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地虎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海天一线
    郭飞鸿抱拳道:“高明!”
    花明满面不屑地道:“苏步是九上九出,燕步是二二三三,秦步是花步两跺,李步是一虚三实,你这黄家八旗步,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郭飞鸿“哧”的一笑道:“所以你是见闻尚浅了!”
    病书生花明冷笑道:“你如信口胡诌,老夫要扎穿你的心!”
    郭飞鸿冷笑道:“知为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既有‘病书生’之雅号,却没有读书人虚心下问之风度,令人好笑、齿冷。”
    花明一声狂笑道:“黄毛小子,也敢教训起人来了!好,你且说来!”
    说罢,向前又踏了一步,郭飞鸿却后退了半步,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花明眉尖一挑,心忖道:“这又算是什么玩艺儿?”
    他哪里知道,这是郭飞鸿胡乱想出的玩艺儿,根本不成为步法家数,其旨在以虚欺敌,可笑花明,身负偌天的奇能,一时反倒被蒙住了。
    郭飞鸿这种怪步,使得他越发地戒惧起来,一时不敢冒闯,像他这一类的奇人,是绝对不作没有把握的事的。
    当时他嘿嘿冷笑着,眼角放出了凌厉的神光,道:“这也是黄家八旗步法?见鬼!”
    郭飞鸿哈哈笑道:“黄家八旗步,乃是一实二虚三点六坐,大不同于你所说的苏燕秦李!”
    花明箭眉闪闪道:“什么是一实二虚三点六坐?怎么个虚?又怎么个坐?”
    郭飞鸿又哈哈一笑,花明怒声道:“笑什么?”
    郭飞鸿道:“我差一点上了你的当?”
    “上我的当?”花明更是糊涂了。
    郭飞鸿点头道:“可不是,我要是说出了这一实二虚三点六坐,你岂不是学会了?
    我平白无故传给你一手天下奇绝工夫,而你却连一声谢也没有,甚至还不领情,我岂不是成了寿头了?”
    花明低头想了想,面色灰白地道:“如此我不问你就是!”
    郭飞鸿一笑道:“我也是说到此为止!”
    花明一双细目上上下下打量了飞鸿一刻,实在气不过道:“你这黄家八旗步法一定要说出来!”
    郭飞鸿笑道:“为什么?”
    “因为……”花明身子抖了一下道:“任何人不能欺骗我,你也不能例外,据我所知,天下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种步法,你休想骗我!”
    郭飞鸿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
    花明狂笑道:“我当然不信,你是一个坏透了的小子,你骗不了我!”
    郭飞鸿心中一动,暗忖,糟了,这老鬼怎地又聪明起来了,看来我必须要另施点花样了。
    兵法有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用之于二人打斗则该为,“斗智为上,斗力为下”。
    郭飞鸿此刻面临着生平未见的大敌,若论实力来说,双方相差甚大,郭飞鸿决不是对方对手,可是他忆及龟山云海老人之言,对这位当世的双魔之一,只能智勇兼取,不可凭一时匹夫之勇力敌。
    他诌出这一套“黄家八旗步”,果然使得花明困惑不已,可是如果始终一成不变,亦难收镇慑之效,所以郭飞鸿不得不再另想花样!
    病书生花明见郭飞鸿低头不语,益发认为他是情虚有诈,冷笑道:“小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郭飞鸿哼了一声道:“我已说过,信不信由你!”
    说罢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正眼也不看花明一眼,花明一声狂笑道:
    “好!我就见识一下你的黄家八旗步。哼!”
    双足一点,挺身而上,这老魔两只留有长指甲的瘦手左右一分,直往郭飞鸿一双肋骨上插来。
    他身形一倾,飞鸿立时觉出力道像是一堵墙似的,全面向自己身上压来。
    和如此一位武林异人对敌,必须要全心全意十分小心,任何的一点失误,都可能制命。
    郭飞鸿早知他要出手,这时身形一闪,无意中使出了师傅的‘小六乘挪移步法’,只一闪,已至八尺以外。
    花明陡然一怔,狂笑道:“小伙子,你露了马脚了吧,这明明是小六乘步法,你却来骗我是什么黄家……”
    “黄家八旗步法!”郭飞鸿一笑道:“一点都不错!”
    他说时按照“一实二虚三点六坐”胡乱地转了一通,正当他要表演那“坐”字诀时,身形一转,却发现病书生花明已立于身后。
    这老迈病书生花明面上此时带出了一种鄙夷的微笑,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哑声道:“看掌!”
    掌心向下一沉,指尖作劳燕分飞之势,一出手便贴向郭飞鸿的背后,霍地向外一抖,郭飞鸿正在表演得得意之时,怎会想到有此一着?
    这时候他是除了挨打一途之外,别无良策了。
    不过郭飞鸿已由对方先到掌上,体会出这一掌并无太大的功力,自己还挨得起。
    无可奈何之下,他双足一弹,紧跟着背上着了一掌,整个身子飞出了丈许远,“噗”
    一声跌倒在地,虽是挨了打,他还是忘不了玩个花头。
    只见他身子一旋,面不改色地飘立一边,哈哈一笑道:“老头儿,你这算是哪一手呀?”
    花明见对方形同无事人儿一般,心中也不禁动了一动,固然是这一掌他意在试探虚实,并未用上十足内力,可是凭自己所浸淫的数十年掌力,哪怕是一成,也能有“开碑碎石”之功,而对方这个小伙子,竟能无动于衷,这已是不大容易了。
    这一霎时,病书生花明不再多疑。他已认定了对方必定是卦相中所示不利于自己的那个年轻人。
    有了这个认定,花明不再留情了。
    这老头儿仰天一声哑笑道:“小朋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开老夫手下!”
    郭飞鸿心头一惊,他知道:“智取”已成过去,眼前将是“力斗”开始的时候,当下略一定神,把内力贯注下体,使得自己下盘稳若泰山。
    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使背部靠依在一株松树之上,嘻嘻一笑道:“花老头,我劝你动手前要三思而行,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花明目射精芒,一步步向前逼进。
    忽然,他在郭飞鸿身前五尺处站定了身子,猛然双掌一扬,只听得“咔嚓”一声大响,郭飞鸿背后那株大树拦腰倒下,大树帽子倒下来的声势,有如天崩地裂,声震山川。
    郭飞鸿在这种情形之下,自是不能保持静默,他只有窜身而起。
    就在他身子甫一落下的当儿,病书生花明已如凌空的鹞子一般,一下贴近了他身边,郭飞鸿左肩向下一坍,右手用“穿心掌”向外一抖,叱声:“打!”
    病书生花明伫立的身子,不进不退,右手骤出,实实地接了他一掌。
    这是双方倾集实力的一次交锋,郭飞鸿只觉得掌心一热,由于他下盘内力充沛,身子不过是摇了摇,可是五内在这霎时之间,受了极大的震动,只觉喉头一甜,心血一阵上翻。
    郭飞鸿暗中道了声不好,这口血要是吐出来,败像立现,往后就不堪设想了,他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真纯的功力。
    他面色一变,强吸一口气,不吐反吞,“咕噜”一声,把欲吐出口的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在残枝败叶飞扬中,他那傲岸的身子,兀自保持住原来的姿态,足下更是不移分毫。
    病书生花明面色黯然了。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他真不敢相信,天下能有如此一个年轻人,居然能实实在在地接下了自己一掌,他——郭飞鸿,身不摇,足不移,简直如同无事人儿一般,至于对方内心的感受如何,他就无从体会了。
    就表面而论,花明气焰立挫,那只右手,也感到了阵阵酸麻,他心底呐呐地自语道:
    “好家伙!好个厉害的小子……”
    说着,他身子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些。
    郭飞鸿在短暂的时间里,得到了休息,显然他已受了些内伤。可是,他眼前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对付这种大敌,是一丝一毫也松弛不得的。
    他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看吧,这一个回合,你并没有占着上风,我们何不坐下来谈谈,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花明一双明锐的眸子,不住地转着,他也是在用智力去分析对方的一切。
    闻言后,这老头儿哈哈笑道:“好的,小朋友,我倒要问问你了,铁云既是你师父,可是以我看,你的武功却在铁云之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飞鸿冷笑道:“这些年来家师功力精进已倍胜于昔,又岂是你所能妄断的!”
    病书生花明左右走了两步,摇头道:“不对,他武功绝不如你,也许你不是他的师弟,那么,你师父又是谁?快快老实告诉我!”
    “铁云!”郭飞鸿冷然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花明一声凌笑,他在左右走步时,早已窥好了第二次下手的路子。
    眼前这个少年,既经他认定是加害他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过去的!
    郭飞鸿自知方才一击,自己五内已受了轻伤,此刻再要和对方交手,那是太不智了,所以他借着说话,暗中运气调息,一方面他也在注意着花明的动静,由花明的眼神中,他知道再次的攻击又将要来临了。
    病书生花明凌笑声中,右手五指,如同鸟爪似地弯屈了起来,郭飞鸿情急之下,忽然忆起了当日云海老人传给自己的两招绝招。
    为了救命,这两招必须要施展得恰到好处,才能使对方知难而退。
    他心中有了主意,面上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微地笑道:“花明,你还要打么?”
    话方出口,紫帽儒衣的花明,已自他右面凑了上来,郭飞鸿的右手就在这时缓缓举了起来。
    花明发出了一声怪啸,鹰爪也似的右手,伸缩之间,看起来骤然长大了几乎一倍,这种“巨灵金刚掌”,郭飞鸿还是只听传说,而从未曾亲眼见过。
    这种掌力惊人的威力,郭飞鸿是久仰了,只要容他把内力吐出来,自己要想再保全这条性命,可就妄想了。
    郭飞鸿就在这危机一瞬间,身子一晃,冷叱道:“老头儿你欺人太甚!”
    随着叱声一抖手腕,云海老人所传的一手“海天一线”使了出来。
    这招式看似无奇,其实乃是云海静悟中,针对花明武功而创设出来的绝世奇学,只见郭飞鸿右手一翻,左手骈指如刃,由右腋下递了出去。
    花明面色一变,口中“晤”了一声。
    奇怪的是他那么凌厉疾快的势子,竟然会被郭飞鸿这种看似无奇的招式阻止住了,他一声惊呼之后,整个身子霍地退了下来。
    郭飞鸿在他骤退的同时,左足向前猛然踏进了一步,左手二指由上而下,正正地划了下来。
    病书生花明更吃了一惊,一双大袖霍地一抛,作飞虫状向后再次撤身,可是他的攻守进退,都早在云海老人算中,是以这“海天一线”早已把他退路也封死了。
    随着郭飞鸿指力向下一划,花明“眉心”、“心坎”、“咽喉”、“丹田”四处穴道,全都暴露在郭飞鸿的混元指力之下。
    花明这一惊,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总算此老一身软硬功夫,已入化境,他竟然能在必死的情况之下,绝处脱身。
    他那瘦削的身子,就像是一条绸缎似地,飘然贴地,全身看过去作波浪状,疾移一尺,郭飞鸿如刃的指力,顿时走了个空。
    尽管如此,花明那一袭儒士服,已是由胸而下,如同被剪子剪了一般,整整齐齐地开了一道大口子。
    这种情形之下,一任病书生花明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再装作不知,同时他也是实实在在为对方的绝世武功所败了,灰白的面颊,带出了一种极为难看的笑容,向着郭飞鸿点了点头道:
    “小朋友,这一手功夫好厉害,老夫见识了!”
    郭飞鸿这时呆立一边,一言不发,他是在想,云海老人传给自己用来对付花明的,只有两招,自己己用了一招,如果对方再不服输,自己可就危险了。
    花明之言,顿时触动了他一点灵感,当下冷笑道:“老朋友,见好就收吧。承教,承教!”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徐徐而去!
    他每走一步,内心都在担着一分惊险,因为像病书生花明这种奇人,每发一招,哪怕是举手投足间,也足可制人死命。
    可是他一步步走出去,直行出十丈以外,并未见病书生花明再猝起发难,至此,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并且知道,一场风波大概是到此为止了。
    郭飞鸿站定了脚步,徐徐回转身来,暮色中,病书生花明仍然站立在那坡岗之上,怔怔地望着自己,也许是因为天色太暗的关系,他面色显得一片灰白。
    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头,如今正陷于极度的痛心惊吓之中,他不明白,甚至无法猜测,对方那奇妙的一招,是如何发出来的……
    这时候,他在搜尽枯肠地想想想……
    郭飞鸿提了提真气,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可是自己无论如何,总算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完成了云海老人交嘱自己的初步任务,往后如何下手,只有稍待再说!
    他想进一步探查病书生花明的根底,可是他身受内伤,已不容许他冒险行事,反正花明既在此出现,一天半天他是不会走远的。
    在沉沉的暮色里,他找到了拴在树上的马,翻身上鞍,顺着驿道一直行了下去。
    ※※※
    “福升客栈”已掌上了灯,郭飞鸿的马,越过了客栈,却在一家叫“元记”的药铺前停了下来。这时,他只觉得全身无力,五内如焚,那强压住的一口血,终于忍不住在这时呛了出来。
    一个店伙计吓得丢下了手上的小秤,跑出来道:“客官你怎么啦?受了伤啦!来,进来坐会吧!”
    飞鸿吐出了这一口血,倒觉得五内舒服多了,这时他牵着马,摇了摇头道:“不要紧,为我配一份药!”
    伙计赶忙回头倒了一杯水,郭飞鸿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桃仁五钱、川贝七分……”
    伙计高应道:“有!”
    郭飞鸿接着念下去:“坎离铁砂,加热醋拌和,以牛皮纸封之,合计斤半!”
    店伙计摸了摸头道:“唷……这玩艺儿怕不大好找……行!有!”
    “取桃仁、川贝研粉,用黄布包裹,共置纸袋,趁热快快取来!”
    伙计领命入柜,三个小伙计,都放下了工作,赶着为飞鸿弄药,一个身着夏布衫的小老头,大概是这“元记”药号的掌柜的,笑嘻嘻步出来道:“这位相公,你进来坐一会吧,是受了内伤吧!”
    郭飞鸿略一迟疑,点头道:“也好!”
    迈步进入药铺,老先生拉开一扇门,内有一个小暗间,设有一张木榻,原来他这药铺,除了为客配药之外,还代人疗伤看病,内外伤都治。
    这时掌柜的点起灯,道:“解开衣服,让我看看你的伤!”
    郭飞鸿接过了灯,沉声道:“不用,我自己会,你快取药来吧!”
    小老头怔了一下,转身走出,郭飞鸿随即解开了上衣,就灯下一看,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好厉害的花明,我这条命真是拣回来的了!”
    灯光下,他整个的腹肋间,浮现出了一片暗紫颜色,这正是被内炁真力所伤的显明现象,若非是郭飞鸿内功至厚,只此一震之力,已足可碎其内脏有余了,而现在,却是一时岔气所致,只需去了淤集在五内的内炁,就可还好如初了。
    店伙计推开门,手中捧着配给郭飞鸿的药袋,龇着牙,连连叫道:“哟!好烫,客官你这药怎么个用法?”
    郭飞鸿接过来道:“你退下去!”
    然后他把一件外衣撕成了尺许宽的一条长带,把那牛皮纸袋,紧紧地缠在胸腹之间,一股奇热如焚的热流,骤然攻入内腹。
    这一霎时,郭飞鸿这位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哼出了声,一时间,汗水洗面而下,他挣扎着坐上木床,双膝盘空,牛喘了起来。
    这真是痛穿心肺的一刻,整个腹内,仿佛是有十万雄蚁在咬嚼着,那种痛楚,可真不是一个人所能忍受的。
    可是过了这一时,痛楚慢慢减轻了,郭飞鸿整个人仿佛被洗了一个澡似的,被汗水湿透,再试着运行一下气机,已是大为通畅。
    他睁开了眸子,解开了布条,把牛皮纸封由胸肋间取下,人喘成一团,他全身血脉气道虽已通畅,只是新伤方愈,全身上下却是半丝力气也没有,倒身在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在这时,药铺前出现了一个紫帽瘦高的老人,他那双细长而闪光的瞳子,打量着门前的那匹马,频频冷笑不已。
    店伙计见状惊异地上前招呼道:“老先生要抓药么?”
    瘦老人哼了一声,道:“我是找人的!”
    用手指了那匹马一下,道:“这匹马的主人可在这里?”
    店伙计怔了一下道:“不错,是一位相公,老先生要找他么?”
    紫帽老人点头道:“我自己进去……这位相公可是受了伤?”
    店伙计点头道:“不错,是受了伤!”
    瘦老人面上一喜,遂冷冷笑道:“我是他朋友,请带我进去见他!”
    店伙计哪知内情,当时回身一指道:“那位相公,就在里面房中上药呢!”
    瘦老人抢进店内,推开了房门,只见郭飞鸿仰面睡着,一灯如豆,老人身形微晃,已至床前。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在郭飞鸿上身转了一转,冷冷一笑,心忖道:“果然他已受了伤,我差一点被他骗了!”
    想着一只瘦白的右掌缓缓举起,正要向飞鸿顶门上按去,转念一想,他又收回了手。
    他想:“我病书生花明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岂可如此结果了他?再者,他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人?是谁要他来暗害我的?这些我却不可不弄个清楚!”
    想到这里,他暂时止住了杀机,闪烁的目光在郭飞鸿身上一转,骈二指隔空向着郭飞鸿脐下“气海穴”上一点,郭飞鸿倏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就不动了。
    然后他找出郭飞鸿的衣服,为他穿好,把他背在了背上,开门步出室来,对铺内人道:“我们要走了,他伤得不轻!”
    掌柜的笑道:“老先生,这相公的一两药钱还没给呢,你给了吧!”
    病先生花明丢下了一块银子,走出店外,然后跨上了郭飞鸿的马,蹄声得得一路放马而去。
    ※※※
    白昼的强光,使得郭飞鸿一双眸子十分刺痛,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从梦中醒来,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是处身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
    这是一座半圆弧形的地洞,四壁以及屋顶,全是青色的岩石砌成,正面上方,开了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天窗,那刺目的阳光,正是由那里照射进来,整个室内充满阴森潮湿而冷冽的空气。
    郭飞鸿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一双足踝,为两根细若小指的黄色透明带子紧紧束着,整个身子是被系在一方极大的青石之上。
    他摇了摇头,心忖道:“天,这是怎么一会事?我怎么会来到了这个地方呢?这是个什么地方?”
    记得昨晚自己在药铺内疗伤,不久入睡,怎么一觉醒来,会来到了这里?
    想到此,他跳下石块,觉得双足上那两条绳子,似乎有相当的韧力,可长可短,试着运功去挣断它,一任他施展出全力,竟不能断其分毫。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落入某人掌握中了,这人必定是那花明无疑。
    郭飞鸿内心不禁浮上了一层悲哀,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落在了他的手中,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他坐在那块类似石床的大石块上,静下心来思索了一阵,又试了试内功真力,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然完全复原。
    这是一间奇怪的建筑,它的形状说难听一点,很像是一座大坟墓,只是哪里会有如此大的坟墓?整个面积足足有十丈见方,其中,除了郭飞鸿所睡的大石床外,好像还有些其它的东西。
    郭飞鸿此刻不得不抱着逆来顺受的心情来承受现实的遭遇,他是一个遇事极为冷静的人,他想如果真是落人病书生花明手中,要想逃走,只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现在他细细地观察一下这室内的一切,在他左面有一块和自己所睡同样大小的石块,两者间距离约有两丈左右,奇怪的是,在这两块大石旁边,各立着一个魁梧的金甲武士。
    两个武士当然并非是真的人,而是用钢铁所铸成的,金黄色的盔甲,都长着绿茸茸的一层霉菌,看上去至少在此立有数十春秋,也许还要再久一点,因为由两个武士的装束上来看,已不是今日士兵所流行的盔甲,说得远一点,应该是属于宋朝末年时的装束。
    郭飞鸿不禁为眼前的一切,引起了极度的好奇,目光继续地四处望着,他已经意识到,这地方的确是一座坟,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古坟!
