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燕双飞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争雄且邀宠获胜达初衷
    褚天戈提出了他练的功夫属哪门哪派这个题目,倒把江浪难住了,使他无以为答。
    褚天戈见他不说话,微笑道:“江壮士怎么不说话?”
    江浪得悉此人有一身登峰造极的武功,阅历又深,正可为自己解开多年之谜团。
    这一点,倒也不想瞒他!
    当下遂道:“承老王爷见问,并非在下不说,可是在下对于家师姓名实在不知……”
    “这话怎么说?”
    江浪道:“家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平素游戏风尘,在下只知道他老人家姓焦,别的就不知道了!”
    “姓焦?”褚天戈想了想,又问道,“是哪里人氏?”
    江浪道:“听口音很像是江南人……他老人家平生却喜在北地逗留!”
    褚天戈似乎怔了一下,道:“莫非是……他?”
    他目光里含着几许疑惑,注视着江浪道:“令师是不是平素喜穿一身灰色的长衫?”
    江浪一惊道:“正是……”
    “令师身材是否较一般人略高?”
    “不错!”
    “他的一双眉毛是黄色的!”
    “是的!”江浪脸上充满了兴奋。
    褚天戈的几句话,已将焦先生的面影勾画而出。他一想到恩深似海的焦先生,不禁对于那位离别多年、沓如黄鹤的恩师神驰不已。
    眼前这位“金沙郡王”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片灰白颜色!
    这一刹那,他的神色是那般黯然!
    他如今尽管自比王侯,并且一身高超武技……
    然而,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却是他终身终世所不能忘怀的……
    也是不敢忘怀的:
    犹记得,十五年前,褚天戈正以极其庞大的势力,大肆凶威地席卷着辽东地面,三十三个乡镇瑟缩在他的膝下,听凭他随意宰割……
    之所以能够出现那种状况,不外乎褚天戈一身武功世罕其匹,再加上他手下数百名子弟个个如狼似虎。
    这么大帮子的盗匪,休说地方上乡团不敢抵挡,望风披靡,就是驻扎当地的朝廷正规军队,也是在连番几度损兵折将之后,疲于应付,不敢轻易招惹!
    “独眼金睛”褚天戈像一声雷,一阵风,制约着整个辽东半岛!
    这样一个人,谁敢轻易招惹?
    然而,他却在一个人手下吃了大亏!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一念之仁,或许是有意保全他的性命,褚天戈多半是死定了。
    这样一个人,褚天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
    那桩性命攸关的惊人事件,发生在褚天戈带领大股劫匪归队待返的一天。
    校场里人喧马嘶,兵刃上的寒光闪耀着当空那轮黄昏时分的残阳。
    刀客们人人都有所获。
    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古玩玉器,散置得满场子都是。被押回来的人票,女哭儿啼,惨不忍睹!
    独眼大王爷高高地骑在他那匹“火榴红”的蒙古大马上,那支打遍辽东无敌手的“独脚铜人”斜挂在马颈上,映着夏阳,泛射出一片金红之色。
    正前方,是黄尘万丈浩瀚沙漠!
    得意的战胜意志,鼓舞着现场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横流的人欲!
    褚大王更是自视神武不可一世。
    他把一只脚高跷在马颈上,大口地灌着酒。手下的悍匪,不时地把抢劫的珍贵物件捧到面前让他过目。
    一种百战荣归的胜利姿态鼓舞着他!
    连同这一次,他已经洗劫过三十三个乡村。说一句夸大的话,他已经打破了历史纪录!
    打破了历史上在这块地方盘踞的土匪跋扈嚣张的纪录!
    打破了土匪刀客在此一地区内洗劫村庄数目的纪录!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不像是个打家劫舍的士匪头子,而像一个班师回朝的大元帅。
    他纵声狂笑着,笑声随风飘溢,足使天地为之变色……
    一骑骆驼,远远地出现在黄土大平原上。
    不知为什么,褚大王的笑声忽然停了下来。
    ※※※
    原来,他忆起了一件往事。
    那一天,大风忽起,地面的灰沙一片飞扬,使人难以睁眼。
    不过,终于看清了,遥远处有一个高瘦略带佝偻身材的老人,伏在驼峰上向着这边走过来。
    在细一注视之下,褚大王非但笑声中止,脸色也陡地变了!
    对于这个老人,在他多年前率领群匪进入辽东半岛之初,就曾经听人说过。
    那人当时警告他要防备一个人。
    一个骑骆驼姓焦的老人!
    警告他的那个人,自身武功极高,可他本人曾在那个姓焦的老人手下吃过大亏。
    这个人姓索,就是日后在盛京将军衙门处当差的大红人“辽东一怪”索云彤!
    褚天戈与索云彤两个人在黑道上早年有很深的交往,由于索云彤本身也是野心极强的一个人,褚天戈虽一再表明愿意许他为二头目,却因索云彤不甘心雌伏,才未结合在一块儿。
    然而,使索云彤真正不愿再在黑道上厮混的原因,是由于忌讳着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姓焦的那个老人!
    索云彤形容那个可怕的老人,是他生平所仅见的一个奇人,所以警告褚天戈在企图横行此一地区之前,一定要刻意加以防范。
    对索云彤的话,褚天戈一直没有忘记!
    然而这并不是说,因为这样就减少了他为恶的行为。
    事实上,这多年以来他无往而不胜,一直未见到索云彤所说的那个老人。
    索云彤说的那个人——六十开外的年岁,佝偻、银发,喜着一袭灰衣,爱骑骆驼。
    唯一不清楚的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姓氏。
    姓焦。
    褚天戈当时的确是惊得呆住了。
    凭他的武功、性情,自不会轻易地惧服于某一个人,然而这一次他却是败了。
    败得极惨!
    他犹记得,自己那支“独脚铜人”施出了所有的能耐,然而在那个姓焦的老人面前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姓焦的走了。
    带走了他所有的战利品!
    褚天戈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个姓焦的老人告诫他说,他之所以留下褚天戈的活命,完全是爱惜他的一身武功。
    能具有像褚天戈那等一身武功的人,在武林中毕竟是不多见的。
    姓焦的老人显然是基于一种爱才的心理,才没让褚天戈丧命。
    褚天戈却因为如此,再也不敢在辽东半岛横行——这也正是他日后把势力迁移到热察地面的主要原因。
    十五年前的往事,及今思之,犹然清楚在目。
    此刻,这位“金沙郡王”褚天戈陡然听到江浪的师尊,竟然是那个自己深深畏惧的焦姓老人时,他内心的惊讶自是可想而知了。
    往事不堪回首,带给褚天戈几许伤感。
    一想到那个姓焦的老人时,褚天戈由不住产生了一阵余悸!
    江浪、夏侯芬,以及站立在他眼前的崔平,都用奇异的眸子望着他。
    褚天戈忽然由回忆中惊醒了过来。
    他脸上带出了一番苦笑,微微点头道:“令师神技惊人,堪称天下无双!”
    顿了一下,他又点着头道:“名师手下出高足,由此推想,江壮士必是身手惊人了!”
    江浪奇怪地道:“听老王爷口气,莫非你老人家与家师曾有旧交?”
    褚天戈微微闭了一下眸子,摇摇头道:
    “交情是谈不上,不过令师的一身超然神技,以及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却是屡有所闻!”
    他凄凉地笑了一下,给人一种不可琢磨的冷森森的感觉。
    这些年以来,他偶尔想起这个人,往往生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遗憾与冲动!
    如果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姓焦的老人,他倒愿意重新与他比较一番,看看自己是否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确信这十五年以来,他武功方面已有长足进步,用以与当年自身武功作一个比较的话,显然超越了许多。
    江浪原本希望能够由他嘴里知道一点师父的底细,以及他老人家的近况。
    这个希望,显然落空了!
    褚天戈脸上现出了一片笑容,道:“令师侠驾如今在哪里?”
    江浪摇摇头,苦笑一声,道:
    “正如同老王爷所说,他老人家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眼下游踪到底在哪里,在下毫不知情!”
    褚天戈沉声问道:“他曾经在察哈尔住过?”
    江浪却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因为有些事情他是不愿意全部让褚天戈知道的。
    “不曾听到他老人家的踪迹!”
    褚天戈听到江浪这样说,心里略略轻松了一些。
    很明显,对于焦先生他仍然存有戒心——他当然不希望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内,存在着一个足以威胁自己安全的大敌!
    江浪道:“在下九岁蒙恩师收留。”
    褚天戈突然道:“在什么地方?”
    江浪心里一动,顺口胡诌道:“在辽东……”
    褚天戈点了点头。他本人就是在辽东见过焦先生其人,所以对江浪的回答并未产生怀疑。
    他所以深恐焦先生来到热察,那是因为他率部离开辽东来到热察地面上时,非但是重操故业,甚至于更为变本加厉了。
    如果这些所作所为被焦先生知道了,那是绝对不会获得谅解的。
    正因为这样,才不得不使褚天戈非常注意防患。
    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换过了三个名字1
    早先在辽东为恶时,他的名字“褚武”;来到了热察的最初几年,改名为“褚天戈”;后来洗手黑道,自封为金沙郡王之前,又更改为“褚友义”。
    褚友义就是他如今的名字——也就是夏侯芬与苓姑娘所知道的惟一的名字。
    金沙郡里固然不乏人知道这位老王爷昔日的底细,可是正如同任何成功者一样,一旦当他成功之后,人们就很少再去议论他的旧日底细了——这些旧日的底细越是不光彩,越是没有人再去谈论。
    褚天戈显然对这位故人门下的弟子特别注意!
    他由一旁果盘里拿起了一颗紫红色的大葡萄,缓缓放入嘴里。
    “江壮士,你最见长的功夫能告诉我吗?”
    江浪道:“轻功。”
    他心里早有准备,所以褚天戈这么问时,他就很自然地脱口道出。
    “好!很好!”褚天戈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道,“那么,你最弱的一门武功是什么?”
    江浪垂下头,假装在想。
    其实他早有腹案在胸,于是在假作一番思索之后,缓缓答道:“承老王爷见问,在下所见,最弱的一门武功只怕是‘指功’了!”
    “老王爷”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
    显然,江浪的这个回答是深获其心的了。
    事实上正好相反。
    那也就是说,他最见长的武功是“指功”,而比较弱的一门功夫却是“轻功”。
    他之所以敢把最弱的武功说为最强的功夫,当然并非没有原由,因为他知道焦先生昔年传授他武功时,最注重的是均衡发展。
    在他来说,各门功夫的成就都相差无几。以“轻功”而论,他的造诣是极深的;只是和他其它各样武功比较起来,并不那么突出罢了。
    为了对付褚天戈那一身刀枪不入的“罩功”,他曾练成了世所罕见的“一元指”力道。
    这种指功,他虽然不能断定一定可以点破对方那身罩功,可是焦先生所以特别地传授他这一手功夫,必然是有其作用的。
    他的这番聪明对答,使得这位老王爷竟然心情开朗了许多。
    褚天戈听了江浪的话,哈哈大笑了几声,道:“我平生看重的就是有真功实学的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必定要重重用你!”
    江浪躬身道:“老王爷明鉴!”
    褚天戈由熊皮垫褥上欠身站起来,笑道:“既然你以轻功见长,我倒想要见识一下!”
    听到这里,夏侯芬不禁微微一笑,向着江浪眨了一下眼睛。
    江浪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他很想在这个王爷面前表现一番,借以获得他的重视。但是他的头脑很清醒,便在表面上特意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
    “老王爷驾前,在下岂敢放肆?”
    “不要客气。”诸天戈脸上堆满了笑容,道,“我知道你身上是有功夫的!”
    他身旁的武教练头儿“天上白云”崔平,原是轻功中的高手,因而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须知,凡是功夫高超的武林人士,最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吹嘘,尤其是在老王爷面前,崔平听了江浪的话,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因为江浪那一句以“轻功见长”的话,他听了是那么不顺耳。
    这时眼见着他要在主子面前逞能——邀宠,哪里能容得下?
    崔平踏前一步,道:“慢着!”
    他脸上略微带出了一些鄙夷的笑容,转向褚天戈抱拳躬身,道:“老王爷请恩准卑职与这位江爷印证一下手法,以博王爷与三娘娘一笑!”
