惊人了。分明对方已然具有“练气成炁”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以晏七而论,虽然活了一大把子年岁,生平所见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鹤高立与妙仙子风来仪二人之外,还不曾有第三个人。而此二人如果拿来与眼前这个大头老人来比较,却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个称得上危险万分,大头老人只需要略运功力,将贯穿进入晏七身上的剑气转化为炁,或是顺势推进,晏七这条性命可就别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关的一霎,他焉能不为之动心?再加以为对方“定穴”手法镇住,瞬息间那张脸变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头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看来你的名堂还真不少,不给你一点厉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声,才又继续说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脱离危城,以免到时候玉石俱焚,看来你为人奸险,并非善类,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却也不便留下你助纣为虐。”
    晏七聆听至此,只吓得全身栗栗而颤,喉结间格格作响,显然有话要说,却又因身上穴道受制,开不得口,那番痛楚无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间,随着一声断喝之下,一蓬闪烁着银光,密如牛毛的飞针,直向着大头老人全身上下飞了过来。
    紧接着这个人的一式“出林鸟”身法,“嗖!”一声,极其快速地已经纵身面前。
    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链子枪已舞起了一团银光,直向着大头老人当头直击了下来。
    大头老人那口吐发剑气的长剑,霍地向后一收,闪出了大片剑光。只听得“铮”然脆响声中,飞来的大蓬飞针,首先被撞回倒洒了一地。紧接着这口剑,旋转出一个奇妙的波度,耳听得来人一声低沉的痛呼,整个身子一连串的快速疾转,“扑通!”栽倒在地。
    这一剑端的恰到致命处,锋利的剑尖,仅仅只在来人喉结上留下了寸许长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对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头老人回剑拒敌的同时,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机,身形突地向后一个倒穿,直袭上了檐头。
    然而,他的那个厉害对头却是偏偏放不过他。晏七一双脚方自踏上檐头,只觉得后颈生风,却为后来居上的一只怪手抓住了后领,随即被猛力地给倒扯了下来。这一扯力道极猛,晏七几乎跌倒在地,身子连续晃了几晃,还未站稳,眼前却已再次现出大头老人那张狰狞可怕的脸。
    紧接着对方手上七星长剑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当头劈下,将下未下之间,爆出了一天剑花,晏七只觉得全身各处一阵发麻,脚下一软,由不住倒了下来。
    身边响起了一片沙沙声,大头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两张脸近到几乎对贴,然后他听见了出自大头老人嘴里的声音:“你这一辈子完了,等着高老大养你的老吧!”
    晏七嘴里虽不能说,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再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敢情一身功夫已让对方给废了。这还不说,更厉害的是,对方显然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点了自己遍体穴道,乃致使得自己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简直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想到这里,晏七只觉得一阵遍体发凉,有如兜心挨了一举,双眼一翻,顿时闭过了气去。
    ※※※
    窗外飘着丝丝细雨,一阵子风沙沙有声地打在了银红的窗户纸上。
    朱翠独个儿玩了一会儿琴,只觉得心里有些儿闷得慌。
    来到了不乐岛已有好几个月了,那颗心可是打从来到岛上那一天开始,一直就悬着,从来也没有舒坦过,用“忍辱负重”这四个字来形容,却是最恰当不过,只是这段“过渡时期”的日子未免太长了。
    每一天“单”老人都会来到她这里,传授她一些离奇的武功。姓单的老怪物对她日常的功课督促得极紧,只要是他传授给她的功夫,每一个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尽善尽美,不容她偷一些懒。
    对朱翠来说,毕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师指点,练起来事半功倍。
    有一天单老人兴致很高地告诉她,说她进步神速,嘉许地赞美她说,不须要多久的时间,她就可以得到金乌门的不传之秘了。
    朱翠显然并不关心这些,她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海无颜?想到这里,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扎乱,每到她情绪纸潮之时,她干脆就起来练一趟剑或者是弹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实在无聊极了,沙沙雨点,不停地打在窗户纸上,空中不时地亮一下闪电,雷声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这时候却也是蝙蝠最爱出没的时候,以雷霆灯钧之势,乘着斜风细雨一个俯冲,低到由朱翠的发梢上掠过去,倏地剪翅而过,消逝于雷雨的夜空。
    朱翠手托着腮帮子,模样儿有点发傻似的。
    新凤端着一碗银耳由堂屋里进来,见状笑道:“我的天,又在想什么事呀!”
    朱翠看了她一眼,把头偏到了另一边,新凤吐了一下舌头,每当对方有这种表情时,她就意识到自己要小心侍候了,弄不好准挨骂。
    她默默无声地走过来,把一碗银耳搁在桌上,笑眯眯地把一只手攀向椅子背上,低声下气地道:“快乘热吃了吧,人家青荷姐姐还巴巴地亲手送过来的呢!”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人呢?”
    “噢!”新凤道:“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朱翠叹了口气道:“也难为这个丫头,这些日子以来难为她还老惦记着我。”
    一面说遂端起碗来,把一碗银耳吃了下去。
    新凤道:“公主,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最近这两天,好像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事,史大人要我转告公主,可要小心一点。”
    朱翠冷冷地道:“我们还能怎么小心?人家要是有加害我们的意思,我们早就完了。”
    新凤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位风三娘娘,我看她对公主你还是真好,连娘娘都看出来了,还一个劲儿地夸她好呢!”
    朱翠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我心里一直为难的地方,有一天要是离开了这里,我心里还真放不下她!而且,万一那一天来到,保不住我们还得反脸成仇,那可就难了!”
    新凤忽似想起了一事,道:“啊,我几乎忘了一件事!听青荷说,他们的二当家的回来了!”
    说到这里,随即把声音放小声道:“听说这位二岛主在外面叫人给废了,他本来不是只剩下一只手么,现在那一只手也叫人给砍了,说是人都变傻了,一天到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着发呆!”
    朱翠点点头,白了她一眼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好几天了,还要你来告诉我么!”
    新凤一愣道:“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公主,你看谁又有这个本事?会是谁呢?”
    朱翠挑了一下眉毛:“快了,等着瞧吧,不乐帮多行不义,这一次怕是遇见了厉害的对头了!”
    新凤笑道:“阿弥陀佛,怪不得宫姥姥说,这两天她老看见灯上结蕊,说是有喜事情要来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不乐岛这边能人大多,不说高立和风来仪了,就拿刘公刘嫂他们这些人来说,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
    新凤哼了一声,不服地值:“怕什么,到时候咱们给他一个里应外合。”
    说到这里忽然发觉朱翠一双眸子在瞪着自己,吓得立刻停住了嘴,吐了一下舌头。
    朱翠道:“你大概又忘了我关照你的话了。记着,不论什么时候,你,宫姥姥,都不能离开娘娘和小王爷身边,你要牢牢记者!”
    新凤道:“放心吧,我的公主,你到底要关照我多少遍呢!”
    朱翠叹了口气道:“不止是你,这两天,每一个人都要提高警觉,你也要告诉宫姥姥、史大叔他们,要他们加倍小心,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新凤道:“我知道啦,好吧,天不早了,公上你歇着,我走啦!”