    他又发现,两个石床之间,还有几盏生了锈的灯座,在四周的青石墙上,刻有很多不同的花坟,沿壁有十数处灯座,可以想得出,一旦点亮了这些灯,这座古坟内必定是相当明亮,整个的坟内,还开有十数个通气照明兼用的天窗,因此白天这坟内仍然有光亮,不至于黑不见物。
    这倒底是怎么样的一座坟?是谁居住在此?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这里?郭飞鸿还一时想不透。
    他缓缓睡下了身子,目光视向室顶,只见无数的蝙蝠倒吊在顶上,由此可知这座坟平日是人迹罕至的了。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那口爱不离身的宝剑,不由探手向胸前摸了摸、已然没有了,可是目光一扫,却意外发现壁边这一个石兀上,平平地置着自己那口残月剑,还有随身所带的银两什物,一样不少,只是那石兀距离自己太远,无法拿到手中。
    很显然的,对方已在自己身上搜查过了,郭飞鸿心中战抖了一下,探手在肋下摸了摸,真是万幸,云海老人赠送给自己的那枚“如意金市令”,还没有被搜出来。
    因为这枚“金市令”关系至大,所以郭飞鸿一直是极为小心地收藏着,他把它平平贴在肉上,外面用一块人皮贴上,如此随身携带,可谓万无一失,想不到自己一时聪明,果然有了用处,否则一旦为花明搜出了这枚市令,身份暴露,自己怎还会命在?
    想到此,他真是暗中庆幸不已。
    正当他思绪起伏,不可遏止之际,猛然发现壁顶的蝙蝠一阵骚动,纷纷夺窗而出,万千黑翼展动之间,有如风卷黄叶,令人眼花燎乱。
    就在这蝙蝠竟飞的当儿,一个瘦长的人影,有如无常鬼一般,悄悄移到了郭飞鸿身边。
    郭飞鸿蓦地侧首,看见了这人那张苍白的瘦脸,正是当今宇内双魔之一的病书生花明。
    这时只见他穿着一件黄格布的长衫,长度几乎盖到了脚面之上,他身子笔立,飘忽而来,乍然看过去,像个鬼似的。
    他低头看着郭飞鸿,良久才动了动嘴皮子道:“你醒过来了么?很好!”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明人不做暗事,花明,你趁我不防时,把我点了穴道,移送至此,算是什么英雄?”
    花明白皙的瘦脸上,炸开了两道笑纹,喃喃地道:“小子,我差一点为你骗了,你原来已受了我的掌伤……嘿嘿……”
    郭飞鸿哂然道:“可是我对你也手下留了情,否则你怎能逃过我‘海天一线’那一式绝招!”
    病书生花明那张白脸,看来更白了,他鼻中哼了一声道:“那是我一时大意,不出三天,我必可想出破你那一招的手法!”
    郭飞鸿沉声道:“花明,你永远胜不了我,就算你想出了破我那一招的手法,我还有更厉害的招式!”
    花明全身一阵战抖,细目极张,呐呐地道:“你胡说,当今天下绝无一人能是我的对手!”
    郭飞鸿嘴角一扯,不屑地道:“那可不一定,不信你松开我,我们再比试一番如何?”
    病书生花明白眉一扬,正要解开他足上的绳索,却又森森地一笑道:“你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鬼,你想这样我就会放开你么?你是作梦!”
    郭飞鸿朗笑一声道:“你不敢!”
    病书生花明一只鹰爪也似的手掌,比了一下道:“我要用“鹤爪功’抓砰你的头颅,使你溅血当地!”
    郭飞鸿一笑道:“生死有命,只要你承认不敌,请便!”
    病书生花明气得面色如灰,退后了一步,双手轻抚,改愤怒为祥和,轻笑道:“你真是一个精灵的小鬼!”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花老头,我实在不明白,你何以要如此害我?为什么?”
    花明森森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郭飞鸿惊讶地问了一句。
    花明目射精光道:“你是那个老和尚派来的!”
    郭飞鸿心中一动,作出益发迷惘的样子道:“什么老和尚?哪个老和尚?”
    花明眼珠子一转,道:“算了,你必定是姓石的派来暗算我的,哼哼……你还想狡赖?”
    郭飞鸿一怔道:“老和尚姓石?”
    花明毗目道:“石秀郎,他必定是指使你来暗害我的人!”
    郭飞鸿哂道:“我看你简直是胡猜,石秀郎是什么样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告诉我一下可好!”
    花明盯望了他半天,面色少霁,道:“你真的不认识这两个人?”
    郭飞鸿怒声道:“当然是真的,你怎么乱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谁是老和尚,谁又是石头郎呀!”
    花明呆了呆,自语道:“莫非这小子真与此事无关?”
    说时一双瞳子来回地在郭飞鸿身上转着,旋又冷冷地道:“我不会就这么容易地相信你,这件事我会慢慢地调查清楚,如果你真是无辜的,我会放你!”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你莫非要我在这块大石头上,等候你慢慢调查清楚?”
    花明一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这地方很好!”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四周,接道:“这是宋朝神宗皇帝御弟靖南王的坟冢,虽历经数百年,这坟家仍然完好如初,这地方也是我南来安身的地方,住在这里远比你住在客栈里舒服多了。”
    郭飞鸿坐起来道:“可是我的脚……”
    花明哑笑了一声道:“不用愁,这东西不会使你受伤的,只是你要想弄断它,却是不能够,这是我当年在南水一条巨蛟身上,取其筋焙制而成!”
    郭飞鸿暗暗吃惊,心忖难怪它如此强韧,原来竟是蛟筋所制。
    花明冷冷一笑又道:“你放心,虽然你逃走不能,可是你仍有相当的活动范围,平日必需的行动,不会受限制的!”
    用手指了一下,他又道:“这里有个暗门,离你很近,你可以随时进出,至于三餐,我吃什么你也吃什么,这不很好了么?”
    郭飞鸿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也只好如此了。”
    病书生花明在附近走了几步,落坐在另一块大石之上,一双手交叉在胸前,猛然跳起来道:“我看你还是实说了吧,你不要惹我发脾气。”
    郭飞鸿冷笑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病书生花明凌厉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好,我总会有办法对付你的!”
    说罢站起,飘然而去,古坟内顿时归于安静。
    一天,两天,三天……
    花明没有再来,郭飞鸿除了在贮水池内,获得一点必要的饮水之外,竟是粒米未沾。
    几天不吃饭,固然对一个武技内功均臻上乘的人,构不成致命的打击,可是却能消蚀一个人的体魄。
    第四天过后,郭飞鸿已感觉五内如绞,人也有些飘飘然了,他现在才知道,花明对自己是使出了残忍的饥饿手段,想用饥饿来迫使自己招供。
    他生就倔强的个性,是绝不会如此抵头服输的,抵抗饥饿唯一的方法是静坐,坐到整个忘我的地步,也就会把饥饿忘了,可是坐毕之后,那种痛苦,就更令人挺受不住。
    如此到第八天的时候,郭飞鸿已有些挺受不住,他静静躺在大石床上,心里想:
    “莫非花明真是要饿死我?莫非他算定我能挺受如此长久的饥饿?”
    想到此,他不禁甚为愤怒,忽地大吼了一声,这声吼啸,几乎震聋了他自己的耳朵。
    使得坟穴内的蝙蝠蜂涌而出,争相飞鸣,噪成了一片。
    郭飞鸿信手一挥,十余只蝙蝠自空堕落而下,他现在是饥不择食,蝙蝠虽不能吃,可是吃下去也不见得会毒死人。
    这时他真变成了一只狼,一头兽,猛地扑下石床,正当他抢拾起一只大蝙蝠,预备去毛而食的时候,红色的阳光,在地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子。
    郭飞鸿霍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对自己的一扇石门打开了,这时正是落日时分,桔红色的阳光照映的这个修长的人,已然步进坟内。
    郭飞鸿只当是病书生花明来了,这八九天来,双目在黑暗中处得太久了,此刻骤然与阳光一接触,只觉得瞳孔如针扎,视物不明。
    他只能见到这个人黑而高的影子,却不能断定他是谁,心中猜出必定是花明回来,禁不住怒从心起,双掌霍地向外一推,发出了两股掌力,直向这人正面袭去。
    他内功精纯,早已登峰造极,此刻虽陷于极度的饥饿中,可是发自他双手的功力,兀自是不可轻视,巨大的掌力,形同是两道风柱,向着那人全身直撞过去,四壁起了一片沙沙之声,石屑溅落了一地都是。
    可是迎面这个人,并不立时闪躲,他发出了有如山羊似的一声怪笑,两袖交叉向外一拂,一声大震,已把郭飞鸿所发出的掌力消解于无形。
    郭飞鸿八九日未食,五内空虚,又长处黑暗,目光骤为红日所眩,一时间顿觉眼前金星乱冒,头昏脑胀不已,这人蓦然出现,所发劲力,把郭飞鸿发出的掌力,消解无形,使得郭飞鸿身子大大震动了一下。
    他双手在眼睛上揉了一下,怒声道:“花明,我与你誓不两立……”
    面前所立的黑衣人闻言后,又是一声山羊般的怪笑,以甘陕方言道:“年轻人,你稍安勿躁,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然后再说话!”
    郭飞鸿骤然吃了一惊,因为这人口音,听来陌生得很,他用力地揉了一下眸子,再细看了看,才看清来人并不是花明,而是一个身着黑衣,背后微微拱起的老人。
    从这人身材看上去,似乎比花明略高些,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盆状的竹笠,整个脸被遮住了一半,一时尚还看不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身子微微前倾地立着,手中杵着一根竹杖,身上衣着,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上身是一件黑绸子半长不短的衣衫,腰上裹着一条鲜红的带子,下身却是一条黄白色长仅及膝的裤子,赤着一双瘦腿,足下是一双芒鞋,立在洞口,状似呆偶。
    郭飞鸿看清之后,站起身来,哼道:“阁下是谁,恕郭某不认识!”
    这位头戴竹笠的怪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些都无关紧要,少年人,你是被花明关禁于此的么?”
    郭飞鸿目光如饿狼般地在老人身上搜索了一下,道:“我饿,你身上有吃的东西么?”
    怪人看了看他,探手摸出一个油纸包,木呐地道:“这是我的晚粮,赏给你吧,不要急,慢慢吃!”
    郭飞鸿一探手,接过了纸包,里面是热热的馒头,还有一只油淋淋的卤鸡,这些食物,一时间,使得他食欲大动,当时哪里还顾再多说话,狼吞虎咽,如同风卷残云一般,霎时间一扫而尽。
    怪人一直注意地看着他,身形不动,面部也一无表情。
    郭飞鸿吃完了这些东西,由石上拿起一只水瓢,喝了几口冷水。眼巴巴地望着怪人道:“还有没有?”
    怪人摇摇头道:“都给你了,没有了。”
    郭飞鸿呆了呆,点头苦笑道:“谢谢你,这一饭之恩我日后必定要报答你!”
    怪人鼻中“哼”了一声,身子挪动一下,道:“你饿了很久么?”
    郭飞鸿剑眉微扬,愤然道:“大约有八九天了!”
    怪人一惊道:“八九天,你还能活着?还能有如此的内力?”
    郭飞鸿看了他一眼,这时红日稍下,再加以他饭后精神大振,已不如先前之萎靡,已能很清楚地看见老人的脸,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这人生就的是白眉白睫,尤其是睫毛挺刺如针,一根根都有寸许长短,银光闪闪,有如是两排钢针,很可能他选用这种盆状的竹笠,其用意正是为了掩饰他这怪样的眉睫。
    郭飞鸿看清一切,心中虽是惊异,倒未想到其它方面,呆了呆才道:“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怪人手中的鸠杖微弹,人如旋风,只一晃,已到了郭飞鸿面前,郭飞鸿吃了一次亏后,对任何人都加深了警觉,这时见状,猛地一退道:“干什么?”
    怪人呐呐道:“少年人,抬起头来,我看看你的眼睛!”
    郭飞鸿这时近看,更发现出来人面上有一道道皱纹,层层相叠,每一道都根深,可以想像,此人岁数相当大了。
    这时这怪人如此说,样子一本正经,郭飞鸿倒吃了一惊,将信又疑地抬起头来,怪人看了一眼,点头道:“你内功已入虚化之境,诚是难得,莫怪八天来,你还能如此健壮地活着!”
    郭飞鸿怀疑地望着他道:“是病书生花明要你来的?”
    怪人咧了咧嘴,道:“是我自己来的!”
    郭飞鸿冷笑道:“你是他朋友?”
    怪人发出了一声羊叫般的笑声,频频点头道:“当然是朋友,老朋友了!”
    郭飞鸿不禁大为失望,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又何必送我食物?”
    怪人“桀”了一声道:“这就是所谓人皆有恻隐之心。”
    郭飞鸿气得闭上了眸子,道:“请你离开吧,如果你不能救我出去,还是请走吧,否则那花老头回来,知道你给了我吃的东西,只怕不会与你甘休!”
    怪人左手把戴在头上的竹笠取了下来,慢慢在另一张石床上坐下来,长吁了一声道:
    “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暂时不想动了!”
    翻了一下眸子,他接下去道:“花明此刻正在凤阳打探你的底细,一时是不会回来的!”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这人无聊得很!”
    怪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听见了这个消息,所以赶来看你!”
    郭飞鸿微喜道:“这么说,你可以救我出去了?”
    怪人点头道:“我知道你是郭飞鸿,江湖上人人称你是大剑客!”
    郭飞鸿心中暗吃了一惊,哂道:“那是人们的谬赞!”
    怪人继续说:“在凤阳府你帮着楚氏兄妹,打败了三湘巨盗南汀异叟徐子明夫妇,在洪泽湖,你瓦解了大湖帮,然后你……少年人,你的威风可不小呀!”
    郭飞鸿一双眸子在此老说话时,十分注意地望着,由老人奇异的神态里,使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顿时心中一惊,暗忖道:“自己只怕未离虎穴,又要与豹为伍了,一个对答不妙,同样有杀身之祸!
    他听了这几句话后,微微一笑道:“除暴安良,乃是我辈习武人的本务,算不了什么!”
    怪人手中鸠杖在石上轻轻敲了一下,道:“花明武功至高,天下无敌,何以会对你如此辣手?”
    郭飞鸿这时心中已猜出了来人是谁,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你说得不错,他武功实在很高,可是,眼前还是有人高于他!”
    怪人呆了一下道:“是谁?”
    郭飞鸿冷冷地道:“共有三人。”
    “三个人?”
    怪人有些紧张地问。
    郭飞鸿点头道:“不错,三个人,一个人是洪泽湖心的云海老人。”
    怪人“晤”了一声,面上透出了一片轻笑!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可是这云海老人,长年打坐,早已不问外事,听说他身体已僵,等于废人一般,所以说这个人已不能算了!”
    怪人面上皮肉裂出了甚多笑纹,道:“很对,我知道这么一回事!”
    他用手中的鸠杖,在地上划了一下,道:“你方才说是三……”
    郭飞鸿笑道:“不错,是三个人,你听我说呀!”
    怪人点了点头,郭飞鸿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二个人,听说是一个姓石的,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不大清楚了!”
    怪人银眉一挑脱口道:“石秀郎?”
    “对了!”郭飞鸿立时接道:“一点都不错,冻水石秀郎!咦,你原来也知道!”
    怪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怎知石秀郎打得过他呢?”
    郭飞鸿一笑道:“就是打不过,起码武技不会在他之下,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怪人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有关花明与这石秀郎之间,江湖上还有很多传说!”
    “哦?”
    “是这样的,”郭飞鸿若有其事地说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花明与石秀郎过去是很好的结拜兄弟,另外还有两个,叫什么……”
    “尚南飞与公孙羽!”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接着冷笑道:“你再说下去!”
    郭飞鸿心中已十拿九稳地知道他是谁了,当时更是不动声色地道:“大概是这两个人,这四个人在江湖上本来很好!”
    怪人冷哼了一声,郭飞鸿反问道:“你怎么也知道?”
    怪人动了一下鸠杖,冷脸道:“江湖上怎么传说,你快点说吧!”
    郭飞鸿点了一下头,皱眉道:“四个人本来是好朋友,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大家反脸为仇,各不相让,姓尚的和公孙羽后来死了,那花明与石秀郎更是不肯相让,可是他们两个都怕那个老和尚,所以几十年都不敢出山!”
    怪人冷冷地道:“这是传说,我想事实不会是这样的,既然那个云海老人已成废物,这两个人根本就不该再怕他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那石秀郎我虽然没有见过,可是却听到了一些有关他的传说!”
    “什么传说?”怪人白眉一剔。
    郭飞鸿皱了一下眉道:“这个人胆子未免太小了一点,诚然令人不解!”
    怪人低笑了两声,道:“怎见得?”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老先生你哪里知道,那花明口口声声要把石秀郎碎尸万段,可是石秀郎这胆小鬼,却东藏西躲,连面也不敢见病书生花明,岂不是太胆小了!”
    怪人眨了一下眉睫,木然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郭飞鸿大声道:“其实何必听人说,就是花明也口口声声这么说,他认为那石秀郎是怕他,不过以区区看来,石秀郎武功不会比他低,也许还比他高,只是这个人胆子太小了!”
    怪人身子微微地抖动了一下,道:“你是一派胡言,石秀郎怎会怕他?不过是时机未至罢了!”
    郭飞鸿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认识他?”
    怪人哼了一声道:“那你就不要管了,你方才所说,花明一直在找石秀郎可是真的?”
    郭飞鸿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他所以计陷于我,主要也是在此,他误认我是石秀郎派来暗害他的刺客,你看可笑不?”
    怪人又是一声山羊般的笑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石秀郎岂会如此卑下!”
    郭飞鸿乘机道:“不过,石秀郎胆小却是真的!”
    怪人木呐的脸上,浮起了一片怒容,却没有多说。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少年人,你方才说花明怕三个人,如何只道了两个,还有一个又是谁?”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那人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是你?”怪人惊异得站了起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郭飞鸿一笑道:“你想,他要是不怕我,又何必如此对我?”
    怪人一双眸子逼视着他,摇头道:“这是不会的,花明怎会怕你?如果你真能胜过他,又怎会为他擒来这里?”
    郭飞鸿一叹道:“老朋友,你哪里知道,花明是趁我熟睡时暗点了我的穴道,计擒来此的!”
    怪人摇头道:“如果你武功够好,有潜力护身,就算是睡眠之中,也不会为人点中穴道的!”
    郭飞鸿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护身游潜只能用来对付江湖上一般高手,碰到花明这种角色,那是没有用的,何况我正在睡眠之中。”
    怪人点了点头道:“这话有理!”
    说着探手拉起郭飞鸿足下所系的蛟筋,看了看道:“这是什么东西,你竟弄它不断?”
    郭飞鸿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看?”
    怪人哼了一声,二指在索上一按,那蛟筋开而又合,仍然完好如初,他不由银眉一挑,双手齐抓,用力一分,蛟筋为他拉得皮条似地长了数尺,却仍然是不断不折,怪人一怔道:“咦,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此厉害!”
    郭飞鸿黯然道,“你如有心救我,可取出刀来一用!”
    怪人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口很短的匕首,那匕首漆黑无光,模样儿极像是牛角一般,他慢慢抽出来,方要向蛟筋上切去,忽然道:“我放开你,你可不要逃走!”
    郭飞鸿点头道:“当然!”
    怪人呐呐地道:“你跑也跑不掉的!”
    匕首往郭飞鸿足踝处一挑,蛟筋立断,郭飞鸿身子一腾,立时掠出数丈以外,伸手把置在石几上自己那口残月剑抓在了手中。
    他身子一回,却见那怪人,竟然已立在自己身后,身法之快,虽是后发,几乎与自己不差先后。
    郭飞鸿把宝剑重新挂好颈上,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拿回我自己的兵刃,你不必紧张!”
    怪人目光在那口残月剑上一转,森森地道:“原来铁老儿那口宝剑,到了你的手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飞鸿耸一下肩膀,微笑道:“铁云是我师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怪人颇为吃惊,木雕也似的脸上,现出了几丝笑意,呐呐道:“真巧得很,铁云的女儿徒弟,都叫我碰上了!”
    说罢陡然又大笑了起来,郭飞鸿怔了一下道:“铁云的女儿?你是说的是铁娥?”
    怪人笑声一敛,点了点头,道:“不错,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
    郭飞鸿惊异道:“你见到了她?她在哪里?”
    怪人移动了一下鸠杖,忽地抬杖数点,“咭!咭!咭!”三声尖叫,落下了三只蝙蝠,手法轻灵诡异之极,他眨动着银色的睫毛,道:“花明这家伙,说没出息就没出息,哪里住不了,偏偏在这破坟场里面住,他大概是被石秀郎吓破了胆了,想躲起来装死人了!”
    郭飞鸿见他顾左右言他,知道他碰到铁娥一节必有隐情,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当时微微一笑道:“老朋友,你说错了,是石秀郎被花明吓破了胆。”
    怪人陡地一翻双眸,道:“你胡说!”