    其实,他就是不说,褚天戈也有这个心意。这时见他自愿如此,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崔教头,”褚夭戈冷冷地道,“你可听见了,这位江壮士是以轻功见长的啊!”
    崔平鼠眉一扬,想了想道:
    “多承王爷关照,卑职的轻功,自信还不至于出丑,只请王爷你老人家代卑职划个道儿。”
    褚天戈心里很是中意!
    因为他知道,崔平轻功技击皆是高人一筹,在金沙郡内除了自己以外,也不过只有那位苓姑娘在轻功上,可以与他较一短长。
    褚天戈不信江浪能超过他,乐得让崔平杀一杀他的威!
    那位“三姨娘”一听说他们要比功夫,别说多么乐了,拍着一双玉手道:“好呀,老爷子您就答应了吧,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褚天戈转向江浪道:“江壮士意下如何?”
    江浪抱拳道:“但凭老王爷吩咐!”
    “好,”褚天戈道,“那么你们就玩儿上一阵吧。”
    崔平早已耐不住,当下高声应道,“遵命!”接着后退一步,把身上那袭红披风脱了下来。
    江浪何尝不知对方崔平轻功厉害,况且他早已得了夏侯芬与纪场主的事先嘱咐,知道崔平是褚天戈最器重的人物,武功定然必非等闲之辈。
    正因为这样,江浪更要与他一分高下。
    虽然江浪心里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知道这一场架是非打不可的,也绝对有打的必要。
    江浪知道自己如想接近褚天戈身侧,最重要的是先制服这个崔平!
    所以,他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却也只有硬拼这一条道儿啦。
    他遂把一袭长衣拉起来,前后大襟合拢起来,系成一个大疙瘩。
    崔平看在眼中,更增妒恨。
    早先他眼看着江浪巧胜桑二牛,已知对手不是轻易就能对付得了的。但是,如同江浪心里所想的一样,若想还要在褚天戈身边混下去,必须先要制服江浪。
    两个人虽是身份不同,可是打着同样的心思,内心都存着要战胜对方的共同心理。
    褚天戈笑着对夏侯芬道:“你把这扇帘子挽起来!”
    夏侯芬答应了一声,即把北面的一袭绢帘卷起,顿时就能够看见廊外的宽阔天空。
    这所阁楼如同前叙,耸峙在水面湖心,除了这座拱形圆厅以外,邻座的“心明阁”,以及湖心三座石亭,都清晰在目。
    此时,暮色渐沉,湖面上散发出一片白茫茫的水气,渲染得这些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凭窗外望,固是令人心旷神怡,只是一想到即将在这些亭阁上伸展手脚动武时,禁不住会使得你打上一个冷战!
    这座拱形圆楼,耸立在水面上,足足有六七丈高。可以设想,由这么高的地方,纵身下坠,落身在沾满雾水的亭顶之巅,飞腾互搏,当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一个不慎,可就有失足落水之险!
    也怪,这两个人脸上竟毫无惧色。
    褚天戈一笑道:“你二人就在这些亭阁画廊上尽展平生所学,点到为止,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了。”
    崔平抱拳道:“卑职遵命!”
    他转过脸,向着江浪冷冷地道:“江朋友,你看看老王爷为我们划这个道儿怎样?”
    江浪点点头道:“很好。请崔兄手下留情!”
    崔平嘿嘿笑道:“江老兄你这是客气,你既以轻功见长,看来我是自取其辱了!”
    江浪也笑道:“谁不知道崔兄你一身轻功甚是厉害,在下倒想伺机学到老兄几手高招!”
    崔平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多言无用,来吧,我们手底下见高低!”
    说完,返身向褚天戈躬身一礼,转向江浪道:“请!”
    身形一扭,已由楼内跃身而出。
    崔平是存心要在人们面前显示一下他的轻功。
    事实上,他那身轻功果然不弱。
    只见他纵出的身子,在空中飘飘然如晴空之羽,极其轻灵地落在一所石亭之巅。
    那石亭顶尖上有颗浑圆的石珠,崔平用一只脚的脚尖点在亭巅的石珠上,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式。
    就在他身子方一落定,江浪也由楼内腾身纵出——真是快若旋风,轻若无物。
    看上去,就像一只剪空的燕子,那么轻灵巧快!
    崔平落下的身子是垂直的姿态、江浪却是采取弧形的纵落。
    他身子高高地纵起来,歪斜着落下去。落身的地点,就在崔平身侧附近的一所石亭之巅!他衣袂飘风,发出了噗噜噜的一阵响声,等到足尖一点到亭尖的那颗石珠之上,顿时就如同磁石吸针般地贴了个结实!
    现场风势极大。
    呼呼的风,不但把水面上吹起了泛泛涟腑,也把二人身上的衣衫吹得如同彩蝶翻飞。
    四只眼睛在彼此照面的当儿,已紧紧地吸在了一块啦。
    崔平一抱拳,说道:“江兄,兄弟练的是南派勾搂手。这种功夫,有一个缺点……”
    他嘿嘿一笑,接下去道:“就是一动上手就难分轻重,若是伤了江兄,还要请你多多包涵!”
    江浪微微笑道:“老兄不必介意,尽管下重手,往在下死处照量就是了!”
    崔平冷笑道:“好!”
    这个“好”字刚出口,他肩头微微一晃,已平着窜了过来。
    身子向前一欺,双手直出,就向江浪心窝上猛戮。
    江浪叱了一声:“好!”
    随着他向下蹲的式子,两只手用“双撞掌”的方式,霍地向外抖出去。
    他两只手掌上夹满了劲力,势如排山,“呼”的一阵疾风,汇成丈许方圆的一大股风柱,直向崔平身上逼去!
    这一手功夫,端的是厉害之至。
    崔平如果不及时退身,可就万万难免受伤,他情急之下,右足用力一顿亭面,整个身子向后一个倒窜——“哧”的一股风力,射出了一丈五六,落在第三座石亭上。
    一上来就几乎吃蹩。
    崔平心里这口气,可以由他行动上表现出来。
    就在他倒窜而出的身子刚刚落在亭顶的同时,手倏地向外一翻,施展出“栅指”的功力,“哧!哧!”一连两股尖风,发出了两支“蛇头白羽箭”!
    这种“蛇头白羽箭”乃是暗器中最厉害的一种。
    盖因为这种暗器体积较长、暗器尾部有一截长长的白羽,所以一经发出,就增加了本身的速度,再者,这种暗器尖端的蛇头是经过高明行家特别设计制成的。
    原来,那蛇形的尖头上,装置着一个弹簧的尖锋,一经中物,弹簧就立时弹动附设在箭头两侧的撞针,向两方弹出。所以,如果中人肉体,其效力可想而知,而且要想拔出箭头,非得连带着把附近的一块肉也挖出来不可。
    崔平显然是此道高手。
    其一,这种暗器竟然收藏得那般隐秘,外表上居然丝毫看不出来!
    其二,这“一手双箭”的绝技,显然高明之至!
    江浪几乎没有看出来他的暗器是怎么出手的,只见随着他翻出的手势,两支白羽箭已并射而出,快得一闪而至,令人目不交睫。
    江浪不由得吃了一惊!
    崔平这种打法似乎违反了事先约定,因为褚天戈当初交待,只要双方比试轻功与技击,想不到崔平竟然施展暗器。
    尽管如此,却也无理可说,因为动手的目的,是在一分强弱;既然事先并未说时不许施展暗器,就不能够说他违反了规定。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江浪心中一惊的刹那间,这一对“蛇头白羽箭”已并列着直向江浪的眼睛射来。
    崔平是用甩手外带“栅指”的打法,所以箭身上夹带着尖锐的啸声,可真是劲力十足。此时此刻,江浪即使想抬手抄箭已嫌不及。
    在楼台上观赏的众人,看到这里俱为江浪捏着一把冷汗!
    江浪惊心之下,身子霍堆一个倒仰,那一对“蛇头白羽箭”紧紧擦着他的头发梢儿滑了过去。锋利的箭锋,在他两处胸肌上划开了两道血槽!
    “白羽箭”“哧哧”两声栽落在湖水之内,危急之中的江浪,却因为身躯翻仰过于迅猛,重心猝失,直向着湖面坠落了下去!
    看到这里,楼台上人人都是一惊,但是反应各异。
    三姨娘发出了“啊呀”一声尖叫!
    夏侯芬脸色一变!
    褚天戈脸上却带出了一丝笑容!
    就各人表情而论,显然前二者是不希望江浪有所闪失,褚天戈却认为崔平为自己找回了面子。
    大家的注意力全注意在江浪身上,谁也不曾留心到一件细小的物件由斜刺里飞了出来。
    那是一个四方形约如巴掌大小的琉璃瓦片。
    由于瓦片本身的颜色,如同湖水的颜色,更因为它是紧紧贴着水面飞出来的,所以任何人都没有发觉。
    即使是精明的诸天戈也不曾留意到。
    这一片琉璃瓦发出时,速度、部位都是那么凑巧,不偏不倚,正赶上江浪落下,眼看着要触及水面的一刹那而落在水面上!
    除了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任何人谁也看不出丁点儿端倪来。
    江浪原本也打算施展轻功中最上乘的那一手“怒海腾蛟”,把落下的身子,借着向水面一拍之力,腾身而起,然而,这一手功夫他是没有十分把握的。
    原因正在于水面上没有可以沾手的东西。
    这半片琉璃瓦,来的正是时候!
    是以,他的手猝然向下一拍的当儿,不偏不倚地正拍在了这半片琉璃瓦上。
    琉璃瓦因为猝加的重力,猛然沉人池水。
    江浪的身子,却矫捷如龙蛇般地一腾而起。很显然,他已施展出了“怒海腾蛟”招式。
    只然他偌大的身子,在水面上一掀一扬,捷如飞鹰般地再次腾起。
    随着他猝然张开的两只手,乍开即合,已稳如磐石般地落在了原先立足的石亭顶尖之上。
    这一手功夫,不但使崔平为之瞠目结舌,就连楼台上的诸天戈也震惊不已!
    三姨娘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叫声流露出了她内心的喜悦。
    夏侯芬也情不自禁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比试的局面,因为江浪的再次腾起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尽管是临危转安,江浪也禁不住沁出了一身冷汗。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瞬,顾不得先注意敌人,却往右侧方快速地转了一下眸子。
    湖岸边上的树丛里,似乎有个纤细的人影儿闪了一闪。
    无疑,正是因为这个好心人冒险予以巧妙地救助,才使得江浪免于当场出丑。
    眼前时刻,自是不便出声招呼。
    他的目光再视向对面的崔平时,脸上禁不住现出一片怒容!
    “崔朋友,好厉害的蛇头白羽箭,拜领之余,多谢,多谢!”
    最后的“多谢”二字方一出口,他身子却如同一只巨大的怪鸟,向着崔平身边袭了过去。
    他双掌上发出了充沛的掌力,如果崔平敢于硬接,必然会被逼落湖心。
    崔平叱了声:“来得好!”
    这家伙一身轻功果然不可轻视,身子向后一倒的当儿,足尖又用力一点,施出了一招“倒赶千层浪”,飕一声,已飞落在两楼之间的那道朱廊上。
    江浪轻啸一声,足下再抄,同时把身子逼到!
    那道朱廊长约五丈、宽有丈许,正是双方可以展开身手,放手一搏的好地方。
    双方都存心在褚天戈面前露脸争功,谁也不让谁。霎时,打得难分难解!
    名家身手,毕竟不同一般。
    双方拳来脚往,兔落鹰扬,打在一处,紧张处真有“一羽不能加,虫蛇不能落”之势。
    这番打斗的架式,真把现场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除了楼廊凭窗下看的褚天戈。三姨娘。夏侯芬等三人以外,更惊动了两楼所有的男女有关职司。大家都拥在各处楼窗、走廊,向下观看着。
    即令是湖边上,也拥满了人。
    大家俱以焦急的神态,观看着这两个有着盖世身手的人的一场搏斗。
    人群里大多数都不知道江浪这个人的来历,可是他们内心里却莫不希望江浪能够获胜,所以就在江浪每一招式出手,四下里都有人喝彩。
    人们的喊叫声和脸上的表情,褚天戈都听得、看得清清楚楚,内心顿时起了一阵莫释的警觉!