    一面说,她站起来把碗匙收好,又察看了一下各处的窗子关了没有,才跪安而去。
    别看她平素跟朱翠又说又笑,有时候真跟姐妹差不多,但是王府里的规矩却不敢少废,平素对朱翠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这也是朱翠对她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新凤走了以后,房子里立时现出了一片冷清。
    这个时候睡觉吧,似乎还早了一点。
    看着墙上的那口剑,她不禁有些儿心驰,正想摘下来演习一番。就在这当口,耳边上突然响起了一片异声。
    以朱翠今日的观察能力,十丈内外落叶飞花也难逃耳目,耳边上这一丝异声,无可置疑的是发自对方衣衫上的声音。即夜行人穿房越脊时所带出的那种衣襟飘风的声音。
    朱翠心里一动,身形轻起,单手按墙,把壁间长剑取到了手里,紧接着她身上打了一个旋风,已翩然飘向隔室堂屋。
    朱翠身法极快,落身,开门,宛若一式,屋门乍开,一个人霍然站在眼前。
    这人想是正待叩门,作出一副举手叩门模样,没有想到房门不叩而开,倒让他为之吃了一惊。
    六尺开外的身子,浓眉大眼,鼻直目炯,那一袭绣缎长袍,穿在他的壮健身躯之上,显现着无比的魁梧。
    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怎么看都觉得在那张结实的脸上,应该点缀一些胡子才对。
    对了,毛病就出在这里了,这张脸原是有胡子的。
    “你是?”
    “吴明!”
    一面说,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已弯腰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礼:“请恕来迟,公主海涵!”
    “啊,是你。”
    朱翠总算记起来了,对方这个人是不乐岛的特使,无名氏,当然他并非真的没有名字,他本来的名字就叫“吴明”,“吴明”与“无名”字音相同,很可能他那个无名氏的外号正是因此而起。总而言之,这个人确实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严格说起来,朱翠还应该向他致一声谢,若非是他当日在曹羽手头上讨了那分情面,自己全家只怕难免已落在了朝廷手上,果真那样,一家性命难保了,只是,这个谢字却是说不出口。一时很多感触猝然岔集,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公主!别来无恙么?”
    “嗯,我很好!”
    顿了一下,她才向吴明点头道:“你有事么?”
    吴明“哼”了一声道:“我们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了,公主就这么待客?”
    朱翠细眉一挑,却又临时止住,微微一笑道:“少岛主,你太客气了,这里你是主人,我们才是客呢,请进来说话!”
    一面遂即潜身入内,吴明欠了一下身子,随后步入。
    堂屋门依然敞开着,借着灯光,吴明一双炯炯的眸子,倒是好好把朱翠看了一个仔细,直到后者回目以望,他才觉察出有些失态,赶忙把视线转向一旁。
    “少岛主深夜来访,有什么贵干?”
    “这!”吴明微笑了笑:“一来是许久未见,来向公主问安!再者……”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了。
    朱翠下意识地觉出啊关重要。
    “怎么,莫非有什么碍难出口?”
    “这……”吴明微微吟哦了一下,眸子里闪烁不定:“公主你在这里还住得习惯么?”
    “很好。”
    她期待着弦外之音。
    “有些话,我是不应该说的!”吴明喃喃道:“公主可知道大爷与二爷都已经回到岛上?”
    朱翠点头,说道:“我是听说了,怎么?”
    吴明冷冷的道:“二爷还负了伤。”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冷冷一笑道:“很重?”
    吴明面色十分沉重地道:“岂止是很重?哼!二爷的另一只手还叫人给砍掉了!”
    说时,他那双湛湛有神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对方,接着冷笑道:“公主可知道这是谁干的?”
    “我怎么会知道?”
    朱翠冷笑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公主应该知道,他姓海,叫海无颜!”
    听在朱翠耳中,着实有些吃惊,但是她脸上却越加显现出一派从容。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朱翠轻描淡写道:“少岛主你莫非不知道,我们此刻是寄人篱下的身分,什么事你们不告诉我们,我们是无从得知的!”
    吴明微笑了笑道:“是么?我却以为公主与这个海朋友早有默契,对方的一举一动虽未能够亲眼看见,却也不出想象之中!”
    朱翠翻了一下眼皮,淡淡一笑:“是么?”
    吴明道:“这位海朋友如今武功精进,居然连宫二爷都不是他的敌手,他也许因此难免自大,竟然扬言下一步要踏平不乐岛,公主对此有什么看法?”
    朱翠一笑道:“这是他的壮志,可喜可嘉!”
    吴明神色一变,冷冷地道:“这么说公主你是乐意看到本岛毁于旦夕了?”
    朱翠冷笑一声道:“贵帮多行不义,倾亡毁灭其实是意料中事,难道你不以为是‘自取灭亡’!”
    吴明神色又为之一变,脸上罩起了一番怒容,强忍着含笑道:“我以为公主全家能够暂时躲过了朝廷的迫害,不乐帮应不无微功,却料不到公主并无丝毫感激之意,反倒心存敝帮灭亡,却是令人有些不解!”
    朱翠一笑道:“这几句话,我倒想足下应该问一下自己,贵帮真的这么好心呢?还是别有用意?”
    吴明倏地睁大了一双眼睛,却又一笑置之。
    “我们不谈这些,换个题目吧!”
    朱翠冷笑道:“悉听尊便!”
    吴明炯炯的目神在注视朱翠时,不自禁地显现出难掩的情意,他却也知道现实的这个情况环境里,不是他吐露心声的时候,再观察下去看看吧。
    “我走了!”
    说了这句话,站起来拱了一下手,随即步出厅外。
    朱翠道:“不送!”心里却不禁有些纳闷儿,弄不清吴明此来的真实用意。
    吴明已几乎踏向院外,临时又站住了脚步,一面回过身来道:“公主,有几句话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处境堪危,你要特别注意。”
    朱翠呆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出口。
    吴明默默看向她想说什么,却又忍住,苦笑了一下,怅然而退。
    依然是细雨飘飘的一个夜晚。
    朱翠刚从单老人练习了一阵剑法,只觉得全身上下十分舒但,单老人告诉她说,所传授给她的剑法,乃是金乌门不传之秘,要她千万不可轻易泄露,否则将有不测之灾。
    每天二人见面的地方,都经单老人事先勘察仔细,另加他本人一番布置,认为万无一失,才开始授课。
    那是一处深入海崖的石洞,迎面即是视界在野,一望无际的大海。
    站立在洞口,向前面望去,阵阵的波浪澎湃声叩人耳鼓,蒙蒙细雨中几只海鸟反复穿梭,冷风“嗖嗖”地刮着,气温竟是出奇的低。
    单老人传授完了功课,照例他说一声走啦,不管刮风下雨都别想能够拦得住他,真个是来无影,去无踪。他走了之后,这深沉的山洞里,可就只乘下了她一个人!
