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燕双飞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酬恩肩重任虎穴遇奇人
    “独眼金睛”褚天戈固是罪大恶极,然而细一推敲起来,罪恶的根源却是来自辽东。
    辽省是满人的发源地——驻防的“盛京将军”算得上是罪魁祸首。
    把往事与眼前的一番听闻揉合在一起,江浪怎能不热血沸腾!
    他一向遇事够沉着的了,此刻,脸上也禁不住现出了一片显著的杀机!
    铁崇琦的一双眸子没有放过他。
    他自信,这两个人已被自己说服了!
    江浪饮下了一口茶,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他放下茶碗,平静地道:“王爷刚才还提到了一件东西!”
    铁崇琦点头道:“是有一样东西。说起这件事来,可又不禁牵扯到良弼的另一项罪状了!”
    说到这儿,他又冷笑着道:“也许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能为死者伸冤,倒也是功德一桩!”
    江、裘二人都闷不吭声。
    这般闷不吭声,是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铁崇琦冷笑了一声,道:
    “多年以前,蒙古瓦刺郡王被盗了一件宝物——翡翠塔,这件事当时曾经轰动朝野,你们可曾听说过?”
    江浪摇了摇头。
    裘方也摇头。
    铁崇琦道:“这位瓦刺王爷当时上奏皇上说,这件家物他是预备进贡给皇上作为寿礼的——事情也就因此而起!”
    他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
    “奇就奇在瓦刺王爷宣布这个消息不久,即遇刺身亡!圣上因而大怒,责令由我负责破案,并且追回失宝翡翠塔!”
    裘方一怔道:“这位蒙古王爷是怎么死的!”
    “遇刺!”铁崇琦道,“午夜三更,被人取去项上人头,这件事情发生时,曾有人证!目睹者是瓦刺亲王的一个爱妾丹鲁红,事发时她因为躲在屏风后而未被刺客看见!”
    江浪道:“王爷就该传这个女人详问经过,并且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铁崇琦点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只可惜,我当时竟疏忽了,丹鲁红曾经透露,说是刺客是来自盛京将军府的,据她形容那人模样,与我事后印证的结果,证明刺客就是良弼手下的那个索云彤!”
    他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接着道:
    “就在我正预备批发一份公文至将军府传索云彤到案对质时,出乎意料,那个丹鲁红也被刺身亡。”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这么一来,可就失去了有力的证人了……”江浪道,“莫非就这么算了不成?”
    “不算,还有什么办法?”
    铁崇琦忿忿地接着道:
    “当时我极为气恨,曾传良弼来府问话,那良弼很是诡诈,居然推说盛京事急不能分身,装出一派无所谓的样子!”
    “王爷就该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皇上,请求圣上裁决才是!”
    “我何尝没有这么想过……”
    他长长叹了一声,又道:“你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件事发展的结果……”
    说到这里,铁王爷站起来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座位上,坐下来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良弼——混蛋东西!”
    一时,他脸肥涨得赤红,频频冷笑道:
    “你们怎么也想不到吧,这个混帐东西居然反倒先告了我一状,说是我维护不力,那位蒙古王妃死在我的府内。圣上大怒,着实地给了我一个难差——担心我含恨向良弼报复,竟然下旨说,今后盛京将军不再受我节制。如此一来,良弼那个奴才眼中也就更没有我这个王爷了!”
    裘方怒声道:“王爷可曾把良弼的所作所为奏知皇上?”
    “没有用啊……”
    铁崇琦苦笑着摇头道:
    “这件事之后,我反复思索过,他如今圣眷正隆,很难把他拿下来,再说皇上已是先人为主,即使我说得再真切,却是没有凭证,皇上岂能相信?那么一来,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受害的反倒是我自己!”
    想到了这件事。他的心似乎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他频频地苦笑着,接下去道:“事情并没有完,这次圣上来热河狩猎,又为你二人惊了驾,这件事又怪在了我头上……”
    江、裘二人,俱面有惭色地垂下了头。
    铁崇琦微微一笑道:
    “你们也不必介意,我这个郡王是世袭的,还担得住。良弼虽然趁机又在皇上面前影射我许多坏话,据说皇上没全听信他的话,只是皇上心里还二直牵挂着那个翡翠塔,倒是问了我好几次。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想想办法了!”
    江浪道:“这么看来,翡翠塔必然是在良弼那个赃官手里了?”
    铁崇琦道:“当然在他手里。”
    江浪霍然站起来,道:“王爷放心,请赐与我兄弟快马两匹,十天以后必将翡翠塔与良弼的人头带来面交王爷!”
    “这……”
    铁崇琦睁大了眼,关怀地道:“这件事可是十分危险,那个索云彤……”
    江浪一笑道:“王爷放心,索云彤即使有金刚不毁的身子,也挡不住我的‘一元指’之力!”
    说到一元指时,他不经意地把一根手指向着紫檀木的桌案上点了一下,桌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窟窿!
    须知,紫檀木为木中最坚实的一种,其刚硬程度丝毫不下于金石,而其韧度又较金石强过数倍。
    然而,在江浪的手指之下,看上去却像是在点戳一块豆腐那样方便!
    铁崇琦多年来也在潜习这一手功夫,然而他的功力私下里曾与江浪比较过,在成就上,可就有了显著的差别,自信决难望其背项。
    在一阵惊愕之后,他才绽出了一片笑容。
    “好指力!”他拍着江浪的肩,“索云彤绝不是你的对手!好吧,你们去吧,只是有一样……”
    他看着两个人道:“可要谨慎行事,千万不能道出是我的指使!”
    江浪道:“王爷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办到,而且会谨慎从事。”
    裘方高声道:“一定把良弼那颗人头送交给王爷,才能消除我心头之恨!”
    铁崇琦发出一声朗笑,道:
    “好,这件事做成了,非但为地方上去了一大祸害,而且也出了我多年来的一口怨气!好,好,好!我太高兴了!”
    他说到这里,双手一拍,高声道:“来人!”
    即见檀木门开,走进一个穿着青布长衣听差的,上前打扦道:“王爷吩咐!”
    铁崇琦道:“去关照马房准备两匹好马,再去关照厨房准备上好酒席一桌,到帐房去支两百银子来!”
    差人“喳”了声,请安退出。
    铁崇琦高兴极了。
    他亲热地拍着江、裘二人的肩膀,说道:
    “今天给你们送行,回来以后再给你们接风。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你们两个论功行赏,不啻是大功一件,我可以保荐你们一份功名!”
    裘方大喜,躬身道:“谢谢王爷恩典!”
    两匹快马,在奉天城里最繁华的西马路上倘祥着,蹄口铁印打着地面上整块的大青石,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得得”声音。
    骑马的二人,正是江浪、裘方。他们打扮成一双纨绔子弟模样。
    他们二人身上穿着驼绒里子织锦缎子面的长袍,外罩一件小披肩。江浪是天青色,裘方是鹅黄色。再加上两匹骏马,分外显眼招摇,惹得路人不时驻足看望。
    时间不过是刚刚掌灯时分。
    两匹马围着鼓楼绕了个圈子之后,来到了将军府的正面。
    好大的一片院宅子。
    论气派可不比热河郡王的府邪差。
    两扇黑底印着白铜花的大铁门,足有两丈高。左右各衬着一扇侧门,自此向两下里拉开,足足有里许光景的高大的院墙!
    大门紧紧闭着,有一方黄铜大匾,大大书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
    六名抱刀的兵弁,捉对儿面对面地走着,头顶上是一溜子十二盏气死风灯。
    灯光映着兵勇手里的刀,发出一片闪闪白光!
    一个穿着紧身黑衣、头戴便帽、挎着腰刀的差人背着两只手,在六名兵弁之间迈着方步儿。
    嗖嗖的西北风,把一层枯黄的落叶吹得掠过了高高的石阶,在门前那一片水磨方砖的地面上,滴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那一面青色镶有杏黄缎子边的将军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正门前搭出来有三丈来宽的一座天棚,棚下面停放着将军的那面青呢轿顶的八抬大轿。
    八名轿夫左右各四,身上都穿着号衣,规规矩矩地抱着腿坐在地上。看情形,大概是将军要出门。
    江浪、裘方对看了一眼。
    哥儿俩来的还正是时候!
    他们远远地把马策慢了,向后绕了半个圈子,来到了鼓楼门口,翻身下马。
    裘方把两匹马接过来,拴在楼前的矮树上。
    他们两个人,负着手,作出一副悠闲无所事事的样子。
    一会儿的工夫,只见有两小队亲兵,由将军府的侧门里快步奔出,足足有四五十名之多。每人一杆红缨长枪,沿着将军府前的石阶,一直排开。
    一个府里的小厮,拉着一匹蒙古马,由大门里走出来,黄马上鞍辔齐备。
    那个小厮一直把马拉到轿子旁边站定,大概是没睡好,不时仰天打着呵欠。
    空气好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老百姓自动地远远站着,谁也不敢向前偎近一步。
    江浪、裘方相视冷笑了一下。
    裘方说道:“这老小子好大派头!”
    江浪道:“记住,今天只是认认样子,可不是下手的时候!”
    裘方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怎么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说话间,只见将军府的两扇大铁门已经咕咕噜噜地推了开来。
    由门外向里面看进去,两行冬青树绿油油的衍生着,更不知有多少个亲兵侍卫列队站岗呢!
    只看这排场,就可想像出这位盛京将军平素该是如何作威作福了。
    两个听差的掌着斗大的灯笼,在前边带路。
    那位官拜一品、大红顶子、黄马褂子的朝廷大员“盛京将军”良弼,一路迈着快步,向门外步出。
    他身边跟着一个体面的小听差的,手上拿着一件黑呢面子大斗篷。
    这位将军走到门口,站住脚咳嗽了一声,身后的两名侍卫走上前,由小听差的手上接过斗篷来,给他披在身上。
    虽然间隔得甚远,江浪、裘方两人却也看清了对方那张脸。
    称得上是面如满月,黄焦焦的两道秃眉毛,眼睛里是一时杏仁眼珠子。
    脸是异常的红,像是敷了一层粉似的,一条辫子多半发白了。
    那个体面的听差的躬下身子来,手腕子打着扶手。
    青呢大轿的软帘子都已经撩了开来,良弼还是赖着不上去,瞪着两只眼睛,像是在说些什么。
    这时,有个听差的弓着腰,赶紧向门里头跑去。
    听差的刚跑进门,就见一个穿着月白缎袍子、又干又瘦的小老头儿,由门里面跨出来。
    两个人差一点儿撞在了一块!
    小老头儿身子骨真是称得上利落,只一闪,飘出了丈许以外。
    倒是那个行动慌张的听差的急慌闪躲之下,摔了个大马趴!
    良弼看见小老头出来以后,这才俯下身来,跨进了轿子。那个身穿月白缎袍的干瘦老头儿,匆匆赶过来,由小厮手上接过马缰,翻身上了马。
    两小队亲兵左右开道,将军的大轿在八名轿夫熟练地抬动之下,慢悠悠地下了石阶。
    江、袭二人自从那个穿着月白色缎袍的干瘦老人出现以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裘方低声说道:“这个人,莫非就是索云彤?”
    “大概是吧!”