    他很奇怪地转向身边的义女夏侯芬,道:“看来,这个新来的江浪,很得人缘儿……”
    夏侯芬道:“倒不是他很得人缘,而是崔平太失人缘了!”
    “为什么?”
    夏侯芬苦笑了一下,道:“崔平是义父跟前的大红人,女儿不敢擅自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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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虎穴谐鸳梦龙潭伏杀机
    褚天戈怔了一下之后,眼睛仍然注视着楼栏上二人的拼搏,嘴里说道:“为父用人一向把才能放在首位,崔教头莫非有什么胡作非为不成?”
    夏侯芬还不曾说话,那位三姨娘就冷冷一笑,道:
    “老王爷,这些话您老人家不自己问,哪一个人敢说呀!既然您1起,贱妾可就有一句说一句了!”
    褚天戈脸上现出了一丝不悦,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说吧!”
    三姨娘把那张朱红的樱桃小嘴撇了一撇,道:
    “哼!多着呢,这金沙郡里里外外,谁不知道崔教头是老爷子您跟前的大红人,谁敢惹他呀!”
    三姨娘是褚天戈跟前最得宠的一个爱妾,崔平是最得宠的一个部下。
    双宠难以并立!
    有时候崔平自视过高,对于这位三姨娘不那么十分买帐。
    三姨娘可就有些不是味儿了。
    “金沙郡除了老爷子以外,他还在乎谁呀!”
    三姨娘呶着红唇道:“不要说别人了,有时候我跟他说话,他都是爱理不理的呢!”
    夏侯芬道:“崔教头武功不错,这是真的;可是他心术不正,替您老人家在外面招了不少非议。女儿本诸爱护义父之心,却要提醒义父多留意点!”
    这几句话,褚天戈可是听了进去!
    他现在正是在走“收揽人心”的路子,希望日后一朝称帝能够得逞。陡然听到了这些话,哪能不为之震动?
    他那张大红脸,一瞬间变得苍白,老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话不能再说了,“到此为止”是最好的办法。
    三姨娘本来还有满肚子的牢骚待发,看见他这副面色,就知趣地不再多言。
    褚天戈一言不发!
    三姨娘、夏侯芬也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比武的楼栏上。
    也就在他们的目光方自集中的刹那间,那场战斗已然分出了胜负。
    堪称是巧妙的一式对击!
    崔平身子腾在空中,像是一只燕子那样直向江浪身上袭来。
    江浪却把身子猛地向下一伏。
    崔平紧紧擦着江浪的背掠过,一双足尖踢了个空,江浪的身子蓦地暴伸而起。
    这一掠一起,其间之微妙,设非当事人,外人可难体会!
    立在窗内的褚天戈,看到这里,叹一声道:“崔教头败了!”
    这个“了”字的尾声还未消失,江浪的一双手掌已经击在了崔平的后背上。
    江浪显然是手下留情!
    崔平却是招架不住!
    他足下一跄,沉重地撞在楼栏上,只听见“喀嚓”一声,红木扶手硬生生地从中折断。只见崔平立足不稳,一头向着湖水落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尽管崔平有一身极好的水功,可是无论如何,这个脸是丢定了。
    他是一百个不甘心!
    随着他身子一个侧滚,手掌暗聚真力,用力地向水面一击,打出了一股水箭。
    白光一闪,这道水箭直向着江浪身上射来。
    江浪身子一闪,这股子水花足足射出了十数丈以外,然后劲道消失,幻为一天水珠,散落湖面。
    胜负已分,而且是在众人面前。
    四下里爆发出一阵子掌声!
    江浪向着水里的崔平一抱拳,道:“承让!”
    崔平气得大叫一声,他双臂力振之下,带着大片的水花“哗啦”一声,拔身在楼廊之上。
    “姓江的!”他气息喘喘地道,“小辈!”
    右手向腰里一探,霍地向外一翻,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
    一杆九合金片的如意软棒,已经现了出来!
    崔平在盛怒之下,想借用兵刃的帮助,为自己找回面子来。
    正当他把这杆“九合金丝棒”抖了个笔直,妄图向江浪前额上点扎过去的时候,观赏的众人震惊得嚷叫了起来。
    也就在此刻,楼廊内的褚天戈发出了一声断喝道:“住手!”
    崔平闻声而惊,金丝棒原已递出,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无边的怒火,使得他抡圆了手中软棒,“叭喳”一声,重重地抽在栏杆上。
    碗口粗的栏杆柱子,顿时被棍棒砸得一片稀烂,他足下飞点着纵身而出,落足在远处的荷叶上,施展起了“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当他落身到岸之后,头也不回地一径去了。
    立在窗边的褚天戈冷笑了一声,目视着崔平背影消失了,才转向江浪道:“江壮士,请上来!”
    江浪高道一声:“遵命!”
    双足力顿处,起身如箭,“飕”一声足下拔起了六七丈高,向褚天戈等三人坐处楼窗扑来!
    看到这里,三姨娘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江浪为了卖弄身手,便把纵起的身子猛然向着楼栏前一扑,单手一按栏杆,全身向里一翻,翩若巨鹤般地让身子稳稳地落在大厅之内。
    他气不喘,脸不红!
    就连不懂武功的三姨娘也看出好来了,两只粉团般的嫩酥手拍了一下道:“好呀!”
    江浪抱拳向着面前的褚天戈一揖道:“老王爷见笑了!”
    褚天戈哈哈大笑。上前一步执起了江浪的双手。
    这个亲热动作,便得江浪不知所措,倏地挣开,向后退了一步。
    褚天戈微微一怔。
    江浪躬身道:“在下一身肮脏,怕脏了老王爷的衣裳!”
    褚天戈微微一愣,遂大笑道:“江壮士,好本事。佩服,佩服!”
    “老王爷夸奖,在下这身本事,比起老王爷来,只怕差得太远了!”
    “嗯?”诸天戈皱了一下眉,道,“你怎知道我会功夫?”
    江浪道:“是夏侯小姐说的!”
    褚天戈转向夏侯芬,问道:“是么?”
    夏侯芬道:“是的,是我告诉他的。”
    褚天戈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是练过功夫,不过那是早年的事了……江壮士,我要问你,愿意接我一掌么?”
    江浪低头道:“在下岂敢与老王爷对掌?”
    褚天戈说道:“不必客气,来、来、来。”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掌,足下八字步分开跨立,嘿嘿笑道:“说不上对掌,只是较上一掌之力,谁的身子移动,谁就算输了!”
    江浪心里一转念,暗忖着:不知道这老儿如今功力到底如何,趁这个机会试他一试倒也无甚不好!
    想到这里,便暗聚真力于右掌之上,抱拳道:“老王爷掌下留情!”
    言罢,身子“老子坐洞”式地向下一坐,一只右掌平伸而出,抵在了褚天戈的手掌之上。
    两张脸都不禁为之一红!
    紧接着,两人的手掌就像是被胶粘在了一起一样,看上去纹丝不动。
    这正说明双方势均力敌。
    可是时间并不很长,约莫有半袋烟的时间,即见褚天戈倏地眸子一睁,右手霍地抖动了一下,江浪身子摇晃了一下,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脸上一阵子飞红。
    褚大戈见状,说道:“小伙子,不要张嘴说话,坐下来!”
    他说得不错,凭着江浪的功力,只要不张嘴说话,静下来把这股冲关而起的气机压下丹田,就保住不会受伤;否则,只要一开口说话,气血上涌,当场就得大口吐血,内伤肝脾,
    江浪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静静地步向一边,缓缓地坐下来,双目下垂、闭口不语。过了一段时间,才重新睁开眼睛。
    这时,他的脸色已经回复如初。
    褚天戈含着微笑,站立在他面前,点着头道:
    “不错,这些年以来,我还没有见过比你强的年轻人。小伙了,你休息一天,明天到武术团应差去吧一崔平那个位置是你的了!”
    江浪抱拳道:“谢谢老王爷!”
    一时间,他内心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他大步走出来时,两汪热泪早已夺眶而出j
    ※※※
    夜凉如水。
    明月似雾。
    几许秋风,兴起了一些寒意。
    萧索的落叶,更不禁为客居的游子平添了尖忄怅惘。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人们惯以巧妙的智慧双手,为自己编织许多美好的未来;然而当未来成为现实时,你又会发觉现实的不尽如人意。
    那是因“人”与“事”的结合而导致的。
    因人成事,事左右人——这是千古不易的哲学大道理。
    人人都为别人着想,固然是好!
    人人都为自己着想,也不算坏!
    如果想到自己,又想到别人,似乎是再好不过;如果想到自己,算计着别人,那可就不妙了!
    偏偏这个世界上,竟有那么多的人是属于后一种类型一这就难怪天下大乱了……
    ※※※
    江浪睡在软榻上。
    那是因为他如今已经取代了崔平的位置。
    岂止是一方软榻!
    就物质生活上来说,他已经享有了一切,包括醇酒美人在内。
    今夜,当他带着八分酒意之后,他破题儿第一遭玩了女人!
    信不信由你——活了近三十年,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所爱的人,那是“爱”和“奉献”;对于不爱的人,那就是“玩”、是“嫖”、是“作贱”!
    不止是“作贱”对方,同时也是在“作贱”自己。
    人们惯以“一度春风”、“几番云雨”来形容这档子事。对于大多数当事人来说,“春风”早已成了“秋风”。春变成秋,已是可悲,残余下来的一些“风”的快感,以及萧索的自慰意识,只是勉强地供你咀嚼而已。
    于是,美芸众生就是这般慢性“作贱”着自己。
    “童贞”与“处女”是同样的可贵。人们的快乐正是在于“保守”这种“可贵”的节操,如果一旦连这最宝贵的东西也看为平常时,你将是何等地不幸和可悲!
    江浪的不幸与可悲,正是在于他虚掷了他可贵的童贞。
    那个姑娘是老王爷赏下来的跟前人。
    褚天戈对于自己所赏识的人,一向是采取用女人笼络的手段。那姑娘叫“芳芳”—
    —属于诸天戈手下十二金钗之一。
    江浪原先不打算接受。
    然而,在几杯苦酒下肚之后,那个芳芳来了。
    带着满脸的笑靥和无限羞涩,芳芳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江浪就糊里糊涂地干了这件事!
    芳芳失身子他酒后的猖狂,却在他清醒后的冷漠里悄悄地离开。
    江浪后悔干了一件傻事!
    犹记得那个小妮子,半赤着身子,挺委屈却无怨言地收拾着残局时,他吃惊地发觉到被单上的一抹朱痕——那是血!
    一个处女宝贵的贞操,原是应该在新婚洞房之夜贡献给她所爱的丈夫,而她却这般随便地送给了他。
    为此,江浪心里很内疚。
    芳芳离开的时候,他的酒己醒了一大半,现在可以说是完全清醒了。
    正是因为他已完全清醒,才会这般痛苦、这般深深地谴责自己!
    来到“金沙郡”,已经好几天了。
    “独眼金睛”褚天戈似乎还不十分相信他——虽然得到了“武术教导团”的总教头这个职位,可是却不像崔平以前那样随时可以到褚天戈的身边。
    褚天戈还在暗中考查着他。
    他也一直耐心地等机会。
    今夜,褚天戈送来这个女人芳芳,并非是没有用意的;而江浪的接受,也并非全因酒醉,多少是含有一些心机意味在里面。
    江浪隐隐约约觉察到,在褚天戈的想象里,认为一个人接受了他馈赠的女人之后,才算是死心踏地地属于他,才能算是一切听令于他的死党。
    江浪真有些为自己感到可悲了。
    在以往的几个晚上,他不止一次地感到热血激动,不止一次地拿起宝剑,想悄悄地潜进“心明阁”,待机向褚天戈下手行刺。
    这种意念,后来终因为他慎重地考虑之后,放弃了行动。
    记得初来的那一天,他与褚夭戈曾经对掌一回,也就因为那一次,他发觉到这个老头儿功力高出自己很多,所以暗暗地留下了深深的戒心。
    夜风轻轻启动着窗扇,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透过这扇敞开的轩窗,可以看见院子里扶疏的花木、飞檐、雕栋,看得那么清晰、真切。
    这是金沙郡王的禁宫所在,入夜才会显得格外的宁静。
    几盏油纸大灯笼,用高高的竹竿挑着,点缀在不同的角落里。
    凡是有灯光的地方,必定伫立着一个守更的卫士——这些卫士,都是在武术教导团里经过长久训练、严格考试挑选出来的高手,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高来高去、徒手飞搏的能耐!