    说罢手中鸠杖,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下,石屑飞溅,入石半尺,他怒声道:“我要是怕他,也就不来了。”
    郭飞鸿其实早知他是石秀郎,只是装作不知,这时见他自己道出,当然不好再作不知,他故意呆了一下道:“啊呀!你就是石……”
    怪人张开了一张大口,干笑了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郭飞鸿背上拍了一下,道:“我就是石秀郎。来,你跟我来!”
    郭飞鸿皱眉道:“我们上哪里去!”
    石秀郎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为你介绍介绍!”
    在他点头的时候,全身都跟着颤动,这个人简直像是一个木头人似的,可是他立在地上,仿佛是只凭脚尖点地,全身一无凭依,就像一阵风也能把他给刮跑了似的。
    郭飞鸿现在要改变对策,对付石秀郎这个人,绝不能再用对付花明一样的手段,他必须要沉着应付,而且要设法取信于他。
    因此,他略为考虑了一下,就点头道:“好,你救了我,我们就是朋友。走,我去见你那个朋友去!”
    石秀郎一对白果般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高兴,忽然他手中鸠杖一翻,向他右面肩头上点来。
    郭飞鸿心中早有防备,与这种武林怪人打交道,随时都得留着小心,再者他饭后精力大增,已不似先前那么萎弱,此刻见状,右手五指暗蓄内力,用苦练多年的“乾坤指”
    向着对方杖头上一捏,立时如胶也似地粘在了一块。
    二人保持住这种态势,有一段相当的时间,石秀郎银眉簌簌战抖,忽地杖头一抖,二人各自分开,郭飞鸿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一元神功’,小可这身骨头可是当受不起,承教了。”
    石秀郎翻了一下眸子,面色有些吃惊,那双干瘪的嘴皮子动了动,呐呐道:“好指力,想不到多年不履中土,中原道上竟然出了如此杰出的少年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来,若有所失,头上的短发,和他眉睫同样泛出银灰之色,点了点头,道:“出来,走路!”
    一出坟洞,他立时戴上了竹笠,双眸顷刻眯成了一道线,这个人似乎非但是畏惧强烈阳光,甚至连普通白昼的光亮也不适应。
    郭飞鸿含笑道:“你的那位朋友呢?”
    石秀郎用手中鸠杖向前面指了一下道:“不远!”
    他迈动长足一路向前行去,郭飞鸿在后跟随,一面笑道:“前辈,你为什么要救我?”
    石秀郎回过身来,良久才道:“花明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说着似乎想起一事,道:“噢,对了,我这位朋友,与铁云有深仇大怨,你最好不要提起你的师承,否则定然不合!”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没有隐瞒师承的道理!”
    石秀郎点了点头道:“好,有骨气!”
    转过身去,又继续前进,边走边道:“铁云与我亦有大仇,可是他的女儿和徒弟,却是我的朋友,此事倒是料想不到的!”
    郭飞鸿不作一声,未几,二人来到了一片黄土坡,眼前有一道清溪小流,溪边系有一叶小舟。
    二人来到时,那小船上,已先候有一人,这个人郭飞鸿是认得的,只见他身高约在七尺左右,瘦削的一张长脸,下巴上留有一绺山羊胡须,满头白发,结了一个短辫,垂在背后,身上穿着一袭日月色长衫,只是其上皱纹重叠,看上去显得很狼狈,而且在他那原本洁白的胡须上,染了些灰沙,反倒呈现苍色了。
    这个人瘦长的脸上,挺出一只过高的鼻梁,左面颊上还有一道发红光的疤痕。
    郭飞鸿记得初见此老时,是在数年前八月中秋夜,在九华山顶,那时这位长青岛的段南溪,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潇洒风采。
    他还记得那一夜,这段岛主是身穿一件缀有金片的漂亮衣服,是何等的威风,而今夜,看上去,他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竟然现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段南溪远远看见二人走来,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先望着郭飞鸿看了一阵,才向石秀郎道:“老前辈莫非没有见到花明?”
    石秀郎摇头道:“他哪里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也快了!”
    说时瘦躯一移,已飞堕在小船之上,郭飞鸿也跟着一掠而上,二人脚沾船板不差先后,落上船板后,小船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这种身法,立时使得段南溪大为惊异,他问石秀郎道:“这位少年人是谁?”
    石秀郎哂然道:“大剑客郭飞鸿!”
    段南溪倨傲地抱了一下拳道:“久仰。”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是长青岛的段岛主,失敬了!”
    段南溪一惊,注目:“你如何识得老夫?”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鼎鼎大名的段南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尊夫妇行迹遍及大江南北,杀人越货,武林中人谈虎色变……”
    段南溪双瞳一张,厉声道:“你……胡说!”
    郭飞鸿抱拳笑道:“岛主不必动怒,小可有一事正要请教,尚请赐答!”
    段南溪身子一抖,嘿嘿笑道:“请说!”
    一旁的石秀郎木杖拄地,仅用单足点地,现出一派悠闲的样子,大有“坐山观虎斗”
    的味儿!
    郭飞鸿是存心要以神功,当面煞一煞段南溪的威风,一方面为师父与唐霜青雪恨,再者正可借此示威于石秀郎,当时沉声道:“江陵府日前监斩女贼唐霜青一节,岛主可知道?有何感想?”
    段南溪嘿嘿一笑道:“这又关老夫何事?”
    郭飞鸿冷森森一笑道:“岛主好深的涵养功夫,令人佩服!”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是一件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看!”
    段南溪冷冷笑道:“会有什么事情,老前辈岂可轻信?”说话时,他目闪凶光,狠狠地向郭飞鸿逼视着。
    郭飞鸿一笑道:“其实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要人家偷盗钱财,自己中饱私肥,最后犯了案子,死的不过是别人,与你段岛主又有什么关系?”
    段南溪嘿嘿一笑道:“小辈,你休要信口雌黄,你要知道长青岛如今早已名存实亡,岛徒早已解散,彼辈在外行为,又与我段某何关?”
    郭飞鸿颔首道:“不错,长青岛是完了,这是铁先生的大功,为苍生造福!”
    段南溪嘿嘿一笑,双手互捏,发出了一阵“喀喀”骨响之声,全身颤颤抖动道:
    “你是什么人?小辈!”
    郭飞鸿哼了一声道:“唐霜青昔日是你徒弟,你居然见死不救,任其绑赴法场?若非是在下赶往施救,此时早已命丧黄泉,你身为长青岛主,对自己手下弟子,尚且如此无情无义,对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段南溪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怎能受得了这种当面侮辱,如今虽已是斗败了的公鸡。
    饱经挫折,可是他眼中实在还没有把郭飞鸿这个小辈看在眼中,这时见他竟然在石秀郎面前,当面对自己侮辱,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就见他双目一张,嘿嘿一声低笑道:“小辈,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时双掌一沉,用“进步穿身掌”,陡然向着郭飞鸿前胸上推来。
    这股掌力陡然发出,小船船身霍地向下一沉,可见其力道之足,只见他掌势方出,就见立于船边的郭飞鸿,身子蓦地向后一倒、仅仅靠着一双足尖搭在船板之上,他整个的身子,竟然平平地凌空倒了下去。
    掌风由他正前方“呼”一声擦了过去,溪水“哧”地冒起了两三丈高,可是段南溪的掌力打空了。
    长青岛主一掌发空,当着石秀郎面前,更有些放不下脸来,他足尖一点,已到了郭飞鸿身边,低叱了声:“下去吧,小辈!”
    这老儿一时怒起,竟然施展出“横断紫金桩”的厉害手法,右掌向下一切,吐气开声道了一声:“嘿!”
    小船又剧烈地摇动了一下,水柱子更窜起了好几丈高,在起伏摇动着的船身上,竟然失去了郭飞鸿的踪影。
    段南溪白眉一挑,嘿嘿一笑,他想可能对方已被自己的掌力打下水中去了。
    一边的石秀郎嘻地一笑道:“段老儿,好本事!”
    段南溪森森一笑道:“这是他自己找的,老前辈莫非有责怪在下之意不成?”
    石秀郎嘻嘻笑道:“我倒不责怪你,我是要提醒你,小心你这条老命吧!”
    段南溪一惊道:“老前辈这是何意?”
    石秀郎用手向上一指道:“老段,你走了眼啦!”
    段南溪一抬头,这才发现在高有三丈的桅杆尖梢上,郭飞鸿正点足迎风而立,呼呼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那种神态真是洒脱极了!
    段南溪不看则已,这一看,真是吃惊不小,正要腾身扑上,不意郭飞鸿已自那三丈高的桅杆顶上蓦地飘身而下,双手箕开,反向着段南溪迎头击下。
    自他掌心所发出的劲力,有如是一面散开来的气网,封死了段南溪的四周,段老头儿身子一偏,已有了感应,更不禁大吃了一惊。
    他真想不到,近来自己流年如此不利,连番地遭遇劲敌,先是铁云,又而花明,此番又遇上了这么一个孩子,看来自己也是难以取胜。
    悲怒之下,这老儿怒叱了一声,右掌向外一封,用“开碑掌”的重掌力,硬把身侧的劲力打开一环,翩然荡出,他足下方移,只听得“轰”一声,小船在溪水中打了一个转,浪花溅了一般都是。
    一旁的石秀郎口中“吁”了一声,左手平伸,微微一按,船身复归于平静。
    这时候动手的双方,已有了显著的变化,两条人影如同走马灯似地,缠在了一块。
    忽然,双方同时腾身而起,在空中刚一接触,却又像一双剪空燕子一般地,分了开来。
    他二人是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一边,可是其中却有一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石秀郎在二人空中一接的当儿,早已看出了胜负,这时他的目光很快地投向段南溪,只见段南溪一张瘦削的脸,这一瞬间,竟然变成了金纸似的颜色。
    旋见他身子簌簌地抖动了一下,黯然地点了点头道:“多谢郭少侠掌下留情,承让……
    了!”
    “了”字一出口,双膝微一弯屈,扑通一声已坐了下去,郭飞鸿向石秀郎抱拳苦笑道:“在下一时收手不住,在前辈面前放肆,尚请海涵!”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
    说着开口一笑,向段南溪道:“老头,起来吧,没啥了不起,你伤在‘五元穴’上,我给你揉揉就得了!”
    段南溪咬牙站起来,怒目如鹰地道:“郭少侠你的乾坤指力,很可以致段某于死命,何故手下留情?”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小可生平不喜打落水狗,段岛主此刻人单势孤,我怎能趁人之危?”
    段南溪气得身上打了一个哆嗦,嘿嘿笑道:“段某不领情!”
    两臂一张,就要扑上,却为石秀郎手中鸠杖一横,拦在了身前,冷笑道:“老弟,算了吧,你五元中枢已受了伤,只一着力,必心碎而死,何必呢,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可不容易!”
    郭飞鸿不由大大地折服,暗忖石秀郎果然是阅力惊人,他只从表面观察,便知道对方伤在何处,如此看来,此人武功果然如云海老人之言,和那花明,为举世当今的一双魔头煞星了。
    段南溪果然被石秀郎这几句话吓得呆住了,那石秀郎这时转身向着郭飞鸿冷冷地道:
    “俗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兄弟,你高抬贵手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是用乾坤指力点伤了段南溪的中枢第十二根经脉,而五元穴中枢共有十九根神经,根根相离,作用不一,石秀郎只看出段南溪伤在“五元”,也许并不知是第几根神经受伤,是以才要自己去动手救治,自己何不给他留个难题,杀一杀此老的威风。
    想到这里,郭飞鸿微微一笑道:“前辈目力果是惊人,只是小可当初学技时,只学会了伤人,却未曾学得解救之法,这便如何是好?”
    石秀郎发出了一声山羊笑声,点头道:“妙!妙!小兄弟,你是要考我老头子吧?”
    郭飞鸿欠身道:“小可不敢!”
    石秀郎一双眸子由眯成的细线,慢慢睁开来,银色的睫毛,频频眨动不已,一面呐呐道:“噢……让我想想看,五元十九,一走脾,二走肝,三四走四肢,五走脑,六七走左右双瞳,八走丹田,九十走双臂,十一走天庭,十二走……”
    “高明,高明!小兄弟,你是点了段老头的第十二根中枢经脉,使之心力交疲……”
    郭飞鸿暗暗佩服,却冷笑道:“前辈不要忘了,每个时辰的血路都不一样!”
    石秀郎翘嘴向天,似乎是干嘘了一声,那样子很像是觅食吠天的一只老狼!
    接着他冷笑了一声道:“小伙子,你听着,你想考我还差了一点儿!”
    “心、肝、肺、脾、肾、目、口、舌、齿、胃、肠、肢谓之十二天,以十二时而各异之!”
    说罢以手遮空,向天上窥了一下,忽然一笑,双手握住了那枝“鸠形杖”,向两下一分,“嚓”一声抽开来,原来是一口鸠把长柄的木剑。
    石秀郎拔剑出鞘,几乎是一个式子,剑一拔出,旋即隔空向着段南溪身上一指,后者打了一个寒战,“啊”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顿时觉出身上已回复了先前的清爽,知道五元中枢已为石秀郎剑尖的精气化解开来,当时上前一步,惶声道:“谢老前辈开穴之恩!”
    石秀郎双手一合,木剑“叭”一声合于鞘内,仍然是一枝鸠形杖的样子,他眨了一下眼睛,望着郭飞鸿道:“小朋友,你看可对么?”
    郭飞鸿这时已对石秀郎暗暗折服到地,如此的一个奇人,偏偏是云海老人关照自己所要敌对的对手,看来今后成败真是难以预料了。
    当下含笑向石秀郎道:“前辈手法特别,小可拜服万分!”
    石秀郎白果一般的双瞳,直直地望着他道:“小伙子,你那几手功夫,果然高明,我老头子看了技痒得很,来、来、来,我们就在这小船之上过几招,也让我老头子松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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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龙虎双魔
    郭飞鸿呆了一呆,其实心中早知对方有此一举,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前辈对我有恩,我怎可与你动手?”
    石秀郎把他那盆状的斗笠,向下拉了拉,遮住了当前的阳光,他那银灰色的眉睫频频地眨动着。
    飞鸿忽然想到,此老由于长期的隐匿,不见天日,已养成了“惧光”的习惯,自己似可加以利用。石秀郎足下微转,已把身子侧开了一边,双足伫立在一边船舷上,整个背部,完全半倒水面,稍一不慎,即有堕水之虑,可是他却如同无事人儿一般。
    听了飞鸿之言,这位怪绝宇内的老人,仰天打了个哈欠,像是一头啸天的白毛驴子,他掀动着干厚的上唇,极为轻视地笑道:“你放心,我们是比划着玩!”
    一转身,他已抽出了那口竹剑,把看来是杖身的剑鞘丢在船板上,一扬手中剑道:
    “我这口苍竹剑下,所要杀的只有一个人——花明。”
    一声哑笑,他接下去道:“亮出你的剑来,我们过过手,只对五招!”
    飞鸿冷笑道:“一言为定!”
    石秀郎点了点头,目光直直逼视着自己那口木剑,他把它直直地伸出去,然后慢慢地收到眼前,炯炯的目光,上下审视着那看来迟钝的刃口,事实上它不过是竹剑,无所谓什么刃锋,当然更谈不上锐利了。
    这是一个高手出手前的镇定,在动手过招中,你永远要小心防提那些迟钝木讷的人,因为这类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有足以制人于死的绝招!
    石秀郎木讷地打量着自己的竹剑,一派闲逸,可是内心早已在暗暗衡量对方的角度,以备一出手而成功!
    飞鸿由铁先生处,早已在镇静涵养上下了苦功,他一看石秀郎这种样子,心中已暗暗留心。
    身子向右面移开了两步,右手也移在了那口“残月剑”的剑柄之上。
    这时,他目光像是明亮了许多,毫不转瞬地逼视着石秀郎。
    冻水石秀郎玩赏了一下他的竹剑,死灰的脸上,浮起了几丝笑纹。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石秀郎头上竹笠蓦地翻起来,石秀郎口中“晤”了一声,忙用左手扶帽,这似乎对他影响极大。
    果然,郭飞鸿在这时发动了。
    银光吞吐,像是一道闪电。
    郭飞鸿前进的势子有如怒鹰,一下子已落在了石秀郎的面前,残月剑削起的风力,如同是一声哨子一样的清晰,直取石秀郎右耳部位。
    这一来石秀郎慌了,闪烁的阳光,由于笠帽的突然翻起,已照射着他那双白果一般的瞳子,再吃飞鸿的剑势一逼,他不能再保持原来的位置了,长躯一翻,带起一声长啸,直向溪水内坠去。
    眼看着他干瘦的躯体,已将落水,可是危机一瞬之间,他掌中竹剑“啪”一声拍在了水面上,这一拍一弹之力,固是极其渺小,可是他偌大的身子,已如窜波而起的金鲤,跃回在船板之上。
    任何人看起来,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石秀郎做到了,甚至于他全身上下,没有沾上一滴水。
    石秀郎被激怒了,竹剑转侧间,三尺剑身由下而上,直直地翻划上来,兼取飞鸿小腹上胸。
    剑势奇快,迅若电光,飞鸿大大地吃了一惊,他左手用“顺马鬃”的招式,向外一碰,右手剑尖飞出一点金星,直点石秀郎咽喉。
    石秀郎的竹剑,巧妙地和残月剑捋在了一块儿。
    一击之后,二人“刷”地分开。
    郭飞鸿绝险地躲开了这一招,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真像作了一个梦,这一招他是怎么躲过的,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石秀郎右足向前一踏进,又作欺身之势。
    郭飞鸿如惊弓之鸟,他有自知之明,要以武功硬碰硬地取胜石秀郎,那是难上难,如果自己现在施展出云海老人所授的绝招,固可奏一时之功,可是此刻尚有一个外人段南溪在场,只怕羞恼了对方,就此成仇,反倒不妙。
    因此在石秀郎第四招剑走中锋的当口,郭飞鸿施展出一式推手,整个的身子直线拔起来,向桅杆上落去。
    他这种诱敌的式子,果然奏效。
    石秀郎扬首纵身,却为当空的骄阳刺得双目难睁,这老头儿震怒之下,掌中竹剑疾劈而出,破空的剑风,使得那杆船桅咔嚓一声中折为二。
    哗啦大响中,溅起了满空水花,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分落在小船的首尾,由于重力相等,小船纹丝不动地定住了,只有上下起伏,绝无前后颠簸。
    郭飞鸿抱拳道:“前辈技高一着,佩服,佩服!”
    石秀郎手托帽缘,木呐道:“好……”
    他弯下身子拾起了鸠形杖鞘,“叭”一声还剑于鞘,缓缓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功夫比令师尚要高上一些!”
    飞鸿侥幸对过了五招,已试出了对方武功,绝不在花明之下,眼前要想完成使命,只有设法使二老火拼一场。
    当时他微微一笑道:“以在下看来,前辈武功不过比那花明略逊一筹而已!”
    石秀郎呆了一呆,怒声道:“略逊一筹?你说我的武功比不过那个穷酸?”
    飞鸿一笑道:“这不过是我的看法而已,也许你们差不多!”
    石秀郎眸子一翻,徐徐地道:“今夕日落时分,在南峰口,我和花明有一场战局,你可前去一观!”
    飞鸿奇道:“花明尚未回来,怎么说日落时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知道,他今午必返,古墓内我已下了战书,今夕这一战是免不了的!”
    段南溪听到此,在一边频频皱眉道:“老前辈,你可有把握胜……过他?”
    石秀郎回身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目视当空,良久才吐了一口气道:“老实说,实在是没有把握,不过他必定也同我一样……”
    段南溪对于花明早已吓破了胆,可是却也恨透了,他自己虽说是自悬岩下侥幸地逃得了活命,可是老伴儿金婆婆却未能幸兔,对于花明,他可说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这是不容置疑的。
    在偶然的情况下,石秀郎找到了贵州的云雾山中,恰巧救了重伤的段南溪,可是花明那时已离山它去,他们两人自然地搭在了一块。
    段南溪知道石秀郎乃是花明的死对头,因而极力地促使他们火拼,可是这时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心理,万一要是石秀郎败了怎么办?自己岂不是等于又回到了花明的虎口?
    为了万全无失,段南溪忽然站起来道:“老前辈……必可胜他!”