    说话的时候,开道的两列亲兵,已由面前趋了过去,江、裘两人不得不向后面退一些。
    大轿子过去了老半天,那个干瘦小老头儿才策着马由后面跟过去。
    两个人特别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个人大概有六十好几了,黄巴巴的一张瘦脸,一双眸子深深地凹在眼眶子里,脸上皱纹很多。
    他头上戴着的一顶小缎子帽,也是月白色的。这么冷的天,他穿得却是很单薄。后脑瓜上,垂着一根小辫子,大概只有小指头那么粗细,其色如霜!
    这样一个人,要是走在街上,谁看着也会躲着他远远的,生怕一下子把他碰倒。
    可是,在江浪、裘方两个人眼中,对他并没有丝毫的轻视。
    江浪注意到,这人有如鸟爪般的一双瘦手,似乎较一般人长出了许多。
    也许别人不会看得那么仔细,江浪却看见了。
    他的那双手上,每个指上的关节,看上去都是黑色的,原本又白又瘦的一双死人手,加上这些黑色的圆点,看上去甚是恐怖!
    江浪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他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瘦老人必然练过“大力鹰爪”功夫。
    而且,由瘦老人惺松的睡眼,以及此刻那种懒洋洋的表情上判断出,对方必是一个勤于夜里练功、白日就寝的怪人!
    大凡一个勤于夜里练功者,武功是不可轻视的。这类人物,多半练有一种属于本身独特的气功。
    凡是练这门气功的人,在不曾施展发作之时,看上去不分日夜,永远像是犯了烟瘾一样的没精打采。然而,如果一旦运使出这门功夫时,那可就精神百倍。看上去,如狼似虎,神威不可一批!
    武林中,对于这种练夜功的人,最是心存忌讳,称之为“鹰客”。
    因为这种人的习性完全同于一只猎鹰,未出击之前,看上去永远是不带劲;只要一上了架子,可就精力饱满;待到一撒出手,遇见了猎物之后,就更是劲发十倍,翅猛椽坚,神威极了。
    江湖上之所以把以夜练习者称之为:“鹰客”,盖取意于鹰欲成为一只猎鹰时,必须经过“熬夜”的艰苦阶段。比之常人,可想而知,这类人物当然是不可轻视的!
    江浪既然有了这番见地,对于这位将军府的清客——昔日的湖海大盗“辽东一怪”
    索云彤,自然是心存警惕。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人将是一个大敌。
    这时,将军良弼的大轿已抬过了对街,循着一条直畅的黄土道路直奔下去,八名轿夫,都像是受过特殊的训练,步伐、肩式全然一致,一平如水,二八一十六条腿走开了,当真是健步如飞!使得两侧护轿的亲兵,不得不小跑着步子,才能跟上。
    如果不是想着要追回那个翡翠塔,江、裘二人就会考虑在此刻出手;只因有了以上的顾虑,才不得不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眼睁睁地放过了这样的大好时机!
    离天明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冬季时光,天原本就亮得晚,这时候外面如同墨染一般的黑,夜风吹着窗户纸。二月的天气,可真有股子冷劲儿呢!
    江浪用力地把裘方从热被窝里给摇醒了!
    裘方吓了一跳,一下子坐起来道:“什么事?”
    “该行动了!”
    江浪说着,把桌子上的油灯引了拨亮了一些。他身上的穿戴都料理好了,但觉得还漏了件事儿,就坐下来用两根牛皮绞筋,紧紧扎着一双小腿的腿肚子。
    裘方由热炕上跳下来,含糊地道:“上哪去?”
    江浪白了他一眼,意思像是在说:“这还要问?”
    裘方顿时明白了过来!
    他慌忙地找着衣服往身上穿。
    “现在就去?”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裘方没吱声儿,只管忙着穿衣服,把一条油亮亮的大发辫紧紧地盘在脖子上,把辫梢咬在嘴里,然后用一根红线绳绑得很牢。
    这小子,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一说打架就先缠辫子,有说不出的一股子兴奋劲儿!
    江浪已经把什么都弄利落了。
    “兄弟,可得小心着点儿……”
    “错不了!”
    裘方也找出两根老牛筋,紧紧地在足踝以上缠扎着。
    这么做显得全身有力,蹿高纵矮都不碍事。
    一切都装置好了。
    裘方背上了他的那口“斩马刀”,又提来一壶茶水。
    他先往地上倒了一些茶水,然后用鞋底去踏踩了一番,为的是让鞋底不太干燥——
    上了房,即使在滑溜溜的琉璃瓦上穿行,也不至于滑倒。
    他都弄好了,却见江浪在炕头火灶上弄着什么。
    江浪是在弄着两大块牛皮。
    “这是干什么?”裘方奇怪地问,“从哪里弄来的?”
    “巷口皮靴铺里买的!”
    “干什么用?”
    “当然有用!”
    江浪站起来,用手抖着两大块皮子,哗啦哗啦直响,真像铁皮那样结实!
    原来,这是他昨天夜里临时想的法子——在,‘皮靴号’,里买回皮子来,然后用桐油前后洗涮了一遍,又在灶头烘了大半夜,现在已经干了。
    这玩意儿,敲起来嘭嘭响,就算碰上火药枪的铁砂子也打不透。
    江浪抛过一块给裘方,说道:“穿上它吧!”
    皮子中间弄了个窟窿,往头上一套就穿上了。
    江浪先做示范把皮子套在身上,外面再罩一件衣服,裘方学着样子穿好了。
    “怎么,是怕火枪?”
    “那倒不是!”江浪道,“半夜三更他们临时抽调火枪哪里还来得及?”
    裘方怔道:“那是防什么?”
    江浪一面背好了剑,把灯引子拨成了一个小火点儿。
    “你还不知道?”江浪冷笑着道,“索云彤那个老小子是练鹰爪功的,被他抓上可不好受!”
    裘方顿时大悟,心里暗暗佩服这位拜兄遇事仔细,心思灵敏!
    江浪出手,一向不喜欢用暗器,可是今夜却破了例,带上了镖囊。
    裘方探出头去看了几眼,回过脸来点了点头。
    他身子一个鹰翻之势,掠出了窗子外。
    窗扇再启开,江浪紧跟着掠身而出。
    一天繁星,万里无云,只是那股子冷劲儿,真叫人挺受不住!
    为了怕动手碍事,两个人身上衣服穿得很少;倒亏了前后心上那块牛皮,挡住了刺身而来的风箭,否则会更冷。
    江浪转身把窗户带上,向裘方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移动身子,一路兔起鹘落地直向着墙外扑出。
    二人下榻的客栈,原本就离着将军府不远,这时运功一阵疾驰,不消一刻工夫,已然看见了将军府的巍峨大门。
    六名清兵,各人抱着一口刀,如初夜所见情形一般模样——捉对儿脸对脸地走着,一溜子白纸红字的大灯笼在寒风里摇晃着。
    大街上黑漆漆一片,不见一个行人。
    这时候,江、裘二人如果贸然现身,必然会被门前的官兵发觉。
    他二人商量了一下,转了个方向,来到了将军府左面院墙的一条偏道,展开身法,直扑将军府外,来到将军府的院墙跟前,停了下来。
    好高的院墙。
    两个人抬头打量了一下,足足有两丈来高,堵头上还加了一道铁丝网子,网上翻着倒刺。
    连墙带铁丝网子,足足有三丈来高!
    这种高度,非但可以防止外人的窥视,对一些轻功有相当造诣的人来说,也不易攀登;即使纵身其上,手足难以附着,也得乖乖地落回原处。
    裘方抖手打出了一枚小石子。
    石子落向墙内,只是轻轻地发出了一点点声音。
    从石子落地的声音上判断,里面多半是草地。
    微停了一会儿,江浪打了个手势。
    裘方见了江浪的信号,腾身而起。
    他身子纵得并不很高,仅仅达到头与铁丝网平齐的地步,然后左手突起,五指在最上的一根铁丝上搭了一下手。
    就只是借着这么一搭手的力道,身子鹰翻兔滚般地翻进了墙里。
    所能听见的,只是他衣衫上带出来的一阵子风声。
    江浪正想随着他身后翻身而入,猝然看见两名持灯官兵,由院墙一边向着这边绕了过来!
    那两名官兵猝然发觉到江浪这个人,不禁大吃一惊,吓得竟忘了喊叫。
    其中一人悟了过来,急忙反手抽刀。
    他的刀刚抽出来,江浪早已如同一阵风似地飘到了眼前。
    这当口,两个官兵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人刚刚张开了大嘴,还没有叫出声来,江浪形同五把短剑的五根手指头,已然飞快地抓向他的喉头!
    这一招,看来势凶,这名官兵非死不可。
    其实,江浪却无意伤他性命,劲道收发由心,就在指尖至对方喉头的一刹那,陡地收回了七成功力。
    尽管如此,那名官兵仍是挺受不住!
    只见他身子一歪,喉中微微“咯”了一声,当场向后倒下,闭过了气去。
    江浪右手一横,架着那兵士倒下身子的同时,左足尖飞快地踢了出去!
    这一脚看来比他的手更快,“噗”一声,踢在了另一名兵勇前腹“中注穴”上。
    这名清兵也和他同伴一样身子向后就倒。
    江浪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衣,巧妙地抢过了他手里的刀!
    前一个手里的纸灯笼已堕在地上,一下子烧了起来。
    因为风很大,这枚被火燃烧的纸灯笼就像一个火球似的,顺着风势在地上滚动着。
    江浪纵过去一脚踏住,快速地把火踏灭了。
    这一切动作,作得快速无比——连同惩治两名官兵在内,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他巧快地把两个人僵硬的身子,拉到了一棵大树下。
    树下形成的一块阴影,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江浪就把二人拉到树下藏好,预计着即使被人发现,也得一两个时辰以后。
    这段时间里,他自信事情差不多可以办完了。
    他匆匆地再次翻身,纵入院墙内,裘方忙蹿过来,耳语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江浪道:“两个鹰爪子,已被我摆平了!”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院墙里面的地势。
    南面,也就是靠着大门那一边,灯光通明地照着,有一排靠着墙边搭建的平顶矮屋,有的亮着灯,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可能是守卫的亲兵卫士居住的地方。
    北面,有一座假山,还有鱼池、花架、天棚什么的。
    江浪、裘方二人所站立的地方是西面,全是一些大树,松树、柏树都有。
    东面是一个大月亮洞门,通向侧院,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要想找到良弼下榻之处,却是不易。
    不过,也不会太难!
    因为像良弼这样一个人,住的地方自然得比别处讲究,防守也一定比别处严,有了这两项因素,找他自然不会大难。
    经过一番打量之后,江浪率先向树丛外面噌噌趋了过去!