    褚天戈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在禁宫部署了一个连锁反应的“十面飞魂阵”。
    这其中的奥妙,江浪还不十分清楚,不过他却知道这阵势,是由一百二十九名武功高强的能手组合而成——一百二十九个人散置在一百二十九处地方。其微妙处,当然在于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就是说,当你惊动了其中任何一个人时,也就等于同时惊动了一百二十九个人。
    那么,一百二十九人同时攻击,自是威力可观了。
    况且,这么一来势必把整个禁宫的大小头目和众武士全动员起来。
    江浪之所以迟迟不敢轻举妄动,对于这个“十面飞魂阵”的顾忌也是原因之一。
    他披上衣服下了地,把半开的窗扇关上,正要返过身子吹灯,门上忽然“笃”地响了一声。
    有人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
    “是谁?”
    “我。”
    说话的是个女子。
    “你是……”江浪紧张地道:“请你等一下!”
    他匆匆地穿好了衣服,把房间里略略整理了一下,然后开了门。
    门外空空如也!
    这扇门内通楼下大厅,大厅是八角形,共分四面楼梯通向楼上——整个大楼四通八达,共有石舍数十间之多!
    大厅四角,各亮着一根松枝火把,火光熊熊照耀得远近清晰,在确定没有任何人时,他迅速回到了房间。
    然而,当他再进入卧室时,一件稀罕事儿发生了。
    一个披散着浓黑长发的姑娘坐在椅子上!
    江浪怔了一下,急忙关上了门!
    “你是……”
    “午夜打搅,请江先生海涵!”
    她的话音刚落,便倏地回过身来!
    “是你……苓姑娘……”
    几天不见,她消瘦多了。
    倒是那双大眼睛,却并没因为忧郁而失色。深邃的目光,含蓄着潜在的毅力和智慧——一种女孩子的静态美,在她顾瞬的一刹那,展露无遗。
    “对不起……”她苦笑着道,“你来了好几天,我才来看你!”
    江浪道:“姑娘可好?”
    “还……好!”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漠然地道:“江先生你说得不错,褚老王爷早先的名字是褚天戈。”
    她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无限怅恨地道:“我已经查明白了,他以前的确是横行沙漠的土匪头子!”
    说这些话时,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由她的语声里,可以体会出她内心蕴藏的潜在恨意。
    “苓姑娘,你先安静下来,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小苓默默地点了点头。
    江浪仔细地注视着她的脸,叹息了一声,道:“苓姑娘,对于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小苓苦笑着,摇了摇头。
    江浪道:“你姓郭,是不是?”
    小苓怔了一下。这个瞬间的动作,只能表明,这个姓氏她听起来似乎很熟,除了这一点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味了。
    “你爹叫郭松明,是鲁东人氏。”
    小苓不待他说完,又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没有用,江兄!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你一定能够记起一点来的!苓姑娘,你总能想到一点什么,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我……”她略似羞涩地看着他,道:“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小时候我穿的大花鞋!”
    她脸红了一下,又窘笑着道:“这不会有什么意思的!”
    “不,有意思!”江浪点点头,说道,“你那双大花鞋是红色的,鞋尖上缝着一块白白的兔子毛。”
    小苓顿时一呆,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江浪凄凉地笑着,“你们家后面是否有一条河,河里有成群的白鹅……”
    “白……鹅……白鹅,啊……是的,是的!”
    霎时,她脸上绽开了笑容。
    “有一只老公鹅,啄了我一下……”
    “那只鹅是桑家养的……桑大爷你记得吧!”
    “我记得……”小苓的眼睛睁大了,“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个女儿?”
    “他女儿叫小芬!”
    “小芬……芬芬!芬芬……”
    “你记起来了!”
    江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高兴了!
    “芬芬、二槐、长弓。”他一连串地说出了这些名字。
    苓姑娘的脸上展现出极为兴奋的笑容。
    “长弓!”她忽然脱口叫出了这个名字。
    江浪倏地呆了一下,喃喃地道:“你记得这个人?”
    苓姑娘道:“我记得!长弓哥,江家的长弓二哥!”
    江浪眸子里突地流出了热泪!
    他抬起手来,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揩了一下。
    “江兄,你……怎么了?”
    “我太高兴了!”江浪说,“姑娘你果真是姓郭了!”
    小苓脸上现出无限神往的样子,喃喃地道:
    “长弓哥……我记得,我记得,他的飞刀最准了。有一天,他与人家比刀子,手被刀划破了……”
    “是你母亲为他裹的伤!”
    “你……你怎么知道?”
    苓姑娘脸上岂止是惊喜,简直有些惊骇了!
    “姑娘,你仔细看着我。”
    苓姑娘把略带羞涩的眼光移到了江浪的脸上。
    “你不觉得有些脸熟么?”
    “我……你是……”
    “我就是姑娘刚才嘴里说的长弓哥啊!”
    “啊!”小苓打了个哆嗦。
    “长弓是我的小名,江浪是我的大名!”
    “江浪,江浪……”
    小苓嘴里一再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闪出了泪光!
    “江浪哥,我记起你了!”
    就连江浪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猛扑了过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江浪的身子,兴奋得痛哭了起来。
    十五年的谜结,忽然被人解开——眼前的人正是几时的玩侣,她怎能不喜极而泣?
    “江浪哥……江浪哥哥……”
    她如同梦吃般地叫着,泪如泉涌,把紧贴着江浪的胸衣都湿透了。
    江浪不胜感慨地叹息着。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摩掌着她柔软的秀发——这一刹那,使他忆起了小时候那一次她被鹅咬了的样子——也是这样地伏在他的身上啼哭不止。
    恁他是铁打的汉子,心也碎了!
    家破人亡,孤魂万里,上千的族人惨遭杀戮———切的一切都冷却消失之后,居然像梦幻一般,老天爷还能安排他会晤到几时的玩侣……
    他的心真碎了,一时有说不出的感伤!
    彼此的心里都燃烧着激情的火,包含着悲痛的压抑和热烈的放纵。
    感情由死寂升华到沸腾,这其间只是一刹那!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
    当江浪抖颤的双手捧起她沾满泪水的脸庞时,郭小苓再次投入到他的怀里。
    “长弓哥……噢……哥哥……”
    像是梦吃,她嘴里喃喃地诉说着。
    两张脸,像呢喃的燕子,耳鬓厮磨不已。
    原是无波的古井,却为猝然投落下的石子,激起了轩然大波!
    长年被忧郁、悲痛压抑着,只是在孩提时候才开颜笑过……
    他们太需要爱了1
    他们紧紧拥抱着,直到两张火热的唇接在了一块儿。
    不知何时,他强有力的身子压在了她身上!
    他像是一只发情的兽,吻着她的唇,亲着她的脸、颈项、秀发……
    她何曾服过人?
    虽然是千娇百媚的女儿身子,却比男孩子更倔强。金沙郡里上上下下,从来不曾见过她的好脸色,都说她是“水仙不开花——装蒜”。然而,这朵蓓蕾终于绽开了。
    江浪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番勇气。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直到她赤裸的身子,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像触了电似的,震惊不已。
    她柔弱的就像是一只羊。
    一只小羔羊。
    那么娇声地喘着。
    星星似的剪水瞳子,似乎失去了昔日的威凌,无限乞怜、求助地看着他。
    淙淙的情泪,溅满了粉颊香腮。
    羊脂般的娇柔身躯,散发着处女的芳香,像浪女那样,放纵地扭曲着……
    “不,不能!”江浪挣扎着跃起了身子。
    她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尖尖的五个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肌肤里!
    他转过脸来。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那抹白玉般的酥胸,剧烈地起伏着!
    “江哥……我……我……”
    江浪用力地摇着头说:“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她把他用力地拖过来,江浪不由自主地把她赤裸的身子抱了起来……
    老天爷像是有意促成这一件好事!
    不知什么时候,那盏灯自然地熄灭了。
    漫长的一夜……
    ※※※
    正如同那些使人厌恶的日子一样,任何美好的时光也终究会过去的。
    几番蜂狂蝶浪,几度交颈呢喃……
    在生命呈现半休止的状态时,他如同烂醉,沉沉地睡着了。
    天色接近破晓。
    第一只雄鸡由畜场鸡笼里拍打着翅膀跃上篱笆,方自啼了半声,小苓就悄悄地翻身下了床。
    她脸上带着醉人的晕红——羞答答地回过眸子瞄着他。
    蒙胧的意态里,那张脸,那张唇,赤裸着的胸肌……
    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既感到欣慰,又觉得仟悔;明是喜悦,却又感伤……真是“宿粉残香随梦冷,落花已上燕巢泥!”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摸索着将散落在各处的衣衫穿好了。
    女孩子家在任何情况下,都较男人要细心一些。犹记得倒凤颠驾间,落红缤纷……
    那些见不得人的污秽,她都小心地归置在一起。
    倾耳细听了听,室外没有半点声音。
    她再次悄悄地走近床前,像是责怪却又爱怜地细细打量着他。
    伸出手把他那根粗黑的大辫子掂起来,轻轻地放在枕边。
    她定定地对着他,心里暗自虔诚地许了个愿。
    “今生但把檀郎守,恁他东风、西风,毫不改这寸心相思!”
    嘴角牵动起一丝微笑,轻轻掠了一下长过肩头的秀发,她悄悄地开了门,闪身而出……
    江浪来到练武场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只见赤膊着上身的小子们,早已经拉开架势,捉对儿厮打着,拳来脚往,实打实摔!
    总教头来了,大伙儿肃然起敬,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子掌声。
    那天在“心明阁”江浪与前总教头崔平比武的事,大家都亲眼看了个痛快。对于江浪那身功夫,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江浪接替了总教头这个职位,除了崔平与桑二牛二人以外,人人,心服口服。
    江浪装模作样地在场子各处转了个圈儿之后,便来到了“总教头”的“督练房”,小厮过来递上手中肥皂,泡上了热茶。
    这就是他每天例行的公事。
    而昨夜,他竟干了一件毕生最荒唐的事儿!
    郭小苓的来去,对他来说,真有梦幻的感觉。
    只是哪有这么真切的梦境?
    憧憬着那些片段,他真有些恍恍然。“这毕竟是他平生从来也不曾尝试过的感受,此刻想起来,心中禁不住卜卜乱跳,像是倒了个五味瓶儿一般,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他这里正自意乱情迷,就见方才倒茶的小厮入内道:“总教头,大小姐有请!”
    “哪个大小姐?”他说了这句话,立时就觉出多此一问,即道,“是夏侯小姐么?”
    小厮欠身道:“是……大小姐请您去一趟!”
    “她在哪里?”
    江浪心里透着希罕,自从那一天在“心明阁”见过她以后,到现在还一直没跟她照过面儿,忽然承她召见,不知是个什么路数!
    “小的也不知道!”小厮道,“大小姐那个使唤丫头小红在门口等着您呢!”
    江浪道:“我知道了!”
    说完就站了起来,步出“督练房”。
    小红约莫十五六岁,像是挺机灵的样子,她老远看见了江浪,就急忙跑过来请安。
    江浪道:“是夏侯小姐要你来的?”
    小红说:“大小姐在后院驯马,说请总教头去一趟!”
    江浪怔了一下,问:“驯马?”
    小红道:“是老王爷早先赏的两匹蒙古马,性子烈得不服人,这一回总算让大小姐制服了!”
    江浪原本提心是不是有关郭小苓的事,听她这么说,倒放下了心。
    当时就由小红在前带路,穿过了一大片草地,来到了一幢大楼房前。
    这地方,也属于禁宫的一部分。
    从这里穿过上道长廊,绕到这座大楼房的后侧方,便是一大片草地。
    江浪的脚刚踏进,即听得一声嘹亮的马嘶。
    一匹棕红色的骏马,上面骑着一个紫衣少女,迎面奔驰过士不。
    马上的少女,正是夏侯芬。
    今天看上去,她出落得极为标致!