    由石壁上摘下了那很燃烧着的松枝火把,把它在地上弄熄,顿时眼前一片黝黑。朱翠拔剑在手,似乎兴致未尽,乘着余火将尽之前,她施展所学的剑法之一“劈风望影”,剑光闪处,“吱!吱!”两声,一双展翅方入的蝙蝠已坠尸当前。
    紧接着她施展一番快剑,把迎面坠下的几颗松子削得七零八落,只觉得剑势运用得说不出的得心应手,真恨不能眼前来那么一个人,痛快地厮杀一番才叫过瘾。
    冷嗖嗖的海风袭在身上,真像是万针齐发那般的威势,前瞻着浩瀚的海水,几点星光乍沉又浮,孜孜不停地犹在水面上作业。
    仔细观察一下,才觉出有异。敢情那些飘浮在海面上的船只,竟像是在操习什么阵法也似,每两只并在一起,前后呼应,在辽阔的水面上,足足排出去里许光景。
    这真是奇妙的一霎,未发现之前,自是毫无所见,一经发觉,如不特加注意,也并不为奇,只有待你特别留神仔细观察之下,才会觉出奇妙来。因为那些悬诸在对舟船桅之上的灯光,太过细小黯淡,其间再加上一片海雾,看来时明时暗更不真切。虽然这样,却未能逃过朱翠的一双眼睛,在她仔细的一番观察之下,她乃断定出,这些海面船只,敢情是在演习一种阵势,细数了一下,船数居然在百艘之上,俨然是一番大操演。
    朱翠不禁心里为之一动,盖因为长久以来,她随同单老人几乎己遍踏全岛,许多本岛特别禁区,也难她不着。眼前她所处身的海岸:岩石,按规定俱都称得上是特别禁区之列,是以不乐岛才会毫无顾忌地在此一区域展开阵法的操演,却无意之中为朱翠所发现了。
    这一突然的发现,顿时引发了她的兴趣。
    她原想就此而去,由于此一发现,却使得她临时打消了去意,倒要留下来仔细观察刺探一番了。因为不乐帮好生生的选择此一时间地点,来操演海上阵法,自然显示着不平常的意义,自己既然无意撞见了,总要留下来看个仔细。只可惜这个地方距离海面还是太远了一点,只能勉强看见船上的一点星星之火,至于船身的形状,所操演的队形却是难以看清。
    朱翠暗中观看了一下,越觉得有近里观察的必要。她于是把身上一袭薄薄的油绸子外衣系紧了,宝剑归鞘背好,随即翻身壁外,施展出“壁虎游墙”的轻功绝技,一径地直向崖下坠去。
    这一阵贴坠而行,由于雨水的浸湿,爬行起来至为困难,饶是朱翠如此功力,也碍不着沿途的惊险万状,待到落足地面时,身上已见了汗,所幸还不曾惊动了外人。
    由于这里是一处可以登陆的海门,是以在本岛的防务之上尤其谨慎,日夜都有专人负贪巡视守卫,朱翠也就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觉,小心提防。
    她背倚石壁,稍稍喘息了一刻,仔细向前面海滩观看了一下,透过一片迷离雾色和蒙蒙细雨,似乎看见远处接近海岸边沿有一片隐隐灯光。不用说,不乐岛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大概都聚集在那里观看操演。
    朱翠犹豫了一下,仗着她已精通了附近地势阵法,决计大胆趋前观看了一个仔细。
    不意,就在她足下方自移动几步的当儿,耳边上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弓弦弹动声,一枚箭矢,直向着她背后疾快射来,朱翠耳听弓弦声响,倏地一个转身,横掌斜劈,只一下已把来犯的箭矢劈落在地。
    就当口儿,一条人影有如燕子穿帘般地,倏地自空斜穿下来。
    这人手上拿着一双明晃晃的虎头双钩,嘴里一声吆喝道:“好小子!”
    人到,钩下。“唰”地一声,一双钢钩搂头盖顶,直向着朱翠当头劈下来。
    朱翠心里暗付着:你可是自己找死!
    近日来她新由单老人处学会了几手剑法,称得上诡异莫测,巴不得拿谁来试试身手,这人一双钢钩来得正好。当下身子向下一个杀腰,右手已找着了剑把,耳听得“呼”地一股疾风,对方一双钢钩已经落了个空。
    朱翠把握着这一丝空隙,仰身现剑,手腕振处,掌中剑闪出了一道寒光。这一剑,正中那人左侧胸间,剑刃过处,足足在这人胸间拉开了尺把长的一道血口子。
    如此重的伤势,即使不死,也痛得吃受不住,嘴里惨叫了一声,扑地便倒。在地上一连打了儿个滚儿,当场昏了过去。
    朱翠一剑得手,目光打量之处,才发觉敢情就在身前不远,竖立着一座刁斗,那人显然就是刁斗里面的人。
    那刁头外貌朴实,分明建筑于大块岩石之上。类似这样的岩石,这附近所见犹多,如果每一座岩石之上都藏有刁斗,实在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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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所幸借着夜幕掩饰,加以风声、海涛声的混淆,不要说单打独斗,就算来上百八十个人打杀一阵,也听不见什么显著声音。
    朱翠仗剑前行了几步,来至在一幢石峰之下。猛可里一道孔明灯光,直射眼前。朱翠心中一惊,慌不迭忙向一边来了一个快闪,可是却慢了一步,已为对方看见了身形。
    耳听得一人大声叱道:“口令!”
    紧接着两条人影,交插着已快速地扑了过来。
    朱翠自是无惧他们,只是却怕败露了身形,万一惊动了不乐帮的几个首脑人物可就不妙。这时她眼见对方二人向着自己扑来,如其逃跑,倒不如快速一战取胜,免得惊动了其他各人。心念方动,对方二人已来到近前。
    朱翠干脆站定了身子,以逸待劳。这样一来,两个人倒反而为之一愕。
    其中之一呆了一下说道:“咦,你是?”
    朱翠冷笑道:“我只是随便走走,怎么,不行么?”
    二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之一腮上留着一络胡子,乃是巡江第十六令的令主,此人名为“海鹰”谢虎,功夫了得。
    “无忧公主”朱翠住进本岛之事他是知道的,甚至于还见过朱翠一次,这时细认之下,依稀记起,顿时大吃了一惊。
    当下上前一步抱拳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如此深夜,不知公主驾临海边有何贵十?卑职奉令巡视,因奉有上令,如无通行证物,却不便放行呢!”
    朱翠见他一面说时,一双眸子频频转动不已,便知道此人是一个阴险之辈,好在对方只得二人,自己身形已现,说不得只好狠下心来,取此二人性命了。当下一面探手入囊,摸着了两粒菩提子,嘴里却佯作微笑道:“我这里有风岛主的通行命令,请足下一看真假!”
    海鹰谢虎怔了一怔,道:“遵命!”一甩头向身边那人道:“去看看!”
    他身边那个汉子应了一声,方自上前,不经意只听得海鹰谢虎一声叱道:“小心:“这人一惊之下,只觉得眼前一亮,已吃两枚菩提子打中前额上。
    朱翠有意取对方性命,这双菩提子上贯足了内力,一经命中,顿时深入脑海。可怜这人什么也没有认清之下,糊里糊涂便丧了性命,一跤摔倒就此完蛋。
    与他同来的海鹰谢虎,乍见此情景,由不住大吃了一惊,慌不迭摸出口笛,正待就口力吹,却不意面前人影乍闪,无忧公主已奇快地袭近眼前。
    谢虎来不及吹口笛,紧迫间,慌不迭以手中分水刀,照着朱翠身上就砍。
    强大的劲力迎面冲撞过来,敢情这位公主身形已先来至眼前,且发出了内家劈空掌力,谢虎身当之下,只觉得前胸一阵剧痛,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身形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海鹰谢虎的身手不弱,当此性命相关的一霎,他可不愿束手待毙,身子一倒下去,眼看着对方一口长剑冷森森地已劈向眼前,情急之下,脚下用力一踹,踹起了一股沙箭,直向着朱翠身上击。
    把握住片刻缓和之机,谢虎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自沙地上挺身跃起。
    海鹰谢虎这一手不谓不快了,无奈今夜碰见了这个要命的女杀星,却是决计要取他性命。
    谢虎身子方自跃起,对方一口长剑长虹贯日般地,陡地向着自己左肋上力刺过来。
    “当!”一声,黑夜里刀剑相交,激起了一点火花。
    谢虎先已为对方劈空掌力击伤了内腑,此刻用力之下牵动伤处,嘴张处“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朱翠一经出手,更不留情,当下紧紧向前踏进一步,掌中剑“玉女投梭”分心就刺。
    这一剑无论如何,都是非中不可。剑势走处,谢虎吓得面无人色,自忖着万无幸理,非死不可。
    哪里想到,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呼”地自侧方猛然跳出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身法可真是快极了。随着这人跃出的身子,一根乌油油的藤杖快若电闪般地自侧面刺出,不偏不倚正好点中在朱翠探出的长剑剑锋之上,“当”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在摇散的一片剑光里,朱翠掌中长剑忽悠悠地已被荡开一边。
    猝然现身的这个人,身材枯瘦,长发细脸,手持藤拐,敢情是个老婆婆,刘嫂。
    想不到在此紧要关头,竟然杀出了她来。朱翠在对方现身之始,借着一转之势,嗖地她把身子腾出了丈许以外。
    刘嫂藤杖一收,哑笑一声道:“这是从哪里说起,朱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被她突然地这么一问,朱翠还真无言以对。
    眼前情形究竟还没有到“明火执杖”双方翻脸时候,也只好给她来一个死无对证了。
    聆听之下,朱翠一声冷笑,剑指一旁的海鹰谢虎道:“你何不问他去?”
