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地虎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人外有人
    柳英奇兵刃出手,大吃一惊。
    雷三多矮躯再腾,已翻到柳英奇身后,短铲向外一递,已压在了柳英奇头顶之上,柳英奇右手向上一托,已抓住了对方铲杆,用力一拧,二人相持不下,在地上互扭了一阵。
    忽然雷三多狂吼了一声:“小杂种!”
    铲身一抖,柳英奇晃身倒地,雷三多足尖一踢,正中柳英奇肩窝,柳英奇只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就倒地不再动弹了。
    眼前人影晃动,陆续扑来了三个人,站定之后现出了二瘦一胖,年岁均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那两个瘦子,每人背后背着一个大斗笠,形销骨立,满面风尘之色,至于那个胖子,一身黑衣,背后斜挂着一口八卦刀,看过去更是健悍,留着一嘴的绕口胡子。
    这三个人乍然扑到,那胖子大声笑道:“瓢把子,这小子死了没有?”
    雷三多嘿嘿笑道:“怎么会死?”
    胖子赶上去,一抖手,已把背后八卦刀撤在了掌中,口中道:“杀了这小子!”
    嗖!一刀直向柳英奇身上砍去。
    他钢刀方落下一半,却为雷三多一伸手拿住了手腕子,雷三多道:“这人杀不得!”
    一阵哭声,由车内传出来。
    雷三多心中一动,对胖子说:“先把这小子给扶起来!”
    他带着那两个背笠的汉子,身子轻晃,已扑到了那辆马车旁边。
    雷三多身子方在车边一站,只见车门开处,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由车内咕噜一下滚了出来,口中哭道:“刘少,饶命!”
    那老太太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刘少爷,刘少爷,你千万别杀人,把我们带回去吧,我女儿她一定答应……呜!”
    雷三多眼睛向车内一瞟,他身边二人之一,用手中的孔明灯向车内照去,就见一个漂亮的妇人正手捂着眼睛在哭。
    妇人身边一个孩子也用手捂着眼睛在哭。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正要说话,那个妇人忽然放下手,泪眼婆娑地道:“你们把柳大侠怎么样了?”
    雷三多赫赫一笑道:“你是问柳英奇?”
    妇人冷笑道:“就是他,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雷三多身后两个瘦汉之一,怪笑道:“我们把他杀了,你打算怎么样吧?”
    那妇人闻言竟是一呆,接着一咬牙,尖叫道:“你们……”
    蓦地一把直向那瘦子脸上抓来,口中道:“我跟你们拼了!”
    雷三多身边两个瘦汉,连带那个胖子,均是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望的人,那两个瘦子外号人称“秦岭双魂”,一个叫魏风,一个叫徐明,俱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绿林败类。
    因为他们两个人惯于在深夜出没,所以才得了“秦岭双魂”这么一个外号。
    至于那个胖子,却是那河间府的巨盗“半天云”董星海,这三个人本是为恶地方,各霸一方,因为作案太多,为官家追查得太紧,才相继逃到了皖浙地方,正巧遇见了雷三多。
    雷三多失踪江湖多年,声名自不为外人知,这几个人不打不相识,竟然结上了交情,由于雷三多武功最高,就被推为首领,四个人歃血为盟,结成了金兰之好,取名为“四天王”。
    雷三多这个人,雄心极大,愤世嫉俗,此番出道,满心想要有一番作为,他和以上三个人,集结之后,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已把原先盘踞在皖浙地方的绿林道,全数征服。
    按说这四个人,很可以立寨开舵,广结同道,而大肆作为一番,可是雷三多脑子里却始终忘不了那个女人,那个早年嫁与柳鹤,抛弃自己的女人——任宝玲。
    他认定了那只绣花鞋必在柳英奇身上,因此在柳英奇一到凤阳,他立时就得到了报告,始终盯着他,直到现在为止!
    那个叫田凤仪的妇人,乍听柳英奇已死,竟然化悲为怒,愤不顾身地,直向身前的瘦汉魏风脸上抓来。
    魏风反手一拧,已把田凤仪带到了怀内。
    田凤仪左手用力地向魏风脸上打着,痛哭道:“恶贼……恶贼……你们这些杀人的恶贼!”
    魏风被她轻柔的手打在脸上,竟然丝毫不以为痛,反倒呵呵大笑了起来。
    他弯下身子,在田凤仪脸上亲着,怪腔怪调地道,“小媳妇儿,你嫁给我吧!”
    一旁田凤仪的母亲,见状早吓得三魂出窍,在地上叩头如鸡啄米一般,哑声叫道:
    “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
    徐明一抬腿,骂道:“去你妈的!”
    老婆婆身子就像元宝似地滚了出去,田凤仪见状放声大哭要扑过去,抱她母亲,可是魏风却紧紧地抱着她不放,车子里的小莲,却用两只小手用力抓魏风的眼,道:“你放开我娘、放开我……”
    雷三多看到这里,冷冷一笑道:“老三,放开这个女人!”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干笑道:“瓢把子若对这娘儿们也有意思……”
    雷三多不理他的话,眼睛注定着田凤仪,田凤仪这时己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她母亲和她女儿,也偎过来哭,三个人的哭声,在静夜里听起来真吓人。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大声道:“不许哭!”
    他由徐明手上接过一口刀,叱道:“谁哭就杀谁!”
    老太太第一个吓得不敢哭,小莲也不哭了,只有田凤仪仍然咽咽呜呜地低泣着。
    雷三多冷冷地道:“柳英奇还没有死,你哭什么?”
    这一句话,倒真的止住了田凤仪的伤心,她望着雷三多抽泣道:“真……的?”
    雷三多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柳英奇是你什么人?说!”
    田凤仪心中一动,暗想:“怪事,莫非他们不是刘知府派来的人?”
    想了想就冷笑道:“我叫田凤仪,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这时那个胖子“半天云”董星海,抱着柳英奇走过来,雷三多回身道:“绑上他,再把他穴道解开!”
    董星海照做,用皮绳捆上了柳英奇的手脚,照他背上重拍了一掌,柳英奇“哇”一声大叫,就醒了过来。
    雷三多这时走过去,在他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柳英奇见状,苦笑道:“雷三多,你是枉费心机。”
    雷三多嘿嘿一笑,手指田风仪道:“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柳英奇看了田凤仪一眼道:“不是我什么人!”
    田凤仪眼泪沉沉地道:“柳大侠……都是我们害了你……你还好么?”
    柳英奇冷冷笑道:“是我害了你们……”
    田凤仪和那个老太太都怔了一下,柳英奇苦笑道:“他们是因为我而来的,不是为你!”
    雷三多在一旁接笑道:“一点都不错!”
    田凤仪的母亲一听到此,更是大哭了起来,埋怨道:“这是怎么说起的呀……我早就知道这个姓柳的靠不住,都是你!”
    她又怪她的女儿:“你要是早答应嫁给刘知府的儿子多好,现在还会受这个罪么?”
    田凤仪望着柳英奇落泪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你千万不要在意……”
    柳英奇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他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还是走吧!”
    雷三多一声狂笑道:“走?哪有这么便宜!”
    他手中的刀,指向田凤仪心窝,眼睛望着柳英奇冷冷笑道:“小子,你也许骨头硬,不怕死,可是你现在看清楚,如果你再不把那只绣花鞋拿出来,可休怪我刀下无情!”
    柳英奇惊道:“你要怎么样?”
    雷三多狞笑道:“杀了她!”
    田凤仪眼睛一翻,顿时吓昏了过去,她母亲也哇一声哭了,小莲更是抱着她妈妈大哭了起来。
    雷三多望着柳英奇嘿嘿笑道:“怎么样?”
    柳英奇呆了一下,长叹道:“你自作孽于我何干,我可以告诉你,那只绣花鞋绝不在我身上,现在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
    雷三多怔了一下,咬牙道:“好!”
    手中刀一举,正要落下。
    柳英奇忽然叱道:“住手!”
    霄三多收刀笑道:“小杂种,我不怕你不说!”
    柳英奇恨恨地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鞋在谁身上,你是否可以饶她一死?”
    雷三多眼珠子一转,道:“你且说来!”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说出他名字,你也无可奈何,告诉你吧,那只绣鞋在我郭飞鸿兄那里!”
    雷三多呆了一呆,面色凶恶地道:“你以为抬出郭飞鸿那小狗来,就能吓住我?”
    他发出了一声狂笑,钢刀再举,道:“先杀了这女人,再找郭飞鸿算账!”
    柳英奇大吃一惊,眼看着刀光一闪,直向田凤仪身上落下去。
    猛可里,飞过来一粒小石子,“当”一声把落下的刀身,击得向旁一偏!
    以雷三多的臂力,如此沉重的刀身竟吃来人一粒小石子而把刀身打偏,由此推想,来人之武功,也实在是惊人了。
    雷三多双眉一挑,叱道:“谁?”
    这当口,秦岭双魂之一的魏风,蓦地转身抖腕,发出了两口飞刀,向暗影里打去。
    同时间,雷三多二次抡刀,仍向田凤仪身上砍去!
    可是他的刀身方落下一半,“哧”一声,一粒石子,又向他刀上飞来,雷三多刀身用力向外一磕,“当”一声,石子粉碎,可是他那只持刀的手,却酸自臂根,差一点连刀也拿不住。
    雷三多身子一掠,跃出了丈许以外。
    这时候,暗影中传出一声哑笑,道:“原物奉还!”
    “呼”的一股疾风,魏风所发出的两口飞刀,竟被原封退还,一齐掉转过来,反向魏风身上飞来。
    魏风双臂一展,用他独家的手法,把飞来的一对飞刀接到了掌中。
    这时一旁的徐明,发出了一声怪叫道:“相好的,你给我出来吧!”
    徐明身子腾空而起,双手同时发出了两股内力,向一棵大树上扑去。
    他身子刚一扑到,树帽子上突地弹起一个黑点,极其轻快地,已落在了众人身前。
    徐明扑了个空,再反身由树上扑下来。
    他手上拿着那盏孔明灯,向来人一照,只见来人是一个身躯颇高,身着黄葛布肥大长衫的秃顶老人。
    徐明手中灯光,向来人一晃,道:“什么人?”
    秃顶老人举了一下双手,呵呵笑道:“相好的,你们这是干么,拦路打劫是怎么着?”
    雷三多由来人神态谈话中,已发觉出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心中不敢轻视。
    他脑子里,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人,顿时打了一个冷战,上前一步,打量着对方,不发一言。
    魏风却忍不住厉声叱道:“哪里来的老头儿,信口雌黄,你是干什么的?”
    秃头老人哑声笑道:“干什么的?走路的!”
    说话时,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向着田凤仪看了一眼,嘻嘻笑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人家妇人老太太算什么玩艺儿?”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道:“瓢把子,这老儿是干什么的?咱们岂能吃他这一套!”
    雷三多冷冷一笑,目光注定着秃头老人,道:“老兄,俗谓光棍不挡财路,井水不犯河水,老兄你既然伸手管这件事,当然不是平凡之辈。”
    他嘿嘿一笑,眼光锐利地打量着对方,呐呐道:“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秃头老人哈哈大笑,道:“矮子,你这一套江湖行话,我老人家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
    他的眼睛在每一个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嘻嘻一笑,大家都弄不明白他这几声笑是什么意思。
    每一个人眼睛都望着他。
    秃头老人手指着田凤仪等三个妇孺道:“这三个女人,没她们什么事,先放她们走,然后……”
    他望着雷三多,冷冷地道:“然后我还有事与你们商量。”
    雷三多和秃头老人目光一接触,立时就感觉出对方眸子里含蓄的精锐,心中更是一惊。
    秃头老人眼光又看着柳英奇,神秘地笑笑,道:“小朋友,你受苦了!”
    柳英奇冷眼旁观,也猜不透这老人究竟是何心意,只以为对方是一个心怀慈善的奇人异士。他这一想法,为他带来了极大的悔恨。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狂傲了,雷某岂能听你一句话就放人?嘿嘿……朋友,你把事情也看得太轻松了!”
    田凤仪的母亲这时连连在地上磕头道:“好汉爷,饶命呀……饶命吧……”
    魏风赶过去抬脚就踢,不想腿方抬起,就见那秃顶老人,向着魏风隔空一指。
    魏风口中“啊呀”一声,顿时全身呆立,动弹不得,一条腿虚悬空中,更是上下两难。
    他这一手功夫,在场各人无不大惊失色!
    因为老头儿这一手功夫,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隔空点穴”指力,当今天下,能达到如此武功境界的人,还真不多见,在场各人怎能不大吃一惊?
    雷三多退后一步,沉声道:“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请快说实情!”
    秃顶老人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丝怒容,冷森森地道:“怎么样,我老头子说话,向来是不打回扣,我说放人就放人!”
    他向田凤仪冷冷地道:“小媳妇,带着你的女儿和母亲快走,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田凤仪娇声道:“谢谢你老搭救之恩,只是这位柳爷……”
    她的眼睛很自然地瞟向柳英奇,面上现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情。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媳妇儿,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得了别人么?”
    田凤仪叩头道:“老人家你行行好,搭救他吧,柳大侠是个好人呀!”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你们快走吧,这事我办不到,再说我也是冲着他来的!”
    田凤仪还要为他求情,她母亲却连忙把她拉起来道:“傻孩子,你管得了人家的事么,我们快走吧!”
    田凤仪含着泪,向柳英奇道:“柳大侠,你对我母女大恩,我是永世不忘……”
    柳英奇长叹一声道:“田夫人,你不必这么说……你们放心去吧,此处离凤阳已远,料那刘成器是不会追来的了!”
    田凤仪眼珠子一转,呐呐道:“柳恩兄,你有什么事要托嘱我么?”
    柳英奇心内一动,知道田凤仪心中的意思,他确实也想让她代为通知楚秋阳一声,可是话到唇边又复忍住。
    当时他摇摇头,苦笑道:“田夫人,我无事托你,请放心去吧!”
    田凤仪欲言又止,看了一旁各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身来,道:“妈,我们走吧!”
    她母亲巴不得赶快走,赶忙回到车内,背起了行李,叨叨道:“快走,快走!”
    秦岭双魂之一的徐明,“呛”一声,撤出了八卦刀,一个上步,拦住了她们去路,冷笑道:“站住!”
    秃顶老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雷三多咳了一声道:“徐兄弟,让她们去吧,我们要看看这位老朋友,最后是什么手段!”
    徐明见拜兄魏风被秃顶老人僵立一旁,那种痛苦的心情,心内早已不忍,一心要为魏风泄愤出气,哪里肯再听雷三多的劝导。
    其实他应该想到,以雷三多之刚厉,竟然在秃顶老人面前,都现出如此软弱的怯态,自然对方的厉害是可想而知了。
    雷三多话声一歇,徐明陡然腾身而起。
    他身子向下一落,八卦刀猛然向秃顶老人当头劈了下来,刀沉力猛,看过去确是吓人。
    雷三多见状吃了一惊,想拦阻已是不及。
    就见秃顶老人口中一声哑笑道:“好家伙!”
    他身子忽然向下一蹲,右手向上一托,只凭拇指中三指的力量,竟然把势威力猛的八卦刀身捏在了手中。
    徐明用力地向后一夺刀,刀上金环哗啦响了一声,刀身却是纹丝不动。
    再看秃顶老人,一双眸子里,却已冒出了隐隐的杀机,他眼睛徐徐地移在雷三多身上。
    雷三多嘿嘿一笑,正想说几句过场话,为徐明讨命,那秃顶老人却已发作,只见他右手向上一翻,一声叱道:“去!”
    徐明身子一个倒翻,直栽出丈许以外。
    看过去,他身子相当的灵活,在地上一挺、一翻,可是却没有力量站起来,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
    众人看时,那口明晃晃的八卦刀,却已深深地插入他胸腹之内,鲜血直喷而出。
    田凤仪母女三人吓得腿都软了。
    秃顶老人眼睛向她三人一望,厉声道:“你们还不走么?”