    石秀郎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
    段南溪目光一扫郭飞鸿,欲言又止,石秀郎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他是花明的对头,不会帮他的,否则……”
    扬了一下手中的鸠杖,森森地道:“……花明他逃不开我这口苍竹剑下!”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前辈如此说,我就安心了,我是说在前辈你与花明比试的时候,我可以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此,他阴狠地笑了笑,耸了一下肩膀接道:“我昔日在长青岛时练有一种厉害的暗器……”
    石秀郎一声哑笑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段南溪一翻眸子,有些不明白地道:“莫非老前辈不愿意……”
    石秀郎摇摇头道:“明人不做暗事,生死有命,我和花明谁生谁死自有命运安排,岂可用如此卑下手段!”
    段南溪面色一红,低头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郭飞鸿心中这一霎时,着实对石秀郎敬佩得很,他认为石秀郎实在要比花明高尚多了。
    无意中,碰到了花明,无意中又认识了石秀郎,现在郭飞鸿已置身于这两个可怕的人物之间,他根本还摸不透这两个怪人,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这时候他应该作些什么,实在是连他自己也糊涂了。
    ※※※
    夕阳西下,满林子飞着倦返的鸟群。
    石秀郎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伫立在峰头上,斜阳把他那原本瘦长的身材,拉得更长了。
    在盆状竹笠下,他那张难看的脸,有如是一块未经雕刻过的木头,那银色的眉,银色的睫,甚至于连眨动一下也不曾,活生生地像煞是一个木头人。
    在石峰左右两侧,是窝集的密林,其间加以突出的乱石,段南溪在左,郭飞鸿在右,都隐于石林之间,空气很是静穆。
    山风卷起地上的黄叶,一片片飘落在石秀郎的竹帽上,地平线上乍然失去了西方那轮红日。
    石秀郎像是一匹养精蓄锐已足的马,眸子忽然睁了开来,跟着他抬手摘下了头上的竹笠,现出了他那平贴在头顶,银灰色的短发。
    匿身在林内的郭飞鸿,忽然觉出他的表情有些异常,同时他本身的感触力也似觉出了有些异态。
    一阵山风,带来了白衣白帽的一条人影,如果说是人影,不如说是一个幽灵还逼真些,因为来人那种动作看来是太轻微了。
    当他飘落在山道之前,忽然定住了身子,场内三人都认得这个人,那是花明到了,一点都不错。
    面临着如此一个强大的敌人,段南溪比郭飞鸿更加小心,甚至于他的身子远远地隐藏于五丈以外,仍然凝气定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即使是一声稍重的呼吸,也不易逃过像花明这类高人耳目。
    石秀郎身子簌簌战抖了一下,颔首道:“伙计,你来了?”
    花明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周,冷笑道:“你设了埋伏没有?”
    石秀郎摇了摇头,整个身子都跟着在摇动。
    花明这才放心地走到了他身前,冷冷地道:“久违了。老朋友好么?”
    石秀郎点了点头:“好。你呢?”
    “我?”花明哈哈一笑,声如一只老山羊:“再没有这么好过的了。”
    石秀郎冷笑了一声道:“花明,你的胆子不小,莫非你忘了守在龟山的那个老和尚?”
    花明森森一笑道:“我怎么会忘了?只是不向那边去也就是了,再者……”
    他又发出了一声山羊般的笑声,道:“我已练成了‘哈元真功’,就算老和尚出山,只怕他也莫奈我何!老郎中,你的胆子也是不小啊!”
    冻水石秀郎咧了咧嘴,扬了一下手上的鸠杖,嘘了一口气道。“花子,告诉你一个秘密,龟山上那个老和尚,已被我制住了,今后再不能与你我为敌,今天如果你我之中有一个获胜,就是天下的至尊了!”
    这句话,使得花明以及暗中的郭飞鸿,均都大吃了一惊。
    花明眉毛一挑,呐呐道:“这是真的?”
    石秀郎挥动着竹杖,狂笑道:“信不信由你,那老和尚眉心祖窍己中了我的白蜡针,只怕一辈子也别想再下龟山了!哈哈……”
    病儒花明冷漠地摇了摇头道:“你这郎中休想欺人,有老和尚坐镇山房,你敢上龟山?还敢下手?老和尚是何等武功,焉会着了你的道儿?你的慌话真是编得好!”
    石秀郎眨了一下眸子道:“信不信由你,花子,我们多年不见,今夕该分一个胜负了,看看谁胜过谁。”
    花明点头微笑道:“这是我愿意听到的!”
    说完,他用一只衣袖拂了一下石上的灰沙,微吁了一声道:“我奔驰了一日,方由南京转回,看见了你的留字,急急赶来,现在有些累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莫非想今日罢战不成?”
    花明笑道:“罢战?哼!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岂能如此就分开!”
    石秀郎不悦的道:“你到底打算如何?”
    花明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我们哥儿四个,加上那个老和尚,本来是手足情深,一朝反脸为仇,彼此却又都怨恨得这么深切,人生真是奇妙呀!”
    石秀郎嗤了一声道:“你想用这些话来打动我?花子,你错了,这五十年来,老和尚是我第一号死敌,你是第二号,我们是不共戴天。”
    他的话,花明直似未闻一般,他口中兀自嘟嘟囔囔地说着:“人生真是妙呀,一朝为敌,不死不罢休……哈哈……妙呀!妙!”
    石秀郎竹杖一落,击碎了一块山石,厉声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声厉吼,使得花明中止了笑声,他面上罩上了一层秋霜,恨恨地道:“臭郎中,你叫什么,别人怕你,我老花子可不含糊你!”
    石秀郎扬杖道:“你的金指环呢?”
    花明缓缓站起了身子,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向你讨饶?老郎中,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我是在为你超度,在你死之前,先让你反省反省。”
    石秀郎木讷的脸上,突然暴出了几根青筋,身子簌簌地抖动了一下,切齿有声。
    花明抖了一下长衣,白色丝质的长衣,白色闪光的便帽,全身上下不染纤尘,他怪笑了一声,接下去道:“你恨我,以为我喜欢你?我还没有找你,你反倒找我来了,真是上天的好安排!”
    石秀郎双手持杖,全身战抖。
    花明这时一只手探入后腰,解下一个黑色的小皮袋子,然后慢慢解开袋口,左手探入袋内,一阵抖动,锵然有声。
    当他左手抽出来时,五指上已多了五个指套,闪闪发着金光,这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兵刃,乃是五只尖锐已极的指帽,每一只都约有两寸许长,在五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金丝网,护在掌心正中。
    花明右掌这时也探入袋内,同样地戴上了这样的一副指环,他十指略一晃动,发出一片鸣玉之声,眼睛里闪出了鹰也似的目光。
    郭飞鸿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用“指帽”来当作兵刃的人,当然如此锐刺的玩艺儿,再加上花明过人的指力,抓在人身上,怕不生生为他撕裂了。
    他猜想五只指帽正中的金丝细网,必是百练糅合金丝所制,不畏刀剑,如此花明可以空手夺刃,即使是硬接敌人刃锋,也不会伤到自己,这东西果然是设想周妙,厉害已极。
    花明方自戴好了指环,石秀郎的苍竹剑也抽出了鞘外,剑身一立,与鼻梁平齐。
    眼看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花明到底是读书人出身,样子斯文多了,而且看来似乎是沉着得很!
    他嘻嘻笑道:“慢来,我们先把话说个清楚。”
    “没有什么好说的!”石秀郎竹剑慢慢落下去,又抬起来,目光如豆:“我们之中一死一活!”
    花明摇头道:“不尽然!”
    石秀郎头上短发一阵颤动,冷声道:“你还想活命?今天你死定了!”
    花明按手道:“石秀郎,咱们说正经话,你说我死那可也不一定!”
    石秀郎恨声道:“那就是我死,反正我们之中是要死一个人就是了!”
    花明一声笑道:“这太过分了。老郎中,你听我说,我们以三十招为限,三十招要是你我均不能取胜,那么再打下去也是徒然,你说是不是?”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二十招就足够了!”
    花明点头道:“不错,我二人如今功力均已登峰造极,一些闲招散手大可免了,咱们是谁也别跟谁客气,以我看在五招之内没有胜负,这个架就不打了。”
    石秀郎黄蜡似的面上,炸开了两道怒纹,道:“你说这些作什么?”
    花明一笑道:“当然有用,老郎中,你想想看,以你我功力,就是有一方胜过另一方,也必是有限得很,你说对不对?”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错!”
    花明道:“这就是了,取胜尚且不易,何谈置对方于死命?老郎中,你说你的话是否太欠思考了?”
    石秀郎合上了眸子,似觉花明之言大是有理,即使是自己侥幸胜过了他,要想取他性命,那是太不可能了,当时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花明一笑道:“所以我说分生死不如改为分胜负,以二十招为限,便一定有个强弱可以分出来了!”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错,就这样。”
    花明面色一沉,道:“二十招之内我如败在你手下,今后十年内,我埋名深山不再出现,如果你败给了我,也是一样,如何?”
    石秀郎呐呐道:“一定说十年是什么意思?”
    花明道:“因为十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十年之后也许败者为胜,胜者为败,到底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石秀郎瘦削的脸仰天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花明狞笑了一声道:“还有,古墓内那个少年,对我至为重要,你不该放他出来,你要交还与我!”
    石秀郎点头道:“可以,你胜了,他就是你的,败了不必多说。”
    花明嘻嘻一笑道:“很好,现在你我分一分强弱吧!”
    话声一落,身子跃起如龙,凌空而下,全身像是一条直线,一闪便至石秀郎当头,他一只右手由胸前探出,活像是一只搏兔的猎鹰!
    石秀郎竹剑一扬,身子巧妙地向下一蹲,“铮”一声,紧接着石秀郎又偏到了右边,竹剑由这侧方,快如电闪般劈了出去。
    花明一抓未中,同样的身躯屈弓,握掌如罐,准备着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危机一瞬,一条人影自空而降,双手一分,用的是“弥陀换掌”,由于招式出奇,以致于两位武林怪老,在霎时之间,都措手不及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花明和石秀郎定眼看时,才见来人竟是郭飞鸿,俱都呆了一呆,尤其是花明,凌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你来得好!”
    说着就要扑过来,郭飞鸿哈哈一笑道:“花明,你稍安勿躁。”
    石秀郎也怒目道:“你现在来干什么?”
    飞鸿微微一笑,抱拳道:“二位既是定了二十招论输赢之约,这二十招又由谁来计算?须知任谁多发一招都不公平,因此不才愿意挺身而出薄效微劳,为二位权充计招之人如何?”
    石秀郎死灰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微笑,向着花明点头道:“他说得果然不错,你我既有二十招约定,无人计算从何而知?”
    花明森森一笑道:“这小辈诡计多端,你我休要着了他的道儿。”
    石秀郎看了飞鸿一眼,冷漠地道:“我看还不至于!”
    郭飞鸿一笑道:“小可一番诚心,二位不必多疑,而且是绝对的公正,不偏袒你们任何一方!”
    花明嘿嘿一笑道:“好,如果老夫获胜,看你如何逃过我的手心!”
    飞鸿目光一扫石秀郎,笑道:“依我看石老前辈功力只有比你高,怎会输给了你?”
    花明咬牙道:“我先毙了你这小子!”
    双掌一错,十只金光闪烁的指帽,化为十点金星,正要抓出,却为石秀郎竹剑一横,拦在眼前。
    石秀郎翻着白果似的目光道:“算了,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飞鸿哈哈一笑道:“花老前辈,你可要当心,石老前辈这口竹剑已有‘神风’之利!”
    原来“神风”一词,是谓剑刃上所泛出的剑气而言,这种剑气,可视使剑者功力深浅,而致敌方于伤或死,这是剑术的一种至高境界,剑术练到如此地步,也可说是到达了“极限”,再没有什么精进可言了。
    郭飞鸿是瞎说胡说,不意却正中了石秀郎的隐私,他果然已达到了“神风”境界,只是这是一个秘密,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施展出来,此刻突然为郭飞鸿点破,真是又惊又气。
    在另一方面花明一听此言,则不禁大吃了一惊,他目光向着石秀郎一转,冷森森地笑道:“老郎中,这是真的么?真该恭喜你了!”
    石秀郎呆滞地道:“你休信他随口胡言!”
    说着眸子愤愤地视向郭飞鸿,冷笑道:“你再要饶舌,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飞鸿处在二强之间,竟也不慌不忙,他嘻嘻一笑道:“你们之中谁有意与我为敌,我都愿意奉陪,只是眼前你们这个账还要不要算了?”
    花明怪笑了一声,转向石秀郎道:“来,老郎中,我们来了结一下吧!”
    石秀郎对于花明这个人,可算是十分的了解,而且他也知道花明急于要和自己一决胜负,必定他是有几手极厉害、而自信能制胜自己的功夫,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又岂能拖延示弱?
    在花明话声一落的当儿,石秀郎已点足而上,他竹剑慢重地递出去,像是手中持的是一柄重有万钧的巨斧。而不是一口轻若无物的竹剑。
    花明山羊般地一声怪笑道:“这没啥稀奇,老郎中翻出点新鲜的好不好?”
    口中尽管是这么说,他可是丝毫也不敢大意!
    只见他身子慢慢向下作了一个半蹲的姿式,十只戴有指帽的金手指完全箕开,簌簌地抖着,也是缓缓递出,向着石秀郎那口竹剑上搭去。
    这第一招,是内力的较量。
    郭飞鸿是内行人,自是一望即知,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双方由至柔至慢的动作,会一变而为疾雷奔电的快!
    但见蓦然间,竹剑像是一支掷出去的镖枪一般,随着石秀郎奇长的右手,长鲸喷水般直向着花明心窝上扎去。快!快极了!极快!
    花明那双颤抖的手,也似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着。双手同时一举,呛啷一声,已和石秀郎的苍竹剑迎在了一块。
    那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霎那!
    花明虎目暴凸,双手托住剑身,石秀郎怒发直立,剑弯如弓,他二人这一刹那彼此所加诸在对方身上的内力,真正是骇人已极。
    在他们环身四周的树林,这一霎间,发出一阵乱响,叶落如雨,强大的力道,使得一旁的郭飞鸿感到有一种极不调和的潜力,硬硬地把自己身体向外逼退。
    当然,这种内力,是绝对不会持久的。
    两个老人霍然分开,像是两只惊起的巨鹰,当他们飘身而下时,又像是两只蝴蝶!
    显然这一招内力的较量上,由于势均力敌,而没有分出强弱胜负来。
    紧接着,花明缩身挪足,一缩一伸,再次地跃起身子,转到了石秀郎背后,右手一抖,活像是一只探爪的猫,向石秀郎背心上抓来。
    石秀郎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看起来是真的硬倒,可是就在着地的一刹那,掌中的竹剑,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反向花明双足上卷去。
    这两个人一动上手,真可说是惊心动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奇绝,可是他们彼此却都能顺利地化解过去,一时之间,已对拆了十四五招,兀自看不出谁胜谁负,忽然石秀郎一声狞笑道:“看剑!”
    剑尖平指着地面,由单手改为双手握剑,猛然向上撩了起来,这是他苦练经年,拿手的奇招之一,名叫“一剑闪七灯”。
    在他剑尖划起时,花明的“气海”、“心坎”、“咽喉”、“眉心”四处要害,全都在他剑势之下,当真是快绝凌厉已极。
    郭飞鸿看到此,由不住为花明捏了一把冷汗,脱口道了声:“好招!”
    只听花明吐气开声,噗!往空一吐。
    不知何时他左膝跪地,右手虎口“一”字形地张开,用掌心的百练柔丝,封在了石秀郎的竹剑刃口之上,紧接着他左掌顺着对方竹剑斜插了下去。
    郭飞鸿已为这些前所未见的怪招,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花明是无论如何难以避开石秀郎这一剑。却没有料到他竟然还会有败中取胜的绝招。
    石秀郎一剑未逞,就知道花明必有煞手,果然花明是不会再放过他了,只听他口中笑道:“老郎中,你还不服输?”
    郭飞鸿几乎看都没有看清楚,花明身子是如何地切进去的。总之,一闪之间,花明已和石秀郎脸照了脸。
    高手对敌,“照脸”是一大忌,凡是对了脸,就难免有死伤。
    二人这一对了脸,但听得花明一声笑道:“着!”
    花明虽非佛家,可是这时他却使出了一招佛门的煞手:“韦陀捧杵”,金色的十指向上一托,石秀郎一张脸全在他十指尖下!
    危机一发间,石秀郎不得不存心和对方一拼了,这时候再想闪避,已是万难,当下他倒吸了一口气道:“嘿!”
    竹剑一抽,几乎贴鼻而出,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花明的十指,已实实地托扣在石秀郎颈项上,可是石秀郎的剑尖,也点了花明的“心坎穴”上。
    二老分明都知道,招式一出,势必同归于尽,因此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猛然把内力向回一吞。
    郭飞鸿就在这时一声叱道:“二十招到!”
    他喝叱过后,却见两个老人一动也不动地木立在当场,飞鸿只当是他二人各自心存警惕,谁也不敢收手,当时不由好笑,上前两步道:“恭喜二位,二十招到,不分胜负!”
    话出口,猛觉出有些不对,再看二老四只瞳子互相瞪视着,滚滚的汗珠由他们面颊上流落而下,他们身子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丝毫不动,可是俱都在瑟瑟地战抖着。
    飞鸿武功虽可说已到了“登峰造极”地步,可是到底是阅历浅,像眼前这种情形,他实在有些被弄得糊涂了,不由伸手在石秀郎肩上拍了一下道:“喂!二十招到啦,你们这是何苦?”
    这一拍之下,石秀郎如同抽筋般地猛抽了一下,鼻中怪哼了一声,仍然是原样毫不动弹,再看他头上的汗珠,却较先前更多了。
    郭飞鸿吓了一跳,再看花明也是一样,他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侧视着自己,目光中,含蓄着强烈的“求助”神色。
    这一下,郭飞鸿才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好像昔年由师父口中听说过这种情形的成因,只是一时未曾想起。
    正在他惊喜交集的当儿,一条人影飘落眼前,正是那位长青岛主段南溪,只听他一声狂笑道,“哈哈,妙!妙!”
    飞鸿冷冷地望着他道:“段岛主有何高见?”
    段南溪面浮冷笑道:“难得郭少侠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嘿嘿……”
    飞鸿面色一红,正要反唇相讥,段南溪已手指二人冷冷地道:“他二人功力相等,抵死相拼,由于气过玄关,一时锁住了六根十脉,才会如此模样,要想移动,非经过十二个时辰不可,这种情形名叫‘锁关’,哈……妙呀!”
    郭飞鸿这才又想起师父曾有此一说,不禁点了点头,平白无故吃段南溪消遣一番,心中说不出的气恼,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段南溪这时身子已转到了二人身边,伸手在花明头上摸了摸,道:“姓花的,你还认识我段某人么?”
    花明布满红丝的眼睛,几乎都要滚出目眶之外,当他看清了来人是段南溪时,全身簌簌一阵剧抖,那捧托在石秀郎项上的一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一任他使出了全力,也休想能收回手来。
    长青岛主段南溪此刻真是快慰极了,他手指花明狞笑道:“花明,我夫妇忠心耿耿对你,不意你竟是如此心黑手辣对我二人下此毒手,我那老婆子死得好惨,花明,你睁开眼睛看着,站在你眼前的是谁?”
    仰天一声狂笑,段南溪面现杀机地道:“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天注定我段南溪报仇的时候到了!”
    花明闻言至此,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了,由他喉间传出连声的怪哼。
    段南溪蓦地身形一盘,双手如刃,直向花明两肋上插了下去,此时此刻,花明似乎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猛可里,一双铁腕伸到,像是乍分的燕子,只一碰,已把段南溪双腕格了开去。
    段南溪面色一变道:“你……”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事,不可乘人之危,段岛主岂能如此行事!”
    段南溪灰白的脸上,暴出了几根青筋,恨声道:“你……莫非还要助他不成?你忘了?如不是石秀郎救你,此刻你早已死在他手中了!”
    飞鸿点头道:“不错,可是此时却不行!”
    段南溪哑声一笑,道:“你昏了?这两个人,乃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两个恶魔,难道你现在还不想除去他们?”
    说罢双手一翻,又向花明面上击去。
    郭飞鸿右掌一沉,用“通心掌”向外一逼,巨大的劲力,使得段南溪一连后退了三四步,险些栽倒。
    这一来,段南溪怒了,他狂笑了一声道:“好小辈,方才在船上过招,段某一时大意,败在了你的手中,你就真地以为我段南溪怕了你不成?”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段岛主如果不服,我们可以再来较量。”
    段南溪一声怪笑道:“好!”