    那里筑着一幢高楼,楼下是大厅,插着四盏高挑明灯,两名兵士站在灯笼前面。灯光反映着厅前的一块大匾,匾上写着“议事厅”三个大字。
    江浪略作思量,认为良弼绝不会住在这个地方。
    江、裘二人仍是“分而后合”地绕过了这幢楼房,在一条笔直的甬道上相聚。
    这条排列着花岗石的甬道修建得十分雅致,道旁两侧种着麦冬草、水仙花,以及一些灌木矮树。
    甬道长有十丈出头,一端通着这幢楼,另一端连接着一座大大的月亮洞门。
    门前面插着一杆高挑灯。
    一个内着劲服,外披大蹩的汉子,正低着头来回地蹀踱着。
    大氅内,显然佩带着兵刃,把一件黑披风前后顶得鼓出一大块来。
    月亮门正中,配着一块大理石板,上面抹以翠绿,写着两个大字,可是看不大清楚是什么字。
    二人略一打量,就知道那个作威作福的“盛京将军”必定住在这个院子里面。
    月亮门过,各自排出有三四丈长的两列院墙。墙倒是不高。只是因为门前面站着这么一个人,可就很了方便了!
    因为无论你用什么轻巧法儿,必然会惊动站在门前面的这个人。
    江、裘二人交换了一下眼光,比了个暗号。
    那人来回的在门前走动着,只管低着头,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命煞星已来到面前。
    像一阵风那般快捷。
    那人陡然由扑身而近的疾风里有所惊觉,在一抬头的当儿,江浪、裘方已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着他同时扑到!
    “啊!”他惊叫了一声,裘方一只有力的铁掌,已然击在了他的左脸上。
    这人身子向外一晃。
    江浪正好在这一面截住了他!右手中食二指飞快地递出,快而准地点在了他左面“章门穴”上!
    这个人很可能有功夫,只可惜遇见眼前这两个人,使得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江、裘二人低头看时,见他已昏了过去,只是喉头频频动着,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
    想是裘方那一掌用力过重,击中之处又是这人身上的要害地方。
    这个人是活是死,可就不清楚了。
    裘方很快地把他拖到了一旁。
    江、裘二人,先后掠进了院内。
    没错,这就是良弼住的地方!
    一座精心设计的八角小楼,碧绿碧绿的琉璃瓦,在稀疏的月光之下闪耀出点点星光。
    院子里有弯曲的画廊,有红漆柱子的石头亭子。这时候,楼上黑沉沉的,仅仅有一扇窗户透着微弱的灯光。
    八角楼的前面,大概十数丈以外,在一片修竹之下另有一幢竹建的小楼。
    那幢小竹楼和八角大楼之间,有一道小廊子通着。
    这时候,那竹楼之内竟然亮着灯,显然,住在楼上的人还没有睡。
    裘方正要提吸真力向正中主楼扑去,却被江浪一把抓住了。
    江浪示意他应该留意那幢小竹楼。
    裘方摇摇头道:“那个狗官岂会住在这里?”
    江浪冷笑道:“他当然不会住在这里,我是说那个姓索的老头,必然是住在这里,要先去察看一下才行!”
    裘方呆了一下,拍拍脑袋道:“对了,我老是忘了这个人!”
    江浪道:“你先在这里把着风,有什么风吹草动,用制钱招呼我!”
    裘方怔道:“我帮着你一块下手,先把那个老儿给灭了不好么?”
    江浪轻声道:“不行,这么一来,岂不打草惊蛇!我先看看去,你注意我的手势,见机行事!”
    说完不等着裘方回活,已飞身纵出。
    他身法轻快,只消几个起落,已扑到竹楼附近。
    竹楼是隐在百十竿修竹丛中,那些竹子在风中彼此倾轧着,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江浪因为事先设想那个“辽东一怪”索云彤是住在这幢楼房之内,所以一上来可就存了几分仔细。
    江浪提吸着一口真力,足尖轻点,已把身子向着竹楼偎近。
    两扇窗户紧紧地关闭着,灯光正是由这窗户内传出来的。
    江浪把身子向前欺近。
    窗户上是糊得很结实的桑皮纸,江浪伸出手指轻轻扎了一个小洞,然后略候片刻,才把眼睛贴近,向里面窥看。
    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使得他心里大吃了一惊!
    屋子里的情形,绝非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模样,只摆设着桌椅板凳。
    事实上,屋子里没有刀枪剑戟之类斗械。
    空中吊着一盏灯,灯光昏暗得很。
    一个赤着上身、露出叠叠排骨的瘦高老人,运用一双瘦长的手爪,正在地上刨着!
    尽管对方侧面向着窗户,室内灯光又暗,江浪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正是自己初夜在鼓楼所见的那个骑着马、穿月白衣服的老人。
    直到现在,江浪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他猜想这个人就是索云彤。
    这么冷的寒冬夜里,这个老头儿竟然只穿着一条单裤子,整个上身赤裸着!
    他大概是在练习一门独特的功夫。
    只见他运展着一双瘦手,就像农夫挥出的锄头一样,两只手来回抡动着刨向地面,随着他的两手翻处,一块块泥士挖起来,堆向一边……
    于是,在屋角一边堆起了大片的泥土,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山。
    江浪注视了一会儿,已发觉早先自己认定他是练鹰爪功的判断可能错了。
    由他的动作上看来,江浪断定对方所练的功力,是一种失传于武林甚久的“鹤嘴功”。
    显然,这门功力较诸鹰爪功是很不一样的。
    鹰爪功的功力全在十指上,这种“鹤嘴功”的功力却见之于整个指掌。
    昔日,他曾留心听师父焦先生谈论过这门功夫,故而知道。
    这门功力厉害的地方是,一旦功夫练成之后,可以以掌代替兵刃,无论抓砍拿切,俱见功力!
    正如所见,眼前这个瘦老人那般自如地挥舞着一双手掌,手掌下处,看来真比锄头还要锋利,所挖出的泥土切缝处像刀刻得那般平齐!
    好像已经练习很久了,只见对方黄瘦的躯体之上,沁出了一层汗珠,再加上泥沙的污染,看上去鬼般狰狞!
    江浪内心立刻冲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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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壮士洒热血将军抛头颅
    如果这个时候江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陡然掠身而进,猝然向习“鹤嘴功”的人施展杀手,当然成功的机会是很大的。可是,要是一击不中,或是不能很快地制对方于死命,那么后果可就堪虑!
    结果必然会惊动整个将军府,良弼亦很可能迅疾预防,或是藏了起来。那么一来,他与裘方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这么一想,他顿时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却见那个于瘦的老头儿,由所挖的地洞里跃身而出,从地上拿起一块干布中,拭着身上的泥污,不时地喘息着。
    此刻,江浪才注意到老头儿的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泥土结得有如石头那样坚硬结实,可以想象出对方这般挖掘,两只手上该是何等的一种力量,岂不骇人?
    一旁放着一个瓷盆。
    盆子里盛着半盆紫红色的液体。
    瘦老人把一双血手浸到了盆子里,只见他咬牙切齿,现出一种极为痛苦的模样,嘴里哧哧哈哈地出着气,就像一般患有湿气的人把脚泡在热水里那样。
    江浪本来不该再逗留下去,可是他必须确定一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情况。
    所以,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再等下去。
    所幸时间不太长。
    老人遂由盆子里拿出手来,用干布擦净了。
    他的一双手,已成为深紫色。
    江浪立刻想到先时所见老人骑马时十指关节所现的青紫淤血,原来是这样形成的!
    瘦老人好像还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喘了几口气,即又开始动作了起来。
    这一次,他虽然仍旧是用双手去挖土,方式却是略有改变。
    他不再在原来地上挖土,而是换了一个方向,把原先挖出来的土,也就是堆集在壁角的那一堆散土,予以还原。
    这一番工作,虽然远比方才轻松,却也要耗费很多时间,而且使稀松的土质还原如初,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江浪忖思着,觉得他还要忙上一阵子;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对付熟睡中的良弼,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于是,他不再迟疑,悄悄向后退身。
    裘方果然很听话,还在等着他。
    江浪一现身,他立刻偎了过来,小声道:“怎么样?”
    “老家伙果然是个夜猫子,正在练功夫。”
    他顿了一下才轻声道:“不过不要紧,还有些时间干点别的事!”
    裘方点点头,笑着道:“真是天助你我!”
    “怎么?”江浪道:“你有什么发现?”
    “那个狗官就在楼上第一间。”
    裘方用手指了一下,又低声道:“我已经踩好了盘子,错不了!”
    江浪冷笑道:“好!你记着,你在外面守着,我下手!”
    裘方摇头道:“不!我进去,你把风!”
    江浪点点头道:“好吧!只是你要注意,先把狗东西逼出来才能下手!”
    “当然,这点事交给我了,你只留神那个姓索的老兔崽子就行了!”
    话声一顿,他不再迟疑,身子急忙向着那角石楼纵了过去!
    刚才,他已大致地察看过房内一切,算计着良弼是居住在正面第一间。
    这一间房子前面有一个小套房,此刻还亮着灯。
    一个身穿大红缎子袄裤的小丫环还在那里坐更,孤零零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支着个头,打着盹儿,面前是一盏青纱罩子灯。
    裘方盘算了一下,以手指轻轻在窗户上弹了一下道:“喂!”
    那个丫环霍地一惊,道:“谁?”
    裘方轻轻嘘了一声,道:“别出声,我是给你送吃的来的!”
    小丫环莫名其妙地道:“送什么吃的?你是哪里来的?”
    裘方小声道:“你开了窗户,就知道了!”
    那个丫环心里虽透着奇怪,可是到底处世不深,做梦也想不到在将军卧榻之前,居然还会有什么人胆敢闯入。
    她略为犹豫了一下,遂走过去,拔开了窗闩,先把窗户打开一道缝,向外面看。
    哪里知道,窗户刚刚开了一道缝,已被外面的裘方用力推开了。
    她惊呼了一声:“啊!”
    第二个字还不曾说出来,裘方早已带着一股子劲风,由她头顶上掠了过去!
    那个丫环啥也没看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就觉出腰眼上麻了一下。她顿时倒地人事不省,昏了过去。
    裘方把丫环摆平了,然后关上窗子。
    只听见房间里面妇人咳嗽的声音,停了一停道:“彩霞,给我倒杯茶来!”
    裘方怔了一下,略为定了一下神,抬手把背后的刀抽了出来。
    他一手端起了纱灯,即向内室走去。
    两间房子当中隔着一扇门——门还是虚掩着,地上铺的是厚厚的地毡。
    门推开,借着他手里的灯,可就看见这间房里摆设着一张雕花的紫木大床。
    床上显然睡着两个人。
    男的睡着了。
    女的看见了灯光,由床上欠身坐起来。
    她是一个三十来岁、面目姣好的年逾花信的妇人。
    她只当是彩霞给她送茶来了呢,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白嫩的、戴着翡翠镯子的手。
    然而她的手没有摸着茶杯,却摸着了冰冷冰冷的一口钢刀。
    这一惊,吓得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可不得了!
    当她猝然看见了眼前情形,吓得打了个哆嗦,道:“你……不得了!”
    裘方的斩马钢刀已倒抡了一个圈儿,沉实的刀背,一下子砸在了她脖颈上。
    妇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头就倒下闷过气去。
    这么一来,自然惊动了床上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修地一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一口冷颤颤、寒森森的钢刀已经抵在了他面前,锋利的刀尖指在了他的喉咙上。
    这个人,显然是盛京将军良弼。
    他总有六七十的年岁了,白发如霜,身上穿着一袭鹅黄绸子宽松衣褂,小辫盘置在脑瓜顶上,像一条小白花蛇似的。
    裘方认了一下,正是初夜时分在鼓楼前面看见过的那个人。
    那时候,他是一身锦袍,八面威风,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这般老衰!