    三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去了。
    秃顶老人举手之间,竟然把徐明毙于手下,现场四个人,都瞪目变色。
    雷三多干笑了一声,面上现出极不自然的神色。
    他干笑着抱拳,向着那秃顶老人道:“前辈这一手还刀杀人,确实高明,徐老三祸由自取,怪不得谁来,不过前辈伸手杀人,手段未免太过毒辣,尤其使雷某不明白的是,前辈此刻出现,与雷某为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秃顶老人双手向袖内一插,神色自若地点点头道:“雷三多,你虽不认得我,可是老夫却知道你,我和你也谈不上有什么仇,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仇敌忾!”
    雷三多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秃顶老人哼了一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不是要找一个姓郭的么?”
    雷三多冷笑道:“郭飞鸿?”
    秃顶老人道:“不错,就是他!”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前辈何以还要对在下如此无情!”
    他偏头望了一下死在地上的徐明,禁不住怒火上升,他身旁的半天云董星海,也忍不住开口道:“老朋友这件事你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答,可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我本来没有杀人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下手,又怪得谁来!”
    嘻嘻一笑,他手指着柳英奇,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这个人,希望你们能让给我,怎么样?”
    柳英奇一呆,雷三多也吃了一惊。
    “半天云”董星海此人武功虽然并不太高,可是他独门的火药暗器,却是江湖一绝。
    尤其是此刻,他囊中装满了这类玩艺儿,更是胆壮,竟然未把对方看在眼中。
    秃顶老人话声一落,董星海立时狞笑道:“你说得好轻松……”
    他眼光一扫雷三多道:“瓢把子你的意思如何?”言罢冷冷一笑。
    雷三多虽觉这秃顶老人绝非是好相与,就算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人,却也是一个极棘手的人物,要按平常,这等人物,自是开罪不得。
    可是今日情形不同,第一,当着董星海及魏风面前,他身为首领的人,自无理由不为已死的兄弟报仇,第二,柳英奇是他势在必得的人,他要从他身上发掘出任宝玲的藏处,好容易擒到手中,自不甘心为对方就这样带走了事!
    他想了想,冷冷地摇头道:“你老的条件太高,恕在下不便从命!”
    目光向董星海一扫,二人“刷”一声,向两边蓦地分了开来。
    秃顶老人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柳英奇肩上拍了一下道:“咱们走!”
    柳英奇漠漠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秃顶老人怔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待我杀了他们再带你走也是一样!”
    柳英奇摇摇头道:“我谁也不跟!”
    秃顶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为了表示我的好意,来,我先为你松开绳子!”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柳英奇只觉得手脚上一松,低头一看,拴绑在其上的绳索,竟然寸寸碎落在地!
    秃顶老人这一手功夫,柳英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外表却作出一副茫然不觉的神态,冷冷一笑,后退数步立定在一棵树下。
    这时雷三多已发出了一声声狂笑,道:“老头儿,你当真要与我等为敌不成?”
    秃顶老人哑笑道:“凭你们也配!”
    雷三多双手向后一探,已撤出了一对离魂子母圈,嘿嘿笑道:“好!我就先接你几招,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他身子一闪,快同风车似的,已扑到了秃头老人面前,双圈一碰,发出了“铮”一声脆响。
    这时,那秃顶老人却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当场。
    雷三多身势向后一收,由于相距很近,他已把这秃顶老人容貌看得十分清楚,顿时呆了一呆。
    这一刹那,他似乎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老人实在与传说中的那个怪人相似。
    一想到那个怪客,雷三多立时气馁了许多。
    他那双圈左右一分,呐呐道:“老头儿,你可是姓花……么?”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雷三多,还算有些眼力。不错,老夫是姓花……”
    他感慨地长吁了一声,道:“如今江湖上知道我姓名的人,实在已不多了……”
    雷三多战抖了一下道:“这么说,你就是花……花明了?”
    秃顶老人又是一声怪笑道:“不错,你猜对啦!”
    雷三多口中“哦”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低低地念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
    石秀……”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完全对啦!”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双手忽出,就像是一对鸟爪一般,直向雷三多两肩上抓去。
    雷三多身子就地一滚,左手金圈用“大鹏单展翅”的手法,反向花明胸肋上挥去。
    花明就空一滚,雷三多子母圈落空。
    可是他双圈照例是相辅出手,左手子圈落空,身躯就势一滚,右手母圈,夹着一股劲风,再向花明右肋攻到。
    就见他矮胖的身躯,夹杂着两枚圈形的光华,一连攻出五招。
    雷三多离魂子母圈上的功夫,甚是惊人,尤其是这一次的一连五招,分前后左右中,五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攻到。
    病书生花明肥大的衣衫,呼噜噜一阵疾响,人影飘忽之间,雷三多子母圈相继落空。
    两个人看过去,形像十分滑稽,尤其是花明穿行舞动之时,简直就像是一只大蝴蝶,忽见他袍袖一扬,叱了一声:“打!”
    宽大的袖角,似舞动空中的长鞭一样,“叭!”一声大响,雷三多啊呀一声,仰面就倒,虽是黑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他面上飞溅的鲜血。
    花明右掌作势,正要劈出。
    这时,那一旁的半天云董星海,忽然怒叱了一声:“打!”
    三枚冒着火星黄烟的球状物,直向花明身前飞来!
    花明狂笑一声,掌风向着迎面的那一枚隔空劈出,掌风“哧”一声,迎面而来的那枚圆球物,“波”一声爆炸开来,溅出了一天火星。
    同时另两枚球,已落在了花明身边左右的石头上,火光一闪,“碰碰”两声大响,火星夹杂着碎石屑,蓦地炸开,溅得远近树林子哗啦啦直响,当然花明所处身的地方,更包括在内!
    在连番的爆炸声中,花明腾起的身子,有如是穿云而起的一只大鹤。
    这老头儿果然是有过人的身手,那么密麻的石屑火星,竟然没有一粒沾在他身上。
    他拔空而起的身子,已然扑上一棵大树,正当反扑而下的当儿,董星海又是一声厉叱:“打!”
    黑夜里闪出了一道火光,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这声爆炸之后,那棵大树竟然被炸成了粉碎,叶落枝扬声势惊人已极!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火药硝磺气息,却似已失去了病书生花明的踪影。
    人影再闪,董星海手按腰中,已飘身到大树下,他仰天狂笑了一声,道:“瓢把子,你看我这霹雳子威力如何?”
    雷三多一脸是血,所幸双眼未瞎,惊魂甫定,只道那花明果然已死,他打量着附近,含有几分畏惧地道:“你要小心,这老儿诡计多端,不可轻敌!”
    董星海嘿嘿冷笑道:“瓢把子,你太多虑了,这霹雳子,慢说他是血肉之躯,就是钢骨铁筋也没有不被炸成粉碎的道理!”
    柳英奇虽立身数丈以外,身边又有一块大石掩身,可是目睹如此威力,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如非是见机藏身得快,也兔不了身受其害。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病书生花明,不知怎么样了?
    心念方动,却听得身后一人轻轻说道:“小伙子,你放心,我老人家已练成了不死之身,凭他们这种道行,想弄死我,还不容易!”
    柳英奇忽然转过身来,却发现花明满脸怒容地立在身后,二人相隔甚近,是以柳英奇看他看得很清楚,只见那花明半边脸全是黑色,身上那件肥大的衣衫,全都被炸成了片碎支离,拖挂在身上。
    这老头儿自出道以来,哪里受过如此的委屈,内心的怒火,形之于双眸之间,更觉得狞厉可怕。
    半天云董星海与雷三多显然还没有发觉,尤其是董星海不时地发出得意的笑声,他顾视着左右道:“那老儿早已被我霹雳子炸成了碎片,瓢把子,你放一百个心吧!”
    雷三多心中一动,道:“不好,那姓柳的小杂种,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二人在说话时,花明像一个幽灵似的,已经慢慢接近了他们,他大概是对董星海身怀的火药暗器,心存忌惮,所以不敢蓦然现身。
    董星海一只手仍然按在身上的火药皮囊上,不时地左顾右望,雷三多手握双环,两个人四只眼睛,在暗中搜索着。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忖我真是糊涂极了,他们双方不论谁胜谁负,也都不会放过我,我何不乘此时机偷偷一走了事。
    越想越觉有理,他身上绳索既去,行动自是不再受拘束,当下赶忙转过身来,一路向荒岭乱草中行去。
    天下事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以雷三多和花明的机智武功,对柳英奇这三人,又是志在必得,如此的情况下,却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跑了。
    柳英奇分拨着身侧的荒草,这些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所以人行其间,很不容易被人发觉。
    他虽是疾快地行走,却不敢带出一点点声音来。
    天上虽有月亮,但是光线微弱,他走出约半里左右,身边却听到轰轰连番的火药爆炸声,立时一惊,暗忖他们双方已然动上手了,方才那爆炸声,必是董星海的霹雳子,也不知病书生花明怎么样了?
    对病书生花明这个人,他曾由郭飞鸿口中得知一个大概,知道是当今宇内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为人阴狠,手段卑劣,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自难望有什么好下场。
    转念再想雷三多这个人,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论当年与父母之一段经过,论理却也不能谓他不对,只是他此刻一意要找母亲任宝玲,却也不知他是什么用心?
    他边想边行,不知觉间,又走出了里许左右,眼前地势较方才更是荒凉。
    荒草地里,不时传来一声声的狼嚎,深夜里听来,更觉得怕人。
    柳英奇足下加快了步子,这时身边却又听得火药暗器轰隆轰隆的响声,不时传来,柳英奇站定了身子,只觉得双手双腿,都被这种宽叶草割破了。
    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一阵急跑,大概是不会再被他们追上了。
    柳英奇坐下来松了一口气,把鞋带整理了一下。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鸟鸣,一只大鸟由头顶上呼呼地扇着膀子,飞了过去。
    柳英奇惊得呆了一呆,若非是他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大的鸟!
    眼看着那只大鸟,像是一片白云似的,由头顶上飞了过去,柳英奇看得心内发毛。
    这时就听得身后草丛内,一人哑着嗓子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是一片零乱声,间杂着人声鸟鸣,乱成一片。
    柳英奇暗忖不好,莫非是那只大鸟发现了什么人,而意欲吞噬不成?
    他脑子里很快地联想到田凤仪母女三人,如果说这三人碰见了方才那只扁毛畜生,必定是活不成了。
    柳英奇脑子里这么一想,立时拔脚就跑,直向方才那大鸟扑落之处奔去。
    他跑了百十步左右,果然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影,时腾乍落,正在草丛中扑击着什么。
    柳英奇一摸长剑不在,身边只有一口短刃,他拔刃在手,急向大鸟扑袭处奔去,就见那只大鸟扇动双翅,发出尖厉的鸣声,向着草丛间不时地起落,两翅所扇起来的风力,使得附近荒草,平贴贴地贴向地面。
    忽然,那大鸟双翅一束,箭也似地射落而下,草丛中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柳英奇大吃一惊,这才证实了荒草中果然藏得有人,只是那叫声,绝非是女人所发出的,柳英奇救人心切,口中叱了一声:“大胆的扁毛畜生!”
    他双手向外一挥,发出了两口柳叶飞刀,直向大鸟身上打去!
    那只大鸟好似全神贯注在草丛中那人身上,不曾料到身旁还有别人,身方投落,柳英奇右手飞刀不偏不倚,正伤着了它右腿根上。
    大鸟负痛,“呱”一声尖叫,左翼猛拍,把另一口飞刀击落一旁,天空中散下了不少的羽毛,它好似再也顾不得伤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斜着巨大的身子一径地向着南面飞去。
    柳英奇真被这巨大的鸟吓得呆了。
    那大鸟飞去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草丛中还有一人,当时几个纵身,扑了过去。
    荒草内果然传出阵阵呻吟之声。
    柳英奇一面分着高过人身的荒草,眼睛却在黑暗中细细地搜索着。
    那人呻吟声很大,口中似乎含糊的还在说着什么。
    柳英奇咳了一声道:“朋友,你受伤了么?”
    那人呻吟道:“好厉害的怪鸟……我的眼睛……眼睛……”
    柳英奇一惊,因为这声音太熟了。
    他猛然跃向前面,月光下,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这人非但是伤了眼睛,看过去简直是遍体鳞伤。
    柳英奇再向前走了几步,更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谁,他暗吃了一惊!
    这人双手捂着眼睛,像是痛极的样子,身子连连地颤抖着,口里断断续续地道:
    “朋友……求求你快扶我起来,我的眼睛只怕为那畜生抓瞎了……”
    他一面说,一面坐起来,伸出两只染满了血的手,望空中搜索。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雷三多,原来是你!”
    这人打了一个冷战,道:“你是……”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是柳英奇,早知是你,还不如让那大鸟吃掉你算了!”
    雷三多一听对方报名之后,显然大吃一惊。
    他猛然跳起来,道:“花老头呢?”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他不在这里!”
    雷三多张着大嘴喘了几声,忽然哑声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还会救了我……”
    柳英奇目睹着他那一副凄惨的样子,内心也不禁为之恻然,此人虽多行不义,但说起来,还应是自己的师叔,此时此刻,自己对他,还真忍不下心见死不救。
    雷三多双手乱摸着,嘴里咭咭怪声笑道:“小子,你在哪里……”
    柳英奇向前一纵身,手中短刃,已抵在了他心窝上,道:“不许动!”
    雷三多呆了一下,一只手在他刀上摸了一下,嘴角颤抖着,呐呐地道:“你不会对我下手的……小子,我是你的师叔……你的师叔……”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我没有你这个师叔!”
    雷三多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小子……你的娘是我的老婆……你父亲柳鹤……”
    他才说了一半,已为柳英奇一拳击中脸上,仰天倒了下去!
    雷三多在草里打了一个滚,气吁吁地坐起来,咧开嘴乱吐了一些唾沫,又哑笑道:
    “小子……你打我我就不说了么……哈……老子偏要说!”
    “你娘任宝玲是我的老婆……你爹柳鹤是个坏胚子……他抢了我……”
    柳英奇扑过去又是一脚,雷三多又翻倒在地!
    可是这老头骨头硬得很,这一刹那,那像是一个失去知觉的疯子一样,柳英奇下手越重,他反倒笑得越是大声。
    只见他在草地里翻滚着,哈哈大笑,道:“我要说,我要说……你娘是我的老婆……
    她是我雷三多的老婆!哈……”
    柳英奇噙着泪,脚踢拳打!
    雷三多在草地里翻滚着,他仍然声嘶力竭的吼着,那种声音,听在人耳中,真令人为之毛发耸然!
    柳英奇越打他,他越笑得大声,也越叫得响,柳英奇三次举起了刀,终不忍向他下毒手!
    忽然雷三多一把扳住了他的脖子,哑声笑道:“小孽种,你有种就打死我……打死你老子我!”
    柳英奇目光已为泪水完全遮住了,他施出了全力,迎面一掌,直向雷三多面门上击去,后者果然不再吭声,身子一歪,咕噜倒了下来!
    柳英奇喘了几口气,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去,吹在人身透体生凉。
    柳英奇冷静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地上的雷三多,心想他别是已经死了吧!心中正在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却见那雷三多张开的大嘴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又喃喃地念道:“任宝玲……任宝玲……我的妻!”
    柳英奇打了个冷战,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不禁又兴了起来。
    他回身看了看,那口短刀就掉在一边。
    柳英奇一把抓起了刀,杀机顿起,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杀了他……对!杀了他,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恶心我了!
    雷三多喉中呼呼有声地喘息着,忽然一下坐起来,怪腔怪调地道:“小杂种……你有种杀了你老子吧……你有种没有?”
    柳英奇左手一翻,已扳过了他身子,右手刀尖已送到了他喉结地方。
    他目射凶光,咬牙切齿地道:“雷三多,你既然自己求死,我也就不客气了!”
    雷三多啧啧笑道:“小子……你不敢……你没有这个种,姓柳的都他妈的是松包蛋!”
    柳英奇一咬牙刀柄一送。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硬硬架住了他出刀的手。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觉得手上一紧,那口短刀,已为背后这人夺出右手!
    那人身子微闪,已飘出五尺以外。
    月光下,柳英奇一打量这个人,心中着实一怔,因为来人竟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妇女!