    可是转念一想,这只老狐狸却又怪笑了一声道:“孩子,你莫非不知道,这两个人,和令师也有深仇大怨么?”
    飞鸿愤愤地道:“我知道!”
    “对了!”段南溪一挑长眉,嘿嘿笑道:“此时不除去他二人,一旦他二人气机走通,恢复了原状,就是神仙出世,也制他二人不住了!”
    飞鸿一笑道:“自有人能制他们!”
    “谁?”段南溪冷笑道:“是你?别开玩笑了!”
    飞鸿冷冷笑道:“花明与你有仇,尚且说得过去,可是石秀郎却对你有恩,怎的你也要置其于死地呢?”
    段南溪目泛凶光道:“石秀郎救我井非真心,就好像他救你一样,也没有怀着什么好意,一旦花明死了,你我一样也逃不过他手下的,孩子,你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你不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一面说,他那双凶光闪闪的瞳子,不时的在二老身上转着,恨不能顿时结果了此二人才好,可是偏偏郭飞鸿在一边打搅。
    段南溪话说完,又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望着飞鸿道:“怎么样小伙子,还没有想明白么?又不要你下手。”
    飞鸿低头思忖了一下,老实说,段南溪的话,的确是没有说错,此时此刻下手杀死这两个人,确是再好不过,再者自己更负有云海老人交付的使命,要取此二人性命,错过此时,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心中未始不大为所动,目光不由地视向两个老人,略为作了一番考虑。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怎么样?”
    他话才落,猛然一杀腰,再次地扑到了二老身边,一举双掌,直向花明、石秀郎二人头上猛击了过去。
    郭飞鸿一声叱道:“不可!”
    这一次他闪身而前,双掌齐出,吐出了七分的掌力,把段南溪身子足足震出三尺以外。
    段南溪眦目道:“你……你这小辈,到底想干什么?”
    飞鸿摇摇头道:“我有方法对付他们二人,绝不可此时取他们性命,否则我们必遭天下人耻笑!”
    段南溪嘿嘿笑道:“耻笑?谁耻笑,此事你知我知,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飞鸿冷然道:“天地神灵共鉴。”
    段南溪低头寻思了一下,顿足道:“好!”
    转身就走,飞鸿心中一动,已留下了心。
    果然这段南溪方踏出了两步,身子倏地一翻,右掌由前向后一挥,“嗤”一声,自他掌心内奇快如电地飞出了一个鱼形的暗器!
    这正是段南溪所谓的独门暗器“金翅飞鲤”,厉害已极,当时一闪而至,郭飞鸿只见这尾金鲤,在空中首尾齐摇,一时也摸不清是什么家数,匆忙中只好短剑向外一翻,锵一声,虽把这尾金鲤鱼点了出去,却不知那金翅飞鲤原来肚子里附有机关。
    飞鸿的剑尖方一点中,就听得“刷”一响,由鱼肚侧旁蓦地飞出了一蓬金针,像是一片金霞,飞卷而来,郭飞鸿大吃了一惊,只觉得头顶上一阵发凉,两枚金针,竟是擦着发根划了过去,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郭飞鸿身子霍地向后一倒,用足尖点地,身子快如轮盘,“嗖”一声,已转到了段南溪身边。
    这一次郭飞鸿已认清了段南溪的狠恶,安心要给他一个厉害,身子一转过来,掌中剑便直向段南溪面门上扎去。
    段南溪双足一顿,如同一片云似地飘了出去,可是他身子方自站稳,郭飞鸿早又如影附形的偎到了近前,段南溪冷笑道:“郭小辈,你要放明白一点。”
    飞鸿掌中剑向外一领,闪出了一片自光,段南溪一片衣袖,立即随着剑光被斩落了下来。
    郭飞鸿短剑第二次一逼,段南溪长啸了一声,整个身子,直向峰下坠去,可是饶他跑得再快,飞鸿残月剑向下一指,剑气如虹,正是所谓的“神风”。
    他在剑术上有极高的造诣,“神风”虽未练成如石秀郎之至高境界,却也可观,残月剑向下一指,粗如小指般的剑气,蓦地吐出达七尺以外,段南溪一声怪叫,左肩头整个地为它削了下来。
    这老头儿痛得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儿,爬起来一路落荒而去。
    郭飞鸿在现场站立了一刻,觉得自己对于段南溪似乎太辣手了一点,可是转念再一想,此人昔日之为恶多端,如此处置他,的确还嫌太轻了。
    他冷笑了一声,来到了二人身前,道:“二位功力相等,可喜可贺。”
    二老目光呆滞,虽是表情逼真,就是不能开口说话,只有那眸子滚来滚去,那样子真是滑稽极了。
    飞鸿想了想,上前一步,轻轻把花明捧在石秀郎颈子上的双手拉开,花明身子僵直地晃了晃,好似痛苦之极。
    然后他又把石秀郎指在对方心口的竹剑移了开去,石秀郎表情也和花明一样,瘦躯僵直,如同僵尸一般。
    分开了他二人之后,郭飞鸿微微一笑道:“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二人在此站上一昼夜,我还是带你们休息一下去吧!”
    说着双手左右一挽,把这一对武林怪老夹在了肋下,一路,飞驰腾纵而去。
    他心里在想如何来安置这两个人!既不能放他们逃去,又不便下手去杀害他二人,这件事可真有些难办了,忽然他意念一动,忖道:“对了,花明所居住的那座古坟,正好拿来利用一下,就暂时把他二人关在那里岂不是好?”
    郭飞鸿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时就带着二老一路飞驰下去,这时天色已是黄昏时分,天空中黑沉沉的不见星月,飞鸿带着此二人一路奔驰,不久就来到了那座靖南王古墓。
    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仍然和先前一样的呆若木偶,手脚僵直,飞鸿来到了墓前,只见墓上野草生得足有半人多高,正好附近又有几座土丘,若非是自己记忆力强,真还认它不出。
    他把二人放下,微微一笑道:“你二人先在此站一会儿,等我把门弄开,再带你二人进去!”
    花明瞳子里现出一种凄怨之色,只是却也莫可奈何,石秀郎双目垂帘,倒似能“随遇而安”。
    飞鸿费了半天时间,才把这古墓暗门弄开,他首先进入墓内,点亮了几盏灯,这墓内一切如旧,先时用来捆绑自己的那根蛟筋,仍然弃在地上,飞鸿心中大喜,就用这玩艺儿来捆绑他们二人,再好不过,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他又费了半天劲,把那根蛟筋全部解开来,赶忙走出坟外,立时他惊愣住了,原来那花明和石秀郎此刻竟已沓然无踪。
    起先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可是当他前后左右找过后,才知道他二人真的是失踪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二人既是气锁玄关,照先前段南溪的说法,最少也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复元如初,怎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行动了?
    忽然,他想到了段南溪,莫非是他又出现来此,把他二人杀了?
    这么一念至此,着实使他吃了一惊,可是转而再一想,似乎不大可能,因为段南溪为自己“神风”剑气,削掉了整个肩头,侥幸不死,也已受了重伤,哪里还有能力再来取此二人性命?
    因此这一个设想,立时被否定了。
    想到了此二人的棘手,好容易不费吹灰之力擒住了他们,正可至龟山复命,交给云海老人发落,却不意功败垂成,已得手的事,竟然又成了泡影,委实令人恼恨。
    他心里想,二人就算体力恢复,一开始也走不远,何况二人彼此作对,更不致跑远了,自己还是找找看。
    他于是打起精神,在这附近找了起来。这是一片丘林地区,附近极为空旷,正北面是一片浓密的树林子,南面是荒郊野地,东西都是乱石场地。
    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找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飞鸿把东西两个方向搜毕后,已是夜色深沉,他再回过头来,心中忖思道:“莫非他们逃进树林子去了?”
    其实用逃字来形容他二人,是很不恰当的,因为他二人俱都是功力高绝,莫说是联手来对付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自己也不是对手。
    现在郭飞鸿忽然想明白了,他二人绝非是自己逃脱的,必定是为人救走了,这可就更令人费解了。
    如果说他二人果真是为人救走,那么这个人居住的地方,必不会远,说不定就住在这附近,那么如果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自己能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了那个人,对他晓以利害,花明、石秀郎仍然还是逃不脱的。
    这件事如果是如此,倒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郭飞鸿立时步入那片浓密的树林。
    在他的想像中,这树林子里,可能匿居着什么高人隐士,石秀郎、花明要是真被人救走,不会离开这树林的。
    郭飞鸿过去随师练功,对于“夜视”一门,是特别下过一番苦功夫的,因此虽然在深黑的夜晚,他仍然能在林子里辨别路径。
    这片树林子,的确是大得惊人,树木多是松杉之类,人行其中,简直分不出东南西北,黑暗的程度,可谓“伸手不辨五指。
    如果说这种地方,果真隐居得有人,那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疯子、一个怪人,郭飞鸿叹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心中充满了失望。
    正前方,耸立着一座山峰,同时鼻中所接触到的气息,已不似先前潮湿,飞鸿心中一动,不禁又升起了一点希望之光。
    透过了层层的枝叶,看见当空已浮现出一点点灰白的颜色,不知不觉,他在这片树林子里已寻了大半夜,他急于要走出这片树林子,足下加了几分劲。
    他足下加快,穿行于林木之间,前进了约里许左右,林木渐疏,这时候,更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就是林内居然开有一条宽有五尺,平整的道路。
    这条道路,虽是细窄,可是蜿蜒曲折,极为长远,羊肠似的,直向山中盘伸进去。
    郭飞鸿心中大喜,看见了这条路,也就证明了,这附近果然是隐居有人,花明和石秀郎极有可能就是被这人救来此处。
    有了这条路,也无异找到了这人所居住的地方。郭飞鸿一路飞驰,不久来到了山脚下,抬头一望,在黑沉沉的山道上,果然有一点火光闪动着。
    现在郭飞鸿不再犹豫了,身形疾射,兔起鹘落,渐渐那片火光看得更清楚了,先时他以为不过是一点灯光,这时近看,才发现不是,绝不会有如此大片的灯光,倒有点像是在烧着什么柴火似的。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那条由树林子直通过来的小径,已为一条整齐彩色小石子铺就的碎石子路取而代之。
    尤其奇妙的是,如不是自己这种存心找人的人,绝不会发现有此一处地方,环绕在碎石子路四周的,不是巍峨的怪石,就是些飞藤野树,任何人也不会想到,这地方会隐藏着一条路。
    渐渐地,飞鸿来到了石子路尽头。
    他看见眼前是一片美丽的花宛,各色的奇花,盛开在花宛里,靠山的一边,种着数十棵高大的果树,月光之下可以看出结在其上的累累果实,这地方真可称得上是一个世外桃园,美极了。
    郭飞鸿来到了这里,自无再横冲直闯的理由,他脚步暂时停下来,已可看见那闪闪的火光,正是发自正面山壁间,好像是由一处石洞里透出来的,由此到那山洞,要经过一道花间小径。
    那条花间小径,就和蜘蛛所结的网差不多,看上去十分雅致。
    起先飞鸿没有在意,可是当他足步方一踏入之后,才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心中将信又疑地走了一段,等到立定之后,竟发现自身仍然是立于花圃之外,并未进入一步,只不过改换了一个方位而已。
    郭飞鸿心中一动,已是明白,这看来网状的花圃,并非单纯的雅致好看,主要的,是暗含着一种厉害的阵式在其中。
    在这一方面,郭飞鸿可以说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物,他立在花圃之外,仔细地看了一会,已断定出,主人所设的乃是一种“错步迷踪”的阵法。
    看清了阵法之后,飞鸿暗暗冷笑,这阵法固可阻止一般武林高手的进出,可是对于自己是发生不了什么作用的。
    他忽然把身子背转了过来,背对着花间小径。以退为进,每进一层跃前三步,如此一来,果然极其容易地直逼到了巍峨的石洞门前。
    那是一座古老的岩洞,也许是若干年前,某个真人在此修道的地方,岩洞前垂挂着密密的野藤,就像一面落地的大门帘。
    洞口前,有几蹬石阶,可以登阶直入。
    郭飞鸿本想出声招呼,唤出了主人之后,再问他一个究竟,可是想一想,如此深夜打扰,必招主人不快,何况花明、石秀郎是否真的在此,还说不一定,岂有如此唐突的道理?
    这样一想,飞鸿也就不敢出声了。
    他身子轻轻腾起来,扑到了洞门边,耳中却听得石洞内有劈劈啪啪的烧柴火的声音。
    飞鸿再次腾身而起,用“壁虎功”把身子吸贴在石壁之上,一只手持着洞门上的山藤,如此就可以看清洞内的一切。
    石洞里既燃有火,自然很明亮。
    首先郭飞鸿看见一座既宽且长的石室,在正中地上,燃烧着一堆松枝,火苗上窜有五六尺高,发出阵阵劈啪之声。
    当他完全看清时,几乎惊得呆住了。
    原来就在那堆大火两侧,花明、石秀郎两个人,如同两具木偶一般地伫立着。
    二人仍然是保持着先时的姿态未曾改变,只是他二人像是在火边立了甚久,全身汗下如雨,整个的长衣全为汗水浸透,看上去简直像是由水池子里才爬出来的一样。
    飞鸿看得心中大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他目光再向里面搜视时,更意外地发现,石室最顶头,一座石樽上,跌坐着一个黑衣长发妇人。
    火光明灭间,飞鸿打量这个黑衣妇人,只见她眉清目秀,鼻正且直,朱红的嘴唇,现出动人的轮廓,确是一个相当美的妇人。
    看上去这妇人大概有三十八九,或四十许的年岁,但是她的打扮竟是异常的朴素,黑长的秀发上,只用竹簪扰着,白素的清水脸上,更是丝毫不着脂粉,完全一派素雅,有种高超的贵妇风范。
    妇人一双白玉般的素手,交叉放置在膝头之上,一双秀目直视着花、石二人,纯然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郭飞鸿心中实在不解,这个女人是谁?她又为什么多事把花明、石秀郎救来此处?
    还有这一堆莫名其妙的火,更是令人费解,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立在火边的花明与石秀郎,虽然是姿态原样,可是面部肌肉都有了显著的变化,石秀郎银眉频眨,花明喉结更是不时地上下跳动着。
    坐在石座上的黑衣妇人,看到此情,面上带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离座而起,姗姗行了过来。
    她站在二人身前哼了一声道:“我居此十数年,除了读书赏花,一向少问外事,今日本不想多事救你二人来此,只是看二位都已是大把年岁的人了,何故尚如此意气用事呢?”
    说到这里,冷笑了笑,又接下去道:“你二人被火烤了这多时候,应该收到活血之效,不久当可复元如初,只是有一点,你们复元之后,再要打也可以,请你们离开我这洞府,不要打毁了我的东西!”
    郭飞鸿闻言至此,大是焦急,这才明白为什么二人烤火的原因,心中一急,正要出声招呼,不意手一动,带落下了一片石土。
    虽然距离甚远,可是这声音,却为那妇人发觉到,就见她猛一抬脸,娇叱了声:
    “什么人?”
    素手一扬,“哧”地劈出了一股掌风,这股风力箭也似地直向洞外涌来。
    随着这股掌风之后,黑衣妇人有如一片黑云一般,蓦地疾飘而出,一双玉手逼处,遮在洞门外的山藤,全数荡了开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郭飞鸿自是再也隐不住身形,而且连开口分辩的余地都没有。
    妇人双掌上所发出的风力,有如雷霆万钧,可是郭飞鸿并未看在眼中。
    他冷笑了一声,右手平胸而出,也劈出了一股掌劲,两股掌力汇集在一起,立时消失于无形,郭飞鸿身子却直直拔起来有三四丈高,飘落在一块突石上。
    黑衣妇人这时身躯也跟着纵起,直向飞鸿立身处逼来,足未沾地,右掌使用“切手”
    向郭飞鸿右臂上切到。
    飞鸿身形再晃,又飘出了七八尺,他朗笑了一声道:“夫人,你太莽撞了!”
    黑衣妇人闻言一怔,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道:“你是谁?在我洞前鬼鬼祟祟作什么?”
    飞鸿抱拳道:“在下郭飞鸿……”
    妇人怒声道:“谁认识你!还不快滚,我这‘落雁岭’岂是尔等俗人随便进出的!”
    飞鸿嘿嘿冷笑道:“夫人你错了,我是来要人的,你不该把我费尽心力捉到的人,带来此地,莫非这也是我的不对么?”
    妇人森森一笑道:“你在说些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快滚!”
    “滚”字出口,右掌一抡,“呼”地迎面击来一掌,郭飞鸿左掌再次平推,第二次又把妇人掌力化为无形,妇人呆了一呆,一声娇笑道:“难怪你如此刁顽,原来有些能耐,年轻人练到如此程度,倒也算是难能可贵了,你叫郭什么来着?”
    飞鸿冷冷一笑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夫人我告诉你,你洞中那两个老人,乃是当今武林中一双恶魔……”
    妇人愕然道:“什么恶魔?”
    飞鸿急道,“唉!唉!我们先回洞中,把他二人擒住,然后再说不迟!”
    说完转身就要向洞前扑去,妇人叱道:“站住!”
    飞鸿回过身来,冷冷笑道:“你这女人真是好没来由,我已告诉了你,等会再说不迟,要是逃走了这两个人,你的罪过只怕今生也赎偿不清了!”
    黑衣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要说出道理来,我才允许你进洞擒人,否则我好不容易救来的人,岂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你?”
    飞鸿真恨不得一掌打过去,可是对方偏偏是个女人,而且是在人家洞府前,话不说清楚,动手打人到底说不过去。
    想了想、恨声道:“好吧,我告诉我,你可听说过早年江湖上传说的两句话么?”
    妇人间道:“哪两句?”
    “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郭飞鸿脱口道出了这两句,目注妇人不语。
    黑衣妇人听了立时面色一变,点了点头道:“这是指的四位老人家,我怎会不知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飞鸿叹道:“你既知道,那就最好不过,现在在你洞中的这两个人,正是其中的两位!”
    妇人“噢”了一声,后退一步,呐呐道:“不会吧,这四个人如今还没有死?”
    郭飞鸿见她无知至此,不由有气,冷冷地道:“铁翅燕南飞,所代表的公孙羽与尚南固然已死,可是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如今却仍健在人间,他二人也就是现在洞中的这两个老人,你可明白了?”
    妇人身子战抖了一下,面色发白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飞鸿冷笑道:“谁还骗你不成?”
    妇人抬头想了想,呐呐道:“果真如此,我真正是造祸人间了。走,我们回洞去!”
    说罢首先腾身而起,飘下了山峰,飞鸿赶忙也跟着掠下。
    二人方自飘下了山峰,就见一条白影,快似电闪星驰一般,自眼前闪过,飞鸿在后,一眼便已看出那正是石秀郎,不由一惊,大声道:“石秀郎,你哪里走!”
    黑衣妇人在前,闻声之下,清叱了一声,猛地掉转身形,双手交插着直向石秀郎两肋插去。
    石秀郎一声哑笑道:“我不同你动手!”
    右腕一翻,已把妇人前冲之势挡回,跟着身子如箭般地射了出去,郭飞鸿见状大怒,正要腾身扑上,却忽觉背后冷风袭顶,一只鸟爪般的怪手向他顶门上抓了下来。
    郭飞鸿回身现掌,身子倒窜而出,才见原来不知何时花明也来到了身后!
    这怪老头子,好似此刻精力疲惫已极,不想与飞鸿真的动手,一抓不中,身子便如同一只大鸟般地掠到了一堵山壁之上。
    只听他怪笑了一声道:“小辈,今天暂且饶了你,以后你可要小心着点!”
    说罢身子一转,向着黑衣妇人怪笑举手道:“你这女人,若不看你救助有功,今夜绝不饶你,以后胆敢与我为敌,我就烧了你的鬼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飞鸿趁他说话时,施展出上乘轻功“凌空飞羽”,嗖一声已扑到了他面前,右掌向外一探,当胸印去。
    花明哼了一声,身形侧转,匆促亮掌。二掌交接,各自都震动了一下,花明因先前与石秀郎对敌“锁关”过久,早已元气大伤,他原本就对郭飞鸿有几分忌畏,摸不清他到底武功如何,这时心中情虚,自是更不敢与他力敌。
    二人交换了一掌之后,花明哪敢再多所逗留,怪笑了一声,瘦躯拔起,一跃十丈,越山过岭,有如鹰翻鹞滚,霎时间,失去了踪影。
    飞鸿知道这时追亦无及,再者追上又能如何?他并未想到花明此刻受有内伤,精力交疲,只当他武功已经复元,自己既非其敌手,追上又有何用?这么想,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逃之夭夭。
    黑衣妇人目睹此情,叹息道:“这都怪我一时之仁,唉!这可如何是好?”