    “这……”
    良弼显然被眼前这番出乎意外的举措,吓得呆住了。
    但是他到底是个武将出身、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瞬息间,他就恢复了镇定。
    “你是什么人……”一面说话,一面抬起一只手来,想把对方的刀推开。
    裘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
    他的刀向前推了推,锋刃的刀尖,几乎要扎进他的喉咙里,良弼顿时吓得不敢动了。
    裘方冷笑着道:“你要是敢动一动,我就要你的命!”
    良弼那张原先发红的脸,这时变白了。
    为了躲避对方锋利的刀尖,他的头不得不向后面仰着,现出了一副怪不得劲儿的姿态。
    “你的胆子不小!”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拿着官腔吓唬人。
    “我这府里面高手如云,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裘方冷笑道:“我能进来,自然能出去!”
    “你……你是做梦!我只要一出声,你就跑不了!”
    裘方咬了一下牙,把刀子又向前送进一寸去,刀尖已经扎进良弼肉里去了!
    “哟!”良弼仰着头道:“你……你敢?”
    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你出声试试看!”裘方嘿嘿笑着道:“只要你吆喝半声,我管保叫你脑袋瓜子搬家!”
    良弼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是……壮士,你快收下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老小子,你身上有功夫,还当我不知道?你没想想,难道我会上你的当?”
    “我……”良弼频频动着喉节,“壮士,你到底打算要什么……要钱,还是要啥?”
    “我是向你要一样东西?”
    “要什么……我给你……喂,你的刀……”
    裘方嘿嘿地笑了几声,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快意。
    穷小子一个,居然使得堂堂一品大将军听凭主宰!
    他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老狗,你听着!”
    他把手里的灯先搁下,然后把空出的一只手抓住了对方手上的脉门。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暗藏着拿穴的手法,中食二指力抓之下,已经扣住了对方手上“太渊”、“大陵”两处穴道。
    此时,他的刀也就收了回来。
    良弼顿时觉得身上一麻,接着全身乏力动弹不得了!
    “你到底要什么东西,我给你!”
    “好!”
    裘方的那口刀虽然抽了回来,却在他眼前晃着,给他一种随时会死的威胁。
    人都怕死!
    有钱人更怕死!
    当大官的更更怕死!
    良弼面临着死的一刹那,确实是神气不起来了,那双翻起来的死鱼眼睛,只是在对方那口刀上打转儿,生怕随时随刻那口刀就会向着自己身上某处砍了过来。
    裘方此番前来,早是胸有成竹。
    他不慌不忙地道:“老小子,我要的这件东西,你乖乖地给我交出来,我们才好再说话。”
    “你倒是说……呀……我说了我给你嘛!”
    “先谢谢啦!”
    裘方冷冷地道:“我要的是翡翠塔。”
    “翡……翡翠塔?哎哟……我哪里有这个宝贝,听也没听说过呀!”
    “别给我来这一套,快说放在什么地方!”
    “这……真是胡说八道,我哪里有这个东西?你是听谁说我有这个东西的?”
    “听铁王爷说的。”
    裘方的表情异常地冷静。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用不着保密了。
    良弼猝然一惊,面如死灰。
    “铁……王爷,你说的是热河郡王铁崇琦?”
    “不错,就是他,就是你屡次三番想谋害的那个人——现在他忍无可忍了,所以要我来向你要这个东西。”
    “他……他放屁!”
    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弼居然还有这个脾气。
    “姓铁的……我跟他有什么仇?他……他老跟我过不去!好,好……这件事情以后,拼着我这个前程不要,也要好好斗斗他!”
    “你还有前程?”
    裘方钢刀一抬,已贴在了对方的脸上!
    “说,放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刀锋一转,“嘶”一下子,血光乍现,一只耳朵掉了下来!
    “啊……哟……”
    良弼闷声叫着:“你……你敢?”
    “怎么不敢?”
    紧接着,刀势一转贴在了他另一边脸上,而且毫无商量的佘地,把他第二个——也是剩下的一只耳朵削了下来,被褥枕头上立刻染满了鲜血。
    “啊,我说,我说!”
    良弼全身抖成了一片,面无人色地道:“壮士刀下留情……在我……在我……请拿开手,我自己来拿!”
    “那倒不敢劳驾,你只告诉我放在哪里就行了!”
    “在墙角上暗门里!”
    裘方偏头看了一下,那里挂着幅画。
    “是在画后面?”
    “是的……但是你不会开!”
    “你还是实在地说吧!”裘方冷笑着道,“最好我会开,要不然,嘿嘿……”
    刀尖子放在了他胸脯上,良弼顿时紧张地颤抖了一下。他的下已抖动得那么厉害,一脸都是鲜血。
    “你……在墙角两边每边重击四掌……门就自动开了。”
    “很好,那么就先委屈你一下!”指尖一挺,已点在了他的“麻哑穴”上。
    这位大将军顿时就像吃了烟袋油子一样,抖得更厉害了。
    裘方搁下刀,端起了灯,转身走向壁角,仔细看了看,见不到一点异状。
    墙是大理石块砌的,上半截是雪白的底子,上面加绘着仕女戏春的壁画。
    那些在绿野戏春的仕女个个衣衫儒雅,端的是惟妙惟肖,美极了!
    裘方当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他立时按照良弼所说的,重重地用力在两边墙上各自击了四掌。
    果然,掌势过后,就听得墙内传出了暗锁开启声——“卡”地响了一下。
    那扇墙壁遂徐徐地启了开来。
    裘方高高举灯,看见这扇暗门设置得实在很巧妙,支点是墙角正当中的一根钢柱子,两侧墙壁每边分出三尺来,内设壁柜,分出一层一层的柜格来。
    那柜格全系钢铁所制,每一格都有一扇铁门关着。
    裘方哈哈一笑,随手打开一扇铁门。
    灯光照处只是一片宝光,眩人神目,尽是些明珠美玉、金银宝石!
    他一扇扇地打开来,直到最后的一扇铁门打开时,才霍然发现到了那件世上罕见的异宝——翡翠塔!
    然而,就在这扇铁门打开的同时,两支箭弩,夹着两股尖锐的劲风,陡地由柜门发出,直向他面门射到。
    裘方一手执灯,一手开柜,原是毫无防备。这猝然射出的箭,使得他大吃一惊,身子倏地向后一仰,两支箭由他的腮旁滑了过去,连着皮肉,显著地留下了两道血糟!痛得他身上一颤,差点把手里的灯摔到地上。
    翡翠塔是放置在一个敞开的匣子里面,碧光闪闪,宝气万千。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件无价之宝。
    吃了这个哑巴亏,裘方更把良弼恨入骨髓。他匆匆把这件东西放入事先备好的一个背袋里,目光到处,尽是些珠光宝气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珠宝都是良弼搜刮百姓而来,他也就不客气地往袋子里装;直到装满了一袋子,再也装不下为止。
    关上了暗门,他冷冷一笑。
    心里想的是,这扇暗门关上以后,只怕永远也不会再开了。
    因为除了自己以外,可能只有良弼一个人知道,而良弼马上就要死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子来,一直走向良弼身前。后者似乎有了预感,虽然嘴不能言,心里却清楚得很。
    良弼睁着两只肿泡泡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裘方,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闷哑吼声。
    裘方冷笑了一声,道:“良弼,这也是你为恶地方、作威作福的报应!”
    说时,他的刀已经缓缓地抬了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耳听得卧室边窗“喀嚓”一声大响,一个人倏地破窗而入。
    这人身子一纵进来,大吼一声道:“好刺客!”
    随着此人跃起的身子,两只手掌交错着,用“进步劈身掌”,猝然逼向裘方!
    裘方闻声侧头,发觉来人正是那“辽东一怪”索云彤,不禁心里一惊。
    来人索云彤,显然功力极高!
    随着他抖出的一双手掌,劲风十足,裘方竟为他掌上风力逼得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稳了步子。
    “辽东一怪”索云彤用心当然不在于伤人,主要目的是为了救人。
    他的掌力一经发出,即侧身、抖掌,“卜”的一声,击在了盛京将军良弼的左面“气哑穴”上。
    这是一手“开穴手”!
    索云彤情急之下,力道用得极猛。
    床上的良弼被打得腾身而起,“砰”一下子撞在了石壁之上!
    这一下子虽然不轻,可是正因如此,把他身上禁闭的穴道解了开来。
    良弼原也是擅武的,只是官作大了,功夫无形之中拉了下来。
    然而,他总算是一个练家子。况乎,值此要命关头,他定会放手一拼。
    他身子就地一滚,穴道已开!
    裘方大吼一声道:“狗官纳命来!”
    斩马刀猛挥出,直取良弼项上人头!
    良弼却在滚地的一刹那,手上抓住了一只椅脚,霍地抡起来,架住了裘方落下的钢刀。
    钢刀把椅子一角,砍了下来!
    良弼大吼一声,把手里的椅子直向裘方身上砸了过去,这时,现场已是大乱。
    原来,就在良弼滚落地面的时候,窗外人影一闪,已经扑进了另一个人——江浪。
    显然,江浪是跟在索云彤身后紧紧追过来的。事实上,他们两个在院子外面早已经动过了手,所以乍见之下,二话没说,又战在了一块儿。
    裘方眼看着即将斩杀良弼于刀下的一刹那,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番意外。
    他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虽说良弼早先练过功夫,可是一来多年不曾练过,二者没有称手的兵刃,三者他已然负伤,惊骇之下,战志早已丧失。
    此刻,他侥幸地被索云彤解开了穴道,却也摔得头冒金星,哪里还敢在现场恶战。
    是以,他在抛出椅子的一刹那,本能地向室外闯去!
    裘方大吼一声,挥动手中刀,把迎面而来的椅子劈落刀下,足下一点,已扑向良弼的身后。
    索云彤本来正与江浪战在一起,见此情景,便大吼一声道:“打!”
    索云彤一抖手,打出了两枚黑黝黝的三寸钢钉。
    裘方的刀身已抖出,直向良弼背上砍去。这时见状,自然是先救自己要紧。
    他的刀向后一挥,只听得“呛啷”一声,把两枚钢钉斩落在地。
    良弼竟然把握着这一刻良机,霍地纵身而起,“哗啦”一声大响,扑碎了一扇窗户,直由三四丈高的楼上跃身而下。
    现场战局显然在这一瞬间起了变化!
    江浪见良弼破窗而出,顾不得与索云彤交手,卖了个破绽,腾身而起,循着良弼翻越的那扇窗户,紧跟着纵身跃下。裘方却心愤索云彤数次破坏,大吼一声,舍弃良弼而反扑向索云彤。
    他的一口斩马刀,挟着凌厉的刀风,直向索云彤身上劈去!
    索云彤一心护主,忧心如焚,怎会与他恶战?
    就在裘方的刀落下的同时,他左手突出,只一下就抓住了裘方的刀锋。
    他右手快出一掌,正好击中在对方刀身之上。这一掌之力,竟然使得裘方再也无力持刀,五指一松,掌中刀脱手而出。
    索云彤怪笑一声道:“小辈!”
    他的身子,随着喝叱声,如同暴风袭了过去,猝然一掌直向裘方当头劈下!