    他先以为是田凤仪,可是田风仪比她年轻得多,而且田凤仪也不应该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脑子立时想到了唐霜青,不由一跳而起道:“你是唐姑娘么?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他说话时,那黑衣妇人,始终睁着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注视着他!
    柳英奇话说了一半,已经发觉出不对来,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唐霜青,他跳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妇人。纳闷地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妇人看了他甚久,才慢吞吞地道:“你是柳……柳英奇?”
    柳英奇怒声道:“不错,你又是谁?”
    黑衣妇人好似身子晃动了一下,目光之下,到底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总之,由轮廓上看过去,这妇人虽说年过四旬,可是风姿绰约,神采动人。
    她冷冷地一笑,道:“柳英奇,你年纪轻轻的,我看你一表不凡,需知大丈夫处世,要不欺暗室才好!”
    柳英奇面上一红,只觉得对方妇人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似含有相当的威严,这随便的两句话,竟使得他几乎答不上来!
    他半天才冷笑道:“你这女人好没来由……我又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不成?”
    妇人眼光向着一边发呆的雷三多看了一眼,冷冷地道:“这老头儿双目已瞎,又受有重伤,你无需杀他,他也活不多久……你又何必……”
    说到此,她竟然接不上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咳了几声,轻叹道:“再说,他到底是你的长辈!”
    柳英奇呆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咦!你是谁?”
    黑衣妇人低头又咳了几声,她好像是假借着咳嗽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情绪,又好像已经哭了,因为月光下看过去,她那双眼睛里亮晶晶的。
    柳英奇上前一步,大声道:“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黑衣妇人镇定地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不是你的师叔吗?”
    柳英奇失望地叹了一声,他本来还想由这妇人身上探出一些什么来,现在自然是失望了!
    雷三多在一边哑声笑道:“一点不错,我是他师叔,喂!你这个娘儿们又是谁?黑天半夜里,有觉不睡,你管我们这档子事干什么?”
    妇人冷冷一笑:“我看你可怜!”
    雷三多一声狂笑:“可怜?”
    他摇着他那颗大脑袋道:“我可怜?哈……告诉你吧,可怜的是他,是这个小孽种呀!”
    柳英奇被他一句话,不禁勾起了伤怀,忍不住低下头落了儿滴泪,妇人见状,身子微微发出了一阵颤抖!
    雷三多信口道:“女人,我告诉你吧,他的娘本来是我的老婆,后来被……”
    柳英奇忽然跳过去,双手用力地扼着他喉结部位,雷三多顿时说不出话来,妇人忽然跳过来,用力地拉开了柳英奇。
    她口中颤抖地道:“不许你杀……他!”
    柳英奇回过身子,当胸一拳,直向黑衣妇人身上击去,口中道:“要你多事!”
    他拳力一送,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妇人胸上,只听得“呼”一声,妇人啊唷一声,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了身子!
    柳英奇赶快回过身来,一刀又向雷三多胸上扎去,刀身一送,猛可里,却又为那妇人抓住了手!
    耳边传过来那妇人的声音:“你不能对他下手!”
    柳英奇用力一挣,二人都踉跄出去好几步,柳英奇大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这件闲事?”
    黑衣妇人冷冷地道:“不为什么……也许是你们柳家亏负他太多……”
    柳英奇打了一个寒颤道:“你……你说什么?”
    妇人双眼微微闭上,珠串似的泪珠,自两腮上滑落而下,她轻叹了一声,道:“孩子,放过他吧!”
    柳英奇一步步地逼迫到她身边,忽然抓住她一只手道:“你……你是谁?”
    妇人颤声道:“听我的话,放他走……走吧!”
    柳英奇咽了一下唾沫,神情紧张地道:“你……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用力地摇着妇人的手,只觉得妇人那双手,冷若寒冰!
    柳英奇这时近视妇人那张清水脸,对方面部轮廓,映出了一个清新的记忆,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他忽然觉出来这个妇人自己是认识的,只是记不清是在哪里、哪一种情况下结识过……
    黑衣妇人嘴唇微微颤抖着,欲言又止!
    忽然,一旁的雷三多发出了一声怪叫,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地上。
    二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去看。
    雷三多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哑声道:“任宝玲,任宝玲……你就是任宝玲!”
    黑衣妇人颤抖了一下,呐呐道:“谁是任……任宝玲?”
    雷三多怪声叫道:“你就是……你就是!”
    他气喘吁吁的,像一只狗似的,直向着黑衣妇人身边爬过来!
    黑衣妇人吓得花容失色,疾速地向一边躲着。
    雷三多张着大嘴,呼呼有声地喘着:“你就是任宝玲……你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在哪里?在哪里……”
    柳英奇身子一跄,扑通一下坐了下来!
    可是他立刻又窜起来,他张惶地扑向那个黑衣妇人身边,妇人一双明亮落着眼泪的眼睛也正在凝视着他,二人互相对看着!
    柳英奇只觉得全身急速地战抖着,他的双膝猛然一软,由不住跪了下来!
    他猛然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妇人的身子,热泪夺眶而出。
    妇人一双白皙的手,插进他的乱发之间轻轻摩挲着,珍珠般的泪珠洒落下来,一颗颗都落在柳英奇身上。
    柳英奇这时才唤了一声:“妈!”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妇人,正是离开了自己将近十七年的妈妈。
    母子天性,交织成一股暖流,他们紧紧地偎依着,俱都泣不成声。
    雷三多本来近于疯狂的模样,这时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倾听着他们母子泣诉哭声,似乎内心也甚是激动,他不时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张开大嘴喘气。
    忽然,他大叫了一声:“不要哭了!”
    二人为他这一声吼,顿时吓了一跳,俱都警觉过来,雷三多张开大口,哇一声哭了。
    他沙哑的喉咙,听起来真是刺耳之极。
    他边哭边道:“你们有什么好伤心?可怜的是我……我这辈子为的是什么……”
    “我的眼睛……我的眼……”
    他猛然向前一扑,跌倒在地,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悲伤地叫着:“老天爷……
    老天爷,你对我太残酷了……为什么这时候,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啊……”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看不见她……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任宝玲只是低头垂泪!
    柳英奇忽然跳起来,道:“我杀了他!”
    任宝玲紧紧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孩子……放过他吧,他已经疯了!”
    雷三多狂笑道:“谁疯了?我疯了?哈哈……”
    忽然他张开双手,飞也似地向着任宝玲扑过来,任宝玲身子一闪让开,雷三多扑了个空,一跤栽倒地上!
    他咕噜爬起来,嘶哑地叫道:“宝玲……宝玲……”
    转过来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雷三多这时真是疯了!
    他来回地扑着,直到最后一次扑下去,不再动为止,他身子在地上抖着,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任宝玲呆了一下,口中唤道:“雷………
    她忽然推开了柳英奇拦住自己的身子,向着雷三多走过去。
    雷三多口中兀自梦呓般地在说着:“宝玲……我的妻!”
    任宝玲蹲在了他身边,目睹如此神情,也禁不住热泪交流,她叹了一声道:“二师兄……你这又何苦?”
    雷三多喉中努力地挣出了几个字:“二师兄?不……我是你的……你的丈夫!”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不再动了。
    任宝玲慢慢伸出手来,轻轻翻过他的身子。
    雷三多身子一转过来,冒出了大股的血,任宝玲吓得一呆,这才看清了,原来他胸间插有一口刀,那是他自己身子乱扑,无意间触及地上柳英奇所落下的那口短刀。
    任宝玲低下头,伤心地落了几滴泪。然后她伸手把雷三多胸间的刀拔出来,冷冷地道:“他死了……”
    柳英奇这时脑中很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任宝玲回过身来,轻轻叹了一声道:
    “孩子,你在想什么?”
    柳英奇摇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任宝玲站起来,目光望着地上的雷三多,冷笑道:“此人虽心术险诈,但是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你愿意帮妈妈一同把他埋了么?”
    柳英奇怅然地点点头。
    他脑中在想着雷三多昔日告诉他的那些事,莫非母亲真如他所说,本来是他的妻子?
    任宝玲由身边抽出了一口刀,然后把短刀交给柳英奇,二人就动手挖坑。
    东方这时己现出一线曙光,天空灰朦朦的,黎明即将来临,不知觉间,他们竟在露天地里挖了整整一夜。
    二人埋好了雷三多尸身之后,天已大明,东方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忽地跳了出来!
    柳英奇这时细细打量了一下母亲,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因为只从容貌上去看任宝玲,只不过是一个三旬出头的妇人。
    他痴痴地望着母亲,内心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但却又好像一句也说不出来。
    任宝玲拍了一下他身上的尘土和露水,站起来道:“来!跟我回去,我就住在这附近!”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直住在这里?”
    任宝玲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不是的,这些说起来可就长了,孩子,你的好朋友郭飞鸿我已见到了,是他告诉我你的近况,我才到这里来找你!”
    柳英奇诧异道:“原来是这样的,郭大哥他人呢?”
    任宝玲摇摇头道,“郭飞鸿押解大荒二老前往洞庭去了,这事你还不知道?”
    柳英奇一惊道:“大荒二老是……”
    任宝玲道:“冻水石秀郎和病书生花明,你可听过这两个人?”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道:“花明?”
    任宝玲回过身子,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柳英奇面色一变道:“啊呀!这么说起来,我那郭恩兄在半路,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任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柳英奇想了想道:“我们还是等一下再说吧。妈,你住在哪里?”
    任宝玲这时乍见爱子,似有说不出的喜悦,却又似有满腹辛酸,她低低叹了一声道:
    “娘心里一直盼望着有此一天,如今总算如愿以偿……”
    柳英奇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任宝玲在前引路,她感伤地道:“娘对不起你,孩子……这多少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还有你爸爸他……”
    柳英奇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任宝玲忽然站住脚,抬头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己由郭贤侄口中知道了!”
    柳英奇苦笑了一下,任宝玲这时登上了一道山径,她用手向前指了一下,在山腰地方,有一座草舍!
    任宝玲笑了笑,道:“我暂时就住在这里!这些年以来娘孤独惯了,人多的地方我住不惯!你看娘这个地方可好?”
    柳英奇顺其手指处看过去,只见草舍四周围有竹篱笆,院子里似开满了各色的鲜花,的确很美。
    任宝玲这时已走到了近前,忽然一只大白鸟自岭上振翅飞而下,柳英奇大吃一惊道:
    “妈!快闪开,这畜生又来了!”
    说时扬手,发出了一口飞刀!
    飞刀一出手,那只大白鸟右翅一张,已把迎面来的飞刀扇落一旁,柳英奇方自跃起,身边似听得母亲娇叱之声,眼看着当空那只大白鸟双翅一束,竟然落了下来!
    柳英奇心忧母亲,大吃了一惊,猛然转过身来,出乎他意料之外,却见母亲正伸出一只洁白的手,在那大鸟身上摸着!
    柳英奇顿时呆住了,任宝玲含笑道:“你不要害怕,这是娘所养的……你放心,它是不会伤你的!”
    说时,那大白鸟不住地用颈上长毛在她身上擦着,柳英奇惊疑参半地走过来,那大鸟却偏头看着他。
    任宝玲微奇道:“怪事,它好像对你不十分友善呢!”
    柳英奇道:“昨夜我在草丛中奔走时,遇见了一只大鸟,可能就是它……孩儿不知是母亲所豢养,曾用飞刀伤了它……”
    宝玲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所伤的不是它,那是另外一只!”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共养了几只?”
    任宝玲点头道:“两只,这两只大鹫,乃是雷火真人在我离开时送我的,真人座下这两只大鹫,追随他已有数十年之久,周身羽毛,已非寻常刀剑所能伤害,更非一般暗器所能近,昨夜怎会为你暗器所中?真令人不解!”
    柳英奇遂把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任宝玲叹了一声,道:“原来雷三多的双眼,是被我那只二白所伤的……这样说起来,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说罢强作笑容道:“来,我们进去吧!”
    她用手在那只大鹫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先回去!”
    大鹫短鸣了一声,蓦然展翼,一片云似地升在了空中,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向后岭飘然落去。
    柳英奇抬头看着它,奇怪的道:“它怎么飞到后面去了?”
    任宝玲道:“这类异禽,不食人间烟火已久,我又恐怕养它们在家中不方便,所以听凭它们自由选择在附近林中栖息,它们与我多年相处,已有深厚感情,我如招唤它们也很方便!”
    说话时二人已来到了草舍门前,任宝玲推开了竹篱笆门,来到院内,柳英奇立时感到一阵扑面的花香,只见眼前百花盛开,虽非深宅大院,但是却别有一番清雅,百花之中,那草舍益发地显出一派安宁别致。
    任宝玲这时已开了堂屋的门,让柳英奇进屋,屋内设置十分朴素,有几张木椅,另有一个用来坐息的蒲团!
    柳英奇坐了下来,他内心真有千言万语想在母亲面前吐诉一番,可是这时,见着了她,面对着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他只是愕愕地注视着她。
    任宝玲长叹一声道:“英奇,你大概不明白妈妈和爸爸还有雷三多……这三个人,当年是一段什么关系是吧?”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立刻又想到,似乎不应该再让母亲去想那一段伤心的往事,当时就道:“你老人家累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任宝玲摇头笑道:“我还不累,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虽然你知道以后,也许不谅解我和你父亲,可是我却不能瞒着你!”
    她为儿子倒了一杯茶,柳英奇双手接过杯子,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可是任宝玲一双眼睛里的光采,却是异乎常人的镇定!
    她冷冷一笑,看着柳英奇道:“镇静些,孩子,你父母并没有作什么坏事,也不会使你感到羞耻而见不得人的!”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加深母亲内心的感伤,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听母亲的解释,而内心早已接纳了母亲的慈爱,在这见面的一霎那间,他早已忘记了自幼失母的痛苦、孤零!
    任宝玲眼光中透出了一些泪痕,长叹了一声道:“你父柳鹤和雷三多都已经死了,我说出这段故事,对他们都无关紧要了。唉!这件事在我内心关了许多年了,这些年以来,我每一想到这件事,内心均有如刀扎一般,虽然这件事一直在人们心中认为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可是孩子,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父亲都没有作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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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玉女柔情
    那是二十多年前……
    大雪天,在院子里练了一趟功夫,任宝玲一张脸,冻得红通通的,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里喘出的气,像雾似的。
    她回到廊子里,扭腰,伸腿,活动着身上的筋骨,她——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柳眉杏眼,确是不可常见的一个美人胚子。
    轩窗之内,云中客雷昆目视着她,嘴角带出一丝微笑,他轻轻换下了盆景内天竺花的叶子,一抖手把这片叶子打出手,直向宝玲脑后打去!
    任宝玲倏地转身,分二指轻轻一夹,已把飞来的那片树叶夹在指缝之间,她眼睛一瞟,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玉齿,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师父,吓了我一大跳。”
    云中客雷昆哈哈笑声出来,看着这位得意的女弟子,频频点头笑道:“小玲子,你过来!”
    宝玲巧笑万分地走过来,道:“师父有事么?”
    “小玲子,你跟师父几年了?”
    “这……”宝玲偏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快八年了吧?咦!师父,你老人家问这个干什么呀?”
    “哈哈……”雷老头抽了一口旱烟,走到廊子里,“不干什么,小玲子,你今年十几了?”
    宝玲面上一红,有几分害羞地道:“我十七了……”
    雷昆点点头,喷出一口烟,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眯成了一道缝。
    “师父问这个干什么?”
    “小玲子,我是在想……哈哈,你大概也该找个婆家了!”
    宝玲大吃了一惊,呆了一呆,面上一红,背过了身子,哼道:“师父我不来啦!”
    雷昆笑嘻嘻地移步到她眼前,小声道:“怎么,你还害臊?当初你父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再三地托嘱我,要为你办成一桩亲事,可是这些年,我只是忙着教你练武,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宝玲双目一红,低头道:“师父,你不要再说了!”
    “咦?”雷昆呆了一呆,道:“你不高兴?”
    宝玲勉强忍着落下的泪,转过身看着师父,十分委屈地道:“我知道师父嫌我了!