    她一身紫色劲装,脚着鹿皮长靴,小蛮腰紧紧地扎着,背上还背着一面长弓,皮鞍前侧箭槽上插着十来支雕翎。
    那匹棕色大马,像是很不驯服,一路颠伏着跳跃而出!
    招展的夏侯芬在马上笑着道:“啊哟,大哥!江大哥快来,这匹马我可怕了……”
    随着那匹马不时地跳跃,夏侯芬更是叫个不停。这一刻,她真像个小女孩子那般夭真。
    江浪嘴里应了一声,肩头微晃,来到了马身跟前。
    那匹大棕马,果然是好烈的性子,唏聿聿长嘶一声,倏地扬起前蹄,直向着江浪身上踏来!
    昔年,江浪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与拜弟裘方靠着擒捉野马变卖为生的。所以对于任何类型的野马,他都有信心驯服,眼前这匹马,当然也不例外。
    只见他喝叱一声,双手同时递出,左右各一,抓在了面前这匹烈马的口环上!
    随着他双手用力拉下的势头儿,右面膝头霍地抬起,只一下就击中了大棕马的口鼻要害处。
    说也奇怪,只是这么一下,那匹马顿时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夏侯芬惊讶地道:“咦,你是怎么制住它的?”
    江浪笑道:“过去,我捉过一个时期野马,懂得一点马性子!”
    说时,夏侯芬翻身下马,笑嘻嘻地道:“老王爷出远门去了,没人管我,我想找大哥一块儿打猎去!”
    江浪心里顿时一惊,道:“老王爷出去了?”
    “今天早上走的。”夏侯芬说到这里,声音变得低低的,道,“没人知道!”
    “他上哪去了?”
    “去呼鲁兹,见海酋长!”
    “谁是海酋长!”
    “是个蒙古人。”她笑了笑道,“这个人很滑稽,自称是元朝开国皇帝成吉思汗的第六代孙子,可他偏偏不叫成吉思汗……”
    “老王爷去找他干什么?”
    “谁知道?他又不跟我说!”
    说到这里,笑了一阵子,又道:
    “我巴不得他老人家离开几天,没人再在我身子后面老嘀咕。江大哥,我们好像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当了总教头以后好神气哟,连人都不理了!”
    “姑娘说什么笑话!”
    “我说的是真的。要不然,怎么好几天连你的人影儿也没见到……”
    江浪道:“姑娘身居禁宫,我岂能随便出入?”
    夏侯芬瞅着他,微微笑道:“算你会说话,现在我把你请来了,总没借口了,巴!”
    江浪道:“姑娘想去哪里打猎?就姑娘一个人?”
    “不,两个人!”
    “还有谁?”
    “你呀!”
    她说着,把马缰交到江浪手里,道:“你等一会儿,我牵我的马去!”
    江浪说道:“姑娘的马,不是在这儿么?”
    “这是给你骑的!”
    说着转身就跑了。
    不知怎么回事,江浪觉得心里挺不自在。
    如果这件事在昨天以前发生,他不会觉得丝毫不自在。可是,只是一天之隔,就全然不一样了!
    因为什么?
    郭小苓!
    直到现在为止,郭小苓的影子始终在他脑子里晃着。男女之间在发生过那种感情以后,必然是心心相印——那是什么力量也分不开的!
    他的目光四处搜索着。
    小红在一旁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江浪向她点点头道:“苓姑娘是不是住在这里?”
    “早先是的,后来不知为了什么苓姑娘搬了出去,住在后院里啦!”
    “她一个人?”
    “嗯!苓姑娘怕吵,最喜欢安静!”
    “夏侯小姐跟她来往不?”
    “常常来往,刚才我们小姐还找过她呢!”
    “找她去打猎?”
    “不是!”小红摇着头道,“好像不是。找她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江浪还想1些什么,夏侯芬就策马而来了,便把到嘴边儿的活吞了回去。
    一刹那,他脑子里全让郭小苓占满了,迎面而来面如春花的夏侯芬,在他眼里反倒是黯然无色了!
    夏侯芬策着马,鞍辔弓箭齐全地来到了面前。
    “快上马呀,跟我去个地方,包你玩得好!”
    说着,她已抖开缰绳,一马当先地冲在前边,江浪只得策马跟上去。
    两匹马跑过了面前的这片草地。
    前面是一片生满了高高芦苇的坡地。
    夏侯芬兴趣很高地回过头向江浪招着手——她的马已窜进了芦苇丛中……
    江浪催马过来,陡地发觉眼前一片开朗。
    好大的一片原野!
    原野几乎全为芦花占满了,白色的花穗形成了一片白色的海。天风压下来,大幅度地起伏着,形成了类似怒海中的巨大波浪——一眼看上去有说不出的美丽、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在那里,有几只展翅的大秃鹰低空盘飞着。声声鹰鸣,逗挑着人类先天具备着的潜在野性。
    芦花波浪里,能够清晰地看见纵横的陌道——像是几条巨蟒,游行在怒海惊涛里。
    原来不开朗的江浪,也变得开朗了。
    真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么豪迈的句子,没有身历其境的人是绝难道出来的。
    “怎么样,美不美?”
    夏侯芬在马上回过头来看着他,大风把她散开的长发吹得飘拂着。一瞬间,她那种狂放与任性的禀气,让江浪尽收眼底一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啊!
    曾几何时,她已把昔日的忧郁愁结解开了。
    像她这种年岁的少女,原是应该这样的。
    不等到江浪说话,她已催骑纵入大片的苇丛之中。
    江浪的坐骑自动跟了上去。
    两匹马穿行于大片苇丛之间,首尾相衔地奔驰着。
    一列野鸡拍翅而起,五彩的羽翼在晴空翱翔着。
    夏侯芬手持雕翎,取下弯弓。张弓搭箭,“飕”地一箭射出!
    一只野鸡顿时应势而落,在芦丛里拍打着翅膀。
    夏侯芬策马上前,弯腰抬起。
    江浪道:“姑娘好箭法,想必暗器上的功夫更高。”
    说到暗器,夏侯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把野鸡套在鞍后的绳套上,催骑来到了江浪跟前,伸出一只素手,道:“拿来!”
    江浪一怔道:“什么?”
    “你欠我的东西。”
    “我欠姑娘什么东西了。”
    “哼,还装蒜呢!”她眼睛一转,道,“你可真会逗着人家玩儿,明明赢了我,竟装着输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红了一下,信手折了一截芦花,向着江浪丢过来,江浪信手抄住。
    江浪忽然明白过来了。
    夏侯芬所指,乃是江浪把她由赤峰牢房里救出来的那一次,两个人在坟场里曾经比斗过一回。
    “姑娘说的是那一对耳环?”江浪问道。
    夏侯芬向他一笑,道:“还说呢,真丢人,直到第二天我才发现,你怎么摘下来的,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江浪随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皮囊,从里面把那一对收藏的银耳珠递了过去。
    夏侯芬笑了笑,道:“真在你这里!算了,既然被你摘了下来,干脆送给你算了!”
    江浪笑着收了起来,道:“姑娘这对耳珠,可是一种厉害的暗器?”
    夏侯芬微微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她痛痛快快地大笑了一阵子,又说:
    “反正什么也瞒不过你,即然你知道了这是暗器,我倒要认真地暗你一下,这种暗器,依江大哥看,该是怎么一个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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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双美争情爱一剑了恩仇
    江浪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知道用法?
    当初“独眼金睛”褚天戈率众洗劫杀戮他们的时候,同族里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种暗器之下。
    褚天戈手法至毒,暗器是用“弹指神功”发出去的,中者皆为要害,多为双瞳、咽喉部位。
    这些宿仇,经夏侯芬一提,由不住使他热血沸腾。尽管心里恨恨的,可还是不让脸上现出怒容,装出很认真的样子,问道:“大概是藏在指甲里施展吧!”
    夏侯芬笑叹道:“你真聪明,这是我义父传授给我的,只是他老人家不许我随便施展。”
    “为什么?”
    “因为这种暗器太毒了,我义父他老人家是菩萨心肠。”
    “哼……”
    江浪为了掩饰自己的愤恨心情,便硬生生地发出了一阵子笑声,只是笑声过于凄凉!
    “你也许还不知道,”夏侯芬又悄悄地说道,“他老人家已经吃了好多年的素了!”
    “吃斋?”
    夏侯芬点了点头。
    江浪又发出了一声笑。
    夏侯芬瞅着他道:“你为什么笑?”
    “老王爷可真是悲天悯人的活菩萨!不过,我却以为这必定是他早年杀人大多的缘故,是以借此来弥补一下内心的罪过罢……”
    夏侯芬愣了一下,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也许你说得有理。”
    两匹马并列着缓缓前进。
    江浪伺机道:“老王爷早年的事,姑娘知道多少?”
    “我?”她摇摇头,苦笑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怎么,你知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听到了些什么?”
    “没什么……”
    夏侯芬忽然勒住马,道:“不要紧,你尽管说。”
    江浪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姑娘不要多疑!”
    “你说吧。”
    江浪道:“外面谣传老王爷过去是刀客瓢把子……”
    “这是真的?”
    至侯芬眼睛睁得极大,摇着头道:“不会吧?”
    “有人说老王爷是靠洗劫了一批山东的移民才起的家!”
    “你……”夏侯芬面色惨变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她冷冷一笑,又看着江浪道:“我义父岂是这种人?岂能做这种事?你不要听人瞎说!谁说的?看我不……”
    说到这里,她紧紧地咬着牙齿!
    江浪笑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一句闲话,姑娘又何必这么认真呢?”
    “一句闲话……你知道这些话有多严重!要是我义父听见了,准能气疯了!”
    说话时,忽见一只野兔跳了过来。
    江浪忙取出雕翎箭,策马追了过去。
    夏侯芬也纵骑追了上去。
    江浪当然不是存心射猎兔子,而是觉得很有缓和一下情绪的必要。
    而且,他还有很要紧的话,要从夏侯芬的嘴里套出来。于是,借着追兔子飞马而前。
    白兔子在深草丛里转了几转就不见了。
    两个人拼命地策着马,追出了好几里。
    这一阵子快马奔驰,真是过瘾极了!
    眼前是一棵大树,树阴漫延出好几丈远。
    两匹马径直地来到了树下,夏侯芬首先由鞍子上滚下来,在草地上打着滚儿!
    江浪刚刚下马,却被夏侯芬拖住了一只腿用力一翻,倒跌在芦花丛里!
    两个人在芦丛里打着滚儿,身子过处,芦花纷飞。
    秋高草长,壮马长嘶……
    两个人滚得淋漓尽致,只觉得天旋地转,乾坤颠倒,人在大自然里,像是在太空缥缈的云层翻滚着,人世间的一切都抛开了。
    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两个人直直地躺着,仰首看着天,一声一声地喘息着。
    身上、脸上、头上,全都是白白的芦花。
    这一阵子翻滚”真不知道滚了有多远——两三丈远近吧!
    天空掠过一行雁影儿。
    太阳的温熙使人那么惬意!
    人儿舒展在白云般的芦花丛上。
    四周是无限无边的白,人的性情在大自然的陶冶下,变得融洽而温和。
    “啊……”良久之后,夏侯芬才喘出一大口气,“好舒服!”
    她翻过身子来,手支下颚,打量着面前的江浪,道:“要是在这里过一辈子就好了。
    太舒服了!”
    江浪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因为他知道,由于他与她的地位不同,不久,也许就在眼前,他门终必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对于这件事,他心里一想起来就感到无限惭疚,然而为父兄家人以及全族入复仇的大义——示着他,使他不得苟安片刻。
    他已经感到迫不及待!
    现在,听说椿天戈出巡,只带了少数几个人,正是下手的良好机会,这颗心就禁不住怦然冲动了。
    他忍不住问道:“老王爷得几天才回来?”
    “大概三四天!”夏侯芬眯着眼睛道,“我真希望他老人家出去久一点!”
    江浪道:“他是一个人上路的?”
    “不是单独走的,有崔平和桑二牛两个人跟着。这两个家伙,大家都叫他们哼哈二将,我义父走一步,他们跟一步,可是这一次……”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就不吱声了。
    江浪紧问道:“这一次怎么样?”
    夏侯芬扬了一下眉毛,道:“我说过了,你可千万别张扬出去啊!”