    不要说被他真的劈中,只凭这一掌落下的劲风声,就知道不是好兆头。
    裘方身子向后一个倒侧,迅疾抬起左足,用脚尖猛踢对方的印堂中心,同时上躯已倒向地面,向外滚出。
    这一招果然厉害,迫使得索云彤掌势稍偏,失了准头儿。
    只听得“喳”一声大响!
    索云彤这只手,真比上一口锋利的钢刀,地板上顿时破裂了道大口子!
    裘方这时乘机抓起地上的斩马刀。
    索云彤带出一声长啸,破窗而出。
    裘方喝叱道:“老儿!哪里去?”
    他腾身而起,紧循着素云彤身后追了出去。
    于是,战局再转——由室内移到室外。
    这时,整个将军府已经被惊动了——锣声、人声、斗械声乱成了一团!
    但是,这些人似乎一时还没有摸着头绪,只是乱哄哄地拥进来。
    现场战况,已经有了极大变化。
    良弼尽管脱身越窗而出,可是他依然逃不开江、裘两个人的掌心。
    他虽然暂时逃开了裘方的追杀,却惹来另一个更厉害的要命煞星!
    这时,他挥舞着一棵小树,与江浪交战在一起。
    他遍脸是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到生死紧急关头,常常会生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来。这种力量支持着本身,作为保护本身生命最后的一点突破力量——这种所谓的“突破”力量,常常是出乎意外的强烈,不可思议。
    如果这种力量并不能够突破眼前的困境,那么只有接受死亡命运之一途了。
    良弼正是在作这种生命力的最后“突破!”
    只可借,他的对手实在太强了。
    他已是精疲力尽,再也不能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了。
    把良弼推向死亡之途的,归诸江浪的一剑!
    这一剑,江浪是施展的旋风剑招,旋出的剑光,像是一道极大的光圈,只那么轻快地一闪,就劈中了良弼左面腹侧。
    良弼哑声呼嘶着,倒了下去。
    一道孔明灯光,匹练般地射了过来!
    灯光照射之处,正是江浪站身处。
    紧跟着,一阵阵弓弦响起,射来了一排弩箭。
    这些箭矢自然难以射中江浪。
    可是,在这一排箭矢之后,有三四条持刀拿剑的人影,飞扑而来!
    江浪身子原本已抢扑到良弼身后,后者在性命系于关头一刹那,早已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他扑倒在地上的身子,狗也似的往前面爬着……
    江浪的剑已经举了起来,迎面却扑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无疑是将军府的保卫。
    在一阵惊慌忙乱之中,他们已经认出了倒在地上血泊中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将军本人——这一惊,当然非同小可!
    其中之一,顿时向良弼扑到,嘴里大声道:“卑职该死!大人受惊啦!”
    他说“该死”,可真是该死!
    话方出口,江浪的剑,已由他背后深深地刺了进去!
    剑拔出来之后,他的身子立时倒了下去!
    地上的良弼发出了鬼魅似的一声尖叫,慌张地继续往前爬。
    江浪抢前一步,一脚踏住!
    良弼再次怪叫了一声。
    两名侍卫左右奔到。
    另一方面的“辽东一怪”索云彤,也纵身扑到。
    他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啸声,两只手各打出了一枚“丧门钉”!
    两枚“丧门钉”,先后打中了江浪后背。
    只听得“突突”两声脆响!
    钉尖穿过了他的衣服,穿透了他用以护身的牛皮。
    因为这样,力道大大地减小了。
    饶是如此,兀自在江浪的后背左右两侧,打进去寸许深浅,穿皮破肌,血流如注。
    江浪为他一双丧门钉所伤,当然是有目的的。
    也就在一双丧门钉打进他后肋的同时,他掌中剑顺势刺进了良弼的后心!
    良弼滚地惨叫不绝。
    他已是不行了。
    “辽东一怪”索云彤抢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大人!”
    良弼仅仅吐出了几个字:“铁崇琦……他害……死我……他……”
    一头垂下来,命归西天!
    索云彤呆了一下,霍地跳起来。
    只此一时间,江浪、裘方已运施刀剑,一连剁倒了六七名:侍卫。
    现场灯光火把渲染着,人越聚越多!
    索云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长叹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忽然,他大吼一声道:“闪开!你们都给我闪开!”
    这声吼叫还真有用。
    原本是乱哄哄一团,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打斗的都不打了。
    江、裘二人背靠背地站着。
    他们二人态度从容,神情昂然。
    看上去,两个人都挂了彩,满身血渍。然而,刀剑依然紧紧地握在手里,目光炯炯,气吞山河,哪里有丝毫畏惧之色!
    “盛京将军”良弼的尸体,冷冷地躺在那里,为现场带来了一片森森凉意。
    裘方眸子里闪烁着一片凶光。
    他心里的激动情绪,督促着他要把良弼的头颅砍下来。
    江浪却比他沉着得多。
    面对大敌,江浪显得异常镇定。他注意着眼前的大敌索云彤,倒要看看他意欲如何。
    “辽东一怪”索云彤大声地吩咐道:“你们都退后,待我来擒下他们!”
    卫兵依言纷纷向后面退开,形成环状团团地把三个人围在当中。
    索云彤频频冷笑道:“好小子,原来是铁王爷差你们来谋刺的……我擒下了你们,再会同有关当局一齐去见姓铁的,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江浪冷冷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又与铁王爷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诬陷忠良!”
    “忠——良?”
    凛云彤仰天狂笑了一声,道:“你居然把那个水晶狐狸说成忠良?”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又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什么好说的,我先擒下你们两个再说!”
    说着,把手伸进背后,叮当一声,取出了一双铁护手来。江、裘二人打量了一下那对铁护手,不禁心里一惊!
    那实在是一对很奇怪的护手,通体雪白,打磨得极为明亮,扁平扁平的,两处刃口地方,看来真如巨斧一般锋利。只要把双手向里面一探,即可抡起施用。
    江浪一看见这对玩艺儿,心里已有了几分见地。
    他嘴皮微动,用“传音入密”功力,传话向裘方道:“这老儿功力深厚,久战对我们不利!”
    裘方道:“你预备怎么个打法?”
    江浪道:“等一会儿动手之时,我用‘乾坤小八剑’迎他正面,迷其视线,你即用你最得意的‘一刀勾魂’,取他后心,万无一失!”
    裘方一怔道:“妈的,我竟然把这一招忘了!”
    江浪匆匆道:“一刀施出之后,无论胜负,我二人必须尽速离开,否则,对方大兵一到,再想脱困,可就不容易了!”
    裘方还待说话,只见索云彤已把一双铁护手戴好。他匆匆回身,吩咐了几句,即见一名府内侍卫飞快奔出,想必是安置埋伏去了。
    江浪冷笑一声,足下跨进一步。
    他把掌中剑向外一指,剑身与手面一平如水。看来,劲力已经蕴藏剑身,因而剑上光华益显。
    索云彤狞笑了一声,身子猝然腾空而起。
    江浪的剑势也在此时发出。
    两点星光,裹缠着一弯长虹,双方的势子,都是那般快捷!
    一阵金铁交呜之声,在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当儿,他们已过了三招。
    江浪的这套“乾坤小八剑”,顾名思义只有八招。但是,八招剑式,妙在一气呵成,施展时不容许换第二口气,必须在一呼一吸之间,一口气把八式剑招同时施展出来。
    “辽东一怪”索云彤在起初迎接对方这套剑法时,已觉出来这套剑法大异于一般。
    紧接着三招之后是第四招、第五招……以至于最后一招——第八招,势同奔雷狂电,像长江大河,一涌而出!
    索云彤在接到第六招上,已是疲于应付。
    总算此人功力深湛,反应灵敏,犹能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
    他的一双戴有铁护手的双手,在江浪施展到第七招时,已连用“十字摆莲”的手法,把对方的剑身交叉地夹击在两腕之内。
    也就在这一刹那,裘方已把他最得意的一招“一刀勾魂”施展了出来。
    空中人影疾闪之下,带着裘方倒卷而出的一蓬刀光,有如电光石火般地闪烁着。
    “嘶”一声,这一刀在万险之中没有刺中索云彤的后腰,却戮在了他右面大腿上!
    算他命大。
    裘方这一刀,由于是双手握着刀柄,全力施展,当然不轻,致使血光猝射。这一刀由后而前,实实在在地在索云彤大腿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
    由于斩马刀的刀头略略向上勾着,所以在他插进去再拔出来的时候,给伤者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因为锋利的刀头着实把索云彤腿上的一片肉勾了下来。
    索云彤痛得“哼”了一声。
    他可真够狠的,受了这么重的刀伤,竟然不出声呼痛,身子仍是硬硬地挺着不倒下来,而且脚后跟用力一顿,跃出了一丈以外。饶是如此,他也禁不住跄跄踉踉地向后倒退了六七步,由两名奔上的侍卫扶住。
    裘方一刀得逞,江浪更不怠慢!
    就在索云彤身子跃出的同时,江浪身子倏地纵出。
    他大声招呼道:“老二,外头见!”
    江浪身子一起一落,一口长剑已抡出!
    寒光一闪,只听得“喳”一声,这一剑不是砍的活人,而是砍了个死人。
    剑锋之下,却把良弼一颗老朽人头砍了下来!
    他顺手提起来,足下再也不停留,一伸腰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嗖”
    的一声,把身子纵出了五丈以外。紧接着,足下倏起倏落径向将军府外飞扑而出。
    裘方早已得了江浪的关照,所以在他一刀得手之手,身子丝毫没有停留,猛地向外纵去。
    现场一阵大乱!
    惊乱中,有人喝叱着放箭,一时箭矢如雨,奈何二人身法奇快,看起来这些人倒真像是“无的放矢”。
    如蝗箭矢,纷纷射向夜空,竟然没有一支射中二人身上。
    眼看着这两个人,如同星丸跳掷,一路起落如飞,刹那消失于夜空之中。
    杀出重围的江浪与裘方,狼狈之至!
    江浪首先扑上高大的院墙,一眼看见将军府外,早已人马齐集。
    一名武官提着一口刀,大喊道:“刺客!”
    一排箭矢直射了过来。
    江浪猛地挥剑,形成一道护身的剑圈。凡是来犯的箭矢,全都被格落在地。
    混乱中,似乎还有人在呼喊着放枪。
    江浪陡地一惊,得悉此时不走,可就难以脱身了!
    他心里记挂着裘方,回头大声招呼道:“快走,老二!”
    话声出口,再也不敢逗留片刻,左手四指用力在铁丝网上拉了一下。借着这股子劲道,他身子如同穿天的燕子,足足拔起七丈高下,从众官兵头顶上掠了过去。
    在他起身的一刹那间,似乎注意到了裘方的人影,继他之后扑上了院墙。
    显然,裘方是想施展同样的身法,纵身而出。不幸的是,他慢了一步!
    火光连闪之下,只听得“轰隆”“轰隆”一连几声枪响。
    出管的铁砂子,就像是离巢蜂群!
    裘方正待腾起的身子,似乎迟顿了一下。
    无数的铁砂子,几乎打遍全身。
    他身子还是腾了起来,可是仅仅蹿起了三四丈高,就“扑通”一声,跌落在院墙之外……
    两名军官持刀奔上来就砍!