    这些年我一直麻烦你老人家……”
    雷昆呵呵一笑,打断她的话道:“瞎说八道,师父几曾嫌过你了,你就是住一辈子,我也不烦呀!再说……我也不再多说了,反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不妨想一想,我这几天听你的回答好不好?”
    宝玲低下头,姗姗地走出了廊子。
    她迈步在积满了白雪的院子里,脚尖踢着棉花般的积雪,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走过了月亮洞门,洞门旁边,立着一个大雪人,那是她和师兄柳鹤昨天堆起来的。
    一想到柳鹤,她禁不住鼻子发酸,那个年轻人,二十三四的年岁,修长的身躯,一对明亮的眸子,他英俊潇洒,举止豪迈,尤其是对于女孩子,那种体贴入微的劲儿,真令人可爱。
    任宝玲忽然心中一动,忖道:“也许师父要给我做媒,就是他也不一定。”
    摇摇头“不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可怜的孤儿,是自幼被师父所收养长大的,他家无恒产,自己尚且寄人篱下,又怎能谈到成家娶妻呢?
    宝玲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冷了。
    如果自己不能嫁给柳鹤,那又嫁给谁呢?就算嫁给皇帝也快乐不了。
    在雪人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肩上却落下一只手。
    任宝玲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子,由不住脸上一阵红,说曹操,曹操就到,柳鹤来了。
    这个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爽甜的笑容,他那开阔的上额,疏朗的眉,洁白的牙齿……
    这小伙子,好像天塌了也吓不住他!
    “师妹!”柳鹤笑道,“后院里的那棵老梅开花了,我正要找你去看看,走!”
    他伸手就去拉宝玲,任宝玲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子来“人家都烦死了。谁有工夫去看花呀!”
    柳鹤道:“咦!你怎么啦?不高兴?”
    宝玲点点头,柳鹤一愕,问“为什么?”
    任宝玲倏地转过了身子,推了他一把,哼道:“你讨厌!谁要理你。”
    柳鹤蓦地一呆,任宝玲却顺着石板小道去了。
    看着她亭亭的背影,柳鹤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讨厌我……好吧!”
    他慢慢转过身子来,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大了。
    冷夜,柳鹤由梦中醒过来,窗户纸上白光耀眼,他知道雪又下大了。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下床,在火盆里加上一块炭,正要转身上床,窗户“吱”一声开了。
    柳鹤吓了一大跳,可是那个影子是他所熟悉的。
    他呆了一下,低声道:“小玲……”
    那个影子已扑到了他怀里,她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子,紧挨着他结实的胴体。
    “大师哥……我……我……”
    柳鹤吓了一跳,他赶忙过去把窗户关上,匆匆穿好了衣服,把灯光拨亮了一些,任宝玲双颊红晕地看着他,脸上带有几道泪痕。
    柳鹤呐呐道:“小玲,你好大的胆,半夜三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要是被师父知道,那还得了!”
    宝玲默默地摇摇头,冷笑道:“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
    柳鹤点点头,坚决地道:“什么话?”
    宝玲双眼射出了荡人的情焰,痴痴地道:“我要知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什么话?”
    “什么话?你倒是忘了,我问你,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随便地敷衍我?”
    柳鹤怔了一下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宝玲道:“我要你说嘛!”
    柳鹤叹了一声道:“当然是真的………
    他还要说,宝玲已接口道:“好,那你现在就带我走!”
    柳鹤怔了一下道:“现在就走?为……为什么?”
    宝玲呶着嘴,冷冷地道:“不为什么!”
    柳鹤一把抓住她的膀子,正经地道:“小玲,你可不能胡闹,师父待我不错,就是要走,也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岂能不告而别?”
    宝玲蓦地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柳鹤吃惊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话声方落,宝玲已伏在他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发愣。
    宝玲哭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道:“柳师哥……师父说要给我做媒,把我……”
    柳鹤摹地一惊,呐呐道:“什么……”
    宝玲抽蓄着道:“我们好了这么久,我怎么再能嫁给外人,要是不走可又能怎么办?”
    柳鹤怅怅的道:“师父什么时候说的?”
    宝玲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道:“今天下午……”
    柳鹤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下午不高兴,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人家心里烦死了,师哥,你看怎么办?”
    柳鹤想了想,淡淡一笑道:“小玲,这件事你先沉住气,等我明天探探师父的口风看看,师父过去知道我喜欢你,大概不会把你嫁给外人!”
    宝玲脸上一红,轻啐道:“去你的,谁要嫁给你!”
    她口中虽是这么说,可是眉梢眼角,却带出无比的喜悦,柳鹤轻轻一拉,遂以入怀。
    二人亲热了一阵,室外正有人在打绑子,一连三响,柳鹤一惊,他推开宝玲道:
    “你要回去了……”
    任宝玲秀发蓬松,春意盎然,点着头,她向着窗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回过身来。
    柳鹤面红心热,也有些情不自禁。
    他上前一步,呐呐道:“小玲……”
    宝玲轻轻地嗯了一声,粉颈微红,慢慢低下了头。柳鹤猛然上前拉住她一双手,道:
    “你就……留下睡在这里吧!”
    宝玲头低得更低了,她轻轻扭了一下身子,两腮通红地道:“那怎么……行呢?”
    可是她身子却由不住,随着柳鹤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不……不可以……”宝玲轻轻地用拳头打着柳鹤的背,她眼睛里充满了泪,可是却又有一种甘心奉献的喜悦之情。
    她向窗户瞟了一眼:“窗户……还没关……不……我还是走吧!”
    柳鹤满面赤红,气喘喘地道:“不……我绝不放你。”他站起来,把窗户关好,再回头“噗”一口吹灭了灯。
    白雪映着室内床上的任宝玲,那双痴情的眸子,那种近乎气极的可怜春情,她似乎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她没有勇气去拒绝,她也不想去拒绝。
    柳鹤一步步地向她走近——这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这一刹那已失去了理智,他像是一只狼,一只虎,可怜的任宝玲,早已失去抵抗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去正面接触柳鹤那一对眼睛。
    她如醉如痴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哥,我求求你,求求……”
    柳鹤一双火热的嘴唇,已经印在她的脸上、眉上、鼻子,最后,紧紧吻上她的嘴!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风在呼呼地刮着,山上的饿狼,一声声地嚎叫着。
    窗内,春情如火,落英纷纷。
    两个年轻人,背师作下了不应该做的一件荒唐事。
    一根细竹枝,为雪压得沉不住劲儿,“嚓”一声拆断下来。
    任宝玲猛地坐起身来。
    窗户纸上有一线白光,很白。
    两只麻雀,在窗台上嚓嚓地叫着,任宝玲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禁不住两腮如火,打了个寒颤,天!竟然一丝不挂。
    她身边的柳鹤,一只手放在被外,他那甜美的俊脸,结实的臂膀。
    宝玲已经流出的泪,又勉强地收了回去。
    她慌不迭地穿上衣服,动作中,柳鹤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慌张地坐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都是你……”
    宝玲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呆了呆,才慌张地下床,匆匆穿好了衣裳,宝玲也整理好衣裙。
    她慢慢地走到柳鹤身前,粉颈低垂道:“师哥……你也不要怕……我反正是你的人了,只要你……”
    柳鹤叹了一声道:“任它海枯石烂,我对你的情谊此生不变。你放心!”
    宝玲落下了两行泪,却带笑道:“好了,有你这两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师哥,我走啦!”
    柳鹤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四只痴情的眸子互相对看了一眼,宝玲报以深情甜美的一笑。
    她撤了一下秀发,悄悄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一股凛冽的寒风袭进来,使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这时不过天方微明,院子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任宝玲轻轻纵身,飘落院中。
    她在深有半尺的雪面上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一径地向自己房内行去。
    ※※※
    云中客雷昆乃是当地极负盛名的老武师,早年开山立舵,广收弟子,成名江湖的颇不乏人,如今退隐江湖,身边只有四个尚未出师门的弟子。
    这四个人是蓝和、柳鹤、雷三多、任宝玲,雷三多是雷昆的亲生儿子,而且是独于。
    说来也很奇怪,以雷昆之俊秀,所生的这个儿子,却是奇丑无比,叫人实在是不敢恭维,非但是身高不及四尺,而且生就得头大如斗,乱发如猬,眼如铜铃。
    雷昆对于这个儿子,却是娇宠备至,正因为他其貌不扬,遭人轻视,所以他也就更加的疼爱。此子八岁进学,启蒙之后,一直是由雷昆亲自传授文武,始终不离雷昆左右。
    雷三多幼受庭训,倒也规矩,人也聪明,雷昆满以为此子可以继承自己一身绝学,却未料到,就在他退隐的前一年,也就是雷三多满十五岁的那一年,闹了一件事,使得雷昆对于这个儿子灰心透了。
    原来雷昆众门徒,均是男的,只有两个女的,这两个女弟子一名舒倩萍,一个就是现在的任宝玲。
    舒倩萍较雷三多大了五岁,而任宝玲却比雷三多小三岁,雷三多十五岁的时候,舒倩萍已是双十年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任宝玲却不过是十二岁的一个小黄毛丫头。
    雷三多开始对异性发生兴趣的动向,也就是发生在他那位师姐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十岁投师,由于雷三多早年丧母,家中缺少女眷,事实上照顾雷三多的任务,也就落在了这位天真小姑娘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服侍他穿衣洗脸,吃饭睡觉,一直到雷三多十三四岁,舒倩萍已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竟然还未能免除这些工作。
    雷三多对于这位师姐,自幼相亲,同寝同食,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直到有一次,雷三多大胆地进犯了这位师姐,雷昆才发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他才迫令儿子移居别室。
    可是雷三多对于舒倩萍淫念一生,不能自己。
    他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一身武功得自父授,比舒倩萍更不知高上多少。
    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雷三多色令智昏,胆大包天地潜入到舒倩萍的房间里,他用点穴手法,使得舒倩萍周身麻软,动弹不得,然后如愿以偿地发泄了兽欲。
    事后,舒倩萍伤心不禁,留书一封,痛诉雷三多罪行,就勇敢地自杀了。
    这件事,虽然是一件大事,但是知道的人却不多,仅仅只有雷氏父子二人。
    雷昆虽是万分震怒,但是却不忍心把这个雷家唯一的后代毙之掌下,诸同门只知道舒倩萍死了,可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却是无人知道。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雷昆才恍然大悟,对于这个儿子有了新的估价,他不敢再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传授给他,而且专门盖了一座楼房——“养心楼”,把雷三多关了进去。
    自此以后,雷三多除了练功吃饭以外,就像一个大姑娘一样,整天不下绣楼一步。
    这样关了三年,雷三多看过去像是老实多了,可是雷昆心里却又害怕了,生怕把这个儿子关病了,于是又恢复了他的自由。
    自此以后,雷昆就暗中留下心,要为这儿子说一个媳妇儿!
    雷三多别看自己人头不济,可是眼光却是高得出奇,一般的大姑娘,他居然是连正眼都不看一下,雷昆托人说了几头媒,都被他回绝了。
    如此一来,婚事可就愈发地棘手了。
    舒倩萍虽然死了,另一个女弟子——任宝玲,却是一天天地长成人,她那亭亭玉立的风姿,可人的画盘儿,比之当年舒倩萍,尤有过之!
    雷三多对他爸爸说,你一定要我结婚,我是非师妹不娶。
    雷老头顿时一呆,才知道原来儿子是看中了任宝玲,在他脑子里,任宝玲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事实上任宝玲也不小了。
    他对儿子冷笑:“哼!你这小于,癫蛤模想吃天鹅肉,简直是作梦。”
    儿子回答得好:“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你也省点事,别再托三托四了!”
    雷昆嘴里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由那一天开始,却暗中对任宝玲留下了心,这也就是昨天雷昆为什么会忽然对任宝玲说那句话的理由!
    回到房子里,任宝玲悄悄地关上了窗。
    她扶在门框上笑了一阵,内心像是倒了个五味瓶儿一般,酸甜苦辣,各味兼具!
    “小师妹!”暗影中忽然传出了声音:“你上哪去了?”
    一个黑影子,由对面屋檐下掣电似地闪过来。
    任宝玲大吃一惊,吓得面色惨变,那人已来到门前,站定了身子,宝玲细看了一下来人,更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颤声道:“雷……雷师哥……是你呀!”
    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头鸡眼,乱发如猬的矮胖少年,这人正是云中客雷昆的那个独子雷三多。
    他眸子闪闪有神地看着任宝玲,嘿嘿低笑道:“小师妹,你上哪里去了?”
    任宝玲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上哪去,不过到后山走了一趟……”
    雷三多迈步入室微微笑道:“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到后山去了一夜?”
    宝玲咬了一下牙,勉强镇定道:“师哥找我有事没有,天还没亮呢!”
    雷三多走过去,把几上的豆油灯慢慢拨亮,回过身来,皱着两道浓眉道:“我心里闷,一夜也睡不着,想找师妹你来聊天!”
    宝玲咽了一下唾沫,试探着问道:“雷师哥你来了有多久了?”
    雷三多道:“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师妹,你上哪去了?”
    宝玲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地道:“我也是一样,既然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到外头走走,想不到才出去,你就来了。师哥请坐!”
    雷三多一双精光四射的睛子注视着她道:“师妹,我曾看了你的床,你的被子还没有打开,怎么说睡不着?”
    任宝玲心中一动,当下冷冷地道:“师哥你太多心了,我没有睡觉,还能上哪去?”
    说罢,把身子向一边一转,假装生气的样子,雷三多立时赔笑道:“师妹不要生气,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中了别人的道儿……要知道,这地方坏人多得是!”
    宝玲冷冷一笑道:“什么坏人敢上我们的摩云岭上来撒野,他活得不耐烦了!”
    雷三多打量着宝玲的清艳,不由大为动心,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在宝玲肩上拍了一下道:“师妹……”
    宝玲蓦地转过身子,杏眼圆睁,雷三多吃了一惊,任宝玲后退了几步,勉强收剑了怒气道:“雷师哥,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可以回去了,要是被师父和别人看见,可不大好看!”
    雷三多没有想到这位师妹如此性情,大是感到意外,他呆了一下,耸肩一笑,道:
    “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柳师兄……”
    任宝玲一惊道:“你……”
    雷三多冷冷地道:“小师妹,你应该想明白一点,自从你来到了摩云岭以后,我父子待你不错……师妹,你明白不明白?”
    宝玲眼中噙着泪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和柳师哥之间,可没有什么……”
    雷三多怪笑道:“那是最好,师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宝玲摇摇头,气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雷三多冷冷一笑道:“你会明白的,莫非这些年以来,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雷三多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孩中最美的一个!”
    任宝玲目光里充满了怒火,忿忿地看着雷三多,道:“够了,够了!请你出去吧!”
    雷三多顿了顿,浅浅笑道:“师妹心里只要明白就好了,不要到时候说不知道!”
    任宝玲柳眉一竖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雷师哥,如果没有事,你可以走了!”
    雷三多点点头道:“我是要走了!”
    他说罢站起身来,转身而去。
    他走之后,任宝玲忍不住伏在墙上痛哭了起来。
    现在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师父说要为自己作媒的事,竟指的是他自己的儿子雷三多,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果真要是如此,那该怎么办?如果这句话,真由师父嘴里说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须知任宝玲自幼父母双亡,由雷昆扶养长大,名誉上虽是师父,实际上像她父亲一样,事故无大小,全由雷昆做主,当然这件终身大事,也一定要雷昆通过才行。
    任宝玲想到了这些,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气闷,她悄悄带上了门,猛然腾身,窜上了房檐,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柳鹤。
    可是她身子方向房檐上一落,却看见两条疾快的白色影子,扑上了当中的小楼。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立刻使任宝玲大吃一惊。
    她立刻就断定出,来者是两个不速之客,因为这摩云岭上本来就少有人家,而云中客雷昆落居的“摘星崖”更是不许旁人越雷池一步,那么这两个白衣人又是什么人?