    谢虎偏偏又是个不擅词令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翠会有此一说,聆听之下顿时为之茫然,他原已为朱翠劈空掌力劈中要害,这时更不禁气血上翻,方一开口,禁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倒,当场昏了过去。刘嫂心里一惊,忙自上前察看。
    朱翠冷笑道:“失陪!”反身就走。
    刘嫂一面察看谢虎伤势,见状厉声道:“你先别走!”
    朱翠哪里肯听,早已施展开轻身腾纵功夫,转瞬间纵出了十数丈外。
    刘嫂见状大怒,虽见谢虎情况不妙,可也顾不了他,当下一压手上藤杖,切齿痛恨说道:“丫头,今天晚上看你还怎么跑?”
    嘴里说着,脚下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嗖嗖嗖嗖!一连三数个起落,紧紧蹑着朱翠身后追了下去。
    朱翠何尝不知今夜情况不妙,这件事一经张扬开来,即使是风来仪有包容自己之意,也难以平息众怒,大错促成,她心里一片紊乱。
    偏偏那个刘嫂竟是死缠着不放,凶魂恶鬼也似地自后面追上来,二人均是施出全速,一追一跑,转瞬间,已奔出数十丈外。
    眼前一堵高峰,朱翠生怕为刘嫂追上,脚下加劲,一连几个纵身,扑了上去。
    刘嫂嘿嘿一笑道:“鬼丫头,我看你往哪里跑?就是上天我也把你拉下来。”
    一面说,刘嫂紧跟着随即压杖而上,一奔一追,转眼又是老远。
    眼前已几乎到了峰顶,倒有一片面海的突出石台,约莫有数丈见方。朱翠跑到这里,已是前无去路,她决计不跑了,忽然定住了身子,回过身来。
    刘嫂恰恰也在这时,由身后紧追上来,见状猛地停住,一面嘿嘿笑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朱翠冷笑道:“刘嫂,你我往日并没有怨仇,干什么苦苦相逼,莫非我真的怕了你么?”
    刘嫂呆了一呆,“哈”地一笑道:“你这是跟我装糊涂,奶丫头,怪不得岛上连番出了不少怪事,死伤了许多人,我和我那个老伴儿一猜就知是你这个丫头干的,偏偏三娘娘护着你,说不是你,今夜可叫我老婆子亲眼看见了。”
    朱翠心里着实吃惊,情知她是把单老人暗中所作所为的这笔账也记在自己头上了。
    眼前情况的确是十分严重,只要容得这个刘嫂生离此境,自己全家性命休矣。
    心里这么一盘算,朱翠只得狠下心来,暗忖着与对方一拼生死了。
    当下心里一面打算着出手方式,一面冷冷地道:“你看见什么?”
    刘嫂咬牙切齿地道:“你还要嘴硬?三更半夜你到海边干什么,又为什么要杀害谢令主?”
    冷笑了一声,这个老婆婆上前一步,哑着嗓子道:“再说,这里进进出出,都布置得有本岛厉害的阵法,你怎么能随意进出的?你说!”
    未翠既已决心与对方一拼死活,倒也不再多虑。
    “老乞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看这个地方可好,我们就在这里一决生死好了!”
    说时,她长长地吸了口气,一面压剑而前。
    刘嫂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心,嘿嘿冷笑着,手里的龙头藤杖往前一指,摆出了一招“仙人指路”的架式。
    “丫头,你想杀了我老婆子灭口,嘿嘿,可没那么好的事!你也别想一死了事,老婆子偏偏就不称你的心,我还要活的呢!”
    朱翠在她说话时,心里已在仔细地考虑出手的招式,她只知道这个刘嫂一身武功非比寻常,自己很可能还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眼前情形却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放手一搏别无退路。
    刘嫂嘴里虽然不停地在说着,那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却不停地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朱翠一声清叱,身子已霍地跃起,却向着刘嫂头顶上掠过,刘嫂一声叱道:“好!”
    藤杖怪龙也似地已翻了起来。
    朱翠想是认定了她会有此一手,手中剑微微一吐,剑尖已经点在了对方杖身之上。借助着这轻轻一点之力,她身子倏地一个疾翻,呼噜噜已闪向刘嫂左侧方。
    双方近到举手可触。朱翠之所以要如此接近她,自然心里存着出奇制胜的招式,原来她新近由单老人处学得了许多剑招,俱乃金乌门不传之秘。眼前情形,朱翠为了本身救命计,也只得用上了。
    刘嫂显然是个厉害的人物,却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一上来立即施展出凌厉的杀手。
    朱翠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刘嫂已下意识地觉出了不妙,龙头杖霍地向下一收,就在这一霎间,一蓬剑光,直由她侧面升起,其势之快简直出人想象。
    刘嫂总算是身负绝技,拟处非常之便,虽然这样,剑光过处,却在她臂后侧方留下了一道半尺来长的血口子,连带着一绺长发也被削了下来。
    这一惊,使得刘嫂为之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她生平自负极高,由于在不乐岛特殊的身分,平常也很少有出手的机会,想不到一时大意,竟然会在对方上个少女手里吃了大亏,这口气叫她如何能够吞忍得下?
    “好丫头,你可真是找死了!”
    嘴里叫着,这个刘嫂竟然施展开了一套奇怪的杖法,随着她前后左右不停转动的身子,手上那一根龙头藤杖舞起了阵阵狂流。
    这杆藤杖本身就较一般兵刃为长,此刻一经运施开来,只听得一阵呼呼劲风之声,满空都交织满了凌厉的杖影,方圆三四丈之内,简直无能近身。眼前这片高出的临海石台,左不过才只有六七丈见方,刘嫂这种杖势一经摆开,几乎全被她占满了。
    一刹那间,朱翠被逼得节节后退。
    刘嫂见状,越发地手上加劲,一杆藤杖霍霍生风,敢情是十面威风。蓦地见她一拧杖势,脚下猛地前跨一步,手中藤杖“金鸡乱点头”,直向着朱翠头、胸、肩、肋,各处猛厉的狂点了下去。
    兵刃上对招,有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之说。
    刘嫂眼前显然正是发挥出她兵刃较长的优点,一根藤杖尽管往远处伸。
    朱翠虽然吃亏在手上的剑较短,惟在于一上来先伤了她一剑,心里面便也定下了。这时迎着对方的来势,极为小心谨慎地应付。一口长剑施展开来,真个有如野云振飞,去留无迹。虽具有凌云驾虹之势,却无履冰剪彩之痕,端的是剑中高手,已深具剑术之上乘气势。
    刘嫂虽然悉知朱翠擅武,到底也没有与她真实地较量过,想来对方贵为公主,平素金枝玉叶身子,就算是会几乎功夫,又能有如何分量?哪里知道一经动起手来,竟是这般厉害,当下哪里再敢丝毫怠慢,却把这杆藤杖舞得霍霍生风,进退挪闪,一招一式俱见功夫。
    朱翠这边其实与对方心情一样,眼前情势已是摆明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刘嫂既已看破了朱翠行藏,容她转回,必将事机外泄,那时在全岛合歼之下,朱翠全家大小,休想逃过活命。正因为如此,朱翠已别无退路,除了一死相拼,再无良策。是以,她这一口剑运施之下,更是招招狠厉,简直施出了浑身的解数。
    两个人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出胜负来。
    一霎间,彼此已对了五六十个照面。
    天空中闪电频频,郁雷一声一声地响。雨似乎比较先前下得大了。
    两个人心情却是一样的紧张,恨不能立将对方力毙手下,偏偏又是不能称心如愿。
    似乎她们双方都小看了对方,等到一动上手,才猝然发觉出对方竟是出乎意外的强。
    雷声隆隆,雨更大了。此时,两个人满头满脸,全都被雨水打湿了。
    如此黑夜,处此绝峰,原已是艰险万状,再加上骤雨雷电,更加重了内心的沉重压迫感。经过雨水泼湿了的泥上,人踏其上,滑不沾足,加以雨水混淆了的视线,动起手来更是险恶万状。
    闪电再亮。
    刘嫂身形一个快速的前窜,朱翠向左一闪,剑走轻灵,用“右插花”的一招,“唰!”