    空中江浪去而复还。
    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长啸,猛地自空而降。在他自空而坠的同时,双腿一分,把那两名军官踢翻出去!
    紧跟着,他的剑又劈倒了一名持着红缨长枪的兵士。然后身子前弯,把倒地的裘方扶了起来。
    四下里喊声震天。
    三四名手持长枪的兵士叫喊着猛然冲到,持枪就扎。这时,江浪的剑旋出了一团白光!
    江浪在愤怒之中,手下再也不留情。他一连劈出几剑,把奔上的兵士劈倒在地。在大片喊杀声中,他身子已腾身掠起,带着裘方,跃上了一片瓦檐。
    似乎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着,就在身子方扑上的一刹那,倏地一伸腰,毫不迟疑地打了个旋儿,把身子旋出丈许以外。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出的一刹那,枪声再响,一蓬铁沙子像云也似的打在了屋顶上。唏哩哗啦一阵乱响,屋瓦被打碎了一大片。
    江浪就在这个空当里,再也没有停留。他一只手挟携着裘方,施展出极上轻功,一阵快速地起落,飘然而去。
    在距离盛京三十里以外的一所废弃石楼里,江浪与裘方度过了最长的一日。
    整整一天,江浪都没出大门一步。
    他厮守着身受重伤、看来已回生乏术的拜弟裘方!
    一片夕阳照射着裘方那张面目全非、形同蜂巢似的脸。他双目已瞎,自颜面以下,全身各处,被铁沙弹打了个千疮百孔!江浪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为他拣挑着身上的铁沙,把所带的刀伤药全都敷上了。
    目睹着这位自幼同生共长,亲逾骨肉的拜弟落成这般模样,江浪感到说不出的伤心。
    他的热泪,不止一次地由眶子里滚出来。
    裘方紧紧地握着江浪的一只手,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行了。他心里更是悲伤,因为他是多么难以割舍这位拜兄啊!
    两个人默默地厮守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兄弟……”江浪轻轻地唤了裘方一声,眼泪顺着脸淌了下来,“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裘方断断续续地道,“这一次总算不辱使命……我们对得起……姓铁的了。”
    江浪点点头道:“我会转告他的!”
    裘方忽然咧开嘴,露出染满了血的两排牙齿。那副样子真怕人,他哪像是在笑!
    “也好,早死早托生……就是有一点不甘心。”
    一面说一面挺着脊梁,全身起不来的样子。
    “告诉我,老二,我会替你干!”
    “你……也好!”
    他脸上兀自现出了笑容,只是那副笑,看上去太令人心碎了。
    “将来……老大……”
    他吃力地道:“你手刃‘独眼金睛’褚天戈的时候,不要忘了……代我……代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了。
    江浪觉出,他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握得更紧了,他想要欠身坐起来,却是力不从心,抖动得竟那么厉害!
    江浪用力把他托起来。
    “老二,你安心地去吧!”
    “不要忘记……不要忘……了代我也……加一………刀。”
    “刀”字出口,他的头陡地垂了下去!
    江浪全身一震,两汪泪水再次的由眸子涌了出来。
    裘方紧紧握着的手,在劲力丧失之后忽然松了开来。原本们楼着的七尺长躯,慢慢地舒展开来了。
    “生”与“死”之间的关系,竟是这般微妙!
    江浪虽然尽力地压制着自己悲痛的情绪,然而这番情绪竟是出乎他意外的强大,一时间攻破了他的克制功力,变成了澎湃的浪潮!
    这条汉子,情不自禁地扑抱住裘方的尸体,悲痛地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笑过,哭过,乐过,悲过……
    掌中刀参加过数不清的硬仗,砍过许多人的头颅。在沙漠里,他流浪着,过了多少看似痛苦,其实是惬意的日子……
    他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喜自己所喜,恨自己所恨;即使在死前的一刹那,他仍是那么洒脱……
    裘方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能称得上是一个大英雄吗?不!他只是默默无闻的一个小人物!
    但是,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想一想吧,二十多岁的生命,原该是何等奔放狂勇的年华!然而,他竟是这般不幸,盛年而夭!
    少小孤苦,及长流浪。这其间,外加上拼、杀、搏、斗,只是为了要生存下去、为了使生命更有意义,总想着在有生之年成就些什么。
    一切都没有了,都丧失了!
    死亡就像一声叹息那么无聊,那么空虚,那么不着边际!
    难道能沉沦下去吗?
    古往今来,多少人这般沉沦下去了。在沉沦的念头来临时,生命只是一片灰色,何曾有一点点复苏的新生思想?来生的一切是那样遥远,那样不可捉摸。那么,来世将怎样?
    都是些空话!骗人骗己的空话!
    江浪似乎由另外一个世界复苏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停止了哭泣。
    脑子里是一片自。一片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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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壶中藏日月井底走蛟龙
    “裘方死了!”这是铁的事实,血的事实!
    什么能够比生命更宝贵?
    为什么一个人报答另一个人的恩情,必须要用生命来交换:似乎是太残酷了,太厚人而薄己了!
    江浪在旷野里挖了一个坑,把拜弟裘方埋了。
    面对着眼前这座新坟,他感慨很多。
    其实,他这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做过这种事。
    两双小手挖着干硬的泥上,把父母叔伯的尸体一一埋葬进去。两只手是自己的,另外两只是裘方的。
    裘方,该是多么遥远抽象的一个名字,曾经是一直挂在口边的称呼。一刹那间,却飞得那么遥远——只能永远埋葬在内心深处,再也不能形之于口舌,或渴望着听到他的一声回音了!
    在坟前,他栽下了一根桩子。他这样做,是为了表示还要再来的。
    在热河郡王府外,他懒洋洋地下了马。
    铁王爷闻讯后,亲自在“西暖阁”门外候着他。
    乍一见面,江浪深深地向他打了个扦道:“王爷好。”然后侍立一边。
    铁崇琦的眸子,在他初一现身时,就注意到了他背在背后的那个包袱。
    铁崇琦是那么紧张,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怎么样,东西到手没有?”
    “托王爷鸿福,幸不辱命。”
    “好!”铁王爷仰头狂笑了一声,拍着他的肩膀道,“来,进来说话!”
    江浪点点头,大步进入暖厅之内。
    彼此落座之后,听差的献上了茶。
    铁王爷挥手道:“你们下去,不招呼不许进来!”
    听差的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王爷离座,亲自把门关好了,然后含着笑脸回来,道:“良弼也打发了?”
    江浪一声不哼地解下了背后的一个大包袱。
    那个包袱里一共有两个匣子。
    他慎重地把第一个木匣棒到了铁崇琦座前:“请王爷验收!”
    一股腥膻之气,直冲脑门!
    铁王爷陡然一惊,急忙关上了匣子。
    大概他以为匣子里装的是“翡翠塔”,想不到竟是一颗人头。
    事出意外,使得他有些愕然!
    他立刻转换了念头,脸上带出了一种紧张的喜悦之感。
    他第二次揭开了匣盖,尽管那股子血腥臭气依然存在,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了。
    仔细地端详了半天,他盖上了匣子。
    “不错!就是他!”
    他把装着人头的匣子拿起来,搁向一边,陡地朗笑一声,像是积压在内心多年的一股怨气,忽然消散了开来。
    “干得好!干得好,我要重重地谢你!”
    江浪一声不哼,把第二个匣子捧到了他面前,道:“王爷再请验收这个!”
    铁王爷毫不犹疑地揭开了这个匣子,刹那间一丛宝光上映人面。
    那里面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碧光彩气缭绕之中座立着一截翡翠七节浮屠。
    两只手把这截翡翠塔托起来仔细地打量着,脸上顿时现出了贪婪羡慕的表情。
    江浪道:“王爷,请看看是不是这件东西?”
    “不错,不错!是的,是的!好宝贝!”
    说完、把翡翠塔放回原处,哈哈一笑道:“我要好好谢谢你们两个!”
    说到这里忽然愕然道:“咦,裘方呢?”
    “他……”江浪眸子里闪出了泪花儿。
    “他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
    “哦?”
    铁崇琦身子慢慢坐下来,道:“怎……怎么死的?”
    江浪叹息了一声,遂把二人在将军府的前前后后详细他讲了一遍。
    铁崇琦脸色木然,既不悲亦不喜。
    他听完之后,冷冷地道:“这么说,那个索云彤还没有死。”
    江浪摇摇头,缅怀起裘方生前的音容。
    铁崇琦顿了一下,叹息着道:“裘兄弟死得太可怜了!是我害了他。”
    说时,身子转向一边,似乎在拭着眼泪。
    江浪见他这样,心里感到一些安慰,苦笑了一下,道:“王爷不必难过,裘拜弟虽然为此丧生,但他临死之前却觉得能为王爷尽力,死而无憾!”
    铁崇琦频频叹息道:“唉……唉……我太有负于他了,太有负于他了!”
    他一只手拍着江浪肩头道:“我要好好报答你!”
    江浪道:“谢谢王爷的恩典,但是我打算向王爷告辞!”
    “你要走?”
    “是。”
    江浪道:“承王爷恩待……但我江浪还有许多未了的事需要亲手办理!”
    铁崇琦摇摇头道:“不……不,不行!我不放你走,你得在我这里好好呆下来,我还要重用你,你不能走!”
    “江浪一介凡夫,实难受王爷恩待!”
    江浪站起来,抱拳道:“求王爷让我走吧!”
    “唉……这……”
    铁崇琦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忽然站了起来,道:“你一定要走?”
    “请王爷恩允!”
    “你一定要走,我哪能拦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
    铁崇琦顿了一下,道:“如此说来,我今天晚上就得给你送行喽!”
    饯别筵席上,江浪别说有多么感慨了!
    王爷和美丽的爱妃七福晋陪着他,频频劝酒,谈笑风生。
    一盘盘的佳肴装在讲究的银器和瓷盘里,美酒烫在锡壶里,七福晋的玉手亲自为他斟在杯子里。
    缅怀着裘方的死别,再加上贵人的殷勤,江浪不觉多喝了几杯。
    他原是不喝酒的,因为酒喝多了有碍武术的练习,然而今夜,他却把一切顾虑都置诸脑后,于是一杯杯的酒灌到了肚子里。
    七福晋轻轻把盏道:“江先生不胜酒力,就少喝两杯吧!”
    铁王爷笑道:
    “今日不醉更待何时,叫莲儿来鼓瑟,巧妃你就为江兄弟唱上一段《塞上西风》,权作为江兄弟送行吧!”
    七福晋离座道:“贱妾遵命!”
    江浪慌忙站起身,道:“江浪一介小民,岂能有劳七福晋金嗓高歌?万万使不得!”
    铁王爷冷冷一笑,道,“兄弟你能为哥哥我远走间关,生死不计,巧妃为你一曲高歌又算得什么!”
    江浪躬身一礼,道:“王爷,万万不可!”
    “我说可以就可以!”
    说到这里用力击掌道:“来人!去把莲儿唤来!”
    门外差人应声而去。
    铁崇琦哈哈笑道:“兄弟你明晨一走,可不要忘了热河这个老哥哥,我可是挺记挂着你呢!”