    “姑娘请放心!”
    “崔平该倒霉了!”她冷冷地道。
    “三阿姨以及桑二牛已经暗地里把崔平在外面的所为、暗害我义父的证据,都收集起来跟他老人家讲了。我义父这一次特地带他出去,是含有深心的!”
    江浪心中不禁一惊,忙问:“姑娘的意思是……”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三姨娘这么说——因为我义父从来不跟我谈这些……”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霍地翻身坐起来,笑道:“哎呀!有一件好消息,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你那个仇人热河郡王铁崇琦死了,你知不知道?”
    “铁崇琦死了?”江浪一惊,坐起来问道,“谁说的?”
    “一点都没错,是呼鲁兹酋长派人来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侯芬道:“听说这位铁王爷是被他的一个叫七福晋的爱妾谋杀的……”
    “是巧妃……”江浪咬了一下牙齿,恨恨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夏侯芬道:“你不高兴?难道你不愿意他死?”
    “我原打算要亲手杀死他,为我拜弟复仇!”
    他无限怅恨地垂下头叹了口气,深深地遗憾着,遗憾着那个人面兽心的铁崇琦未能死在自己手上。
    夏侯芬皱了一下眉道:“听说那个杀他的七福晋,是为了一件宝贝——翡翠塔,才向铁崇琦下了毒手!”
    “原来这样!”江浪点点头道,“翡翠塔呢?”
    “已被七福晋带走了!”
    “我这就明白了!”江浪微微一笑道。
    “这么说,一定是那位呼鲁兹酋长打探到了翡翠塔的下落,恐怕翡翠塔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你义父不甘心宝贝被人家吞了,也想插上一手!”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浪一笑道:“可怜的七福晋,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爱过那个自命不凡的铁王爷,也许她潜伏在铁王爷府里原本就存有用心的。只可惜她虽然把翡翠塔弄在了手中,却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他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叹!
    想到了那一日王府初雪之晨,在梅园曾蒙那位美丽的六福晋石亭赐坐,暗吐心声的一幕……
    江浪默默地伤情了起来。
    如果机会适合,他倒愿意“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一番。不为别的,只为了报答七福晋的“软语柔情”!
    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男人的一生,能享有几回这种“美人青睐”的艳福?
    那位七福晋巧妃,原是身负绝学,并非等闲妇人!江浪如今细思下,才恍然明白,何以巧妃要他代她守秘——不要把她会武功的事情张扬出去。现在他才明白,她早已筹划好了如何对付铁崇琦了!
    江浪想到这里,心里已然有了主见。
    以此联想到诸王爷出行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把那件“翡翠塔”得到手。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个原则之下,摆在面前,若干死者,正是活生生的证明。
    试想,当年蒙古亲王的死、盛京将军的死。铁崇琦的死,还可以预期到的七福晋之死、呼鲁兹酋长之死、甚至于褚天戈——如果褚天戈真会死在江浪手中,都毫无疑问与这个翡翠塔有关!
    这个翡翠塔当真不是一个吉祥的东西——害死了多少人,平添了多少孤魂仇!人的贪心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夏侯芬尽管对于义父的作为,已经微妙地有所感触,但是这十几年来,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有如水乳交融,外人要使之破裂,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浪当然明白这一点。
    他已经感到,他与夏侯芬之间的友谊只怕不长了。因此,当他看到夏侯芬的笑脸每一刹那,总是立刻联想到她狰狞仗剑的另一副嘴脸!
    这就是说,夏侯芬每笑一次,他的内心都要浮上一层悲哀!
    “姑娘,老王爷是由哪一个方向去的?”
    “从这边。”夏侯芬丝毫也没想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顺着她手指之处,芦花丛里的那条黄土道路,弯弯曲曲地伸展着,像是通向天边,那么遥远!
    去是由这条路,回来当然也是由这条路。
    江浪心里有数地笑了笑,道:“老王爷那一身功夫,真是天下少见,据我所知,他老人家最最独到的一门功夫,还是他那一身罩功——姑娘你可知道?”
    “咦?”夏侯芬很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都知道?”
    “老王爷的神威,外面传说得太多了!”
    江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传说他老人家的一身罩功刀枪不入,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侯芬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了!”
    江浪说:“我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是一种把气功和横练外功结合起来苦练而成的绝功。一旦功夫练成,全身上下刀枪不入……”
    “除了练门儿穴眼!”
    “对了!”江浪一笑道,“不知道老王爷的穴眼儿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夏侯芬在芦花里打了个滚儿,眼睛直直地看着当空的那株大树。
    江浪注意地聆听着。
    夏侯芬显然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否则,是万万不会直率地道出来的。
    她脑子里思索了一阵子,笑眯眯地道:“这事情有好多年了……有一天晚上,他老人家正在练功夫——见了。不知为什么,只因为我看了他那次练功,差点儿挨他一顿打!”
    “究竟是为什么?”江浪的精力更加集中了。
    “我想,他老人家大概是在练罩功吧!”
    “罩功?”
    “大概是的!”
    夏侯芬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喃喃道:“顶上吊着七八个带刀刃儿的流星锤,义父他老人家只穿着一身单衣裳,眼看着那些流星锤耍开了,全都撞在了他老人家身上,居然没有一个地方受伤,真把我吓坏了!”
    江浪一声不响地听着一他内心尽管急着听下文,外表却没有大明显地表现出来。
    夏侯芬笑看着他道:“你猜他老人家的练门儿在哪里?”
    江浪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如果让你猜,恐怕你怎么也猜不着!”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告诉你吧,是在脚心!”
    “是了!”江浪心里忖道,“这就难怪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夏侯芬说得不错,如果她不说出来,自己还真是猜不出来呢。
    他百思得不着边际的一个结子,一旦解开了,顿时轻松了起来。
    “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的,我义父练这门功夫时,两只脚心用软金罩子紧紧地包扎着……别的地方只穿着单衣,可见得这个地方是他老人家的穴眼练门!”
    江浪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已经知道了他所想要知道的,高兴得跃身而起,说道:“走吧,我们找兔子去!”
    夏侯芬懒洋洋地躺在芦花丛里,说道:“不想去了,我懒得动,坐下来歇歇不好吗?”
    当江浪闷不吭声地坐了下来之后,她说道:“我们该谈谈你了!”
    江浪惊道:“谈我?”
    “嗯!”夏侯芬把下颚支在胳膊时上,那双明若秋水的眸子微微地眯着,道:“老实说,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你的家里有些什么人?还有过去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么?”
    江浪脸上泛出凄惨的笑容!
    他喃喃地说:“我只是一个极平凡的人,父母双亡,子然一身!”
    “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死于天灾人祸!”他冷冷地道,“这些过去的事还是不提为好!”
    “唉!”夏侯芬深深垂下眸子,道,“为什么我们的身世都这么可怜!”
    江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笑道:“我们诚然是不幸,但是比我们更不幸的人还多得是,一个人种下什么,必定会得到什么!”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江浪看着夏侯芬,喃喃地道,“姑娘,你打算在这个地方一直住下去吗?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夏侯芬怔了一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浪说道:“我是说姑娘在内陆还有亲人没有?”
    夏侯芬摇了摇头,很伤感地道:“我已记不大清楚,好像有个姑姑,还有个舅舅……可是,那时候我太小,哪里能记得清楚。”
    “不过……”她又喃喃地接着道,“这里我也不打算长住下去,江大哥,你的意思是……”
    “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姑娘你大好年华,应该到中原内陆去跑跑,不要老守在一个地方!”
    夏侯芬顿时一喜,跳起来道:“好呀!江大哥,你跟我一块去好不好?过几天,我就跟义父说。”
    江浪笑了一下,道:“我?不,我看姑娘还是另外找一个人好了!”
    他心里实有难言之隐,每一次他注视着她的时候,内心总有说不出的愧疚,因此他不敢稍微对她在感情方面有一点点放纵,因为他知道自己终必会负她的。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就有说不出的悲哀、歉疚。此时,几乎连看她一眼的勇气也失去了!
    夏侯芬听了他这句话后,像石头似的呆住了。
    江浪默默地站起来,步向坐骑。
    “站住!”夏侯芬忽然扑过来,有些生气的样子,“你先别走!”
    她的大小姐脾气发起来确实有点让人吃不消。
    江浪缓缓地回过脸来。
    夏侯芬脸上突然变化的表情,使他大吃一惊!
    “我知道……哼哼……”她脸色通红,恨恨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着谁!你……”
    江浪登时为之一呆!
    他是不擅说谎作伪的,夏侯芬的这几句话,就像上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子扎到了他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窘得很厉害——好像昨夜与郭小苓的一切私情,都让她看见了似的!
    夏侯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直直地看着他。
    “你说……你心里是不是想着她?”
    江浪喃喃道:“谁……”
    “谁?小苓!”
    “……”江浪一下就像触了电似的,苦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夏侯芬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忽然伸出两只手,抓住了江浪的衣服。
    “说,你给我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她?”她像是忽然丧失了理性,用力地拉扯着江浪的衣服,狠命地前后扯着。
    江浪蓦地抬起双手,擞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眼睛里流露出愤怒、伤感、歉疚……总之,那种情绪复杂,难于言表。
    “说!说!我要你亲口说,你是不是喜欢小苓?”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姑娘,请你放开手!”
    夏侯芬冷笑着,死命地抓着他不放。
    原野里大风飕飕,可是她的声音尖锐得胜过了风声。
    “说,说,你说嘛!”
    她像是丧失了理性,有点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这种蛮横的表现,使江浪很反感。他两只手暗动真力,终于把夏侯芬的双手拉了下来!
    夏侯芬大发娇嗔地用力挣着。
    江浪冷冷地道:“姑娘,请你放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要你说,要你说!”她的声音比先前更大了,“说,你是不是喜欢小苓?”
    “我……”江浪冷冷地道,“我有我的自由,没有什么可告诉你!”
    “自由?好……”
    她挣开了江浪紧紧握着的一双手,全身气得发抖,语不成声地道:“好,好,你终于承认了……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江浪呆了一下,苦笑道:“我骗了你什么?”
    “你骗了我的感情,骗了我……骗了我的心!”
    忽然,她用力地在江浪脸上打了一掌。
    这一掌力道不小,江浪身子一跄,差一点儿坐倒在地!
    夏侯芬似乎也不理解自己的失手,她微微愕了一下,两汪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河水,突地夺眶而出。
    无限的伤感和悲愤,把她那张原是人见人爱的脸给扭曲了。
    蓦地,掉头狂奔而去!
    江浪无限沮丧地垂下了头……
    事情竟然演变到这般田地,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对于自己与夏侯芬之间的关系,从最初一开始,就特别谨慎,想不到仍然给她一种错觉,认为欺骗了她。
    远处传来马声,他看见夏侯芬跃马而去。
    即使在盛怒之中,她乘骑在马上的芳姿依然那么动人,长长的秀发在风中飘舞着煞是好看。
    虽然相距得那么远,江浪却能猜测出她的面部表情——因为在她临走时,那凌厉而充满杀机的眼神儿,江浪仅仅瞥了一瞥,就吃了一大惊!
    他下意识地觉出了不妙。
    以夏侯芬如此任性的脾气,是很可能去找小苓论究一番的。
    “小苓”江浪口里喃喃地呼叫了一声,感到很是惊恐。
    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心地慈善的女孩子,一旦遭遇到夏侯芬任性的攻击,将会落得一种什么样的下场!
    江浪想到这里,实在难以保持镇定了。
    蓦地,他展开身形,扑向坐马,一径遁着夏侯芬去处追了下去!
    郭小苓斜倚在栏杆上,远望着宫院内那层漠漠的秋色。
    她昔日那静如止水的心湖,早已不安宁了。她的眼睛追踪着空中的那对秋蝶,不时地上下眨动着——难道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她不止一次的脸上飞红,也不止一次的面现娇羞,更不止一次的唇角牵动,显现着内涵的温馨笑意……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可喜的?人生得一知己,已属难能可贵,更何况得到了一个爱人。
    一个身兼“知己”、“爱人”双重身份的人!
    这个人使她了解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使她不再孤独,使她心有所属,使她恢复了信心,而且使她有勇气面对仇人!