    任宝玲心中一动,顿时打消了方才的心意,她悄悄地又回到了房内,由墙上摘下了宝剑,再次窜身而出。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亮前,寒气锐不可当,任宝玲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她悄悄蹲下了身子,在一棵堆满了白雪的树后面,向前面注视着。
    忽然一个人,伸手在肩上拍了一下,任宝玲大吃了一惊,猛然回身,道:“你……”
    那人蹲下来道:“师妹是我!”
    任宝玲这才看出来人竟是柳鹤,又喜又惊,未及开言柳鹤却用手捂唇,轻轻地“嘘”
    了一声,道:“小声!”
    任宝玲点点头道:“有人来了!”
    柳鹤轻轻一招她道:“你跟我来!”
    宝玲站起来,跟着他绕向前院。
    二人方自步出一个月亮洞门,立时就看见人影一晃,一条白影由院墙上飘身而下,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衣,在白雪的映衬下,错非有很好的目力,真是不易看出来。
    柳鹤一拉宝玲,二人同时向墙边一靠。
    只见那白衣人落地后长身,现出一张狒狒似的面孔,两唇突出,塌鼻细目,确实是丑到了家。
    这人左右看了一眼,忽地转身向空中招了招手,当空白影一闪,又有一条白影子,唰一声落下来。
    后来的这个人,也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较先前那人为高,二十七八的年岁,背后背着一口厚背鬼头刀,双瞳之内精光闪闪,这个人看过去,较先前那个人魁梧多了。
    两个白衣人会合在一起,彼此打了一个手式,先前来人就用手向前面指了指,后者冷冷一笑,点头会意。
    这种情形看在柳,任二人眼中,都不禁大为惊异。
    因为这地方,正是师父云中客雷昆昔日坐息住所,这两个人真可谓胆大包天。
    后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右手向背后的刀柄上用力一压,左手就势一托,已把一口白光闪闪的鬼头刀撤在了手中。
    暗中的柳、任二人一看这里,心中俱都由不住吃了一惊,盖因那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都有异于一般常人,柳、任二人一看那人撤刀的动作,竟然没有带出些微的声音,顿时都心中一动,知道这个人,必是一个精于武功的高手。
    先前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也自肩后撤出一柄“子午鸳鸯钺”,雪亮的刃锋,闪闪有光。
    二人兵刃一撤出手,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双双向着两边壁上一贴。
    风门霍地大开,云中客雷昆闪身而出。
    这老头儿虽说是如此一大把年岁了,可是看过去依然是精神十分抖擞,他双目奕奕有神,面上神色不怒而威。
    他大步走出亭阶,来到院内,站定了身子,西北风把他身上那一袭黑色的披风,吹得猎猎起舞,一绺山羊胡子,也飘向一边。
    两个白衣人神色显得很紧张,也许他们以为雷昆还没有发现他们,所以俱都没有现出身来。
    可是事实上雷昆已有所发现,他站好身子后,嘿嘿一阵低笑,开口道:“两位小朋友,请出来吧,老夫在里面已经看见你们了。”
    二白衣人被他出言一点,无法再隐藏住身子,双双闪身而出。
    那狒面少年上前盘臂鞠躬,冷冷地道:“雷老前辈,弟子冒昧造访,尚请原谅!”
    他身后那位紫黑脸膛的青年,也硬着头皮,抱拳一躬,退后一旁,一言不发!
    雷昆向二人面上看了几眼,呵呵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雪山四魔中的老三老四,人面狒马亮和金罗汉吴大楚。久违,久违!”
    二人面上都带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金罗汉吴大楚上前一步,刀交左手抱拳朗声说道:“雷老前辈,江南一会,至今匆匆数年,这几年,我们找你老人家找得好苦!”
    雷昆微微点头,神态冷淡地道:“吴老三,我雷某人处世为人,一向是留有几分厚道,怎么,江南道上那件事,雷某还有什么开罪之处不成?”
    金罗汉吴大楚,仰头狂笑了一声,目射凶光道:“雷老前辈好说,开罪是谈不上,不过江二哥死了,却是事实,为此我们兄弟才不远千里冒味造访!”
    人面狒也冷冷一笑道:“雷老前辈好厉害的金刚指力,江二哥的伤势在一月之后才发作出来,嘿嘿……”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江兄死……死了?”
    吴大楚哼了一声,道:“这也不足为奇,在你老人家手下,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我们是生死结拜兄弟,却是不能置之度外!所以……”
    说到这里,吴大楚发出了一阵笑声,面色十分狰狞,他紧了一下手中刀,冷然道:
    “我兄弟虽然明知武功不济,却也不得不现这个丑!”
    人面狒马亮森森一笑道:“雷老前辈不如把我们兄弟一齐解决了好。”
    二人说话时,采左右姿态,把雷昆夹在当中,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云中客雷昆见状森森笑道:“这话确实令人好笑了,想当年贤昆仲明明是全师而退,如今却诬指江兄是雷某所杀,这件事我不能承认!”
    人面狒哈哈一笑道:“雷老头,今日我兄弟来此,并非是要你承认这伴事,而是要替我那二拜兄向你索命来的!”
    他一晃手中鸳鸯钺,目视吴大楚道:“三哥,我们还等什么?”
    云中客雷昆陡然身子一晃,快似疾风般已扑到了马亮跟前,狂笑道:“小兄弟,你要跟老头子动手,大概还差点吧!”
    说话之间,他已用“摩云双手”快似电光地已然抓住了马亮鸳鸯钺把柄,马亮没想到这老头竟然会先下手力强,想闪避都来不及。
    雷昆右手顺着鸳鸯钺杆向外一递,口中叱道:“小兄弟,你放手吧!”
    马亮若是强撑不放,在雷昆这种掌力之下,他这只右手就别想再要了。
    二人动作,看过去是极快了,绝不容第三者插手其间,一时间,云中客长须飘飘,面现微笑,手中却已多了一柄寒光刺目的鸳鸯钺。
    另一面的人面狒马亮这时看过去,简直是羞愧难当,一时脸色已变成了猪肝颜色,他几乎都没看清楚,云中客雷昆是怎么从自己手中把兵刃夺出去的,当着拜兄吴大楚的面,可是实在有些下不了台。
    当时他一声怒叱,就要扑过去与雷昆拼命,雷昆双目一瞪道:“且慢!”
    马亮倒真被他这一声喝叱给吓住了,顿时退后了一步,呆立不语。
    云中客雷昆微微一笑道:“马亮,方才你已经看见了凭你那两手要想与我为敌,只怕还差点事!”
    他眸子又向着一边的吴大楚扫了一扫,冷笑一声道:“吴老弟,你那一身武功,固然是高明,可是当年老头也已领教过了,我们彼此心里有数……”
    雷昆低笑了一声,才又接下去道:“雷某想,就凭贤昆仲二人,就能要了我老头子这条命去?”
    二人俱都神色一变,彼此对看了一眼。
    云中客雷昆这时左手缓缓探出,拉动颈上的披风领带,把一领玄黑色的披风脱了下来!
    这么冷的大寒天,这老头儿不过只穿着一套宽腿大袖的马蹄褂,看过去丝毫也不觉得寒冷、畏缩。
    接着他迈了几步,身子侧转过,目光聚集在正前一排翠竹之上,哈哈一笑,朗声道:
    “蓝老大,光棍眼里可是揉不进砂子,既承大驾来到我这摘星崖,藏藏躲躲岂不是有失体面!”
    他话声方落,竹丛中果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紧接着那一排数千棵竹子,一齐簌簌地摇动了起来,其上雪落了一地,一个人用沙哑的嗓音,高声道:“姓雷的,真有你的!”
    一根竹子忽地弯过来,蓦地向外一弹,嗖一声,人影像弹丸般地射了出去,快同电闪星驰,却又是异常的轻飘地落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了雷昆身前丈许左右。
    这人蓦地现身,暗中窥视的柳鹤和任宝玲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因为要不是师父一语道破,自己二人尚还不知道附近还藏有一人。
    他二人一打量这个人,心中更不禁吓了一跳,若非他们很注意地看,真以为对方是落了满头的雪,原来整个的头发全都白了,非但是白赛雪,而且全都披散下来,与肩一般平齐,看过去真还以为他是个女的,可是他脸上却生着一圈绺腮胡子,也是白白的,看过去令人吃惊,简直像个人猿。
    这人身材极高,立在当地,比雷昆整整地高出一个头去,他也是同先前二人一样,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其长度几乎拖在了地面。
    云中客雷昆面对着这个人,显然已不似先前之镇定,他脸上带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双手抱了一下拳道:“想不到发誓不下雪山一步的猿公公也来了,真正是太失礼了!”
    白发白须的老人呵呵一笑,他开嘴笑的时候,可以看出来满嘴的牙都掉光了。
    这老头儿十分托大地拱了一下手道:“雷昆,你意思是说我老头子一辈子不能下雪山吗?”
    雷昆冷冷一笑道:“岂敢,不过当年在下好像曾听说老哥你巴山之败后,曾经向武林说过毕生不下雪山之话,也许是在下听错了!”
    猿公呵呵一笑,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有这件事,老夫在三十年前,确曾发下这种豪语,可是如今老了!”
    他仰天又干笑了几声,接下去道:“人一老,有时也就有些倚老卖老,三十年我老人家在雪山上也实在熬够了,也该下来溜溜腿了!”
    他用手一指马亮和吴大楚,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老气横秋地道:“再说这群猴崽子整天价地闹事,我老头子哪能省下这颗心呀!”
    说到此,又怪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划破了沉穆的空气,震得每个人耳朵发麻,而且也都能意会到这猿公隐隐包含在笑声内的杀机敌意。
    云中客雷昆见猿公一现身之后,他脸上已消失了先前的那种锐气,猿公说完话后,雷昆勉强地笑道:“猿老哥,听你老的口气,莫非在下有什么冒犯不成?”
    猿公偏着头听完后,想了想,才点头道:“冒犯倒也没有,不过俗语说得好,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雷昆,小徒儿就是作了天大的坏事,有我这个师父活着,我还不希望别人动手来管他,你雷昆顺手打了他,也还罢了,却是万万不该就此取了他的性命,嘿嘿……我老头子要是再装聋作哑,那可就不像话了!”
    雷昆哈哈笑道:“阁下何以见得令徒江兄是丧命在雷某之手?”
    猿公嘴里还在嚼着一枚冰果,这时向他碎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江老二死了以后,老夫曾经检查过他身上的伤痕,他是被人以金刚指点伤心脉,因此丧命的!”
    雷昆冷笑道:“天下擅施金刚指的又岂只有雷某一人?”
    猿公嘿嘿一笑,哑声道:“不错,可是却也不太多,也不过六七人而已,可是江老二他有我老头子亲自传授的混元外功,能够以一指之力,打破他身外真力的,却只有一门独特的功力。”
    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功力?”
    “三指神灯!”
    “三指神灯?”
    “不错,这门功夫,普天之下会的人不过三人,足下就是其中之一”
    雷昆干笑一声道:“其他二人又是谁,他们就没有嫌疑了不成?”
    猿公双瞳内凶芒暴射,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也罢,我说出来也好叫你心服口眼。
    雷昆!老夫来此之前先已去拜访过其他二人,那二人一名火指魏炳方,一名南指尚和阳,他二人都与此事毫无瓜葛,自然只有你一人了!”
    雷昆被逼问到此地步,显然已无言以对,他不禁有些苦恼,冷冷一笑道:“此事就算是我干的,也是令徒咎由自取,怎能怪得我来?”
    猿公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承认了就好办。”
    雷昆倏地后退一步,强压忿怒道:“猿公,此事在下实在不欲扩大,再说当年事,也实在是你那徒弟不对,在下虽下手过分,也是基于一时之义!”
    他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眼前的白发老人,喟然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我是事后才知道,雪山四魔原来是你的门下,心中也是后悔得很!”
    猿公狞笑一声道:“他死了,也算他罪有应得,死在你的手中说出去也不丢人,不过我这作师父的可也不能装聋作哑!”
    说到此,他后退了几步,冷笑道:“方才马老四自不量力,丢了大人,我这师父也跟着丢人,我看吴老四也用不着再现眼了,这样吧!”他举了一下双手,肥大的袖管滑落而下,露出一双白瘦的枯臂,和一双棋盘大手。
    猿公一双眸子这时却睁大了许多,狂笑一声接下去道:“我们就在此速战速决,以二十招定输赢,如果二十招之内,双方不分输赢,我老人家转头就走,否则的话,你我双方也就认了命,如何?”
    雷昆在他说话时,早已暗提真力。
    他知道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倒也不亢不卑,双手一抱,冷冷道:“一言为定。请!”
    猿公右足向前一滑,猛地定住了身子,高声唤道:“大的!”
    金罗汉高叫了声:“有!”
    猿公冷冷一笑,道:“高声报招,不得有错。”
    吴大楚又答应了一声:“是!”
    猿公嘻嘻一笑,向雷昆道:“雷老兄,请你也派一名弟子如何?”
    雷昆冷冷笑道:“不必了,何苦扰他们清睡?”
    猿公哈哈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猛然转过身来,眼光看着洞门外,朗笑道:“门外的小朋友,请出来如何?”
    雷昆怔了一下,面上一红道:“什么人?”
    柳鹤看了一眼宝玲,低声道:“他发现我们了,你先出去,我自有道理。”
    任宝玲只得点点头,无可奈何地现身而出。
    她一连两个纵身,扑到了师父身前,垂首道:“请师父原谅弟子失礼!”
    雷昆冷冷地笑道:“原来是你,你来得正好,先见过这位谢老前辈,谢长空!”
    任宝玲转身面向猿公行了一礼,退立一边。
    猿公打量着任宝玲,点点头道:“姑娘,老夫与令师此刻以二十招分输赢,就请姑娘在一边与小徒督战报招,可懂得?”
    任宝玲看了师父一眼,再看猿公,抱拳道:“遵命!”
    她身子一拧,飘落在一块假山石上,吴大楚这时翻身,落在另一块石上,二人遥相对望,只空出了当中的场面以供二人动手。
    猿公谢长空双手一撩,把长可没地的白衣缠在腰际,目注着正面的雷昆,哑笑一声道:“二十招内生死不计,只是手底下千万不要留情!”
    雷昆答了一声,道:“遵命!”
    他忽然向前一迈步,右手二指向着猿公谢长空肩上按下来。
    谢长空纹丝不动,目光注定在对方二指之上。
    雷昆才递出了一半,却化指为掌,一掌向猿公胸上疾拍而下。
    谢长空一声怪笑,棋盘大手轻率地迎上去,“叭”一声,二人合击了一掌,旁侧的吴大楚和任宝玲同时开口道:“第一招!”
    两个老人,一击之后,快同电闪般地又分了开来。
    他二人俱是同样的姿式,各自向对方身后一袭,相互交换了一个位置,快速的手法,即刻展了开来,瞬息之间,已交换了六七招!
    雪地里,二老起伏进退,快若游龙。
    忽然,二人之中猿公一声厉叱,身子迅速地飘开一旁,雷昆交接着双掌,跟踪而上。
    猿公谢长空上胸向前一伏,陡地一个倒转,棋盘大手双双向雷昆面上抓去。
    这一式施展得快到极点,雷昆和对方咫尺距离,要想逃过这一招,实在是难比登天,谢长空这一手功夫名叫“倒托金盘”,五指箕开,分夺对方五官,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
    尤其厉害的,他五指尚还未到,而指尖上所发出来的凌厉指力,已使得雷昆有所感触。
    他心中一慌,暗自道了声:“险哉!”
    猛可里,斜刺间,“哧”的一股劲风,三片竹叶作“品”字形,直向猿公谢长空面门打到。
    千钩一发之间,常常是生死的抉择。
    猿公稳操胜算的一招得意手法,想不到成功在望,却会生此意外枝叶,无可奈何之下,自是先顾眼前要紧。
    他猛提一口罡气,“噗”吹了出去,当空三片竹叶,虽是其快如箭,可是吃猿公内力一次,却由不住一齐转过身来,向斜上方飞出去。
    虽只是这么暂短的一瞬之间,现场的情形却有了极大的转变,云中客雷昆已然转危为安,身子微晃,已闪至一边。
    一旁的“人面狒”马亮怒叱了一声:“什么人?”