    说到这里,一双炯炯的眸子平视江浪,由不住发出了一阵子低沉声。
    江浪站起,躬身道:“江浪也忘不了王爷的恩典!”
    铁崇琦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嘛!老弟,你我这段交情,可是太离奇了。
    来吧,喝酒。”
    说完,把面前酒仰首喝光了,江浪也陪着他干了。面前酒后,心中着实为王爷热忱所感。
    他原以为铁王爷是一个心机深沉的谋士,却不曾想到他竟有一番豪情,与自己胜情甚是相似,诚然难得。
    铁崇琦亲手又为他满了一杯。
    这时,莲儿来了。
    即见一个手捧古琴的长衣女官姗姗步入,向着铁王爷、巧妃、江浪一一请安。
    铁崇琦微笑道:“莲儿,你弹琴,七福晋高歌一曲。弹唱完了,本爵重赏。”
    那名叫莲儿的女官深深请安道:“莲儿领旨!”
    又转向巧妃福了一福,说道:“七福晋赏音。”
    遂向几边一坐,平置琴身,五指收弦,铮铮琮琮理了几声乱音,乃弹了起来。
    江浪半生风尘,所闻多胡儿螺笳,偶尔在饭堂、茶馆听过一些艺人弹琴瑟,都是市井之音。此刻乍然闻得莲儿这双玉手所播弄出的音瑟,竟然有如天乐飘临,一时不禁听得呆了。
    七福晋姗姗离座,对江浪笑道:“江先生见笑,我献丑了!”
    江浪立起抱拳。
    即见七福晋彩衣姗姗地来到窗边,娇躯轻倚轩栏,遂轻启朱唇,随着琴音娓娓唱来,唱的是:
    coc1一春不识西湖面,翠羞红倦,两窗和泪摇湘管,意长笺短;
    知心唯有雕梁燕,自来相伴,东风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coc2
    江浪听得如痴如醉!
    铁王爷大声喝采道:“好!许忱夫这一首后庭花,被巧妃你唱绝了,再来一段《塞上西风》吧!”
    七福晋一笑道:“王爷,西风词太凄凉了,贱妾换上一首李易安的《声声慢》可好?”
    铁崇琦偏头向江浪笑道:“江兄弟以为如何?”
    江浪感叹道:“易安居士这首词,乃公孙大夫舞剑和词,假七福晋金嗓一歌,只怕往后无人敢再唱了!”
    铁崇琦怔了一下,道:“江兄弟不仅能武,而且有好文采,只可惜……”
    说到“可惜”二字时,不禁嘿嘿低笑起来。
    江浪原知七福晋擅武,本意激她舞剑歌词,后来想到巧妃曾关照过他不可透露其擅武事,所以话到中途顿住,改了口气。
    七福晋则假作未闻。
    那莲儿本是宫中乐官,为圣上所赏识。此类宫人多曾入教坊,幼下苦功练习,能熟百家诗词,只要报得上名,皆能弦瑟和之。
    这时,听得七福晋报上词牌,她这里早已抡动五指,铮铮琮琮弹了起来。
    七福晋即轻吟曼唱,将一首《声声慢》唱得珠圆玉润:
    coc1“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coc2铁王爷拍了一下手,道:“好!”
    七福晋接着唱道:“满地黄花堆积,憔悻损……如今有谁堪摘……”
    铁崇琦偏首见江浪眼含泪花儿,已是神入词内。他微微一笑,探手入袖内,取出了一个黄玉小壶,笑道:“老弟,我这是上好的‘万年露’,乃圣上恩赐,仅此一瓮,你也来上一盅!”
    江浪捧杯道:“谢王爷恩赏。”
    酒入杯盏,色现浅绿。
    江浪夸了一声好酒,举杯待饮,蓦地歌声忽止。
    只见七福晋睁着一双大眼睛注视着江浪,焦急地道:“江……先生!”
    江浪微微一怔,起身道:“七福晋唱得太好了……请归座歇息吧!”
    铁崇琦目光一转,笑着对巧妃道:“巧巧,你还没有唱完,再唱下去,江兄弟等着听呢!”
    巧妃凄凄一笑,眸子里泪花闪闪,继续唱下去: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铁王爷举杯邀酒道:“兄弟,干!”
    江浪一饮而尽。
    巧妃顿时一停,急匆匆奔了过去,眼看着江浪道:“江先生你……”
    江浪方自抱拳而起,却不知怎地双目一翻,陡地摔下座来,顿时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那名女官莲儿见状,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叫。
    巧妃却是心里有数,转向铁崇琦道:“王爷你……”
    铁崇琦嘿嘿一笑,道:“你放心,他不过是饮了我的‘玉壶晕’,这一觉可以让他睡上十个时辰!”
    巧妃道:“王爷你为什么要这样?”
    铁崇琦冷笑道:“巧巧,你莫非真认为我会与他论交么?”
    “可是……他为王爷出生人死,王爷你岂能……”
    “哈哈……”
    铁崇琦笑声一顿,朗声道:“他是钦命赏拿的要犯,本爵岂能询私?”
    他边说边拍双手,喝道:“来人哪!”
    门外差人应声而入,躬身请示。
    铁崇琦冷声道:“叫宝熙前来!”
    不劳费心,宝熙早已候在门外。他闻声大步进来,躬身道:“奴才在!”
    铁崇琦手指江浪道:
    “马上押到提督衙门,跟孙提督就说是我说的,这个人是钦命要犯,立刻就地正法,把人头悬在城门楼上,出文告召示四方!”
    宝熙躬身道:“奴才领命!”
    说罢,转身走向江浪,哈哈笑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慢着!”
    巧妃惊叫一声,转向铁崇琦道:“王爷……你真要这么做?”
    铁崇琦面色一沉道:“没有你什么事,这是遵奉上命的事!”
    七福晋道:“可是……可是,他不是才为王爷出过大力么?”
    “出了什么大力?”铁崇琦冷笑道,“他是个江洋大盗,难道你不知道?我要不假意结交他,他岂会乖乖地上钩?”
    铁崇琦说到这里,向宝熙挥了挥手,道:“押下去!”
    室熙一躬身道:“是!”
    铁崇琦叮嘱道:“上大刑,马上送到提督公署去!我这就下条子,你叫他遵示办理!”
    宝熙答应一声,即刻抱持着昏迷的江浪而去……
    ※※※
    三魂悠悠,七魄飘飘。
    昏睡中的江浪被抬上了大堂。
    大堂上好不威风——一排排的刽刀手、长枪手、弓箭手,再加上手持鸭嘴棍的两班衙役,把提督衙门大堂衬托得威风凛凛、气势森严。
    孙提督早已升堂。
    此人四十开外的年岁,黑矮的个子,横纹满脸,一看就是一个狂傲不驯、自大自狂的家伙。
    手里的惊堂木,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发出了“叭”的一声大响!
    “给我把他弄醒了!”
    一桶凉水,照江浪盖脸浇了过去。他身子打了个哆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一切,顿时吃了一惊,慌张地坐起身来。
    锁链子“哗啦”一声大响,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一身大刑。
    江浪像是仍然在梦中,脸上充满了迷惑、惊讶,他抖颤着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大惑不解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这是干什么?”
    上首高座上的孙提督,大喝一声,道:“好个强盗,给我跪下!”
    惊堂木一拍,两根鸭嘴棍左右齐出,用力地砸在了江浪的腿弯上。
    江浪身子一跄,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他长眉一挑,怒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七八根棍子已用力地压在了他的两肩上。
    一个气势汹汹的官人走上来,大声喝叱道:“军门大人在上,还不叩头受审,小心你的皮肉受苦!”
    江浪登时一呆,神智似乎略微恢复了过来。
    曾几何时,他还是热河郡王的座上客,聆听着七福晋的清妙歌声……铁王爷亲自劝酒,那么亲切,一口一个兄弟的称呼着。
    王爷特别的眷爱,亲持着那个绿玉的小壶,为自己酌上一杯上赐的“万年露”……
    他脸上泛出了一头冷汗。
    酒醒之后的苍白面颊,一刹那变为赤红。
    “不……”
    他心里想着,“铁王爷不会这么做的!”
    可眼前又作何解释?
    他紧咬着牙,抬起头,打量着座上的那个孙提督,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警惕此番遭遇,切莫发性子,要沉着应付!
    “呔”孙提督三拍惊堂木——大堂上响起了一阵子吆喝声,像是十判苦海的阎罗殿。
    那阵子堂威声,像是小鬼的呼冤。谁见了这番阵势排场,头发根子也得发炸。
    孙提督瞪着一对豹子眼,咧着胡子嘴,大声地叱道:“大胆的江浪,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伙同你把弟兄裘方谋刺圣驾?还不从实招来!”
    江浪猝然一惊,膝行一步,叩了一个头,道:“大人明鉴,小民不知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好个嘴刁的家伙!”
    孙提督手按堂案,发出了一阵子嘿嘿笑声,哈哈地道:“我也用不着套你的口实,而是遵旨办理。这是王爷的手批,你自己看吧!”
    说罢,把一个黄绢手柬抛下来,一名案前武士拾起来,转递给江浪。
    江浪双手捧着手批,入目的是一颗朱砂大印——“热河郡王铁崇琦玉玺”。
    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黄绢上写的是:
    “查大盗江浪、裘方二名,前为谋刺圣驾,大劫赤峰牢狱。二罪在押,本王领旨拿办在案。经查属实,其中裘方一名,意图谋刺本王不遂,死于乱枪之下。为恐再启事端,着押大盗江浪提交尊处,即令验明正身,就地正法,勿稍疏忽。该犯人头,宜悬城楼,告示百姓,以正法纪。特此批谕!热河郡王铁崇琦。”
    匆匆一看之后,江浪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当头响了个晴天霹雳,使得他半天作声不得。
    像是在一团乱丝之中,忽然找到了丝头,很快理出了事情的前后因由。
    现在他明白了。
    这一切,全是铁崇琦事先定下的计谋!可怜自己兄弟两个一直被蒙在鼓里——更可怜拜弟,竟然为此送命!
    顿时,他圆睁双目,大吼一声道:“姓铁的!你不是人!”
    锁链子一带,他身子向前一俯,趴倒在地!
    “江浪!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提督手拍惊堂木,道:“给我押出去砍了!”
    两旁军勇大声吆喝了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江浪身子一挣,怒声道:“慢着!”
    孙提督怒道:“怎么,你还敢抗违王法么?”
    江浪陡地狂笑了一声,道:“犯民死而无憾,只是恨不得面对面地对着铁崇琦那个狗才,啐上一口唾沫!”
    孙提督脸色一变,惊堂木“啪啪”拍得震响,大声道:“反了,反了,居然对王爷如此无礼。押出去,快!”
    七八名如狼似虎的兵勇,分抬着他手脚上的锁链子,虽说是用尽了力气,却未能把江浪拖动一步。
    “哈哈……”
    江浪笑声里,带出无比凄凉,说道:“放心吧,江某已准备好把这颗人头随时奉上!
    哥台们,用不着急在一时……”
    虎虎有威的一双眸子,在各人面上一扫,几名军差顿时吓得各自后退了一步。
    “老大人……”
    江浪脸色铁青地注视着上座的孙提督:“请大人见着铁崇琦以后,告诉他就说我江浪恨不能食他的肉、剥他的皮!”