    站立在廊子里,面前是拥挤着开放的一丛秋日黄花。
    昔日,她最感伤于李清照的那种哀情,其中最能引发她伤感的那两句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然而此刻想来,却不再那么的凄怨了,原先那种共鸣之感随之而逝。
    ※※※
    一匹飞驰的骏马,驮着夏侯芬纤瘦的人影在发黄的草地里掠了过去。
    郭小苓显然未曾觉晓!
    那匹马,一直绕到了后楼石阶前停下来。
    夏侯芬凌然地由鞍前拔出了长剑,左手在皮鞍上力按了一下,整个身子如同一只大鸟,掠下了坐骑,飘落在石阶最上面的一层。
    她早就看见“她”了。
    眼光透视过一根根交错的铁栏杆,就看见了小苓婷婷的背影。
    夏侯芬紧紧咬了一下牙齿,怒火在她胸腔内燃烧着。她紧了一下手上的剑,忿忿地向着郭小苓站立的地方走过去,很快来到了小苓身后。
    小苓若不是沉醉于紊乱的情慷心事里,断然不会失之于“无觉”。
    掌中剑泛闪着清冷的光华,是那么像它主人那张苍白的脸!
    在妒火之中,几乎很少有人还能保持着“理性”这两个字。
    她的剑比拟着小苓后心的位置,不止一次地作势想刺过去,可是每一次她都犹豫着,下不了手!
    “小……苓!”她抖颤着,低叫了一声。
    小苓听到叫声,回过了身子。
    就在她方回过身来的一刹那。夏侯芬的剑已劈风而下!
    这一剑端的是劲猛力足,剑锋上闪烁出一片凌人的寒光,直向着小苓脸面劈了下来!
    郭小苓猝然大吃一惊!
    她原本身手绝高,只是二人站立的距离是那么近,简直是无从躲闪。
    郭小苓嘴里惊叫一声,左手倏出,用“拨云见日”的手法,向着剑身的侧面一击。
    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剑锋在小苓五指一拨之下,闪开了正面半尺,“哧”一声挥落下去。
    郭小苓身若旋风地转了出去:
    饶是如此,那口锋利的剑尖,仍然是顺着她右侧肩部划了下去!
    伤虽不重,却也留下了一道三四寸长的血口子,鲜红的血一下子把她右边的淡青色袖子染红了。
    “芬姐,你疯了!”
    小苓一只手掩着负伤的肩部,惊惶地看着她。
    夏侯芬紧紧咬了一下牙,又霍地扑上来,“飕”地一剑劈下去。
    “飕飕飕”,一连三剑!
    剑光影里,小苓那般巧妙地运转着身子,然而看上去却是险到极点,每一剑都擦着她身子滑下去,其中任何一剑只要得手,小苓就别想再活命。
    在夏侯芬毫无理性的剑势里,小苓惊慌地闽避着。最后,身子一个倒翻,滚出了一丈之外,极为艰险地脱困于夏侯芬凌然的剑势范围……
    “芬姐你真疯了吗?”
    夏侯芬倏地纵身而前,再出一剑。
    小苓这一次用“夹剑”的手法,双掌一击,“叭”一声,把夏侯芬的剑锋紧紧夹于两掌之内。
    这一手功夫,没有若干年的苦练是难于如此过硬的。
    两只手掌上传出的力道,紧紧地吸着对方的剑身,使得夏侯芬剑锋进退皆难!
    “芬姐!”郭小苓无限惶恐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对我下这种毒手?”
    夏侯芬紧咬着牙,一张脸变得苍白苍白的,上胸频频起伏着。
    “姐姐……你说呀!我做错了什么事?你说呀!”
    郭小苓眼泪汪汪地诉说着,那只负伤的肩部,鲜红的血流个不止……
    夏侯芬持剑的一只手剧烈地颤抖着。
    “你……”她大声叫着,“我……我恨你1”
    郭小苓一怔道:“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
    说时,她用力一脚踹向郭小苓的身子,二女同时向外一翻,分开了丈许!
    “小苓……快去拿你的剑,我等着你!”夏侯芬用剑指着她道,“看看我们谁的功夫强!”
    郭小苓一只手掩着肩上的伤,大惑不解地说道:“为什么……芬姐,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数!”
    “什么事我心里有数?”
    “你还佯装什么……”夏侯芬忽然低下头,放声痛哭了起来。
    郭小苓缓缓走过来,道:“芬姐,你说到底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我恨你!”
    “为什么恨我?”
    “你!你……”
    刚刚说到这里,一声嘹亮的马嘶声传了过来。就在二女惊愕之间,马上的江浪腾身而起。他一起一落,翩若惊鸿般地将身子落在廊道上。
    夏侯芬乍见江浪先是一呆,遂又冷笑一声,倏地跺脚而去。
    江浪赶了上去,道:“姑娘留步!”
    足下一点,已欺身而近,夏侯芬霍地掉过身子来。一连两剑!
    江浪一阵疾滚,剑锋落空。
    郭小苓惊叫道:“大哥小心!”
    她边喊边扑了上来!
    夏侯芬怒叱一声,一剑又向她击去,却被江浪猝然挥出的剑身架住了。
    双剑交锋,响起了铮挣声。
    夏侯芬后退一步,一双充满妒火的眼睛在对方二人身上一转,倏地冷笑道:“好……
    我走!”
    说完,霍然转身,足下运足了劲力,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江浪才迫了几步,忽见夏侯芬右手挥处,“哧哧”两股尖风,由指尖上飞出了两点金星!
    江浪当然知道这种暗器的厉害,宝剑一抡,用“秋风摆蓬”的剑招,发出“铮铮”
    两声脆响,把一对金丸挥落在地。
    夏侯芬却是头也不回地飞身落于坐骑之上,那匹马长嘶一声,一径奔驰如飞而去!
    江浪呆了一呆,暗思道:真想不到她竟然这样下毒手,双方破裂至此,自是再无和好之机了。
    他颓然地叹息一声,偏过头来看着小苓。
    小苓嗔然一声,垂首而泣!
    “你受伤了?”
    郭小苓一只手掩着伤处,转身奔向卧房——她的房间,就在廊子这边。
    她推开门,扑身而入!
    江浪刚要进去,那扇门忽地关上了,“碰”一声大响,差一点撞伤脸。
    室内传出郭小苓伤心的哭声,道:“江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心里难受!”
    江浪叹了口气,道:“小苓,你要相信我,我和夏侯姑娘之间没有什么……你开门,让我看看你的伤!”
    郭小苓在门内道:“不要紧,大哥,你回去吧,我自己会料理!”
    江浪又拍了几下门,她仍然不开,只得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他颓丧地走出了院门。
    就在他脚步方步出院门的一刹那,一骑快马擦身而过,马上坐着一个长身佩剑的姑娘,等到他认出了那个姑娘竟是郭小苓时,对方一骑人马早已驰骋如飞地消逝于视野之外了!
    显然,郭小苓是循着夏侯芬的去路追了下去;。
    “追”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江浪怅然若失他几乎兴起了一种“浮生若梦”的感慨——昨夜的一夕风流,软语温情,那些“海枯石烂”的甜言蜜语,都幻为片片飞灰,他想到了李商隐的名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面对着惆怅的秋风,他感到万念俱灰。
    ※※※
    西边的老日头只剩下最后的一股子劲儿了。
    天边上的白云,不过是沾了点太阳的边儿,在云层的外衣上镶了一圈儿金红,看上去好像身价颇不相同了。
    这时候,暮色起自遥远的沙漠,缓缓地向着“金沙郡”这片大绿洲上移过来。
    最先感染黄昏暮色侵袭的,该是这片大荒原了。
    当暮色像是一层大雾般笼罩着这片荒原时,干冽的地头风总是在这个时候贴着地面卷过来。
    于是,原野摇荡着芦丛!
    芦丛摇动着芦花!
    拖着白色长尾巴的芦花,像是临阵交锋时的乱箭,一支支飞射着,放眼看去有如银汉天系的流星群阵。
    壮观、缔丽。触目生惊,为大自然生动的彩笔下增添了奇异彩色的另一章。
    芦丛里的这条黄土道迄逐而前,巨龙似的伸展着,像是要伸展到天的那一边。
    由于芦苇的滋生泛滥,长年以来,早已掩饰了路的本来面目,也只有在有风的时候,才能够略微看清这条长长的黄色巨龙。
    那个人——江浪。
    他已经在这里坐侯了很久很久了……
    其实,他昨天、前天都来过。
    每一次他都要等到月上中天、甚至于天近黎明的时候才离开。
    今天他中午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为了要保持他临阵应战的精力,他不能一直持久地全神贯注于某一个方向,连坐着的姿态也得随时变换着;有时候,甚至把身子平躺下来,借以舒散一下筋骨。
    “生”与“死”常常是极其微妙的,这其间的距离,往往像纸一般薄。
    就像今天,江浪就在为自己生命下一个赌注。
    本来,他对于自己的武功,有足够的信心。在以往历次的打斗经验里,即使敌人再强大,他都有足够的自信,惟独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他感到很害怕!
    然而机会的造成,使得他别无选择——如果今天此时,在这个地方,他不能够狙击到敌人,以后的机会将是很渺茫的了!
    似乎有一种预感,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他”必会来的。
    “他”是谁?
    褚天戈!
    “大敌”褚天戈!
    面临着如此强大的敌人,江浪几乎有些胆寒了。然而,他仍然保留着相当的信心。
    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自己平生精修的武功理出了三十六个招式。
    这三十七个招式,是紊乱无章的,可是经过他加以整理之后,又精中选锐,仅仅得了十一个招式。
    然后,他再把这十一个招式分作前五后六,成为十一手极具威力的技艺。
    他要用这十一个招式对付褚天戈!
    换句话说,这十一个招式是决定他的生死存亡的惊险武技!
    他怅望着远天的云雾,感到无限的伤感一拜弟裘方之死,使他丧失了平生惟一的知己;郭小苓的消失,又使他丧失了平生第一个深深所爱的人。
    再回头算算看,父母双亡,族人亲戚故人也无一个存在世上。
    在这般情形之下,他对于自己的生命,几乎没有什么眷恋了。
    果真是败在椿天戈的手下,死了也算了!
    他是有了这个决心才来的!
    大地日落。
    原野暮色更重了。
    掠过满布芦花的广阔无边的原野,他放眼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不过是照例的一瞥,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江浪那双含蓄的眸子,霍地睁得又大又圆。他双手把眼前的芦枝分开来,就在叉开的芦苇空隙里,看见了两个黑点!
    一点儿不错,是两骑人马向这边走来。
    江浪仔细地注视了一些时候之后,断定他所等待着的人终于来了!
    对方只来了两个人,不是原先去时的三个人。这一点对他咪说并不感到意外,正如夏侯芬所说,褚天戈这个阴险的老狐狸已经在半路上解决了崔平——崔平的过于嚣张,使得他有不可驾驭的烦恼!
    这实在是崔平所未能料及的悲剧!
    两骑人马渐渐地近了。
    江浪已能清晰地分辨出两匹马的颜色:一匹是火红色,一匹是纯黑的。
    火红色,的那一匹,对于江浪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十数年以来,褚天戈横行大漠时,就是乘骑着这匹“火雷红”;十数年以后,人马依旧。
    从它的脚程上看来,速度丝毫不减当年。
    马上的褚天戈,依然是十分威武的大王风度——血红的一领披风,被风吹卷着一平如肩;人马一色,远远望去有如红云一朵。
    紧紧跟随着的那匹黑马,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在他身后丈许远。
    那个人一身黑衣,也是人马一色。
    一红一黑两骑人马一人江浪目中,顿时已如风驰电掣般地驰近跟前!
    江浪埋伏的这个地方,在事先是经过再三斟酌才定下来的。
    他思忖着,那是一条“之”字形的道路,马不可能快行——这一假设,果然得到了证明。
    两匹马慢了下来。
    马长嘶在芦丛人口的弯道前人立前蹄,然后放慢了脚程。
    黑马上的黑衣人是桑二牛。
    这一个人,是江浪事先想到的。
    红黑两匹马,合在一起,两匹马身上蒸腾着一片白烟。褚天戈、桑二牛身上,沾满了灰沙,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所致。”
    只见诸天戈手勒缰绳,回头向桑二牛打招呼道:“快到家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吃上一顿。”
    桑二牛笑道:“老王爷想得真周到,这一天驰骋,已经够累的了多老王爷看上去,精力还旺得很,真正是龙虎精神,卑职钦佩之至!”