    一声,一剑直向着刘嫂背上插来。
    刘嫂“嘿”地一笑,身子疾转处,掌中藤杖抖处,使了一招“乌龙摆尾”。这一招其实正是刘嫂处心积虑的一招,一直等到了现在才有出手之机。
    朱翠万万没有料到对方有此一手。盖因为这一手朱翠固然施展得神乎其技,忖量着眼前情形,刘嫂万万逃躲不开,然而即使中剑,充其量也是背后侧方,并非致命之处。
    反之,朱翠的情形可就不同了。
    眼前情形乃是如果刘嫂拼着身中一剑非得丧命不可!
    如此情形之下,朱翠便只有闪身撤招之一途了。
    抽剑,腾身,嗖!大雨里,她身子足足腾起了三丈五六,活像是一只巨大的兀鹰。
    刘嫂乍见此情,哑声笑道:“打!”
    折腰,出手,“咔”的一声,随着她那根龙头杖指处,竟然从杖头龙口里射出了一支银色飞签。闪电里,这支飞签发出了一溜银光,直向着空中的朱翠射到,这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
    朱翠身方纵起,顿时发觉出不妙。敢情,眼前地当绝峰,下面是万丈深渊,朱翠这一腾起来,失去了控制,简直像是跃身入涧。这一霎可真是险到了极点,朱翠心中一寒,虽然用剑格落了刘嫂飞来的暗器,却无助于落下的身势。
    眼看着她落下的身势,即将翻落深渊去。
    人不该死,神灵有救,急切之间,竟为她足踝勾住了一根山藤,借助于这一勾一振之力,足足把她身子向前抛进了丈许。
    然而看起来,想要落足崖边,仍然是差上一度。
    就在这当口,偏偏又刮来了一阵风,硬将她看来如风飘絮的身子向前吹进了数尺。
    就这样,使得朱翠一只脚挂着了地面,总算把她几乎已成寒涧之鬼的这条命给救了回来。
    刘嫂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简直不能相信她所看见的一切是真的。
    事实却是真的。内里真情,却只有身当其境的朱翠心里明白。
    原来那阵子背后吹来的风,并非是致使她落足崖头的主要原因。倒是斜后方来的那一股子风力,才真正地帮了她的大忙,而斜后方的这股风力,却断断不是自然风力,那是人为的。
    这个微妙的发现,自然也只有朱翠心里有数!刘嫂是无能体会的。
    刘嫂惊吓之余,发出了一声怪叫,第二次把身子扑了过来,龙头杖再一次施出狠厉的绝招,由上而下猛厉的直挥下来。她全身尽湿,一头自发为雨水淋得披头盖脸,那副样子简直像是个鬼。
    朱翠心里恨透了她,眼前情势固是险到了极点,朱翠却决计施展全身所学,与对方一拼生死。
    刘嫂一杖直劈而下,朱翠凹腹吸胸滴溜溜一阵子打转,这一杖险到擦身而过。
    “叮!”朱翠的剑压在了刘嫂的龙头杖上。
    紧接着“唏哩哩!”一声剑吟。
    借助着剑身一压一弹之力,朱翠已倏地腾空而起,落向刘嫂身后。
    蓦地,刘嫂龙头仗向后一收。“咔!”一枚银色钢签,再一次向着朱翠射来。
    原来她这根藤杖,前后都有机关,可以两端同时发出暗器,这一点显然又是朱翠事先所未曾想到的。
    这一次由于二人相隔距离太近,简直闪躲不及,急切间,连用剑都已不及,她左掌狭提,只得用掌缘向着对方暗器上击去。眼看着这一掌即将击口,猛可里,黑暗中飞出了一枚石子“叮!”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击在那恨暗器之上,双双跌落在地。
    紧接着,一条人影奇快无比地已出现在她们之间。
    对于朱翠来说,这个人以及他所施展的身法来说,都太熟悉了。尤其是这个人那种奇特的“蛇立”姿态,她只须一望之下,即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此时此刻,想不到这个老怪物竟然会出现眼前,真令人惊慌不置。
    朱翠一经发现到单老人的出现,足下微点,快速地向后退出了七尺开外。
    刘嫂简直无能力辨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怪物?然而她却无论如何不能教朱翠逃走。嘴里大叫一声,刘嫂手上的一根龙头藤杖,霍地吐出,直向朱翠面门上点去。
    然而她的杖势不过方自一吐,即为那个看似“蛇人”的怪物,分出一只手来,一下子就抓住杖首。
    刘嫂饶是功力纯厚,竟然吃不住对方单手借助杖端所传过来的力道,一时站立当地,可是她的两只手,却紧紧握住杖身不放。
    接下来,刘嫂可是施出了全身之力,想把这根藤杖由对方手上夺出来。可是这根杖尤其是在对方手里时,简直有如铜铸铁浇,固若磐石。凭着刘嫂数十年未曾松懈过的功力,竟然未能把这根杖夺出来,简直不能摇动分毫。
    刘嫂一惊之下,为之出了一身冷汗。
    对方那个怪人兀自保持住他蛇立的姿势,两个铜铃也似的大眼,瞬也不瞬地向着刘嫂注视着。
    闪电明灭,雷声隆隆。
    借助着一次次的电光,才使得刘嫂更为看清了对方那张脸,也才使得她断定出对方是一个人。刘嫂这一霎的惊吓,诚然是可想而知了。
    这个“人”依然保持着他那种特殊的“蛇立”姿式,一只手紧紧握住龙头杖头,刘嫂虽然是用尽了力气,并不能撼动分毫。
    “你是哪里来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以刘嫂这般年岁,阅历之深,乍然看见对方这样一个人时,亦由不住感觉到阵阵吃惊。
    “区氏,瞎了你的眼睛!”那个像鬼的人直瞪着刘嫂喃喃他说道:“居然连我都认不得了?”
    刘嫂吓得身上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刘嫂娘家姓区,这个称呼也只有在老岛主在时,才这么称呼过她,那已经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对方这个怪人竟然一开口就叫出了她娘家的姓,焉能不令她大吃一惊?
    “你到底是谁?你怎知道我姓区?”