    郭飞鸿笑了一笑,望也没望她一眼。
    黑衣妇人停了一停道:“少年人,你可是恨上了我?”
    飞鸿摇摇头,道:“恨你也没有用,深夜打扰,实感不安,再见了!”
    妇人横身拦住道:“且慢,你是我这里多年来的第一个客人,可愿入内一叙,再说对于这件事,我或可想个补救的方法,他二人料必不会走远。”
    飞鸿听她如此说,就立住脚步,上下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道:“说了半天,尚未请教夫人大名?怎地独自一人居此深山?”
    妇人闻言,面上现出一片惆怅,哼了一声,冷然道:“对不起,这是我的一点小隐私,恕难见告!”
    飞鸿点头道:“既如此,算我多问了!”
    黑衣妇人一双光亮的瞳子,在他脸上转了转,现出一种慈爱,又似有些幽怨,淡淡地一笑道:“我只当做了一件好事,却未料到反而帮助了恶人,真是悔之无及,少年人请到我洞中一谈如何?”
    飞鸿本有一些怨愤,可是偏偏对方态度慈爱,尤其她那种温和的眼光,在看人时,总似带有几分关怀,就如同一个母亲看儿子一样的。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他抬头看了看天,见距天亮尚有一刻时间,不如就到她洞内饮上一杯热茶,等天明后再走也不为迟。
    想着,就向着妇人点头道:“那么我就打扰了,不知府上可备有热茶,我有些口渴了!”
    妇人温柔的一笑道:“有!不但有茶,还有吃的呢,你大概也饿了吧!”
    飞鸿点了点头,窘笑道:“是有些饿了!”
    黑衣妇人低头一笑,轻移莲步,率先向洞内行去,飞鸿相信对方是个规矩的妇人,而且就年岁来说,对方几乎可以做自己的母亲,难得她如此好意,也就不再多疑,大步跟随其后,向洞室内行去。
    黑衣妇人揭开了垂在洞前山藤,回身道:“请进来,不用客气!”
    她说话带着一些湘省的口音,也许是离家过久,口音有些变了,只是听在耳中甚是悦耳动听,在她微笑时,露出的两排玉齿,更见可人,这妇人年轻的时候,该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美人儿!
    飞鸿大大方方地跟迸了洞内,鼻中立时闻到阵阵香气,原来靠近壁根地方,有一个三角小炉,那阵类似松子的芳香,正是发自炉鼎之中。
    先时燃烧的松枝,这时早已熄灭,剩下了一堆余烬,黑衣美妇人,让飞鸿坐在一张石凳上,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飞鸿窘笑着正要发问,这妇人已含笑道:“对了,你稍坐一会,我去为你准备吃的去,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飞鸿欠身道了声:“打扰!”
    中年美妇人遂进入内室,须臾步出,手中端了个托盘,盘内热腾腾地放着一些食物。
    妇人把托盘搁在石桌上,盘内是一碗米粥,一小碟油酥饼,还有两碟小菜。
    飞鸿一夜奔驰,早已饿极了,道了声谢,便风卷残云般,把这些食物一扫而净。
    在他食用之时,黑衣妇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她双眉轻锁,像有很沉重的心事,偶尔看见郭飞鸿吃相,则浅浅地笑笑。
    飞鸿吃完盘中所有,反倒觉得更饿了,只是不好再要,妇人望着他笑道:“对不起,只有这么多,再要吃,我还要现做,只怕你等不及。”
    飞鸿面色微红道:“够了!我已不饿了!”
    妇人一面收拾碗碟,一面笑道:“年轻人自然吃得多,不饿是瞎说,天快亮了,天亮了再好好吃一顿吧!”
    飞鸿四下看了一眼,石壁上打磨得十分光滑,一尘不染,石室内一桌一椅皆光可鉴人,妇人衣质朴素,态度从容,一言一笑都似甚有教养。
    这一切对飞鸿来说,实在是一个谜。
    妇人一双亲切的眸子,又凝视着他,浅浅一笑道:“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实在令人钦佩,你师父是谁?”
    飞鸿笑了笑,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美妇人轻叹了一声道:“我脱离江湖太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孩子,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我是多么高兴呀!”
    说到此,顿了一下,呐呐地又道:“你去过云贵一带么?”
    飞鸿摇摇头,反问道:“有什么事么?”
    美妇人面色微微红了一下,摇头笑道:“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少年人,你认识很多朋友吧?”
    飞鸿心中,一直在盘算着走脱的花明和石秀郎,偏偏这妇人老问些闲话,又不好不答,当时苦笑道:“认识一些,并不大多。”
    “你认识的这些人,也必是一些少年英雄吧?”
    飞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美妇人一笑道:“说几个来听听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批老人真该退隐了。”
    她说到这里,缓缓站起了身子,背转过去,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擦去了突然由眸子里滚出的泪珠,只是郭飞鸿没有看见。
    妇人回过脸,见飞鸿剑眉微皱,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有些不悦地道:“我在问你话呢!”
    郭飞鸿忽然惊觉,忙起身道:“对不起,我只顾想事情,你是问……”
    妇人望着他摇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算了,这是不可能的……”
    飞鸿皱了一下眉,道:“夫人……”
    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想我与你母亲或许年纪差不多大,如果不介意,你就叫我一声大姑……好不好?”
    飞鸿点点头道:“好,大姑……你莫非是为了逃避什么仇家,才来到这里,还是为了……”
    妇人摇头一笑道:“都不是,你别乱猜,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
    顿了顿,她望着飞鸿道:“你年纪轻轻,怎会与这两个魔头结上怨仇的?这事太奇怪了!”
    飞鸿冷冷一笑道:“其实仇怨也是谈不上,此事一言难尽,大姑,你就不必多问了!”
    妇人怔了一下,淡淡地一笑道:“好,我不问这个,我方才见你身法怪异,极似传说中的铁门家数,你莫非与铁老前辈有什么关系不成?”
    飞鸿心中一惊,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这个妇道人家,居然有此阅历,着实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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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雷火双鹫
    美妇人这么突然地一问,使得郭飞鸿呆了呆,当时不便否认,微微颔首道:“大姑猜得不错,我正是铁氏门中人,家师铁舒眉,莫非与大姑认识?”
    妇人双眉微微一分,妙目中含有几分钦慕,呐呐道:“难得,难得……铁老前辈是我生平所景仰的第一人,你既是他的徒弟,爱屋及乌,我也应该破格待你了!”
    妙目一转,面色益发和霭地道:“方才我确实是太冒失了,莫非那花明、石秀二人,和令师也有什么仇恨?”
    飞鸿摇摇头,皱眉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我不大清楚,我之所以欲擒他二人,实在是别有原因。”
    “什么原因?”
    “这……”
    美妇人见他一时语塞,不由莞尔一笑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飞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过是受人之托,代为守口而已,大姑不必多疑。”
    妇人凝神想了想,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此事只怪我一时多事,平白地放走了这两个老怪,此刻想来真是后悔不已。唉!我必尽力再助你找回他二人就是!”
    飞鸿先是一喜,遂又苦笑了笑,垂首道:“此事谈何容易,大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妇人面色一白,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费唇舌,只是这是人家的好意,总不便一口拒绝,当下他笑了笑,望着这美丽的妇人道:“大姑,并不是我看不起你,这两个老怪物武功实在太高了,太可怕……”
    妇人一声冷笑道:“他们是三头六臂不成?”
    飞鸿又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大姑不要说笑话,我是在说真的,大姑方才曾说过,家师是你老人家生平最为景仰之人可是?”
    “当然是……”
    “这就是了!”郭飞鸿轻轻地一笑道:“说一句不怕见笑的话,我师父一生无敌,却在这两个怪人手上吃过苦头而险些丧命!”
    妇人呆了呆,鼻中哼了一声,道:“胡说,铁老前辈既然都不是他二人对手,你又如何能擒住他二人呢?”
    飞鸿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只不过是凑巧得手而已,如不是他二人力锁玄关,焉能为我所擒?”
    说到这里,他显得很懊丧,站起来走了几步,向着外面看了一眼,悻悻地道:“我该告辞了!”
    妇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能走!”
    飞鸿一惊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美妇人笑了笑,这种笑容使她透着几分神秘,她说:“在没有设法擒回花、石二人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接着又补充一句道:“这件事,我很内疚,我一定要为你作到!”
    郭飞鸿舒展了一下眉毛,道:“大姑的美意实在令人可感,可是我却不愿连累了你!”
    “连累我?”
    “是的!”郭飞鸿冷笑道:“得罪了这两个老怪物可不是好玩的!”
    妇人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神秘地眨了一下眸子,直视着飞鸿,后者只以为她心动了,当下微笑道:“这只怪我运气不好,怪不得大姑,俗语道:‘事不关己莫与问’,大姑你还是少惹事为妙!”
    妇人闻言后,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怒容,冷冷地道:“你在说些什么?”
    说着,她又神秘地一笑道:“我方才也见识过,你的武功确实高,也许我都不是对手,可是你也许不相信,我二人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必定是你!”
    飞鸿怔了一下,微笑不语!
    妇人道:“你且莫不信,你随我来!”
    言罢站身而起,向后面走去,郭飞鸿心存疑惑地跟在她身后,只见她行抵石壁前止住脚步,回头微笑道:“此洞原是宋末道士许真人夫妇双修之处,隐室甚多,机关遍布,所设阵式,更是高绝,这二十年来,我移居于此后,总算把全洞一切都摸清楚了,因为在此家居只有我一人,所以平素从不设防,否则方才那两个老怪物,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进出!”
    郭飞鸿一惊道:“哦……”
    妇人瞥了他一眼,道:“不信你看。”
    旋即玉手向着石壁上一扪,忽有一股五彩烟雾自壁间涌出,郭飞鸿心中一怔,一时间眼前不辨东西,正自惊疑,眼前又复一亮,再定目一看,却已来到了另一间房中。
    这一间房间,比先前的那间宽敞多了,而且目光所接触之一切,尽是些珠宝,琳琅满目,一桌一几,无不古雅别致,晶莹可爱!
    飞鸿望了望,猜不透妇人带自己来此之意,他左右看了一眼,却见那妇人,不知何时,已跌坐在两丈以外的一座白玉台上。
    白玉台上铺着一个大蒲团,蒲团两侧,各立有一盏高脚的灯盏,其高脚灯,照射在妇人身上,真有如是尊观士音的石像一般。
    这时蒲团上的妇人冷漠地笑道:“郭飞鸿,你武技虽高过我,可是这方寸之地,我却叫你行不得,你不信,何妨一试,看看可能走近我身?”
    飞鸿呆了呆,苦笑道:“大姑何必玩笑,方才烟雾,谁都知道不过是一些幻术罢了!”
    妇人冷言道:“你知道什么?你如能走近我身边,我才佩服你,你试试看!”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好!我就过来!”
    说着足下踏进一步,蒲团上的妇人右手平着向外一推,迎面打过来一掌,一股劲风直袭面门。
    郭飞鸿毫不在意,身形微偏,如同旋风一般地转到了妇人右边,口中赞赏道:“好掌力!”
    妇人冷笑道:“我让你见识一下这两个玩艺儿。”
    右手往身边一根黄色丝绦上一拉,她身边两侧的黄色幔帘“刷”一声一齐敞了开来,黄幔后,立有两根高高的乌金架,架上一左一右各立着一只全身白毛的大鹫,红眼钩啄,爪似钢钩,头上一撮翻出的红毛,就像鹦鹉一般。
    飞鸿看见这一双白鹫,脑中忽然有一点印象,仿佛昔日师父曾说过有一位前辈道长,饲有这么一双厉害无比,武功稍差一点的人,绝难应付的禽类。
    据师父说,此二鹫均已岁久通灵,那位前辈道人为增二鹫威力,曾在二鹫双翅骨上,各箝了一口截金剑刃,并训练过二鹫种种袭人的动作,如此一经出敌,简直是神奇诡异,凶险凌厉已极,令人防不胜防。
    他心中动了一动,暗忖道:“莫非这两只扁毛畜生,正是师父所谓的那双白鹫?果是如此,却又怎么会到了这妇手中?真正的奇怪了!”
    一念方了,蒲团上的妇人又笑道:“郭少侠,你如再踏出一步,我这双鸟儿,可就要不客气了!”
    飞鸿一笑道:“大姑所以有恃无恐,原来是因为有这双白鹫,可是即使这双白鹫再厉害,充其量不过是双鸟儿,又岂能阻止我前进?”
    说罢身形一晃,直向妇人座前扑去。
    可是他身子才一动,就听见妇人左面那只白鹫发出了一声尖叫,其声尖锐刺耳已极,乍听之下,真能夺人心魄。
    郭飞鸿口中虽是那么说,到底摸不清二鹫的威力如何,他前进的势子,不过是一个诱敌的虚势。
    只见他身形一进即退,随着那声凄厉的尖鸣之后,那只白鹫,早已展开双翅,有如疾风下的一朵白云,呼一声射到面前。
    妇人见状大声道,“低头!”
    飞鸿未及闻言,就见前面寒光一闪,挟着一股巨大无比的风力,盖头盖脸直扫了过来。
    总算郭飞鸿身怀绝技,非同一般,如此情势之下,他仍能沉着应付,右手一翻,用“排云手”,直向白鹫右腹下击去,同时足尖猛点,整个身子倒窜而出。
    这真是一个惊险之极的场面,虽然在飞鸿超人的身法之下化险为夷,可是当他站定身形之后,却觉出整个上身连同脸部,都如同被刀割过一般的疼痛。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忖:“好厉害的东西!”
    这时候那坐在蒲团上的美妇人才微微一笑道:“少侠果然好本事,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能够逃开我这白鹫‘风行一翅’的人实在不多,你居然能够躲开,足见真是不同凡响了!”
    飞鸿怒目望时,方才袭击自己的那双白鹫,此刻已似无事一般地,又安闲地立在妇人身后的乌金架上,一来一往真是快如飘风,当真是快速惊人。
    郭飞鸿不由摸了摸脸,略有几分愧疚地道:“大姑所豢养的这双白鹫果然厉害,以之对敌,确是再好不过。”
    妇人微微笑道:“方才这畜生出击,还算是留了情面,否则一连三翅,就是一个铁人也得为它两翅打碎!”
    言罢含笑自蒲团上站起来,满面春风地道:“郭少侠,你现在当可以知道,如果这两双白鹫,同时出击一个目标,那种威力,该是何等的惊人了!”
    经此一试,郭飞鸿已经相信二鹫的厉害,虽说是真个动起手来,自己未见得就不是二鹫对手,可是却也不易应付。
    当时点头道:“大姑所言不错,如果带此二鹫去找寻那两个老怪物,确是非常有用。”
    妇人冷冷一笑,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两个东西,平日养尊处优,很难担当重任,在它们出去之前,却要先给它们些苦头吃吃才行。”
    飞鸿忽然想到前情,不由怀疑地问道:“听家师说,有一位前辈曾豢养过如此一双白鹫,倒与大姑你这一双情形甚为相似。”
    妇人惊奇地看了飞鸿一眼,颔首笑道:“你的见闻甚是丰富,你说得不错,这双白鹫,正是那位前辈道长所豢养的‘雷火双鹫’,就是这座洞府,也是那位道长所有的,不过现在由我居住“罢了!”
    飞鸿怔了一下道:“这就难怪了,这位老前辈,尊号是如何称呼?”
    妇人走过来,轻轻嘘了一声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飞鸿十分惊奇地随她来到了外面,遂问:“大姑莫非还有什么……”
    妇人一笑道:“那位道人大号‘雷火’,此刻就在洞内,他生平最不喜人呼他名姓,怕他听见着恼,所以才唤你出来。”
    郭飞鸿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才呐呐道:“什么……那位老前辈仍然还在人世?”
    妇人点了点头,道:“谁说不在?”
    笑了笑又接道:“这是一个秘密,我想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
    飞鸿奇犹自难信,道:“这位道长,现在仍住在这里?”
    妇人肯定地点点头,神秘地一笑道:“所以我才说可以帮你一个忙,不过这也要看这位前辈的兴头,他生平最不喜管人家的闲事,我也不一定能说动他!再说他老人家自封洞之后,已二十年不问外事,一心悟道,这件事还拿不准!”
    飞鸿微微一笑道:“大姑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并无意请人家帮忙,再说这位雷火道长,和这件事根本是无所牵扯,他老人家自是不会管的!”
    妇人想了想,道:“这事等会儿再说。不过,我是不甘心被这两个老怪戏耍,此事因我多事才使你功败垂成,令我于心不安,无论如何,我要为你设法擒回他二人,我的雷火双鹫起码可以为你效劳!”
    一言提醒了郭飞鸿,他剑眉一挑道:“它们能为我寻地上的人么?”
    妇人眯起双目,呐呐道:“它们可以为你找寻落在地上的一根针!”
    飞鸿双手一拍道:“好!那么大姑,请你放它们出去先察一察两个老怪物的踪迹,我们确定了他二人的藏处之后,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妇人点头道:“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了,只是这双鹫,惯于夜晚出猎,而且夜晚比较不易为人发觉,再者那花明、石秀郎的面相模样,你能够画下来么?”
    飞鸿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但这为什么?”
    妇人道:“因为雷火双鹫没有见过他们!”
    郭飞鸿立时走到了一张石案旁,妇人自案内取出纸笔,飞鸿就记忆所及,匆匆把二人形象描画出来,美妇人在一边不由赞叹道:“真是像极了,我只知你武技高强,谁知你还是一个出色的丹青手!”
    飞鸿一笑道:“小时喜欢画画,如今已是多少年没有提过画笔了!”
    玄衣美妇把画好的两张画像看了一会儿,就道:“我去去就来。”
    然后她移身进入内室,把两张画像,分悬在那双白鹫面前,那雷火双鹫自经雷火道人训练后,早已通灵,昔日道人每令它们出猎时,都必先以画像对双鹫悬着,双鹫对此早成习惯。
    是以玄衣妇人将画像一悬,二鹫已耐不住烈性,纷纷展翅怪鸣了起来,巨大的翅风,使得洞室内有如起了风暴一般,轰轰作响,如此暴叫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双双注视着那两张画像,端详不已。
    玄衣美妇走过去,在二鹫身上摸了摸,由旁边一具竹篮内,取出了两个鸟首,分餐与二鹫,低声道:“今晚我放你们出去,你们去找这两个人,找着了就快回来!”
    说罢正要转身出室,忽听石壁间,传出了一场喟然长叹道:“贫道二十年前的一点慈心,今日却为自己带来了一场浩劫,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玄衣美妇闻声神色一变,回身吃惊道:“道长……你醒了么?”
    石壁间一声冷笑:“贫道何曾睡着?”
    玄衣妇人向着石壁冉冉一拜道:“莫非难妇做错了什么,以致令道长不悦?”
    石壁间又是一声冷笑道:“任宝玲,当初你来时是怎么在贫道坛前起誓的?你曾答应过今生永不离山,永不见客,怎么如今却都变了?”
    玄衣妇人不由面色苍白嚅嚅道:“老前辈,事情是这样的……”
    道人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了!”
    玄衣妇人慢慢跪下身子,向壁间拜了拜道:“老前辈可肯助他一臂之力?”
    一声冷笑发自壁间,随着是冷森森的语音道:“贫道自封洞以来,几曾问过外事?
    任宝玲,此事依贫道看,你最好退身世外,否则后悔不及!”
    玄衣妇人呆了一呆,道:“这……老前辈莫非认为有什么凶兆么?”
    道人冷笑道:“你可知道来人的厉害?不要说你武功万万不及,就是贫道出手,也不见得就是来人对手,贫道当年一念之慈,掩护了你,已是有违本旨,焉能在成道之前,再招惹如此麻烦,这是万万行不通的,你还是快快叫那少年去吧!”
    妇人跪在地上,长叹了一声道:“难妇自知此举有背誓言,可是已然亲口允诺,怎能反悔,此事老前辈可以袖手不管,难妇却是虽死而无恨!”
    她说到此,又向石壁拜了一拜,盈盈站起。
    石壁内的道人喟然一叹道:“你不听贫道良言相劝,今后不要再来找我,这件事贫道是不会管的!”