    “反了……反了……给我押下去!”
    “哗啦”一声,锁链子连着一柄大号枷锁,举起老高。
    如果谁要欺前一步,一家伙砸在头上,那可不是玩的,保管脑袋开花!
    他突然凄怆地笑了一下,缓缓地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一名堂役干笑着拱手道:“得了,江爷,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何必跟我们过不去呀!”
    江浪转过脸来,对着这个人一笑,道:“有理,我们这就走!”
    两名刽刀手,亮出了腰刀,左右各一地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再也不图抗拒,转过身来,直向大堂外步出。
    孙提督在上堂之前,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临时法场,就设在大堂左侧的校场一端。
    由于这个犯人江浪来头不小,是钦命要犯,又是王爷亲自派人交来的,孙提督不得不加几分小心。
    由于法场设在提督行署里,所以不见一个闲人。百十名武夫,人人抱着一口鬼头大刀,把法场远远围了一圈!
    刽子手是个黑胖子,一口明晃晃的薄弯刀抱在胳膊弯子里。
    气氛那么的静,所有的噪音人声,似乎就在江浪乍然一现的霎时凝固了!
    孙提督走到了监斩官的位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他已经领教了这个人犯的棘手,所以有关种种形式上的问话,一切都免了。
    坐下之后,他急急地催促道:“快点行刑吧!”
    “回大人,时辰还不到!”
    回话的是坐在他旁边的督署文案庞先生。
    “唉!”孙提督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道,“你知道他这颗头不落地,我这颗心就安不下来啊!”
    庞先生躬着身子道:“大人用不着担心,犯人一身大刑,谅他插翅难飞!”
    “唉!”
    孙大人又叹了一声,道:“他们这种江湖人,都有不怕死活卖命的朋友,我是担心他们劫法场……”
    庞先生哑然一笑,道:
    “请大人放宽心,什么人有这个胆子?别说这事不可能,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有人敢来,我们也有准备!”
    孙大人的目光在现场看了一眼,见到那番杀气腾腾的部署,有些放心了。
    庞先生诌媚地笑道:“奴才要给大人贺喜了!”
    孙提督一怔,问道:“贺什么喜?”
    庞先生道:“这件案子一了,大人就可以专折奏京,皇上必有封赏!铁王爷平白无故地把这个好差事送给大人,岂不是一件大喜事么?”
    孙提督早先倒没想到封赏的事儿,此刻听庞先生这么一提,顿时心花怒放了!
    可不是嘛,这种现成升官发财的事,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原先,只以为铁王爷把一件棘手的事交给了自己,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好处。
    想到这里,孙提督先时的那一些紧张烦躁,可就一扫而光了。
    一名司时的小校跑过来禀道:“禀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请大人降旨行刑!”
    孙提督点点头,一拍案子,喝道:“押上来!”
    小校跟着道:“押上来!”
    “押上来——”
    “押上来——”
    风扬着沙,沙像螺丝打着转儿,飘向天空。那一声一声的“押上来”,在风沙里回响着,传入死囚犯的耳朵里,则是无限遥远。
    该是来自地狱五殿阎罗、勾魂小鬼所发出来的声音吧?
    锁链子哗啦一声。
    操链子那个人,龇着牙,讨好地笑道:“帮个忙,好汉爷,就这么一回!这是最后一回了!”
    可不是“最后一回了!”再也不会有第二回了!
    江浪惨笑了笑,移动了步子。
    他这里才迈开一步,只听得两边院墙外面,一阵子人声喧哗!
    有人高声叫嚷道:“强盗来了!”
    “强盗劫法场来啦!”
    大喝声还没有住口,就“嗖嗖嗖”一连着七八个大小伙子跃上了墙头!
    负责法场警备的百十名兵勇,顿时迎了上去。
    双方只一照面,便杀将起来。
    孙提督见此情景,吓得神色一呆,那位文案庞先生更是两眼发直。他方才还安慰提督,现在可要别人来安慰他了。
    孙提督一心记挂着差事,忙由位子上跑下来,大声喊道:“快给我砍犯人!”
    他的话就是命令!
    站在江浪身边的两名武差,举刀就要砍下……
    第一刀却被枷锁上带起来的链子“哗啦”一下子缠住了!
    江浪叱了声:“闪开!”
    他双手往上一挣,差人手上那口刀突地脱手飞出,忽悠悠地直飞到半天之上。那名差人却因为闪身不及,被江浪飞起的足尖一脚踢在心窝上,仰天倒了下去。
    可以想象出,现场该是如何一番慌乱的情形。
    校武场里,七八名“劫匪”正和数十名官兵战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那一边,孙提督和文案庞先生急得团团打转儿。
    这一边,犯人则和押侍的官差干上了。
    孙提督连连顿足,叫道:“反了!反了!”
    却见大群持枪的兵勇,由校场一边飞奔而来!
    孙提督大声道:“先杀犯人——一群饭桶窝囊废!”
    杀犯人?谁不知道杀!可就是杀不了,孙提督也没用。
    好在是,提督有话就好办,十来个提刀抡枪的武卒,团团把江浪围在了正中,下面砍上面扎。
    弓箭手在犯人前进、后退的地方,预先都埋伏好了,只要犯人闯出来,一有空隙马上乱箭齐发!
    尽管如此,现场官兵这方面仍然没有占优势!一看便知,先前翻进来的那七八个大汉太厉害了。
    这伙子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个怪模怪样的!俱是些膀大腰圆、身似金刚的汉子。
    他们有的使刀、有的抡剑、有的舞着狼牙棒,当中还有个耍着流星锤。
    天气不过才入秋,有点些微的凉意,这些人当中,竟然有披着皮裘的!
    他们的貂皮褂子,银狐披风,都是毛朝外穿着,脸上的表情全横眉竖眼,一片杀气。
    数十个官兵,哪里敌得过他们,转眼间已被杀了个落花流水!所幸后来一群持枪的兵士接上,才没有败下阵来。
    江浪这方面,吃亏的是一身大刑具累赘着。他虽然武功精湛,却是施展不开。所以,交手不久,先后着了一刀一枪,身上挂了彩,血流如注。这么一来,可就现出了险象。
    就在十分危机的一瞬间,猛可里从空中传来了一声清叱!
    由于这声清叱是女子口音,所以现场的人们都吃了一惊,相继向声音处望去。
    但见一条快速的人影,正由上西边院墙上拔起来!
    确实是个女的——
    她细细的腰,修长的身材,穿着一身紫色闪光缎子袄裤,满头青丝规置在脑后,扎了一条大辫子。这姑娘的身法好快,不过是三个起落,就来到了江浪跟前不远处。
    她身子由正面大堂挺高挺高的楼檐子上猛地纵下来,身后那条拴着紫色辫花的大辫子甩起了老高。
    就在人们看得触目惊心的当儿,那姑娘左手扬处已打出了一掌铁莲子。
    这掌铁莲子一出手,当即化为一天银光!
    紧跟着一阵子人声叫嚣,已有六七名兵士弃械倒地。大姑娘足尖再点,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轻功绝技。
    只见她身躯三个起落,已快速地扑到了江浪跟前。
    江浪原已危险到极点,幸亏这位少女的一掌暗器为他解了难关。
    他身子用力地向前一冲,锁链一翻把一名持刀扑近的兵士击倒在地。他一抬头,可就与那个扑近的大姑娘照了脸儿。
    他顿时吃了一大惊!
    那张俏脸他怎能忘了?不就是前些时被他由大牢里救出来的那个夏侯芬吗?
    可真是一报还一报——上次江浪救她,这一次却是她救江浪!
    这个姑娘还真厉害呢!手上一口剑蓦地抡起来左削右砍,一时间被她砍到了六七人,紧接着来到了江浪身边。
    江浪刚要开口说话,已被抓住了颈前链子!她用力一扯,回身就跑……
    这一扯之力,江浪应手站身不住,差一点摔倒在地。
    夏侯芬回过头来,急道:“想活命,脚下就利落一点!”
    她说时手上还是用大劲儿,也不管江浪跟不跟得上,一个劲儿地往前拖。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跳,奔出了十数丈。
    霍地,一排乱箭直向着二人身上射来。
    夏侯芬一带锁链子道:“趴下!”
    江浪身子一冲,扑倒在地。
    那阵乱箭,擦着他身子射了过去,竟没有一支射着他。
    这时,夏侯芬抡动手中剑,把奔向自己面前的一排箭矢全部挥落在地。
    这排箭矢刚刚过去,夏侯芬用力拉着手中铁链,道:“快起!”
    江浪只觉得这一次力道较前次更大,随着夏侯芬的手劲儿,身子就像个流星锤那样飞了起来。
    足足飞起来丈许高下!
    夏侯芬足下一点,蹿到了他身下,伸手托住了他落下的身子。
    只听她尖叱了一声:“丁老七,给我接住!”
    话声一落,她手下便再次用力把江浪身子往远处掷去。
    这可好,江浪成了空中飞人了——身子还没落下来,又再次飞了出去。
    原来,早先由墙外翻进来的那一伙子人,竟是与她一伙儿的。
    就在夏侯芬放声招呼时,那伙子人中立刻闪出一个面如锅底。身高八尺有余的魁梧大汉。这个人身上披着一袭熊皮大擎,手里抡着一只八角铜锤。
    听见了夏侯芬的招呼,他大声地答应道:“大小姐,错不了!”
    话音未落,他一伸手接住了江浪的身子,转身往墙边就跑。
    其他六七个汉子也都不思再战,纷纷撤出身子,蜂拥着丁老七向外退出。
    这伙子人可真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那些官兵,哪里是对手,眼看着被打得落花流水,兵刃过处,血肉横飞!
    丁老七一马当先,护着江浪首先来到了墙下。
    那院墙高有四丈,丁老七一个人勉强可以翻过;要是再加上江浪,他可就不能保证是否准能行了。
    他略一犹豫,身后大股官兵叫嚣着奔到眼前;丁老七大吼一声,回身再战。
    其他几个汉子,却把杀人当作耍玩似的,跟随着丁老七与大股官兵又打成一团。
    江浪趁机倏地拔身直起,落在了墙头上。
    他虽然一身刑具,又负了伤,可是一身功力仍然可观。
    就在他身子方自纵落墙头时,一条疾劲的影子,自他身后猛地袭到!
    江浪认出来人是夏侯芬,后者已尖声叫道:“快下去,当真想死么!”
    夏侯芬双掌一翻,猛地向江浪背上击去,两人同时向墙外翻落。
    就在他二人身子方自落下的一刹那,一排箭矢像雨点似的,飞向二人方才的置身之处。
    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箭矢由左右两个方向,交叉着腾空而过。这连接的三排箭矢,分别来自三个方向,虽说没有一支射中江、夏二人,却也把江浪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暗忖着,如果不是夏侯芬即时现身拯救,是决计逃躲不开的。那么,势必要丧生在乱箭之下了!
    督署院墙外面,早已围满了人。
    江浪、夏侯芬突然翻墙而出,自然要引起一阵子骚动。可是,当他们目睹着二人这般模样,却没有一个人敢横身拦阻;不待二人走近,纷纷先让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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