    他身子陡然腾扑而起,直向竹叶来处纵去,可是他身子扑到了竹丛前,却是空无一人。
    这时场内的二老,也都一齐住手。
    猿公呵呵一阵怪笑,目射精光,望着两旁男女弟子,道:“多少招了?”
    吴大楚道:“十九招!”
    任宝玲道:“二十招。”
    猿公嘿嘿一笑,看着任宝玲点头道:“不错,是二十招。”
    他又望着吴大楚,森森地一笑道:“大楚,是你代师父不服气,少算一招可是?”
    吴大楚一时瞠目结舌,作声不得。
    猿公冷冷地道:“胜负输赢是另一回事,作人最重要是诚实,你要记住!”
    猿公谢长空这才转对一旁竹林内冷冷笑道:“是哪位朋友这么照顾我老头子,请出来一见如何?”
    话声一落,却听得背后洞门边有人高叱道:“遵命!”
    众人全是一惊,一齐转过身来,因为以猿公谢长空之警觉,竟然判错了来人的方向,来人显然非易与之流,是可以见知。
    大家的眼光集聚来人时,所出现的,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十五六的青衣少年——柳鹤。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沉,道:“是你?”
    任宝玲也惊喜地叫了一声:“柳师哥!”
    柳鹤一直走到了雷昆身边,垂下头来道:“师父,请原谅弟子的莽撞多事!”
    雷昆这一霎,对于这个弟子真是不胜感愧,他叹息了一声,酸楚地道:“好孩子……
    你救了师父,只怕害了你自己。”
    柳鹤剑眉一挑,道:“师父放心,弟子受师所诲,就是为你老人家捐弃了这条生命也无以为憾。”
    “好!”
    一旁的猿公谢长空狂笑一声道:“倒看不出雷老头你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徒弟!”
    他一双眸子,看着柳鹤,口中呐呐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柳鹤抱拳昂然道:“柳鹤!”
    谢长空点点头道:“柳鹤,你莫非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忌恨的就是别人插手多事,更恨暗箭伤人的小人,你师父说得不错,你虽暂时救了令师一命,只怕你自己却无法开脱了!”
    柳鹤冷冷道:“弟子未曾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谢长空一声怪笑道:“好!”
    他看着柳鹤森森笑道:“就凭你这几句话,老夫破格对你留些情面,老夫生平对后辈弟子动手概以十招为限,减少一半,以五招为限,少年,五招之内,你如能逃得活命,老夫掉头就走,否则你也就认了命吧。
    柳鹤双手抱拳道:“弟子遵命!”
    一旁的雷昆长叹一声道:“猿公,你不必嫁祸与他,老夫再奉陪你二十招就是!”
    谢长空狞笑一声道:“雷老儿,你休作息事宁人之想,你我之事,此番不是一个了结!”
    雷昆道:“什么了结?”
    谢长空眸子在柳鹤身上一转,又回到雷昆身上,道:“当年你手下无情杀了我的徒儿,才种下了今日祸端,今日正好以你的弟子来化解此一段冤怨!”
    雷昆怒道:“岂有此理!”
    谢长空哈哈笑道:“这是你弟子咎由自取,又怪得谁来?老夫方才已说,五招之内与令徒一分生死,你有什么意见?”
    雷昆摇头,柳鹤却挺身而上道:“遵命!”
    雷昆见他自甘送死,不由大是痛心,只是话已出口,武林中人一诺千金,他虽是身为师尊,却也不能示弱改口,当时呆了一呆,叹了一声。
    谢长空一声狂笑道:“好,那么,就烦令师妹在旁报招就是!”
    雷昆抽个冷子,对柳鹤施了个眼色,柳鹤遂趋前道:“师父有什么指示?”
    雷昆目注谢长空道:“阁下可容许我在你们动手之前,与小徒说几句话?”
    猿公谢长空嘿嘿笑道:“自然可以!”
    他足下微弹,纵身一边,他的两个弟子也都跟了过去,有意回避。
    雷昆望着柳鹤,道:“难得你有此忠义,此番一劫,如是侥幸得过,为师当破例待你。”
    柳鹤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何出此语!”
    雷昆叹了声道:“鹤儿,你可有什么话要交咐为师么?”
    柳鹤摇摇头,忽然一眼看见双瞳含泪的师妹任宝玲,正自深情款款地注定着自己。
    他内心不由得霍然大动了一下,心忖道:“罢了,我只凭一时之义,为师逆命,却未曾顾虑到她的未来……”
    想到此,不由得多看了宝玲几眼。
    雷昆心中一动道:“小玲子有什么事么?”
    任宝玲摇头落泪道:“我没有……”
    说时低头而泣,雷昆不禁微微一愕,再看柳鹤心存不安,柳鹤面上微微一红。
    他呐呐道:“弟子有一要求,不知师父可答应?”
    雷昆点头道:“但说无妨!”
    柳鹤吞吐道:“弟子与小师妹自幼命苦,如果此番性命侥幸不死,但乞师父为我二人成全好事,不知你老人家可否答应?”
    雷昆一呆。
    他眼睛向任宝玲看过去,宝玲羞得两腮绯红,头低得更低了,雷昆再看柳鹤,柳鹤正直坦然的目光,湛然有神,雷昆心中一动,略作思索,慨然一叹道:“果真如此,为师就成全你二人的好事。”
    他轻轻在柳鹤肩上一拍,似有话要说,却又临时止住,点点头道:“去吧!”
    柳鹤以为师父必会临阵指导自己几手对付猿公的招法,却未曾料到竟会没有,可是这时他的心早已为师父所允的婚事而大为鼓舞,一时喜形于面,深深一躬道:“谢师父恩意成全!”
    仓促间,似见垂首的任宝玲面上也带出了喜悦的神色,柳鹤这时什么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转身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定脚步,陡然抽出了长剑,目光直向对面的猿公谢长空看去。
    谢长空见状呵呵一笑道:“怎么样,商量好了么?”
    柳鹤道:“老前辈请快赐招,闲话少说。”
    谢长空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点点头道:“很好!”
    他转过身来,望着吴大楚道:“大楚,你的那口刀借为师一用!”
    吴大楚答应了一声:“是!”
    他上前几步,双手捧上了刀,谢长空接过了刀,目光望着柳鹤道:“小伙子,兵刃无眼,你要小心了!”
    柳鹤冷笑道:“这是自然!”
    这时任宝玲自动地站到一边,她嚅嚅道:“师哥,你要小心柳鹤点点头道:“我知道!”
    谢长空朗声道:“小伙子,休小看了老夫手上这口刀,你如能逃开我五招,我老头子就真服了你!”
    他一晃刀身,刀上金铃“哗楞楞”地响了一声,这白发老儿,把一口金刀,向怀内一抱,身形站立,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柳鹤双手抱剑,围着谢长空转了半个圈子。
    在他意念之中,自然不是猿公的对手,可是若说连对方五招也躲不过,却也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转了半个圈子,出乎意料的,再看谢长空,竟是抱元守一,似乎毫无破绽。
    柳鹤逼得真力于剑身之上,蓦地一声大吼,一剑直劈了下去,剑身白光一闪,直劈谢长空面门。
    谢长空身子一矮,屈身现刀。
    金光一闪,“呛啷”一声大响。
    任宝玲高喧道:“第一招。”
    她的话方自出口,只听呼的一响,一股劲风直向柳鹤头顶上撞了过去,柳鹤一个跄踉,前胸长衣上,已吃谢长空金刀扫过,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大口子,真正是险到了极点。
    任宝玲高叫道:“第二招!”
    她双目圆睁,几乎吓得呆了,柳鹤面上一白,惊出了一身冷汗,银牙一咬,施出“百绞剑”中的一招“怒剑狂花”。
    剑身颤抖着递出去,颤动着的剑光,映衬着他额角上的汗珠。
    忽然双方身形同时向当中一欺,展开了最后的三招。
    刀光人影之中,兵刃一阵乱响,任宝玲忽然大声道:“五招已到。”
    双方都由不住向前欺近几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场内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负伤了。
    这其中,明眼如雷昆者,却由不住叹息了一声道:“不好!”
    他身子猛地向前一窜,伸手拦住了柳鹤的身子,猿公居然后退,一身狂笑道:“承让,承让。”
    任宝玲这时才知不好,她原来兴奋的脸,一刹那变得雪白,就只见柳鹤单手摸着右胸肋之间,双目怒凸,开口喘道:“我……”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倏地仰身就倒。
    雷昆不及和猿公理论,赶忙伸手扶住了柳鹤,左手就势在柳鹤胸背各拍了一掌,柳鹤双目一翻,顿时就不动了。
    任宝玲目睹至此,由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雷昆看了她一眼,恨恨地道:
    “小玲子,你快扶你师哥进去,注意要多睡,不可叫他转身。快!快!”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连忙抱扶着柳鹤进去。
    雷昆站起身来,怒视着猿公谢长空道:“阁下武功高强,佩服不尽,今日事后,改天雷某当亲至雪山拜访,你可以去了!”
    猿公狂笑一声道:“雷老头,此事依老夫之意,可以休矣!你如果真不服,老夫随时在雪山候你,只是依老夫之见,你还是不去的好!”
    他眸子向两个徒弟一扫道:“我们走吧!”
    举手向雷昆道了声:“再见!”
    师徒三人各自展开身法,白衣飘动,俱都窜身踏于树梢之上,瞬息无踪。
    他们三人走远之后,雷昆望着旭日东升的当空,叹息了一声,这时雷三多由一边花架下走过来,道:“爸爸,他们走了没有?”
    雷昆望着这个儿子,冷冷一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霄三多呐呐道:“刚……刚来……”
    雷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柳师哥生死交关,你还不去他身边照顾一下?”
    雷三多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不量力,罪有应得!”
    雷昆蓦地一呆,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这个儿子的心胸肚量,以及他的为人,当时怒道:“若不是你柳师哥,为父这条命,此刻焉能存在?你这孽子,真气死我了,还不与我滚开!”
    雷三多不高兴地道:“哪一个要他多事,我也一样能救爸爸!”
    雷昆嘿嘿一笑道:“你呀……算了吧!”
    雷三多怒声道:“他是故意在小师妹面前讨好,谁还不知道他的用心!”
    雷昆心中一动,也有点这种感觉,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向室内进去,雷三多在他身后跟随着。
    父子二人进了堂屋,就见柳鹤牙关紧咬,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任宝玲正在一边伏在桌子上哭。
    二人进来之后,宝玲赶忙止住了哭声,她站起来看着雷昆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救他一救。”
    雷昆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也不要哭了。”
    宝玲点点头,眼光一瞟,正看见雷三多满含邪恶的脸,她心里一动,就低头不再多说。
    雷昆这时走到了柳鹤身边,只见柳鹤右肋间鲜血汩汩,整个半边身子全都染红了,他伸手在他脉搏上量了量,叹了一声。
    任宝玲道:“师父……还有救没有?”
    雷昆转身对雷三多道:“我房内还收藏有半瓶鹿角鳝血膏,你快去拿来。”
    雷三多答应一声,眼睛在柳鹤身上一转,才转身而去,任宝玲心中一动,忙跟过去道:“我陪师哥去!”
    她说着,快步已跟了过去,雷三多呆了一呆,向外走出,二人一直行出了室前的廊道,来到院中,雷三多冷冷笑道:“师妹可真关心!”
    任宝玲脸上一红,反唇讥道:“谁像你,躲在石头后面,连出都不敢出来!”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我看柳鹤八成是活不成了,他伤中肝肺,就算有我父亲的鹿角鳝血膏,只怕也难救他活命!”
    任宝玲悲愤地道:“你放心,他不会死!”
    雷三多冷笑道:“那可难说。”
    任宝玲也冷笑道:“他死我就陪他一块死!”
    说完气悻悻地掀帘入室,雷三多闻言一呆,冷森森地一笑,随后进入,宝玲在高架上一眼就看见了那半瓶药膏,忙取在手中,看了看标签,转身就走。
    雷三多叫了两声,她也没理,径自向前堂去了。
    雷昆把鹿角鳝血膏一半为柳鹤吞服,一半为他敷伤,用布带紧紧地包扎,忙了半个时辰,才罢手。
    柳鹤仍然是牙关紧咬,面如金纸,看过去丝毫也没有醒转的意思。
    雷昆量了量他的脉,叹了一声,安慰道:“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任宝玲柳眉一扬,极感欣喜,雷三多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二人出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二人忙跟着他走出屋外,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柳师哥只怕有数月疗养,才能下床。”
    任宝玲低头道:“弟子愿意照顾他。”
    雷昆看了她一眼,久久才道:“你有这番心自然是好,只是你到底是个大姑娘,有些事总不方便!”
    他眼睛转向雷三多,冷笑道:“从今天起,你就移居到你柳师哥住处,暂时服侍他一个时期,等你蓝师哥回来,再叫他换你的班。”
    雷三多点点头道,“好吧。”
    任宝玲忙道:“师父,还是我来吧……”
    雷昆道:“你么……”叹了一声,目光注定着宝玲道:“柳鹤即使保住了活命,此生也将落成残废,孩子,你的事,还是再好好地想想吧!”
    任宝玲珠泪簌簌而下,她连连摇头道:“不……不……我早就想过了……师父……
    我只求求你能让我服侍他。”
    雷三多接口道:“我去照顾不是一样吗!”
    任宝玲还是哭之不已,雷昆顿了顿,道:“好吧,你去吧!”
    宝玲立时破啼为笑道:“谢谢师父。”说完转身就向房内跑去!
    雷三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雷昆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还想娶她为妻么?”
    雷三多怅然点点头,雷昆冷笑道:“有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要想得到她的芳心,看来只有改变态度,多在柳鹤身上用心才是!”
    雷三多一怔道:“你是要我……”
    雷昆看了屋内一眼,声音放低道:“你虽其貌不扬,可是却比一个残废价高了,只要你多用点心,她是不会不答应的。”
    雷三多低下头,想了想,道:“那你要我怎么样作呢?”
    雷昆叹了声道:“蠢材……还要你父亲教你么?”说罢又叹了一声,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雷三多又发了半天呆,心中暗想道:“对了,我不能再和她发脾气,老是呕她,从现在起,我要对她好,尤其对柳鹤更要好……”
    他心里不禁又想:“那柳鹤是一个极好强的人,他如得知自己将要落成残废,必不会强讨宝玲为妻,我如对他好些,岂不是可趁机而入?”
    这么想,越觉有理。
    自此以后,这雷三多当真是表面上改了态度,一心讨好宝玲,对于伤榻上的柳鹤更是嘘寒问暖,关心不已。
    柳鹤在任宝玲和雷三多的细心照顾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过只限于说话和饮食而已,到今天为止,他甚至于连床还不能下,一日三餐、都要靠任宝玲在床上喂,至于便溺,都是由雷三多持盆伺候。
    果然雷三多的这种深心,打动了柳鹤,对于雷三多这个人,柳鹤真是感激得五体投地,而雷三多也真能做到锲而不舍,这一点,就连任宝玲也暗自奇怪不已,自然而然也就不再那么厌恶他,如此一来,雷三多更不由暗暗自喜。
    谁又能料到,在这么和睦的气氛中,将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这场风暴的结果,将使得这三个人,终生陷入痛苦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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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佛话前尘
    雷三多、任宝玲和柳鹤三人的发展,没出天下至情人“爱”的规范,当然,其中变化是因人而异。
    在雷三多虚情假意,将柳鹤照料关怀倍至的时候,任宝玲对他已渐渐消失了防范之心,进而有些感激之意。
    雷三多矫作又胜人一等,不论人前人后,总以柳鹤早日复原为首要,柳鹤固是心感无已,雷昆竟也认为不肖之子果已自此尽改恶行。
    日子久了,雷三多已有不少时间,在任宝玲必须离开柳鹤时,他单独地和柳鹤相处,习惯成自然,谁也不再防范雷三多了。
    这天,柳鹤伤势已复,但仍难下床。
    那猿公谢长空,本可在当时较搏中,一刀杀死柳鹤,但此老下刀之时,突动仁心,念及柳鹤出手救师,不愧男儿,所以留了三分人情,就这样,柳鹤也非数月将养不能挪步,年余苦练始能复原。
    现在,柳鹤外伤虽愈,气力难济,因之仍难挪动。
    恰好这天任宝玲本身有了不适,那是个在她认为十分严重的毛病,已过月事久久,而红潮断无消息。
    她胆寒、心虚、头疼、体软,卧睡床上。
    雷三多在柳鹤面前买好,去请任宝玲,发现任宝玲果难起床时,心中暗喜,安慰了任宝玲几句,仍去陪伴柳鹤。
    柳鹤已能坐起,于是师兄弟面对面谈心。
    雷三多已在乃父严谕之下,知道了柳鹤代父出战前所请之事,所以他心有成竹地将话题慢慢转向任宝玲。
    提起任宝玲,雷三多演出了一场精彩好戏。
    他头一低,长叹出声,道:“师兄,有件事情,爹不叫我告诉你,可是我却觉得不能瞒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去问我爹,我才能说!”