    任宝玲一声不响,转身而行,道人又道:“花、石二怪乃是当今宇内最难缠的人物,贫道把利害告诉了你,信不信由你,只是有一点,你自作自受,却不可把贫道牵涉进去!”
    妇人苦笑道:“老前辈请宽心,难妇蒙道长收容,大恩待报,岂能如此待你老人家!”
    道人哼了一声,遂沉寂无语!
    玄衣妇人来至外室,若同无事一般,郭飞鸿回道:“大姑,两只白鹫可愿出猎?”
    妇人苦笑道:“今晚就可放出,在未放出之前,要用竹针刺它们的身子,增其痛苦,如此它们才会增加对花、石二怪的痛恨,势必得之而后甘了!”
    言罢自一边取了两根长长的竹签,又复向后室而去,顷刻郭飞鸿就闻得二鹫厉鸣之声,可想必是在吃苦头了。
    对于这个妇人,飞鸿实在是相当的迷惑,一不知其身世姓名,二不知其为人底细,可是对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和好感!
    在玄衣妇人那双深沉忧郁的双瞳里,似乎可以看出她那一颗寂寞已久的内心,她确是一个相当美的女人,黑而亮的一双眸子,两道细长的蛾眉,尤其是宽厚的上额,望之能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会是一个坏人,郭飞鸿由内心里相信她!
    在她慈祥的笑容里,含着一种母亲的光辉,可是在严竣的目光里,却又别有一种女性的尊严。
    飞鸿在石洞内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不住在想:“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独自匿居在如此一个荒僻的深山里?”
    忽然,他想到要她去帮忙对付花明、石秀郎,这件事是不对的,自己堂堂男子汉,岂可借助于一个妇人?再者万一要是因此而使她遭致不幸,岂非是自己的罪过?
    这本是突然的一个念头,可是一经细想,愈觉其有理,飞鸿不由心中怦然而动。
    当时,他咬了一下牙,暗道:“对,我还是就此而去吧,一个人设法去找他们吧!”
    主意打定,回身看了一眼,那妇人仍还没有出来,飞鸿就提笔挥毫,在纸上留了几个字:
    “大姑,不便骚扰,吾去也!
    愚晚郭飞鸿拜”
    写罢,正要离开,又觉不妥,如此山林隐士,分明是一个心镜高阔、义薄云天的奇女子,自己就这样离去,岂不是低贬了对方的云情高谊?
    如此一想,只得又止步。但不走又能怎样?
    可是在犹豫之间,却由怀中落了一物,由于匆匆欲行,一时竟未注意到。
    这时室外金鸡三唱,红霞散漫在蔚蓝色的天空,郭飞鸿孑然一身步出洞外,还是决定离开。
    离开了这个洞府,郭飞鸿展开身法,一路向山坡下疾行而去,他想花、石二人虽是已能行动,但力锁玄关,耗力必多,也许他二人尚未曾走远,我不如再去找一找。
    于是,他改了一个方向,加速飞行。
    他心里又在想,以花明、石秀郎那种身份和怪异性情,很可能就藏在附近,他二人彼此都已尝过了对方的厉害,绝不会再轻易碰头露面,他有了如此的见解,就向来时的那片密林中找去。
    这真是一件痛苦的差事,郭飞鸿实在也矛盾得很,试想此二人武功俱都在自己之上,即使是找到了他们又能如何?可是好容易见了他们,岂能如此容易的放过,最起码也要设法把他二人的藏身之处,以及今后的意图摸个清楚,以备以后行事。
    在树林子里转了一转,只见浓林遮空,尽管是天空中高悬着太阳,可是阳光却丝毫也照不进林子里面,相反地,却有一阵阵的霉湿气味,令人闻之欲呕,同时足下所踏又皆是腐叶,这地方,倒真像是云贵苗疆的荒山野地,哪里像是江南!
    郭飞鸿来时匆忙,根本就没有注意是怎么走法,再者他为了找寻二怪,在林中乱转一气,越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黑暗中,不时的传出怪鸟鸣声,乍闻之,能令人汗毛直耸,林深光线更暗,几乎难辨五指,要想去分辨人,那简直是不可能,郭飞鸿虽然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是丝毫也展露不出,因为环绕在他身子四周的树,密密麻麻,株株相接,充其量,也只可以看清眼前的几株,再远的地方就莫能为力。
    郭飞鸿向前漫无目标地行了里许光景,除了惊飞了几只怪鸟以外,一无发现。
    他倚在树身上休息了一下,暗忖我真是自讨苦吃了,这种地方,想那石秀郎和花明是绝不会逗留的,我这样找又能有何收获。
    心中正在想着,不意之间,足下碰着了一道绳索,差一点摔了一跤。
    他身子猛地退后,却听得“叮叮”一阵铃声,原来足下所踢动的,乃是一根系有小铃的长细绳子。飞鸿弯下身子,用手摸着了那根绳子,微一用力,铃声又起,却是传自颇远的地方。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使得郭飞鸿精神一振。
    他试着向绳索系处慢慢走去,就在这时,“哧哧”两股尖风,由身侧的树稍上射了下来。
    郭飞鸿身形一转,右掌微吐,呼!一股劲风,把飞来的一双矢箭,劈得蓦地转过去,咚一声钉在了树上。
    接着,密林内传出了一阵深沉的冷笑声,郭飞鸿乍闻吃了一惊,定神细听之下,立时辨出了这笑声是花明所发。
    果然笑声一敛,一个苍老的语音道:“石老郎,你果然来了,我算定你迟早会由此而过的!”
    话声一落,病书生花明又发出了一阵怪笑,笑声中洋溢着无比的得意,狂声接道:
    “石老郎你中计了,你不得不承认,还是输我一筹吧!哈……”
    飞鸿暗暗心凛,当时照着发声之处,用力地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他贯足了内力,强劲的力道,有如是一面钢壁,使得身侧的树干一并都弯了下去,一时枝飞叶扬,声势好不惊人!
    掌劲一过,花明笑声复起,嘿嘿笑道:“老兄,我看你的功力,仍然停留在当年阶段,你想伤我真是痴心妄想,我实在告诉你吧,你如今已困在了我的‘小六乘慑心阵’内,再想逃命,已是绝不可能,哈哈……石老郎,这一点你绝对没有想到吧!”
    郭飞鸿闻言大骇,反身向后退了几步,猛又向左速转,他足下飞奔,一连跑了百十步,可是当他定下身后,才发现仍然尚在原处,这一惊才知道花明之言果然不错,自己竟然误陷阵内。
    对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郭飞鸿表现得十分沉着,他不慌不忙地盘膝坐下,略闭双目,脑中沉思着对策,他由铁先生处得知,最厉害的阵势,如果你不去触它,是不会发出威力来的。
    眼前第一步,他要先审查一下这阵式的奥妙,可是他左右环视一周之后,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候花明又冷笑道:“石老郎,你不要动什么鬼心思,我告诉你,那是白费的,这阵式费了我五年心力才创研出来,你试试看,是否能够出来?”
    飞鸿心中忖思,如果出声,对方必定分辨出是谁,只怕对自己更加不利,莫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石秀郎,内心总还存有几分畏惧,一时不敢进逼。
    想到这里,更是一声不响,只是静坐当地,以不变应万变。花明连发数言,见对方竟然如同无闻,不由十分恼怒地道:“石秀郎,你怎么不说话?”
    郭飞鸿暗察其语音发自正前方,默默算计,此老必定是以气波功发话,其实他本人很可能是在左右或者是后方。
    有了这种想法,飞鸿探手自怀内摸出了几枚制钱,陡地抖手向左右各发出一枚,身形前伏后方的一枚也自发。
    三枚制钱是由树缝内,极为精巧地打出,这种手法也错非是像飞鸿如此身手之人,否则万难施展得出!
    暗器一出手,花明已似有所觉察,一声怪笑道:“好指力,只是差了一点!我明白了,你是怕一开口,我发现了你的藏身之地是不是?”
    话声一顿,又是一声怪笑道:“你的心思果然精明,可是石秀郎,我再告诉你,我这‘小六乘慑心阵,法,含有自相生克作用,如果你研究不出其中奥秘。一辈子也休想出来,其实我又何必找你,就算你武功再高,一个月也能把你活活饿死!”
    花明说到此,冷森森地一笑又道:“石秀郎,我最后不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你一双眸子挖出献上,我就看在昔年结义之情,饶你一命,如何?”
    飞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花明哈哈一笑又道:“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否则时间一到,老朋友,你可就后悔晚矣!”
    说完长笑了一声,遂自寂然。
    飞鸿倾耳细听了听,知道花明已去,由此计算还有两个时辰是属于自己的,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设法脱困。
    首先他站起来把衣衫紧扎一下,然后他把胸前那口“残月剑”握在手中。
    一点灵机,使得他心中一动,身子微探,已摸着了方才绊跌自己的那根绳索,于是他就顺着这根绳子,一路行下去。
    似如此前进了约百十尺左右,那根绳索已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排遮天大树,飞鸿身形疾速地转过去,似乎已出了困境,不由大喜,于是足下加快,继续前进,疾行了一阵,算计着最少行出了三数里光景,应该脱出这片林子了,可是眼前仍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浓林,和先前似无二致。
    飞鸿大为恼火,掌中剑向外一展,为他砍倒了两株大树,这时足下似为一物所拦,探手一摸。铃声叮当,他不由心中一寒,这才知道跑了半天,只是在附近绕圈子,并没离开原处,摇头一叹,才知花明这“小六乘慑心阵”法果然高明之至。
    他想了想,右手挥剑,把环身四周的几株大树全数地劈倒在地,希望能出现奇迹,可是,宝剑挥处,尽管是剑光闪烁,树倒叶扬,一排排的树影却是愈砍愈密,愈倒愈多。
    费了半天的劲力,仍然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收起了宝剑,飞鸿不禁有些沮丧,尽管他精力充沛,可是如此毫无意义的举动,于事何益,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又盘膝坐了下来,希望天明之后,静中能有所领悟。
    不知不觉间,忽然眼前冷风袭面,郭飞鸿连忙张开眸子,却见一人正正地立在眼前,定神一看,大吃一惊,来人正是那花明。
    郭飞鸿这一惊真是不小,猛地窜起来道:“你……”
    花明阴森森一笑道:“小辈,你骗得我好苦,我一直以为你是石秀郎,嘿嘿……”
    飞鸿冷笑道:“我一言未发,何曾骗你?”
    花明一双怪目,含着无比的怒火,炯炯逼视地道:“郭飞鸿,你是天上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今日总算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飞鸿鼻中哼了声道:“花明,你只能用计陷人,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我们各出全力拼斗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花明狞笑道:“小辈,你是想要我撤开阵门,放你出去?你真是梦想!”
    飞鸿微微一笑道:“大敌当前,可笑你尚不自知,我一番好意,前来通知你,你却恩将仇报,我看你是非要死到临头,才知后悔!”
    花明呆了一呆,立时白眉直耸,森森笑道:“你还想骗我上当?”
    飞鸿眸子微闭,轻轻一叹,然后喃喃自语道:“天下竟有这种人……可笑!”
    说完把脸转向了一边,看也不去看花明一眼。
    花明身子向前一欺,右手一掠,一只棋盘大手直向飞鸿背心上抓去,可是眼看抓上了,却又忽然收了回来,郭飞鸿那种视死如归的样子,使他心中又不禁有些怀疑了。
    要知道花明生性最是猜忌多疑,郭飞鸿这一着缓兵之计又算是用上了。花明收回手来,慢吞吞地咳了一声道:“好!小辈你且说来,我怎么死到临头?你若有一字假话,我就叫你立毙掌下!”
    飞鸿浅浅一笑道:“你以为郭飞鸿会这么傻,还能轻信你么?真是一厢情愿!”
    花明面色一黯,厉声道:“你少废话,石秀郎现在何处?你找我又为了什么?”
    飞鸿抖了一下衣服,不慌不忙地道:“你撤开了阵势,我们才好说话!”
    花明眨了一下眸子,冷冷一笑道:“对付你这小辈,我不得不多加小心,你先说来,如果所言属实,我定不为难你就是!”
    郭飞鸿暗中发笑,心知这花明又将上当,遂道:“石秀郎并不比你笨,你以为他就这么容易上你的当?”
    花明怔了一下,怒声道:“我不是问你这些!”
    飞鸿哈哈笑道:“我说你死在临头并不为过,你可知石秀郎在林外,已布下了厉害的埋伏了?”
    花明狞笑道:“你信口胡说!”
    飞鸿眸子微闭,叹息道:“你死了不足为惜,可是我这条命也赔上就未免太冤枉了!
    罢!罢!”
    说着站起来向花明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必多言,等会儿石秀郎火焚森林,大不了你我一并完蛋!”
    花明身子战抖了一下,道:“你说石秀郎要纵火烧林?”
    飞鸿哼了一声,花明眉头皱道:“这……他莫非甘冒天遣不成?这树林内除了你我之外,尚有数万生禽,他要造这个孽?”
    飞鸿沉声一笑:“这就是他比你狠的地方!”
    花明想了想,切齿出声道:“好!我相信你的话!”
    飞鸿冷然道:“不容你不信!”
    花明白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怒纹,哑声道:“郭飞鸿,我现在撤去阵势,你带我去找石秀郎去,如果你想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飞鸿微笑不语,花明双掌一错,身子骤然腾射而起,只一闪已没入林中,须臾转回道:“阵已撤开,走!”
    郭飞鸿拍打了一下身上尘土,林内树木密集,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比较稀疏,二人都惯于暗中视物,对方一举一动皆在目中!
    花明炯炯双瞳,逼视着飞鸿,飞鸿不由笑道:“花老头,何必逼得这么紧啊!”
    花明冷漠地道:“我真弄不清楚你,你到底算哪一类的人!”
    “我哪一类都不是。”
    “你是为谁在作事?”
    “谁也不为,为我自己!”
    花明发出了一声怪笑,点了点头道:“好,好,咱们暂时不谈这个,反正我要好好查查你!”
    “但凭尊意!”飞鸿调侃地道:“不过眼前,你还是多注意石秀郎一点的好!”
    这句话,让花明激起了怒火,他银眉一挑道:“石秀郎绝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岂能想出如此无耻的手段?哼!火焚森林!好卑鄙的家伙!”
    飞鸿正想附上一句,忽然身侧传来一声冷笑,道:“我一点也不卑鄙,倒是你才无耻!”
    花明右掌向左一抡,作刀状凌空劈出,面前人影一闪,石秀郎已来到了近前!
    二人都突然吃了一惊,石秀郎面如石偶,双眸张开极大,黑暗是他最能适应的世界,那双眸子真像一只猫眼似的,在暗中发出两点碧光:“你上当了,花子!”
    花明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交插着,蓄式待发,石秀郎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我们都几乎上了这个小子的当!”
    说罢目光一转,盯视着郭飞鸿连声冷笑不已。
    花明一呆道:“上他的当?”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石老头,是不是我拆了你的隐密,你来报复我不成?”
    石秀郎沉声道:“你一派胡言,我是在想,莫非你是龟山那个老和尚派下来的?可是?”
    这一句话,顿时使得花明心中一动,他对郭飞鸿本来就有儿分怀疑,这时闻言不由猛地转过了身子,目光如炬,嘿嘿一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猜错你!”
    说着又转脸望向石秀郎道:“这么说,你火焚森林之事不是真的?”
    石秀郎鸠形杖向前移了几尺,呐呐道:“石某人行道江湖,固是嗜杀如命,可是这种事我还不屑为,你竟轻易撤开了阵式,令人好笑!”
    花明脸上一红,冷笑道:“你也不要假充仁义,你石秀郎的手段我不是没有领教过……
    不过这一次无端为人所欺,有些不甘心罢了!”
    望向郭飞鸿森森一笑道:“小子,你好厉害,我竟然上了你的当,我早就看出你的来头不对,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飞鸿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又突然出现了石秀郎这个煞星,两相对证之下,自己无法再瞒,由不住暗暗叫声苦也!
    当下他故作镇定,冷笑一声,对花明道:“你是敌友不分,我看你迟早中了石老头的道儿!”
    花明回身又望着石秀郎,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姓石的……”
    石秀郎扬了一下手上竹杖,银眉频频抖动着,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笑声,此老一向是面若寒冰,说话更是鲜有笑容,如此怪声的大笑,极为少见,难怪连花明也为之怔住了,他哼了一声道:“笑什么?”
    石秀郎鸠形杖一指花明道:“你这个花于,至今为止,仍然是不改当年的脾性,事事多疑,罢!罢!在你我胜负未分之前,我们不妨先解决这个小子,二人同时下手,谁也不用疑心谁,你看可好?”
    花明闻言又看了看飞鸿,点头道:“好!这是最好的办法,倒看他如何再能逃过!”
    说话之间,石秀郎身子微移,已飘到了郭飞鸿左侧,花明肩头轻晃,翩若游龙地已把身子移到了右面,采取箝形之势,把飞鸿看守在当中。
    郭飞鸿对付其一已感棘手,此刻要来同时对付双怪,哪能不心惊神荡,他目光分别在二人身上一转,朗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对付一个后生小辈,竟然以多欺少不成?”
    说着左腕翻处,已把胸前那口残月剑拔出鞘来,在胸前一抱,取了一式“抱元守一”,狂笑道:“不才虽是单人孤剑,却也不在乎你们,请一齐上来吧!”
    这番话使得这双傲视武林的老怪物,听在耳中极为汗颜,石秀郎面色一沉道:“花子,你退守一边,看我青竹剑取他性命便了!”
    花明狞笑道:“此子欺我太甚,我要亲手结果了他,你且退过一旁!”
    石秀郎怒声道:“我已说过了由我来,你就不必与我争了!”
    话落右手一带鸠形杖,但听得“喀”一声,鸠形杖内所藏的青竹剑已掣在了手中!
    飞鸿见状冷冷一笑道:“你二人随便谁上来都一样,一齐来。也无所谓,郭某要是想取你二人性命,昨夜在你二人锁玄关之际……哼,你们也活不到今天了!”
    石秀郎冷冰冰地道:“你不下手,我看是另有用心!你是想押我二人去龟山见那个老和尚!哈!小朋友,不是我石秀郎说一句狂话,那云海老人,只怕此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石秀郎利诱铁娥,暗伤云海之一节,飞鸿并不知道,所以此刻听在耳中,毫未在意,只冷漠地道:“你说些什么,我是一概不知,真怪,你们俩怎么都在问这件事情,哪里来的这么一个老和尚?我倒想见一见他!”
    石秀郎狼也似地仰起颈项,怪声道:“你不必分辨了,就做一个冤死鬼吧!”
    足下一移,已闪到了飞鸿面前,掌中剑平胸而出,如同怪蛇一般地直向飞鸿前心上点来。
    事已至此,郭飞鸿确实也无法可施,眼前只有舍命一拼了,当时短剑一压,身形有如走马灯一般地转到了石秀郎身后。左手骈四指,反向石秀郎背后捺去!
    他指尖方自递出,那石秀郎一声长啸,瘦长的身躯在翻转之间,竟由飞鸿头顶上倒翻了过去,身法之快当真是惊人已极!
    郭飞鸿决心与对方一拼,也就不再犹豫,双膝向下微屈,掌中剑“举火烧天”,带起了一道白光,直向石秀郎面胸上撩去。
    一旁的花明目睹至此,不禁脱口道:“好招!”
    耳听得“喀”一响,一双人影蓦然分开,竹剑剑刃正正地和飞鸿的“残月剑”刃击在一块。郭飞鸿只觉得对方手劲出奇的大,更令自己奇怪的是,残月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石秀郎掌中兵刃,不过是一口竹剑,竟然能实架实接地迎了自己一剑,设非他有极为过人的内力,万万不能如此,这老怪物果然是高明之至。
    一击之后,石秀郎目放异光,退后一步,惊视着飞鸿道:“花子!你可看见了,此子武技,实在不在你我当年之下,只怕尚有过之呢!”
    花明频频点头道:“他口称是铁舒眉之徒,依我看来,铁舒眉武功怎能比得上他!”
    石秀郎冷冷一笑,逼注飞鸿道:“小朋友你我已两度交手,你的实力我已看出,确实不错,如今,只要你能说出是谁要你来的,你对我们二人是存着什么意图,我也许会既往不究,饶你一条活命!”
    飞鸿剑锋一指,木然道:“石秀郎,你少废话,胜负未分,夸什么海口!”
    说话时,他那残月剑发出一片龙吟之声,作“八”字形地颤成了一片!