    雨下得很大,几乎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地眨动着,一面还保持着警觉,生伯对方会猝然向自己出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还多,哼哼!”单老人那张丑脸现出了一片凄凉:“你再想想看,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刘嫂道:“我……”
    闪电再亮,她待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那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心里一阵子害怕,想到即将可能所发生的一切,刘嫂一咬牙,霍地向前一欺,分开一只紧握着藤杖的右手,猝然以中食二指,向着对方眼睛上力挖了过去。
    单老人鼻子里一声冷笑,那颗高昂的大头,只是顺势一转,刘嫂的那只手已经走了个空招。
    随着单老人向后一送的姿式,刘嫂一个栽葱向后摔了出去。所幸她轻功极佳,身子栽空一个倒折,飘出丈许以外,总算没有摔倒地上就是了。
    “翠姑娘,你给我守着‘巽’门,不要让她走了。”
    单老人嘴里说着,身子一转,倏地跃身而起。
    他虽然失去了双足,可是并不碍他人立。
    朱翠在单老人出声关照的同时,立刻把身形腾起,落向像是眼前唯一的一条出路。
    原来单老人平素教她练功,名目繁多,阵法也在其中,是以单老人一经报出,朱翠即能立刻站在正确位置。
    刘嫂这才忽然觉出了不妙,嘴里一声长啸,她陡然间腾身而起,待向朱翠站身处扑去。
    她的身势虽说是够快的了,无奈单老人的身法却是较她更快,人影乍闪,已拦在了刘嫂眼前,随着单老人递出的掌势,一股极为罡烈的风力,直向刘嫂迎面劈过来。刘嫂横掌以架,竟是慢了一步,只觉得心头一热,身子向后打了一个踉跄,才拿桩站住,只觉得嘴里阵阵发甜,心知不好,慌不迭闭住了呼息,这一口血才算是没有喷出来。
    直到这一霎,她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打心眼儿里升起了恐怖。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单老人那张丑脸这一霎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鬼:“你再想想看,区氏,那一夜我被你们夫妇处斩双足时的情景,你岂能会忘记?”
    嘴里说着,单老人同不住桀桀有声的怪笑了起来,那张脸益加地显现出无比狰狞神态。
    刘嫂一霎间脸色猝变,嘴里“啊”了一声。如非对方提起,她真的是记不得这件事了,然而经对方一提,这件个却又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的清晰。
    一霎间,她就像是遇见了鬼也似的,身子一连向后面倒退了四五步。
    “你是单大爷?……不不……你不是……当然你不会是……”
    “你到底记起来了。”
    单老人一步步的向前面逼近着,刘嫂这才忽然注意到他那少了一双脚的两腿,禁不住为之打了一个哆嗦。
    “单……大爷……你怎么还会活着……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嘿嘿……天下事实在很难说,是不是?”
    “单……大爷……”
    单老人仰天一笑,那只是凄凉的一种自嘲。
    “想不到吧?”单老人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凄凉:“阎王不传,小鬼不抓,几十年以后,我这个老怪物竟然还能邀天之幸,活着回来。区氏……这笔老账你倒说说看,我们该怎么个算法?”
    刘嫂几经细认之下,终于证实了对方真实的身分。给她的感觉,真比遇见了鬼还要恐怖十分。
    “不!”刘嫂一面后退着:“单大爷,这件事你老可找不着我。我们夫妇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你是说高立?”
    “是……当然……”刘嫂口齿交战地道:“你老是明白人,我们底下人可不敢乱攀主子……”
    单老人那张丑脸上绽出了苦涩的笑。
    “我当然知道,那些心怀不正的人,一个个都将会受到报应的,即使不死在我手里,别人也放不过他的!就像宫老二一样。”
    刘嫂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可是在她一旦确知了对方身分之后,真是打心眼里害怕。
    “单大爷!”刘嫂强自由脸上挤着笑:“你老回来了,这可见天大的好消息,过去的事想必三位岛主也都不会记挂心里,你老也该好好在岛上纳纳福了。”
    “你的话大概说得差不多了!”单老人冷冷他说道:“还有什么最后要说的没有?”
    刘嫂焉能会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一时脸色大变。
    “单大爷,你老手下开恩。”
    一面说刘嫂双手托杖,双眼频频四下顾盼。
    “你跑不了的!”单老人喃喃道:“这里的地形,我大概比你还熟。”
    停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我知道你和你丈夫手底下功夫都不弱,你虽嘴里讨饶,心里未必真的就服气,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刘嫂节节向后退着,忽然感觉到身后己无退路,敢情已到了一座石崖的壁头。她看了一下,狠狠地咬着牙,冷笑道:“看来再求你也没有用了,单老大,你就接家伙吧。”
    说到“接家伙”,刘嫂陡地向前纵身过来,手上的龙头杖施了一招“横扫千军”,直向单老人身上卷过去。
    这一杖带起的风力极大。
    单老人当然有备在先,“呼”地腾身而起。真个称得上迅若飞鹰。刘嫂一杖扫空之下,单老人身势已来到了她头顶之上,其势之快,简直出乎意外。
    起身空中的单老人,陡地一个下栽,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却以右手五指,反向刘嫂当头直抓下来。手掌未至,先已传过来大股的力道。
    刘嫂也非易与之辈,嘴里怪叫一声,右手杖势硬生生地向后一收,紧接着用“醉点斜阳”的一招,这根龙头杖有如出穴之蛇,反认着单老人小腹之上点去。
    单老人在空中哑笑一声,忽地打了个滚儿。
    刘嫂只觉得手上藤杖一沉,敢情空中人杖竟然缠在了一团。刘嫂心里一急,施出全力,一杖直向崖壁上挥去,“叭喳!”一声,这一杖实实的打在了崖壁之上。由于力道过猛,打碎了大片青石,纷纷向四面溅落下来,只是先时攀附在仗上的那个人,却是丝毫也没有受到损伤。就在杖壁交接的一刹那,空中的单老人已脱杖而下,鬼魅也似地现身眼前。
    方才这一杖由于力道过猛,打碎了半壁石崖,却也使得刘嫂那只膀臂有点发麻,尤其是反弹起来的杖势,几乎使得她站身不住,像是要倒了下去。
    单老人的身子恰恰在这时来到,随着单老人前进的身势,刘嫂只觉得左半边身子一阵奇痛砭骨,已吃对方五指紧紧抓住。
    紧接着单老人一声狂呼,刘嫂的身子球也似地已被抡起当空。眼看着刘嫂被抡起来的身子,足足飞起了五六丈高下,连人带杖一径地直向着万丈深渊跌落下去。
    闪电频频,雷声隆隆,雨势如注,引发得三数股山洪不同地由高处倾落下来,其音轰隆,有如万马奔腾!对于旁观的朱翠来悦,这一霎反倒使她感觉得无比的宁静,那一块一直压迫内心的千斤大石总算松了下来。
    单老人及时的出现,总算又为她解救了一时之危,自然刘嫂的死,不啻又削弱了不乐岛一分既有的实力,却是值得欢欣鼓舞之事。
    ※※※
    那是一叶小小扁舟。白帆,单桅。
    行走在如此浩瀚的大海里,看起来的确很危险,只要有一个大浪打过来,保不住是会船疷朝天。然而它似乎并没有遭遇过这种所谓的不幸。
    已经整整四天了。但是看起来,它仍然并没有停泊的意思。
    海无颜盘膝坐在船头上,舵是早已经就固定好了的,他甚至于无须动桨,就能让微微海风,把他载送到他预备要去的地方,不乐岛。
    像是老僧入定的神态,盘着两只腿。面前生着一个小小的炭火炉子,炉子上架着一层铁丝网,网子上烤着两条鱼,嗞嗞声里,鱼香四溢。
    天似乎才亮了不久,东方还不曾日出,浓重的雾色堆集着,一波方失,一波又来。