    柳鹤当然答应,并问所以。
    雷三多道:“猿公那一刀,忒煞阴险狠毒……”
    柳鹤苦笑一声,接口道:“师弟,我的感触却恰恰相反,此老很够仁厚!”
    雷三多哦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柳鹤手指伤处,道:“他那一刀,本来可以要我的命……”
    雷三多笑了,道:“对,爹也是这样说,所以爹才又说,猿公太毒狠!”
    柳鹤一愣道:“师弟,这话是师父说的?”
    雷三多嗯了一声道:“当然喽,否则我怎会看出来他的狠毒!”
    柳鹤沉思刹那,皱着眉头道:“师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三多看了柳鹤一眼,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不能说,除非……”
    柳鹤接口道:“我答应你,谁也不问,也不说!”
    雷三多头一低,又吁叹一声才道:“那老儿的一刀,断送了师兄一生幸福!”
    柳鹤闻言,越发不懂了,道:“师弟,虽说现在我仍然无法举步,不过最多再有几个月,气力复原,再经一年苦练……”
    话没说完,雷三多已接口道:“我爹指的不是功力技艺,而是……而是……”
    柳鹤不由焦急地问道:“而是什么?”
    雷三多又叹了口气,才慢而低沉地说道:“是夫妇人他的大事!”
    柳鹤傻了,道,“这……这……这怎么说?”
    雷三多道:“师兄有条奇经受了伤,已失能力,它恰是……”
    柳鹤懂了,急声问道:“是谢长空有心如此……”
    雷三多接口道:“以老儿那身功力来说,他该是故意而有心的!”
    话锋微微地一顿,看了柳鹤一眼,又道:“我已经多了话,索兴全告诉师兄好了,师兄,多则五年,少三载,你就会旧伤再发,苦痛而死!”
    柳鹤脸色变了,愣在床上作声不得。
    雷三多仍是低着头,似乎根本不知道柳鹤已浸淫在极端的痛苦中,所以他依旧低沉地说道:“我爹这些日子,终天愁眉不展,就为了这件事,爹说,他已负你良多,但更亏负任师妹……”
    一句“任师妹”,使柳鹤如遭雷殛,心头猛震!
    柳鹤是仁人,是君子,更是情种!
    于是他下了决心,对一切事,都有了安排!
    ※※※
    柳鹤悄然出走了,下落不明。
    这事,发生在他可以活动之后的第五天。
    他留了两封信,一封给雷昆,一封交给任宝玲。
    信上写得明白,此生除报猿公一刀之仇外,别无它顾者,儿女情,更谈不到了,将任宝玲,恳托雷三多照拂。
    因为字里行间,一片寡情冷漠,任宝玲没了主意,海角天涯,哪里去找柳鹤?她痛不欲生。
    不过她不能死,有件事情,逼使她要活下去,并且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行,那就是她已经怀了柳鹤的骨血!
    就在她已经无法掩饰身孕的时候,答应了雷三多的求婚,成婚那天,恰是柳鹤出走一个半月正。
    婚后雷三多露出了本来面目,当然,他十分小心地防范泄露昔日阴谋,不过对任宝玲,却十分爱护。
    婚后没出半个月,他发觉了任宝玲的事情,认为是奇耻大辱,声言若任宝玲不能自断腹中肉,他就要立下杀手!
    任宝玲被逼无路可走,在一个阴雨的傍晚,她用酒灌醉了雷三多,带上足够的银两,骑上一匹马,逃出雷家。
    直到次日近午,雷三多方始醒来发觉,立刻备马要追,被乃父所阻,严询其由,答对间,雷三多一言之失,说出了当日的阴谋安排。
    雷昆气昏过去,雷三多却不顾而去,而到他在江湖中听到传言,乃父病逝,才匆匆赶回故乡。
    又一年,雷三多找到了任宝玲,那时任宝玲正因爱子突病,抱赴隐居不远处山中一古刹内求医。
    雷三多恰好寄宿古刹之中,因而发现了任宝玲。
    他当时并没有出面,他一心认定,任宝玲是和柳鹤在一处,他要找到柳鹤,杀之以泄心头恨。
    岂料暗中跟随任宝玲到了地头,并没发现柳鹤的影子,他仍不死心,悄然而返,次夜又去。
    “无巧不成书”,古刹后山,一处草庐中,竟正是柳鹤独隐之所,柳鹤现在已非往日,功力技艺又超过了一步。
    当然,他早已发觉了昔日雷三多的阴谋,但因事过境迁,虽深觉遗憾,但已无可奈何了!
    若是别人,他还可以寻之复仇,偏偏这人是恩师之子,自己的师弟,如今更是心上人的丈夫,他只有忍此一生。
    天下事说多巧有时就能多巧,古刹乃一道观,主持为武林前贤“飞羽真人”,为三清隐修高人!
    柳鹤结庐山后,早已和飞羽相识,并时请教益。
    任宝玲携子求医的那夜,柳鹤本与飞羽有约,品茗奕棋,后因任宝玲求医,飞羽始令门下通知柳鹤将约改为次夜。
    次夜柳鹤赴约,刚刚走近古刹后墙,就看到一条矫健飞影,自山门前腾拔而起,扑向右山环下。
    柳鹤心头一动,他深知飞羽为武林奇客,前辈高人,门下弟子,亦个个了得,因之向无江湖人敢妄行窥窃!
    可是今夜所见黑影,又确不是刹中熟人,不由动了疑心,遂暗随黑影身后,一心要查个明白。
    这黑影,不用说正是雷三多,于是他们三个人,冤家路窄,也许是冥冥安排,今夜全碰了头。
    今夜,雷三多已存了歹毒心肠。
    他认定任宝玲和柳鹤,已成家室,昨夜没见柳鹤,只是不巧,今夜柳鹤若在,正好……
    他飞纵间,心中熟思着经过一天来的谋策,正想着,人已接近了任宝玲母子隐居的草屋。
    他念头一转,停下步来,自忖道:“且慢,若是今夜仍无柳鹤……”念头一转,哼了一声道:“有了,我就闯进草屋,擒住贱婢,动以酷刑,何愁问不出柳鹤这冤家的下落?对,就是这个主意!”
    想到这里,雷三多飞身欺向草屋的后窗。
    柳鹤和雷三多分别已久,现在黑夜,竟没看出前行黑影是他师弟,在霄三多欺近草屋后窗时,柳鹤暗自冷哼一声!
    不问已知,前行黑影,欺向民家,非奸即盗。
    柳鹤由黑影飞身轻功方面,看出对方功夫本领不俗,但柳鹤自以为尚足应付,于是也潜身随上。
    当柳鹤逼近后窗时,好大胆的雷三多,他已撞破后窗飞身闯迸了草屋,和仟宝玲面面相对!
    雷三多因久经江湖,戾气满面,较诸当年更加难看!
    可是任宝玲对这个恶魔般的形景,早已刻划心版,因此后窗震碎,雷三多飞闯进来,任宝玲惊骇中才待高喊,目光瞥处,已认出了是谁!
    任宝玲心胆一寒,竟说不出话来!
    雷三多面对任宝玲,只是嘿嘿的狞笑!
    适时内室在病中的娇儿柳英奇,被后窗散碎的巨响震醒,哇哇地哭出声来,任宝玲转身往内室就跑!
    雷三多狞笑一声,横臂拦住了任宝玲!
    任宝玲心念爱子,不由横了心,怒叫一声扬掌就打。
    她如何能是雷三多的对手,何况雷三多谋定而来,一切有备,冷哼一声上步抓住了任宝玲的手腕。
    他左手抓住任宝玲手腕,右手却在任宝玲衣领上猛的一撕,一声裂帛响动,任宝玲衣衫被一分为二!
    柳鹤恰好来到后窗,突见这般情景,人也没有看清,就怒喝一声“狂徒大胆”,身随声到,掌随人下,击向雷三多后心。
    雷三多猛一甩手,将任宝玲推到墙上,随即身形一转,飘出五尺,于是三个人都对了面。
    “啊!是你!”
    “啊!是你!”
    “嘿嘿……好得很,果然你也在这里!”
    柳鹤明白了,但也知道分辩无用,何况也不能说,心术不正,以卑鄙手段逼使任宝玲非嫁他不可的罪魁,是雷三多!
    所以柳鹤也不准备解释和分辩。
    就算分辨,雷三多也不会信,而不分辩,雷三多更认以为实,雷三多在大喝声中,扑向了柳鹤!
    柳鹤也有一肚皮的冤屈,满胸膛窝囊气。他虽不想去找雷三多,但雷三多若找到头上,他却也不能忍耐!
    于是就在小小草屋中,展开一场大战!
    任宝玲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摸着多年失散今已成为少年英雄的爱子,又悠悠说下去:
    雷三多不是你爹的敌手,但你爹却仍不忍伤他,最后雷三多知难而退,退时悻悻发狠,说他不会放过我和你爹。
    雷三多走后,你爹只看了我一眼,转身也要走。
    我叫住了他,把你交给他抚养,他一言不发,抱着你走了,从此我就再没有见到他和孩子你。
    我也连夜而去,哪知在中途路上,雷三多已在等候,我敌他不过,落荒而逃,恰巧“雷火真人”路过,逐退雷三多救下了我。
    所以这多年来,我始终没离开过“雷火真人”洞府,真人正在坐关,我在真人指点下,功力猛进,也成了这双禽的主人。
    最近无心中救了两个不该救的人,就是花明和石秀郎,才认识了郭飞鸿,进而也知道了你的下落。
    柳英奇听完了前后经过,只有低头叹息。
    不过母子重逢,是天大喜事,柳英奇早有决定,他禀明慈亲,回到楚家,说了这几天的经过,自此母子相依。
    楚秋阳也多了个往来的地方,他们走动甚勤而欢乐。
    ※※※
    郭飞鸿重临云海山房,没人拦阻他。
    因为他已是“云海老人”的替身,早浴佛光。
    他跪伏在“云海老人”面前,自罚着一时失慎使两个老魔头逃走的事,并想再得教益,如何完成使命。
    可是任他如何祈求,老人竟如已死,神色不动。
    郭飞鸿一身功力,早已今非昔比,祈祷过后,缓缓抬起头来,瞥目之下,心头一凛,目光凝神而注。
    他此时方才发现了“云海老人”眉心的红珠,剑眉一皱,倏忽站起,缓缓伸出右手,搭在老人腕脉之下。
    一试之下,郭飞鸿心胆突寒,老人竟已自封血脉。移近坐垫,他看出了毛病所在,已试出来该如何办理。
    不过他却有些犹豫难决了。
    自身功力,是否能将老人眉心所中“白腊虫汁”提出提净,实在没有把握,可是若再不动手,老人势必就此而死!
    想过多时下了决心,返身将门紧紧扣合。
    接着,他在老人对面,跌坐下来,提气调元进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天运行已毕,自动醒来。
    他肃穆地向老人合十祝祷,然后开始以掌贴向了老人眉心,他十分沉静,但更十分谨慎。
    约有顿饭光景,郭飞鸿始有了感触,一口真气提聚丹田,不能急进,更不能退,缓慢地以气引气吸住了虫汁!
    盏茶时候,郭飞鸿头上,已现热气,额头汗凝如珠。
    自第一滴汗珠,从额而颊而耳滚落后,汗珠就结成了串,那热气,如蒸笼水沸,若初秋晨雾,没个休止。
    郭飞鸿的脸色变了,由先时的安祥,转为微红,再转朱色,又转浅灰、深灰而渐黄渐枯……
    他那口真气,已提不住了,但他有了感应,那白腊虫汁,已将由老人眉心伤处吸出,它很近了很近了!
    近到也许只有数寸,不!也许仅有寸许。
    可是真气已难济,他渐觉昏沉、窒息,若勉强挣扎下去,虫汁未必能够吸出,他却势将脱力而死!
    他想放弃,也是实在无能为力了,在这刹那,人天身灵交战下,良知胜过私欲,仁忍忘怀安危,全力施为!
    轰的一声,他知觉顿失……
    醒来,睁眼,惊咦一声,如坠幻梦!
    他,依然端正跌坐老人对面。
    老人,脸上的油泥、污垢,真怪,早已消失无踪。
    再注目,妙呀!
    老人,不!如今已是宝相庄严的佛祖了。
    那三千蓬结的烦恼丝,就落在身前地上,老人何时成戒?何时落发?何时……这一切岂非是梦?
    梦?未必,他记起了老人眉心的红珠。
    红珠已失,却钉着根状如小小牙笺的木针!
    郭飞鸿摇摇头,记起自己脱力频殆的事,于是提聚真气相试,那时一口真气提起,人竟倏忽缓缓飘了起来!
    他大惊失色,哎呀出声,立刻嘭的一声又摔坐地上。
    怪!怪!怪!
    他一连哦了三个怪字。
    岂料跌坐正中,宝相庄严的老人,却低沉地开口道,“怪吗?不,一点也不怪!”
    老人开了口,郭飞鸿才想起礼数,才待合十,哪知老人已很快地挥手阻止了他,以沉静的口吻道:“施主,我当不得你的礼数!”
    郭飞鸿一愣,道:“老佛祖……”
    老人却合十接口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安静,听老衲再说当年。”
    郭飞鸿傻傻地看着老人道:“不,弟子自蒙指点,总算将花、石二老怪擒住,不料江湖经验不足,中了宵小的暗算,使……”
    老人一笑道:“施主,这件事过去了!”
    郭飞鸿啊了一声道:“可是老佛祖初意,却是令弟子……”
    老人手一挥道:“施主说,老衲也要说,怎能说得清楚,老衲留世已不久,施主遭遇种种,老衲尽知,现在可否先听老衲几句?”
    郭飞鸿颔首道:“是,弟子恭听。”
    老人道:“老衲自觉已通吾圣,错将因果推断,结果却大大出乎意外,多说施主未必能懂,还是简单些说明内情吧。”
    “老衲发下宏愿,不能收下花、石二魔,永不正果,坐关灵山,只待有缘,这就是从前初见施主时的一切。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祖已有谒示,惜老衲虽悟其然,仍未识解其所以然,因致一谬万里。
    “自施主与老衲相会去后,老衲魔难突降,石秀郎竟骗得铁娥,代他潜进山房,暗算了老衲……”
    郭飞鸿闻言大惊,道:“啊,有这等事!”
    话说出口,才想起昔日铁娥种种可疑地方,不由长叹出声!
    岂料老人微微一笑,道:“施主不必忧天,听老衲话完,铁娥不知那人就是石秀郎,又因天性刚愎,遂潜进山房,得手而去!
    “不过老衲早已练成‘断血止脉’的神功,所以三支白腊虫汁针,有两支没能生效,只眉心一针化去。
    “但老衲功力己到念动功达的地步,对眉心化去的虫汁,逼成一个血球,并封死各穴,使其无法串行。
    “可是虫汁十分厉害,若再迟数日,就算虫汁仍难攻破穴脉归入心房,但封闭的经脉已死,则老衲也就走火坐僵了!”