    褚天戈哈哈大笑着道:“你小子真会说话,这一次对付呼鲁兹你出了不少的力。我不会亏待你,回去后一定重重地赏你!”
    “谢谢老王爷!”
    两匹马红前黑后,向着高可过人的芦花丛内膛来。
    江浪的眼睛,自然在褚天戈、桑二牛两人一现身时就已经全神贯注了!
    他把身子缓缓地坐下来,让面前的芦花正好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子的前面。
    他的一双手缓缓探出,从地面上提起了一对“流星锤”——这是他仗以成名的一对兵刃,只是他平时极少施展;然而偶一施展,必然奏功!
    红马已经来到了面前,向着左侧弯过去。
    黑马紧接着也来到了眼前。
    就在这匹黑马刚刚要转向弯道的一刹那间,江浪腾身而起。
    正配得上“兔起鸭落”四个字。
    他身子甫一落下,正好在黑马身后丈许处。
    只见他双手猝然向外一抖,两只香瓜般大小的流星锤射了出去!
    暮色沉迷的天空,两个银色光团,一左一右,呈弧形向着一个焦点集中。
    那个集中的焦点,正是黑马上桑二牛的脑袋瓜子!
    桑二牛是可悲的人物。
    然而江浪别无选择,因为他不能以一敌二;先杀了桑二牛,才能全力对付褚天戈!
    由于他设计的地势好,出手的时间好,招势更妙,致使桑二牛无形中成了瓮中之鳖。
    两点流星各自绕了半个圈子,等到桑二牛觉出两耳间疾风猛贯的当儿,已是不及。
    一边已是非死不可,更何况双锤夹击!
    只听见“碰”的一声,双锤力击之下,桑二牛那颗头颅就像被砸破了的西瓜一样,顿时分成了无数碎块,脑浆飞溅,死于非命。
    桑二牛坐在马上的身子向前侧方一下栽了下去,胯下坐马,长啸一声,惊吓着蹿了起来。桑二牛的一只脚还踩在马蹬子里,整个尸身在芦丛里被拖得哗啦啦响。
    其状之惨,不忍猝睹!
    两只流星锤像是两点跳掷的星丸,霍地向后一收。长链乍收,一对小西瓜般遍体银光闪烁的流星锤,已经提在了江浪手里。
    前行的褚天戈当然发觉不对劲儿了。
    他的火雷红驹,倏地长嘶着掉了个头。马上的褚天戈,方看清了是怎么回事,江浪已长啸一声,用上了事先已经算定好的招法。
    他足下向着前方一跄,手上的流星锤再次抖了出去!
    只是打法较之先前对付桑二牛的那一手大为不同。
    对付桑二牛,出手是双锤,这一次却是单锤。
    一只流星锤带着极长的一道锁链子,吐出了一道白光。
    这一锤当真是炔到了极点。
    银光闪闪的光圈直向着诸天戈头上飞了过去!
    然而,可以想知的是,已经不如先前那般顺利了!
    马上的褚天戈霍然把一双瞳子瞪成了核桃那样大,头颅快速地绕了一下。
    江浪的流星锤擦着他的脖子打了过去……
    江浪心中一惊!
    他原定的计划,这一锤成功率不一定有把握。那么这一锤一旦落空,绝不会再有出第二锤的机会!
    果然不错。
    就在他那只抖出的流星锤还来不及收回的当儿,马上的褚天戈倏地一抬手,“哗啦”
    一声,摸住了流星锤上的链子。
    那条足有一丈五六长短的银色链子一下拉了个笔直!
    褚天戈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猝然冒出了大片红光。
    “好小子,我早就知道你来到这里没安好心!”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怒凸的眸子里发出了闪闪凶光,恨不能一口把江浪生吞下去!
    “小子,你是谁?”
    “江浪!”
    “江浪是谁?”
    “妈拉个已子的!”
    这是一口道地的关外骂人的话。
    话一出口,老头于的手向上面一翻,原先捋在手上的那只流星锤已脱手而出,直向着江浪脸上砸过来。
    他手劲儿极大。
    江浪不须去接触,只凭着对方手势,就知道了劲道的斤两。他冷笑一声,施出全身之力,把手里的另一个流星锤掷了出去。
    两只流星锤在空中迎了个正着!
    “当”的一声大响,嘹亮悠长的余音,震得人耳鼓发麻!
    两锤接触之处,爆射出一股子奇亮火光。
    双方力道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盖过谁。于是,两只流星锤坠落在地!
    那个昔为巨盗、今日自封为王爷的褚天戈,就像夜猫子一般,发出了一声怪笑。只见他坐在鞍子上的身子倏地向上一长,掠了个高儿,轻飘飘地落身子陌道之上。
    落地、脱衣,看上去是一个势子。
    只见他身上的那领红色大毫,“刷”一下子提在了手上。
    “姓江的,咱们把活先说清楚!”褡天戈阴森森地道:“褚某这些年吃素,不怎么想杀人,要是想杀,也得找个理由,是怎么回事,你就直说吧!”
    江浪面对大敌,丝毫不敢怠慢——因为生死存亡就看这次决战了。
    “褚天戈!”
    他不过开口叫了这么一声,已使得对方大吃了一惊!
    褚天戈一共有三个名字,前名褚威,后为褚友义,褚天戈是他的第二个名字。
    三个名字,代表着他一生的三个不同阶段。
    听到了江浪这声称呼,他内心已明白了一半。那双铜铃般的眸子里,顿时凶光毕现!
    江浪见他这番模样,不禁冷笑一声道:“江某人找你纳命来了!”
    “小杂种,把话说清楚一点!”
    “休要逞口舌之利!”江浪缓缓地道,“十五年前曹家塘,你这个恶魔犯下的滔天大罪,今天该翻一翻了!”
    提起“曹家塘”,诸天戈那张大红脸一下子变成了紫色,盖因为他平生杀人至多,丧天害理的事也不知干了多少。
    但是,这些拿来与十五年前曹家塘那一桩灭族杀人事件一比较,那就显得逊色多了。
    曹家塘那一桩往事,也是迫使他改名为“褚友义”的主要原因——那桩事是他平生最大的一件恨事,是他最见不得人的一次血腥屠杀!
    为此,他才下决心解散故旧,改头换面。
    为此,他收养了小苓、乔老太太与洪老头。
    他万万想不到,依然有漏网之鱼来揭他这块见不得人的伤疤!
    “十五年前,你这老贼平白无故地率众血洗了我们的庄园,杀了上千人……江某幸得苟生,今天活得不耐烦了,找你拼命来了!”
    褚天戈发出了一阵子狂笑,道:“好,算你小子有种!小子,我们……”
    笑声一顿,他皱了皱眉,思索着道:“我们以前照过面儿没有?”
    “见过!”
    “在哪里?”
    “七年前,在九里沟。”
    “啊……我记起来了,不过那是两个人!”
    “我拜弟不幸丧生,他那笔帐由我江浪一块儿跟你清算!”
    褚天戈脸上一阵子发青,仰头哈哈笑了几声。
    “你来清算?”他大刺刺地道,“耗子舔猫鼻梁骨,我看你是作死!”
    “是有点活腻歪了!”
    “老夫这一次是不会放过你的!”
    “咱们手底下分生死!”
    “好!”
    褚天戈陡然将那领血红披风就空一旋,“刷”一声,直向着江浪咽喉上疾旋而至!
    江浪早在他动手之初,身子已向下一伏。
    他这一次对付褚天戈可不是没有计划的冒险!
    江浪身子猝然向下一矮,已把背后一口长剑掣了出来,身子也在这一刹那间扑了出去。
    可真是一招厉害的杀手!
    闪烁的剑光,就像一道闪电,向着褚天戈身子侧面劈了过去。
    褚天戈当初还不太在意,然而在那口剑已将接近的一刹那,才发觉不妙。只听他鼻中哼了一声,倏地向外一个快翻疾滚!
    原来,江浪这口剑是由持剑的这只手肘之下递出去的。只听得“哧”一声响,褚天戈左腮上立刻现出了一道血口子!
    这一剑使得诸天戈大为震惊。
    他发出像蛮牛似的一声怒吼,只见他两手用力地摸着拳,左右一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蓦然间,一股子黑紫色的气浪,贯注于他整个面部。紧接着,气走四肢,使原本看上去就够高的身子,一下子变得更高更壮了。
    正是这老儿练了多年的一种“气罩”功夫,以之当敌,刀枪不入。
    江浪一剑出手,身子并没远去,在对方运气的当儿,他已欺身而入,一剑刺中诸天戈侧肋之间。
    剑刚刺入的一刹那,也正是对方功夫运出之时。江浪只听得铮然一声脆响,便随着剑势猛地腾起。假若不是动作快捷,他那只持剑的手可就别想要了!即便如此,掌中剑也没把持住——只听得“铮”的一声,手中剑脱腕震出!
    也就此一刹那,褚天戈一声厉叱,整个身子腾空跃起,有如一朵红云,当头压落直下,在下落的同时,他的一双千层底紫色缎靴,飞快地向着江浪的一双眸子踢了过去江浪被他这一手进身的势子逼得向后一个倒仰。对方见状,疾速双足分踢、两手下按,双掌之间形成了一股极大的劲力——“按脐力”!
    江浪甫一交接,已禁不住被压逼得发出了一阵子猝咳声。然而,他没有忘记险中制胜的杀手绝招。
    其实,褚天戈的这一招式正是他梦中所求。他心里很明白,如果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后果就不堪设想。
    江浪硬顶着褚天戈的两手按脐力,双手巧妙地向外一翻,一对牛耳尖刀已执在了手上。
    这一对牛耳刀,是事先藏在袖子里的。
    牛耳刀翻出的同时,正是插入对方足心的一刹那!
    隔着厚厚的一双千层底靴,只听得“噗哧”一声,牛耳尖刀齐着刀柄深深地扎进了褚天戈的两只脚心里!
    那里隐藏着人身的两处大穴一“涌泉穴”。
    最要紧的是,这对穴道正是褚天戈金刚不毁其体的一双“练门”——是致命的要害地方!
    褚天戈功力所及,全身刀枪不入,唯独这两个“练门”是他的最弱处。
    褚天戈的两个“练门”一被刺中,身子陡地向后一个滚翻,翻出了丈许以外!
    他身子还来不及站起来,就喷出了一口鲜血,眼看着那条罪恶的偌大身躯,在如雷般的一声咆哮之后,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
    咕嘟嘟,大口的鲜血由张开的大嘴里向外喷吐着。那张原先充满气机的红紫脸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时瘪了下去,变成了黄蜡一般的颜色。
    他的一双赤红的大眼睛,惊讶地瞪视着江浪——似乎难以想到,对方何以会知道这个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隐秘!
    江浪缓缓地走到了他面前。
    褚天戈一双眸子几乎都要滚了出来,脸上沁着黄豆大小的汗珠子,牙咬得吱吱乱响。
    只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甚至于连弯一下腰也是不可能的。
    “姓褚的!”江浪恨恨地唤着他,“你认输吧!”
    江浪抬起腿来,用力地在他肚子上加上一脚,“哧”一声由嘴里喷出了三四尺长的血箭!
    褚天戈的这口血喷出来以后,嗓子眼“咯”地响了一声,顿时命丧黄泉!
    江浪喘息着用袖子把嘴边的血渍擦了一下,缓缓地走向褚天戈的那匹火雷红驹,伸出手拍了一下马颈,发觉鞍后革囊内鼓蓬蓬地放着什么。
    革囊内藏有一个玉匣子,玉匣子里是一件罕世至宝——“翡翠塔”!
    他看见了这件宝物,不由得想到了很多人,包括那位漂亮的七福晋娘娘……
    这些人多半都已经死了!
    火雷红不时地摇头摆尾,打着吹儿。
    大风呼呼,四野萧然,江浪翻身上马。
    他掉过马头来,缓缓向前策去。
    这里,他已经不再留恋了,他要往中原去。
    但是,他去中原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人——郭小苓!
    他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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