    久走海洋的人,叫这种雾是“半空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许雾来时弥天盖海,有如置身天空,上下不着边儿,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水面上下时响起劈啪声,那是飞鱼出水的声音,映着天光,这些鱼就像是水面的流星,横窜竖纵,看得人眼花缭乱。
    鱼是盲目的,落在船板上就搁了浅,很短的时候已集得满处都是,海无颜的鱼,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次去不乐岛,他是存着必胜之心,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为自己许下了一个愿,如果不能战胜高立、风来仪,摧毁不乐岛,那么自己也就不必再活着回来了,干脆死了算了。
    明人不作暗事,就这样,他一个人一口剑,光明磊落地驾着小船来了。
    ※※※
    日出时分。
    海天之间,拉出了一条灿烂的金线,鱼群的拨刺,称得上是此一时刻美妙的绝景。
    海无颜缓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那双眸子却已被视线之内的一片陆地所吸引住了。
    他知道那就是所谓的”不乐岛”了。
    以目前的这种船速,大概再有两个时辰差不多应该可以到了。
    打量了前方,他又微微侧过了身子来,向着后侧方里许之外的那艘渔船看了一眼。
    说来奇怪,海无颜行船之始就已经看见了这条船,那时间这条船是在前面,海无颜跟在后面,后来海无颜超过了它,彼此距离越拉越远,差不多有整整一天没有它的踪影,但现在却发现它奇妙地又在后面了。
    那是一艘高桅的大船,但是船上的人很少,落人海无颜视线的只有母子二人。一个头戴护额的老婆婆,另一个瘦高身材,身着青布衣裤的青年。
    在两船相交平行之时,他们双方都在奇怪地互相注视,也就是在那一霎,海无颜由他们面貌的酷似程度来推测,才断定出他们是母子的身分。
    汪洋大海里,出现一艘像海无颜这样的小小扁舟,确是令人奇怪,是以船上的那对母子,好生注意地打量海无颜,却不曾注意到海无颜也伺机好好地打量了他们一番。
    首先,海无颜注意到,那艘渔船上虽然晒着有鱼网,但是那面网看上去却是新的。
    不但是新的,而且是干的。
    记得一天以前海无颜注意到这条船时,那面网就晒在那里,现在那面网依然还在那里,甚至于动也不曾动过一下。
    其次,母子二人虽然相貌朴实,身着粗布衣裤,但是较之一般渔民的破衣烂衫却是大有不同,尤其是那个青年的脸皮双手,看上去白净净的,一点也不像是干粗活儿的人。就由这两点来判断,海无颜即可以断定对方母子二人绝非是水上生活的那一种人。
    原先,海无颜倒也不在意,诚所谓事不关己,即使对方母子老少二人身世离奇,又与自己何干?然而现在越来越接近不乐岛领域之时,这艘船的出现就不得不令海无颜感到惊异与奇怪了。
    海无颜心中起疑,单手压舵,小船缓缓地放慢了。
    身后的渔船在那个老婆婆操持之下加快了速度,由后面操上来,绕了半个圈子,却向另一边驰离开去。
    海无颜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想。
    这艘渔船诚然是透着有些古怪,然而既不相犯,也就不必多事。
    这一带海面多凸出石峰,如果不小心驾舟,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撞上去,那时候情形可就奇惨。
    海无颜虽有惊人武功,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他绕过了这片水面石峰区域,还不及放眼当前的当儿,已为迎面两侧而来的两艘快舟夹在了正中。
    那是一双船头包着铁皮的短尾快船,桅杆上除了帆以外,还飘着一面奇怪的旗子。像是其他展示“不乐岛”的特征一样,这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子上,绣着一头黑色的枭鸟标志。
    海无颜只向着那面旗子上看了一眼,已可断定来船是属于哪里的了。
    其实这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因此这两艘快船的忽然出现,并不能引起他的诧异与惊慌。
    两艘快船原是栖息在那些凸出水面的怪异石峰之后,如不是突然地现出船身,任何人也难以事先发觉。如是,只要由眼前这条水道通行,便万万不能避免被狙击阻拦于眼前的恶运。
    海无颜所乘坐的这艘小船,终于被迫停住,他反倒好整以暇地盘膝坐定。膝上压放着一口长剑,他有足够的信心等待着对方的挑战。
    两艘快舟上,每一边都站着两个人。四个人清一色的黑油绸子水衣靠,手上各人持着一口“分水鱼鳞刀”,由他们衣着以及所持有的兵刃上即可知道,四个人俱非一流身手人物,却是精于水功,多半是巡海队上的人物。
    海无颜左右打量着对方,见四个人分别站在快舟的两舷地位,成为一个四角之势,却把海无颜嵌在正中。
    就在两条船同时停住的一霎,却由右面快船之内闪出了一个汉子来。
    这人身材瘦小,一头红发,身上穿着一袭大红油绸子水衣靠,生得猴头猴脑,一副精怪模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海无颜的突然出现,当然显示出他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是以不乐岛的人,一上来就不敢对他掉以丝毫轻心。
    眼前这个活似干猴子的人,老远地向着海无颜抱了一下拳,道:“这位朋友你是上哪里去?此路不通,对不起劳驾你掉个头吧。”
    海无颜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这人眨了一下眼,由于面对朝阳,刺目难开,是以他手搭凉篷,好好地向着海无颜注视了一阵。
    也许是海无颜膝上的那一口剑,引发了他的警惕。
    嘻嘻笑了一声,这人打着一口怪异的口音道:“朋友你可听见了?快掉头吧,要不然可就怨不得兄弟我手下无情了。”
    海无颜一笑道:“我是来拜访贵岛二位岛主的,你们可是不乐岛的人?”
    红发汉子怔了一下,抱拳道:“不错,朋友你贵姓,大名是?”
    “海无颜!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哦!”红发汉子顿时脸上一惊。
    这两天全岛几乎都在谈一个姓“海”的人,上面也有话传下来,加强海巡,如果发现了姓海的,要在对方登陆之前,尽将其格杀于海面上。
    有了这番原因,红发汉子焉能不为之大吃了一惊。
    哈哈大笑了一声,他连连抱拳道:“原来足下就是海无颜,久仰久仰!”
    一面说即见他足下“通通通!”一连在船板上顿了三下。这是久已熟悉的暗号。
    就在红发汉子三声足顿之后,自其后舱船尾处,“唏哩哩!”一连射出了两支响箭。
    两枚箭矢,虽是同时自后舱射出,却分向两个不同地方射到。
    红发汉子眼看消息已传,也就不再客套。
    只见他脸色一沉,大声道:“姓海的,你要去不乐岛参见三位岛主也不难,只看你怎么能上得了岸?”
    一面说,这个活像大马猴的红发汉子,身子向下一矮,双手后背,已把背后一对分水峨嵋刺取在了手上。
    然而,虽然现出了这番架式,他自己仍然并不急于出手,嘴里叱了一声:“上!”
    站立在船头的两名汉子,早已跃跃欲试,听得头儿一叫,几乎同时窜身跃起,分向海无颜所乘小船船头两侧落身下去。
    这一霎间动作,称得上奇快。端坐在小船船头的海无颜,其时动作更快。
    就在两名黑衣杀手双双落足于船头的一霎,海无颜的长剑已经陡地脱鞘而出。
    这一招堪称剑术奇招。剑光若虹,匹练也似地闪出了一道银光,随着海无颜拉开的手势,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乙”字。那真是快到了极点,剑势一出即收,“锵!”一声,落回鞘内。两名黑衣杀手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个“去”是“去而不返”的意思,随着海无颜奇快的出手之下,两个人咽喉部位,先是现出了一道红线,紧接着怒血狂喷而出。可怜二人根本还来不及出刀,身子还没有站稳,双双已丧生在海无颜快剑之下,足下一软,“扑通!”两声,跌落于海水之中,海浪微涌,随即吞噬了二人。
    不过举手之间,连丧二命。这番情景看在那个红发汉子的眼中,焉能不为之惊心动魂!