    这正是剑术上最难的境界“分光散影”,也是郭飞鸿九华山多年苦功的结晶,他年少力纯,再加以十分的火候,掌中残月剑顿时闪成了一片扇形光华,使人看不清他的方向!
    石秀郎和一旁的花明,目睹之下,均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石秀郎喃喃自语道:
    “这就难怪了,原来你竟有如此功力,自然不会轻易就范!”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石秀郎,怎么,害怕了不成?要是害怕你就退下来,看我的!”
    石秀郎怒视着他,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可惜此子一身功夫……也罢,待我取他性命便了!”
    他那微弓的背,在说完此话后,突然直立了起来,看来显得更高了。
    黑暗中,一声怪鸣,似有一只极大的怪鸟,由头顶的树梢上掠过,凄厉的鸣声,使得三人都吃了一惊!
    花明口中“噫”了一声道:“好大的一只白鹫!”
    郭飞鸿也似乎看见当空有白影闪过,巨大的风力,使得这附近枝飞叶溅,但他此刻一心对敌,并没有想到其它。
    石秀郎仰首当空,银眉频抖,面上肌肉频频抽动不已,回脸问花明道:“白鹫!你看清楚了?”
    花明点头道:“很像。”
    石秀郎略一沉吟,随即竹剑一指飞鸿,目光直视道:“郭飞鸿,你小小年纪,练成了这身武功,确实令人惊异,这一手‘分光散影’更见真功夫,只是你要和我青竹剑分高下,似乎还差上一筹!”
    竹剑一划,“刷”一声巨响过后,黑暗中,陡开了一线天光,在散落的枝叶间,可以清晰地看见林外的天光,那是将近暮晚的天色,天空中飘散着绚丽的彩霞!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在这片森林里停留了整整的一天,石秀郎这种凌虚的剑炁功力,使得他心中大大的一寒!
    当空有了亮光,就像暗室中忽然开了一扇天窗,彼此之间,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们不由自主地一齐向当中走近一步,相隔的距离不过是五公尺左右。
    郭飞鸿再不能容对方接近身前,身形一起,掌中那口闪光灼灼的短剑,向外一拨,直向石秀郎的颈下按去,奇快如电,一闪而至。
    石秀郎口中道:“好!”
    竹剑半吐,身子前欺,青竹剑“叮”一声,正正地点在了残月剑上,后者发出了“嗡”的一声,倒卷了回来。
    石秀郎长躯一倾,左手五指向外一抖,吐气开声道:“嘿!”
    五指上的劲力,形同是五口短剑,直向飞鸿小腹上插来,郭飞鸿身形一跄,险些跌倒!
    像他们这种武技精湛,已称绝项的武林高手对敌,有时候真是一招两式就能分出胜负来,因为彼此之间,也都自知,一些所谓的闲招,不足以致胜对方的招式,都是多余的,所以他们每出一招,也必是深思熟虑的杀手!
    石秀郎这一招名唤“五指灯”、乃是一种至高内功的绝上境界,真有一掌开山之威。
    指力一下,郭飞鸿幸能及时地一滚,石秀郎早已防到他会有此一手,竹剑一偏,用剑尖直向飞鸿天灵盖上刺了过来,郭飞鸿一声朗笑道:“石老头,你输了!”
    在他开口出声的当儿,残月剑尖一压地面,身子蓦地腾了起来,石秀郎竹剑向前一逼,带起了劲风一缕,郭飞鸿左手骈二指,向他竹剑上一贴,右手短剑“白鹤亮翅”向外一送,剑芒如虹,直向石秀郎面颊上削去!
    这正是云海老人亲授的那一招“乳燕双飞”,郭飞鸿这时倏地施展出来,冻水石秀郎怎能不倒抽一口冷气!
    还算他机灵,在飞鸿一亮招的当儿,他已知不对,长躯弓弹之间,直线地拔了起来,可是郭飞鸿这口剑兀自由他的大腿上部直到小腿足踝处,划了近三尺长短的一道大血口子。
    石秀郎就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害他也是受不了,身子一落地,口中“啊唷”了一声,掌中青竹剑向地面上一点,整个身子在这一霎间,簌簌不住颤抖。
    鲜红的血,像泉水般地涌了出来,可是这个老怪物,真有令人惊异的手法,只见他竹剑微抬,用剑尖迅速在伤口两侧划了两道线。
    他剑尖过处,两侧血脉竟然全行封闭,鲜血一涌而绝,即时制止不再淌下一滴。
    这个老怪物这一霎间,头上白发一根根都直立了起来,手中青竹剑抖颤着指向飞鸿,道:“你……好个小子……”
    飞鸿想不到这招“乳燕双飞”,竟然具有如此威力,一招获胜,情势自是不同,不禁胆力大增,闻言后,沉声道:“石秀郎,我已对你留情了!”
    石秀郎哑声一笑,竹剑向空中一扬,道:“小辈,你索性成全了我,石秀郎和你拼啦!”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四射,那张白脸愈发地现出一片惨白之色,他双手执剑,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郭飞鸿心中着实地吓了一跳,他由云海处学来对付石秀郎的两手招式已然先后施展过,这种绝招,只能出其不意偶尔施之,如果一再地重复,难免为对方看出破绽,那可就一个钱也不值了。
    所以石秀郎这时持剑而来,郭飞鸿反倒担起心来。
    一旁的花明,怎么也料不到石秀郎竟然会败在了飞鸿手中,他目力过人,可是方才郭飞鸿使出的那一式剑招,到底是怎么出的手,以及奥妙之所在,竟然是一时推敲不透,他也吓得怔住了!
    按说石秀郎已然负伤,这个架应该由花明接下去打,可是花明却另有他的打算,他是想,既然两个人都是自己欲除去的敌人,让他们互争生死,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
    石秀郎二次出手,锐力更是惊人,交睫之间,那口竹剑已幻出三片剑影,分前、左、右三个不同的方面同时攻到。
    郭飞鸿立时体会出,石秀郎这一招三式上的功力,比之先前任何一招都要猛烈,更具威力,其势所及,几乎令人无可逃遁!
    无奈之下,郭飞鸿再次使出了云海所授的绝招之一——“大风来兮”,剑光一扬,分光如雨,石秀郎跄踉又退了下来!
    他忽然鱼目一翻道:“这是什么怪招,这样厉害?”
    一旁的花明怪笑道:“石老郎,你的‘鸟爪力’为何不施展出来,莫非还留一手么?”
    一句话提醒了石秀郎,怒吼一声,再次扑上,他左手猛地当空一推,只听得“波”
    一声轻响,一团黑气中,他那一只巨大的手掌,鹰爪也似地向着飞鸿面门上抓来。
    郭飞鸿立刻觉出力道逼人,知道这是石秀郎舍命的一击,不可硬敌!
    他口中怒吼了一声,身形一塌,又使出了“乳燕双飞”这一招,剑光配合着掌式,一齐向石秀郎连人带剑卷了过去!
    云海所授的这几式绝招,乃是老人坐关以来日夜苦思所得,而专门用来对付二怪的,每一招都经过极为周密的思虑,自然威力极大。
    石秀郎如此威猛的攻势,却为飞鸿这一招“乳燕双飞”又逼得踉跄而退。
    他竹剑平指,呐呐道:“又是这一招,小辈!原来你只靠这两招来胜我!”
    说时目放异彩,顿时想通了,竹剑一挥,这一次由上而下,第三次攻了上来。
    可是在郭飞鸿“大风来兮”这一招之下,他又败退了下去!
    石秀郎为此咆哮如雷,郭飞鸿则严肃地倚树而立。
    两个人对望了一刻,石秀郎突然口涎下滴,哑声道:“小辈,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
    飞鸿这时才知云海所授此一招确实厉害,虽是连环施展,一时半刻亦不愁为对方看出玄奥!
    他此刻只有抱定拖一时算一时的心理,闻言冷笑道:“你连我身边都近不了,还要说此狂话,真正是无知妄想!”
    石秀郎一连数次扑击,可是每一次都又退了下来,花明在一边看得好笑,道:“石老儿,不是这么个打法,你何不先想想对付的方法再上,这样你一辈子也奈何他不了!”
    石秀郎大嘴频张,汗流满面,闻言长吁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理,这样硬上是不行的!”
    他双手拄剑,银眉频耸,一动也不动,只是在静静地想着破解这两招的办法。
    所谓“旁观者清”,花明在屡次的注意之下,已然看出了这两招的妙处,主要因为那两招不是用来对付他的,反倒容易看破。
    花明有了见地,见石秀郎苦思不解,不由在一边呵呵笑道:“老朋友,这小子所使的招式果然极妙,无懈可击,可是我已有了破他的方法,你可愿一听么?”
    石秀郎冷哼道:“谁希罕你说,我自能化解!”
    花明一声冷笑:“那就快一点,你我的事情还没有完呢!”
    石秀郎忽然发现花明一双眸子里泛出了奸险的笑意,不由呆了一呆,花明这句话更暴露他的本意,石秀郎哪能不明白,自己这时腿上负伤,精力已耗,勉强对付郭飞鸿已难望取胜,如何再能来应付生死大敌,正是一时失算,中了花明的圈套。
    这一个突起的念头,使得石秀郎暗吃一惊。
    他望着花明嘿嘿一笑道:“花子,你少在一旁卖弄口舌,既如此,你来对付他就是!”
    说罢身形闪过一边,花明一呆,低声笑道:“莫非你认输了?”
    石秀郎冷笑道:“怎会认输?不过是暂时让你试试罢了!”
    花明一声狂笑道:“花子,你一世英名付于流水矣!”
    石秀郎冷然道:“你也不见得比我高明,你先试试看再说。”
    花明偶然偏头,见飞鸿双瞳微眯,目视足下,虽是持剑戒备,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地出息均匀,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
    看到此,花明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像如此杰出的少年,当真是未曾见过,前此在劫法场后,花明曾领教过飞鸿的厉害,这一次目睹他如此神勇,心中哪能不存着戒心!
    当下他向着飞鸿立处慢慢走来,这时间,忽然当空一声鸟鸣,树枝哗啦啦一声大响,空中蓦地飞下来一只大鸟,其势有如是一大片白云一般。
    郭飞鸿一眼望去,立时心中大喜,他已认出了这只大白鸟,正是那玄衣美妇人所饲养的两只白鹫之一。
    他的想法完全正确,来者正是雷火双鹫之一,这只大白鹫这时已认清了目标——花明,只见它双翅一束,“呱”一声,猛地向花明身上冲去。
    花明不由吃了一惊,口中喝道:“畜生!”
    右掌一扬,用内家掌力,直向大鸟头上击去,这只大白鹫早年随雷火道人,早已学会了与人搏斗的特技,如今更已通灵,只是一时不知猎物功力如何,未免上来太也轻敌!
    这时候见花明举掌打来,并未在意,仍然冲下,只听“碰”一声,白鹫发出了一声怪叫,散了一空羽毛。
    大白鹫负痛之下,右翅一展,白光一闪,又向着花明肩头上扫来,花明口中“晤”
    一声,点足而退,白鹫铁翅扫处,树倒枝扬,尤其是它翅上的剑刃,助长了极大的威力,直把一双老怪物看得瞠目结舌!
    那白鹫也似知遇见了高手,两击未中,“呱!呱!”两声长鸣,冲霄而起,转瞬间已自飞去。
    二怪惊魂甫定之下,那花明仰首向空,一连发出了两声惊叹,连声道:“是了,是了!”
    石秀郎呐呐道:“是只大白鹫!”
    花明嘿嘿一笑道:“原来此处竟藏有高人,倒是失礼了!”
    说着目射凶光地望着郭飞鸿,冷森森地道:“小辈,原来你是为这位朋友所差和我两人为敌的……我明白了!”
    飞鸿闻言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当时不知说什么好,那石秀郎却不由一呆,呐呐地问花明道:“是谁?你是说雷……”
    花明冷哼了一声道:“不是他还有谁?想不到这道人居然还在人间,真是怪事!”
    石秀郎迟滞的目光,望着飞鸿森森地一笑道:“我说你这小辈怎会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原是竟是雷火道人的弟子,嘿嘿,这事情倒好办了,我倒要问问这牛鼻子,凭什么纵徒行凶!”
    飞鸿不由冷笑道:“此事与雷火道长无关,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花明一声狂笑道:“与他无关?关系大了!你没有看见,方才那只白鹫,不正是那牛鼻子所养的雷火双鹫之一?如果你与那牛鼻子没有关系,他凭什么要派来这畜生救你?”
    飞鸿一时呆住了,说话之间,当空又是一声清晰的鹫呜,花明一声叱道:“好畜生!”
    一扬手,自他掌心里蓦地飞出了数点寒星,直向当空射去,就见空中白影一滚,为首一只白鹫大翅展处,已把迎面而来的暗器打落一边,紧跟着,它巨大的身子,如风般已飘向左面,舒翅如伞一般地向花明身上扫来!
    同时在另一面,却有一只同样大小的白鹫由林梢疾翻而下,怪嘶连声向着石秀郎身上扑去!
    一时之间,二人二鸟打作了一团!
    这有“大荒二老”之称的海内双魔,虽是武功至高,已臻化境,奈何这双大鹫占有先天上的优势,本就非人力所能敌,复经多年训练,两翅上更附有兵刃,所以一时之间,竟然难以看出胜负来!
    郭飞鸿呆立一边,只见两片白云时起乍落,加上凌厉的两翅风力,真有雷动山河之威力,二鸟之间,再加上纵跃如飞的两条人影,当真叫人为之眼花缭乱。
    他正自看得惊心动魄的当儿,忽然肩头上落下了一只玉手,他大吃了一惊,猛回首,却接触到一个女人美丽的面影。
    立时他呆了一下,呐呐道:“大姑你怎么来了?”
    玄衣妇人这时看来温顺多了,她那双黑而亮的眸子,睇视着飞鸿时,郭飞鸿竟然发现,其眼内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他愕然道:“大姑你……”
    妇人用柔软的一只玉手握住他一只手,小声道:“孩子你受罪了,跟我回去吧。快!”
    不容他分说,已拉着他转身向林中行去。这时二人二鸟正打得难分难解,经由二人掌上和二鹫翅上的风力,已使得附近百十棵松树,全数折断,枝叶扬起了一天。二鹫有生裂虎豹之威,可是今日却遇见了厉害的对头,非但丝毫占不了上风,却各自都受了点轻伤,因此更激起了这双畜生的怒火,鸣声震天,响遏行云。
    妇人领着郭飞鸿几个转身,已出得林外,她小声道:“这是一条捷径,只有我知道,要是不认识路的,没有半天时间,绝出不来的!”
    说着她那双慈祥的眸子,不时地在飞鸿脸上转着,此番见面,却远较昨日亲切多了!
    飞鸿很是汗颜地道:“大姑,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拖累了你……你还是召鹫回去吧!”
    妇人双目一红,轻拍了他一下道:“孩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分这么清楚干嘛,你跟我回去,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飞鸿十分感动地道:“这……唉!大姑,这两个人非比一般,你只怕也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如果他们知道你收留了我,那岂不……”
    美妇人娥眉微舒道:“不要多说,随我来!”
    说罢回顾了一下,匆匆由身上取出一根芦笛,就口吹了一声,回身道:“我们走!”
    笛音像是召回二鹫的命令,那双迎战的白鹫,各自长鸣了一声,冲霄而起,霎息之间没于云雾之中。
    这时飞鸿已随着妇人登山来到了石洞前,他二人走到洞门。霍然发现那双白鹫已先栖身室内,雪白的羽毛上俱都沾满了斑斑血渍,妇人呆了呆道:“好厉害的两个老怪物!”
    她匆匆走过去,用绸巾为二鹫擦去身上的血迹,不住地抚摸着它们的身子,细看它们身上是否受伤了,飞鸿也走过来,含愧道:“若非大姑这双爱鸟,我这条命只怕已保不住了!”
    玄衣妇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更荡漾出无比怜爱,她好似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回过身来把二鹫带入内室,须臾转回,微笑道:“孩子,你一定累了吧!”
    说着亲热地把飞鸿拉到了面前,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道:“可受伤了?让我看看。”
    飞鸿连忙挣脱,不大好意思地道:“大姑不要客气……”
    妇人呆了呆,忽然落下泪来,飞鸿心中惊奇,正不知怎么回事,那妇人又一把抱住他,痛泣了起来,她就像一个母亲似地,紧紧抱住她的孩子,哭得是那么伤心!
    飞鸿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急得俊脸通红,头上冒汗,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再挣脱对方的怀抱。
    容她哭了一阵之后,飞鸿才轻轻推开她,苦笑道:“大姑……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
    何妨说出……”
    美妇人望着他眼泪簌簌,鼻翅扇动,良久才颤抖地道:“孩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唉!”
    飞鸿茫然摇头道:“大姑你是……是谁呢?我们以前可见过面?”
    妇人泪眼含笑地点着头道:“岂止见过面,你再看看我……”
    飞鸿细看了看,皱眉道:“我实在想不起来……”
    美妇人一把又把他揽入怀内,颤声道:“儿啊……你连妈都不认识了?这也不能怪你……那时候你才几岁呀!”
    飞鸿大吃了一惊,立时推开她,红着脸道:“不!不!大姑认错人了!”
    说时他退后了几步,目放精光道:“我姓郭,我母亲如今健在苏州,你怎说是我……”
    妇人呆了一呆,微眯双目道:“你不姓郭,孩子,你是姓柳呀,姓郭是假的!”
    一听这话,飞鸿恍然“哦”了一声,立时变得十分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握住了妇人的手道:“啊!啊!你说的是柳英奇?”
    妇人目放异采紧紧抱住他泣道:“对了……对了……柳英奇才是你本来的名字,孩子,这些年你可知娘有多想你?哪一天哪一夜,娘都在想着你……可怜的孩子……”
    飞鸿一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可是对方的至情不禁使得他也为之落泪,容得对方哭声少歇之后,他才轻轻叹道:“柳伯母,你误会了,我不是你儿子。”
    妇人一怔,猛然推开了他道:“那你是谁?说,快说!”
    飞鸿搓了一下手,频频苦笑道:“伯母,这事说来……唉!从何说起呢!”
    妇人身子抖了一下,探手由怀内摸出一只女子绣鞋道:“这只鞋,你是哪里来的,怎会在你身上?”
    飞鸿忙探怀内一摸,一怔长叹道:“哦,原来失落在此……”
    妇人面色苍白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飞鸿叹息了一声,凄凄道:“柳英奇乃是我一个至交好友,这只鞋乃是他交给我托我访寻他母亲的证物,想不到你就是柳伯母……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伯母在上,请受我一拜!”
    言罢当真跪地拜了一拜,妇人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把他扶起来,珠泪簌簌地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虽不是我儿,但与我儿是好朋友,也如同我子一般!”
    说着一把又搂住飞鸿,哀声泣了起来,飞鸿也不禁陪着下泪,甚久,妇人才收住了哭声,擦了一下泪,慢慢放开了飞鸿,含笑道:“我太失礼,你知道我是太高兴了,想想看,多少年了,如今听见了儿子的讯息,哪能不喜极而泣呢!”
    飞鸿默默点头道:“柳兄的身世太可怜了,柳伯伯也仙逝了……”
    妇人眸子微红,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
    飞鸿望着她道:“伯母一向玉体可好?”
    妇人含笑道:“我?我很好……孩子,现在先别谈这些事,还是先救你要紧。”
    飞鸿冷笑道:“伯母容我自去,这里也就没事了,一二日内,小侄再来面禀柳兄之事!”
    妇人苦笑道:“孩子,你错会我意了,伯母岂是怕事之人,别说你还是我儿好友,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
    飞鸿感激地道:“伯母你的好心,小侄心领,只是二怪武功颇是了得,只怕……”
    妇人冷笑道:“你别为我担心,你只管在此住下就是,这是雷火真人的洞府,他二人先是不知,此刻知道了,多少心中也会存些顾虑,真要闯进洞来,那时再设法逃走也不为迟!”
    飞鸿叹了一声道:“那样,岂不打扰了真人的安静,使伯母也受了连累?”
    妇人摇头道:“这你就别管了,你现在一定很累了,先到后面吃些东西,睡个好觉去,我令二鹫在外面看守,料无差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就领着飞鸿走进后室,这洞府内石室极多,飞鸿随着妇人进入一间看似丹室的静室,妇人微笑道:“你先歇歇,我去拿吃的去,侍会咱们边吃边谈!”
    飞鸿含愧道:“打扰了!”
    美妇人含笑返身出室,关上门,暂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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