    顿时就呆在了船上。
    海面上一连传来了几声“云板”声。
    这种用来传递音讯的云板,正与一般庙宇所用相同,海面无遮离之物,听来尤其清晰。
    红发汉子闻声注视,即见数艘快舟,分由各处,正向这边集中过来。这个发现,由不住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当下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厉害,咱们水底下收拾你。上!”
    剩下的两名快刀杀手,眼看着同伴才一过去,连东南西北都没有分清楚,已双双了账,生怕再履前尘。还好这一次却是命令他们由水里进攻,倒是正合了他们心意。
    这时听得头儿一声令下,双双纵身空中,在空中一个快速杀腰,头下脚下,直向水中扎了下去。
    就在这一霎,端坐对方小船上的海无颜,忽然向空中探了一下手。
    现场几乎没有一个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只有海无颜自己才看见,晴空之下,有两缕细若游丝的银光闪了一闪。紧按着两名杀手已相继落水,论及他们纵身入水的姿态却是够美的。水面上不过微微扬起了两片浪花,像是条大鱼似的。其虽深入水中,下去是下去了,可就是没有再看见他们出来。半天都没有出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了。
    小船上的海无颜,除了刚才在他们纵身而起时抬了一下手。直到现在为止,就不再看见他有任何动作。
    当然,他早已经注意到更多由远而近的来船,甚至于他更注意到,身后那一艘几经出现又消失的渔船又出现了。更怪的是船上那对母子,竟然对于当前双方的斗殴视而不见,居然就在这片海面上撒网打起鱼来了。
    海无颜当然知道其中有诈,只是在事情未经发展之前,他宁愿不作猜测罢了。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后,他依然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神态,仍然如同老僧人定的那般模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船板之上,把主动挑战的权力让与对方。
    对方船上的那个干瘦红发汉子无论如何也沉不住气了,一双发红的眼睛频频在附近水面上搜索着,可就是看不见下去的人上来,这可是一件玄事儿。
    海无颜终于开口道:“要来你自己来吧,他们两个大概是上不来了。”
    红发汉子姓卓名英,人称“赤发大岁”,原也是黑道上的人物,自入不乐岛后被分派在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手下充当一名令主。
    此人身手不弱,轻功水功俱佳,以其过去在黑道上的身分与资历,较诸李银川几乎不相上下,而李银川如今却高居其上,心里早已不服,此刻海无颜的忽然来到,直觉地令他感觉就是他立大功的机会来了,尤其是大批后援来到之前,总希望要表现点什么。
    当然,表现归表现,命还是要紧,尤其是四名手下相继毙命,更令他大生警惕,看看救兵已近,双眼已能清楚看见。卓英心忖着再不出手,可就没有机会了。
    当下冷笑一声,有意放大了声音道:“大胆狂徒,你家卓爷这就亲自来会你一阵,又当如何?”
    话声方住,即见对方的海无颜右手轻轻抬起,一指弯劲轻轻一弹,一线银光直袭过来。
    这一次由于动作明显,卓英又在注意之中,是以略有所见,当下慌不迭向侧面一拧,施了一式“金鹰展翅”的架式,凭其杰出的轻功,竟然向水面上落去。
    卓英原打算在人前显露一下他的轻功,要说到他这身轻功虽说不弱,可是距离“渡水踏波”境界还远得很,勉强提气借水面之物,落足一次再行纵起这分能耐,他倒是有的。
    原来这里常是不乐岛舟舶停聚之处,水面上不时有杂物漂浮。
    眼前正有一个酒瓮漂在船边,卓英眼尖,早已窥见,正好用来垫足。
    哪里想到他看见了人家也看见了。就在他身形方自纵起,耳听得“波”地一声,那个漂在水面上的空瓷瓮,竟然好生生地忽然为之破碎,随即下沉。这么一来卓英的希望可就落空了,再想换势哪里还来得及,只听见“扑通!”一声,已自坠入水中。好在他精通水性,既然落水干脆就在水里施展手法也是一样。
    “哗啦!”一声,卓英又自水里面探出了头来,对于小船上的海无颜可真是怕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眼看着一干同僚俱已来到,自己失足落水,这个脸可是丢得不轻。
    这个卓英一心想着要人前逞强,却没有想想对方是何等厉害人物。这时身子一经由水面上现出,足下用力一踹,“唰”地在水面上绕了半个圈子,却已来到了海无颜所乘少小船左翼。
    “好小子,你接着我的吧!”
    话声出口,这个卓英陡地身子一拱,全身已潜入水中,他身子入水一霎,也正是海无颜纵起的同时。像是一只巨大的海鸟,海无颜身子陡地自所乘坐的小船掠空而起。起落之间,极是轻快,“呼”地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已落身在卓英原先所乘坐的那艘快舟之上。
    他这里方自落下来,那一边只听见“哗啦”的一声,整个小船已翻倒水里。
    卓英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把小船给弄翻了,心里大是振奋,兀自按舟顾盼。
    却听得一声冷笑传自彼处,卓英寻声望去,这才发觉到敌人敢情已来到了自己快舟之上。当时只觉得头上轰的一声,可就作声不得了。
    眼前众舟云集而至,却已是轮不着他出手了。
    那是八艘快舟,分作两个方向同时驰近现场。左边是巡海第八小队,右边是第九小队,尚有一艘高篷白色大船正在驰近之中,各船上“当当!”响起的云板之声连成一气,给静悄悄的海面上带起了一片混嚣。
    巡海第八小队的令主姓秦名大力,第九小队令主是侯腾,二人得到讯息之后,火速赶来,另外那艘尚在途中的白色大船之中,尚不知里面所乘坐的是什么人物。
    八艘快船齐集在眼前这片地方,再加上先前二舟,这片海面上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第八队的令主秦大力,看来确实是名副其实,身高七尺,膀大腰圆,大黑脸上生满了胡子,敞开的胸膛上一片茸茸的黑毛,手里拿着的兵刃,也是十分罕见,敢情是一个“独脚铜人”。
    和他比较起来,第九队的侯腾。就显得越发的矮小了。
    他二人所乘坐的两艘快舟,分别自两翼向着海无颜袭近,想是二人率部来到,不见敌踪,俱都感到十分纳罕,不时地左顾右盼。
    有人高呼道:“卓令主在水里呢!”
    话声出口,果见卓英哗啦一声,由水里探出头来。
    当着两位同僚及众家兄弟面前,他仍要称能好胜,显露他不凡的水功,只见他双足连连踩动,气贯五中,整个上半身子俱都现出了水面,一面手指向海无颜所乘之快舟。
    “这小子在这里,我已把他的船给毁了,他跑不了!”
    秦、侯二人这才看见了对方敢情是独自一个人,大咧咧地正坐在前舱一张大师椅上。那快艇原是卓英的座舟,不知怎地,竟然换上了主子。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秦、侯等众人目光齐向海无颜集中之时,一个光赤着上身的汉子,陡地自海无颜身后出现。这汉子敢情在海无颜身后早已埋伏多时,一直不敢出手,这时大概眼见着自己这边后援已至,才敢大了胆子,陡地自海无颜身后跃出,手里一对尺许来长的匕首,一上一下照着海无颜身后猛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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