    郭飞鸿看了老人一眼,道:“佛祖慈悲,还望能给铁娥一个恕罪的机会!”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用不用,她何罪之有?”
    郭飞鸿眉一拧,老人又一笑道:“铁娥暗算我走后,我始真入灵境而与佛通,顿悟似此魔劫,为何没有先兆,原来这正是因果之报!
    “多说了,事玄难信,总之,如今铁娥戾气已化,而老衲,正果在望,未完善功,我佛都已交托给施主你了!”
    郭飞鸿怔然道:“交给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老人正色道:“可知佛祖渡化九魔事?”
    郭飞鸿颔首道:“弟于听说过。”
    老人嗯了一声道:“很好,如今,我佛已将大法,躯体分开,老衲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施主,却能功降万魔!”
    郭飞鸿道:“这怎么会?怎么能?”
    老人一笑道:“老衲百年武功,已注贯施主一身,何不能也?”
    郭飞鸿骇然道:“这……这是……弟子……”
    老人接口道:“施主非佛门中人,但却能光扬普大我佛宏旨,三世前,施主乃老衲师弟,曾为老衲失力脱元而亡!
    “今世,因因果果总相结解,还我‘大自在’,去你‘无心缚’,郭施主,时间真的不多了,请听仔细。
    “老衲话罢,此身即隐于关内,不再出现,此室,此团,则交施主暂用,再年余后,又当三年关期,施主要代老衲见见故人!”
    郭飞鸿诧然道:“故人?是谁?”
    老人笑道:“届期,凡有缘者,无不齐至!”
    郭飞鸿道:“那时弟子该如何应付?”
    老人双目射着祥光,道:“很简单,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郭飞鸿半知不解地问道:“那花明和石秀郎也会来?”
    老人嗯了一声道:“他俩是吟这一曲的最后人物,怎会不到!”
    郭飞鸿仍然不解,道:“这怎会是曲子?什么曲子?”
    老人肃穆的说道:“龙归沧海去,吾人吟此曲!”
    郭飞鸿道:“这太不实落,太玄虚了!”
    老人哈哈朗笑出声道:“好话,好一句‘不实落’,好一句‘太玄虚’!”
    老人话罢,扫了郭飞鸿一眼,突然问道:“施主姓什么?”
    郭飞鸿真傻了,道:“佛祖您是……”
    老人接口道:“施主称我声‘云老人’,老衲已生受多了!”
    郭飞鸿应一声是,道:“云老,您怎会突然问及弟子姓氏呢?”
    云老人不答,竟又问道:“告诉老衲!”
    郭飞鸿无奈,道:“弟子姓郭。”
    云老人一笑道:“怎知姓郭?”
    郭飞鸿道:“先父姓郭,先祖也姓郭,郭是弟子寒家传姓!”
    云老人头一摇道:“传姓的人呢?”
    郭飞鸿道:“年月久远,自是皆已亡故。”
    云老人头又一摇道:“多少年才是久远,又多少年才算短暂?人若是人,生何必死?
    生若必欲死,死又何必生?”
    郭飞鸿更像坠入五里雾中,无法答话了!
    云老人突又问道:“施主,二加二是几?”
    郭飞鸿不由地回答道:“是四!”
    云老人摇一摇头道:“它为什么是四?”
    郭飞鸿道:“两个加上两个,当然是四个……”
    云老人看着郭飞鸿道,“施主应该明白,二是什么?二是代表两个吗?二为什么就代表两个,是谁始作俑,把二来代表两个的?
    “告诉你施主,是人!人!二这个数字,毫无义意,说它代表三百,也行,说它代表半个,又有何不可!
    “但它现在仅仅代表二,这并非它本身喜欢的,而是人为的,天下凡人为的事,都能更迭!”
    “所以,人,假如在最早最早的时候,自称不是人,而是‘云’或‘山’或‘狗’或‘猫’,那现在,叫人是云、是狗、是猫都行,不过如今却只叫人!
    “好了,连人的称讲,都是由人自身来起的,那人的姓氏,又何尝不然,若能勘破这关,石头无异是人,人也无异是水,人无生,人无死,人相传物相延,千年,万年……”
    一番话,使郭飞鸿懂了不少,但也糊涂了不少!
    云老人在话声一顿后,又道:“现在你不会全懂,总有一天,当你觉得突然对这世界人间变得陌生了,那时你也就懂得这一切了!
    “我去了,我去了有你,早早晚晚,你也要去的,你去了还有继承人,施主,多结些善缘吧!”
    话罢,郭飞鸿手中多了那支蜡针,尚未想起该问些什么,一声轻响,云海老人的宝座,已飞移向壁中,接着石壁一合,没了踪影!
    龟山山角下那条山道上,今朝令人应接不暇!
    明朝日出前,时届“云海山房”三年一期的“开房”正日!
    当年,“云海山房”开房大典,不知吸引过多少武林豪客奇人异士,但真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却少而又少!
    如今,不知是秘密已泄,抑或是有人有心为之,“云海山房”所在地,已是众人皆知了。
    不但如此,今年“开房”盛典,还和往日三年一次的大典不同,据说这是“云海老人”最后一次选择有缘。
    还有不同的是,“开房”前半年,海禅大师和灵哥儿,都在隔空恭聆了老人的谕示,要他们一破往例。
    那最外面的一大间石室,及左右早有的各大小间石屋,合成为了招待各方与会施主的宿处!
    但却有个规定,不供伙食。
    既然不供伙食,自是来人要带粮登山了,但“老人”有谕,所携粮食,不能有半点荤腥之物!
    “云海老人”的声威,不虑来人敢不恭敬从命。
    昔日“开房”,只待有缘,今年例外,谁全能来!
    因此事传天下,震惊了武林。
    “开房”前一天,除左方十间小石屋和右方十间,各早留起了三间外,现在早已都住满了各方英豪大侠!
    外面大石室,除正中隔出了条走道外,左是专为招待三清门下,右是各方寺院僧人坐息之所。
    如今,只说龟山之阴的一片树林!
    林中,有座石亭,相传此为晋时圣僧讲道处。
    亭中,石团一大四小,围成圆形。
    现在,正中大石团上,摆着酒肴,面面相对的两个小石团上,各坐着个模样衣衫都十分古怪的人!
    他们不是别人,就是每次见面,谁都想把谁生生宰掉的“花明水石秀”,老怪花明和石秀郎。
    奇怪的是,今天他们竟像好朋友般,共坐共饮共谈!
    这般怪事,必有天大的原因,让我们仔细听听!
    花明喝了口酒,开了话匣子,道:“臭石头,你怎么说?”
    石秀郎明知故作不解,道:“什么事?怎么说?”
    花明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老秃头、老小子,被你巧用铁娥,在他眉心中打进一支‘白蜡虫汁针’吗?现在……”
    石秀郎接口道:“那错不了,铁娥这狗丫头不敢骗我!”
    花明嗤笑一声道:“不敢骗你还骗哪个傻蛋!”
    石秀郎大怒,骂道:“狗花子,你骂谁?”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道:“少来这一套,咱们谁全不怕谁,吹胡子瞪眼睛何必!”
    石秀郎也泄了怒气,道:“告诉你,铁娥不敢骗我就是不敢骗我!”
    花明一笑道:“好,就算那丫头片子骗了小狗!我说臭石头,那‘白蜡虫汁针’中人眉心,这人可还能再活动吗?”
    石秀郎摇头道:“休想,除非真是神仙!”
    花明道:“很好,可是现在老秃贼明天又‘开房’了,怎么说?”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我看那是唬事!”
    花明哼了一声道:“唬事?你可真会‘醉死也不认这壶酒钱’,你也不想想,今年他不但‘开房’,还破例普渡有缘,这能唬事吗?”
    石秀郎怪眉毛一抖,道:“花子,我问你句话,咱们现在坐的是什么地方?”
    花明想都不想道:“龟山之阴呀!”
    石秀郎道:“不错,你坐得住?”
    花明道:“笑话,为什么我坐不住?”
    石秀郎一笑道:“忘了,老秃贼就在身旁!”
    花明一愣,皱起残眉,摇了摇头但没有开口。
    石秀郎嘿嘿连声,道:“怎么样,没有当年那种心寒胆怯的警兆了吧?”
    花明不能不点点头道:“不错,好像没有那回事了!”
    石秀郎得意地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证明,证明老秃贼在唬事,试想我们的功力,岂是虚假所能骗过,当年只要到江边,就砰然心跳!
    “今朝,渡舟时,心安神怡,坐下来,一片清明,不急、不躁,毫无所惧,在我们心犀己通之下,足证老秃贼早就完了!”
    花明想一想,认为也对,道:“有点儿道理。”
    石秀郎又嘿嘿两声道:“有点儿?说了半天,你还是不很相信嘛!”
    花明有心地一瞥石秀郎道:“你若真那么自信,会和我化干戈为玉帛,在这里共饮美酒,谈天说地像一对好朋友一样吗?”
    石秀郎语塞,但他在刹那之后,就有了话说!
    又是两声嘿嘿,才开口道:“当然当然,俗话说得好,眼见是实,耳听不算,所以……
    嗳嗳……我约了你,不记旧仇,先对付老秃贼!”
    花明道:“还是呀,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石秀郎似是胸有成竹,道:“花子,我问你,你没亲眼看到老秃贼,可能放心大胆地认定老秃贼是不能动了?已因虫毒坐僵了?”
    花明头一摇道:“不能放心!”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所以说,我们就必须亲眼看到!”
    花明不傻,仍作不解,道:“这当然,能亲眼看到才可放心。”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不错,可是这就有了问题!”
    花明瞥了石秀郎一眼,道:“说得好,这是个问题!”
    石秀郎见花明总是绕大圈子,只好开门见山道:“不过这问题是咱们俩人的,只好咱们两个人来解决,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你愿意听听?”
    花明双目一霎,又喝了口酒,道:“听听没有什么,你说吧!”
    石秀郎道,“一个办法是咱们拔两根草茎,来猜短长,长的胜,短的负,胜的在此地等,负的明天去看个仔细!”
    花明又吃了块鸡肉,道:“办法不错,另一个呢?”
    石秀郎也喝了口酒,道:“另外一个办法,是到了明天,咱们俩人一块儿前去‘云海山房’,四只眼睛一同看个分明!”
    花明不假思索道:“这两个办法,都不够好!”
    石秀郎眉头一皱道:“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花明嘴巴一噘道:“拔草茎分短长,那是小孩子玩的,一道去看看老秃贼,好是好,就怕‘万一’,万一老秃贼要是好端端的,那咱们可就变成扑火的灯蛾,真是放着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偏去投了,不干!”
    石秀郎道:“不干就不干,不好也算不好,可是你又有什么好办法,何不说出来也叫我听上一听?”
    花明嗯嗯几声,道:“办法是有,那要看你!”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好哇,你花子还是一心想计算我?”
    花明怒目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花老子要和你作对,就凭自己也足能叫你死不死活难活的头痛,何用计算!”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别吹大气,多少年啦,谁也没能动我一根汗毛!”
    花明心里有数,故作正色道:“臭石头,你可是又想先干一场?”
    石秀郎想了想,摆手道:“咱们不能像小孩子,刚他妈的喝了和气酒,转眼就变成了冤家,说正经的,对付老秃贼要紧!”
    花明一笑道:“是嘛,就算咱们仍然谁也不服谁,谁全想宰谁,现在也该先对付了头号敌人,再说别的!”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对,说你那办法吧!”
    花明道:“办法简单,你以前用过了!”
    石秀郎不傻,哦了一声道:“找铁娥?”
    花明啧啧地笑了,道:“对,当初你找上她,赏了老秃贼一支‘白蜡虫汁针’,现在老秃贼竟又能‘开房’接见有缘,这是怪事!”
    “咱们刚才还说过,十有四五,铁娥这个丫头骗了你,所以现在应该去找她,叫她当当咱们的眼睛,去仔细看看!”
    秀郎道:“她看过之后,若仍然骗我们呢?”
    花明一笑道:“你真是块点不醒的顽石,上次是你老小子自己混蛋,太信她了,这次先赏她点小玩意儿,还怕她敢捣鬼?”
    石秀郎嗳了一声道:“对,就这么办。”
    话罢,石秀郎略一沉思,头一摇又道:“且慢,你花子就没事作了?”
    花明正色道:“不瞒你说,对今天老秃贼重又‘开房’的事,我早有了准备,也有了小娃儿帮忙,可一看虚实!
    “咱们就这么办,分途行事,在明天午后,仍在这石亭中见面,若所得皆实,我们来个大摇大摆进山房,如何?”
    石秀郎一拍手道:“好,一言为定!”
    花明一笑道:“你可知道铁娥在哪里?”
    石秀郎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不要紧,我坐在山道上等她!”
    花明头一摇道:“看来你比从前笨多了,我打听过,铁娥包了条船,现在湖心,她不到明天不会登岸的!”
    石秀郎闻言,站起身来道:“好,我就去找她!”
    花明哼了一声道:“湖上舟船千百,你知道哪条船是?”
    石秀郎傻了,摇摇头道,“真他妈的,你知道?”
    花明道:“我若不知道,怎会说她在船上!”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知道你就该早说。”
    花明扫了石秀郎一眼,道:“她乘的那条船,船帆是黄颜色的,船是黑色,靠龟山脚下东方找,不会费什么事就能找到!”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我去了,咱们明天正午时候,石亭见!”
    花明也嗯了一声道:“正午时候,不见不散!”
    石秀郎点点头,转身大步出了石亭!
    花明却又扬声道:“石老儿,找到铁娥,下手可要有分寸,别太重!”
    石秀郎哈哈一笑,道:“狗花子放心好了!”
    花明又扬声道:“那丫头不太容易对付,多小心!”
    石秀郎已走出十丈,停步回头道:“在老子身上,一辈子没有‘阴沟翻船’的事!”
    说着,石秀郎大袖一甩,走没了影子!
    花明仍不放心,飞身石亭之上,看清石秀郎人已到了里余路外,才嘻嘻笑着,纵身而下!
    他摇着头,笑着,状极得意,自语道:“石老儿啊石老儿,但愿明午花老子还能看到你活生生地前来!”
    站罢,拍手连连,飞跳而去!
    ※※※
    一艘黑色巨船,停在龟山脚下东北地方。
    船上,静悄悄看不到船家渔娘。
    船分前后两舱,前舱中,一位黑发妇人,背外而卧。
    后舱中,三位娇女,分坐两边,正品茗闲谈。
    使人真想不到.这三位美绝艳绝俊绝的少女,竟是楚青青、铁娥和唐霜青!
    三位姑娘,不约而同聚在一处,这事怪!
    其实说穿了,十分平常。
    楚青青如今,已是一代怪杰“粉魔”百里香的传人了!
    一身功力技艺,已不知有多深多高。
    别的不说,只看百里香那爱如性命的“红鼻貂”,现在紧偎在楚青青怀抱中,就能推测出其他!
    这次是楚青青回家,在百里香和任宝玲安排下,与柳英奇喜结秦晋,铁娥和唐霜青,前来道贺。
    当然,唐、铁二妹,是因为这两年来,江湖上突然失去了郭飞鸿的消息,今逢“开房”,特来侦访。
    恰好赶上楚青青的喜事,自然就顺情一贺。
    现在唐霜青已知道铁娥对郭飞鸿的感情,相见之后,坦诚与谈,于是相互勾通了一切。
    楚青青虽说今己名花有主,只等婚期,但不能说当年和郭飞鸿的感情就此消失,何况柳英奇也不是个凡俗的人物。
    于是三位姑娘,义结姊妹,同出同进,要找到郭飞鸿。
    这条船,是楚家的船,现在成了三位姑娘的坐舟!
    不过有件事情很怪,三位姑娘放着宽敞明亮的前舱不住,却挤在这较狭而低的后舱,何也?
    当然,前舱有人了,是那中年妇人!
    可惜那妇人背影向外,看不清面目。
    石秀郎,雇到了一条小舟,吩咐船家,直扑黄帆黑船!
    石秀郎在相距黑色大船十丈外,吩咐停舟。
    接着取了两银子给舟子道:“你回去吧。”
    话说完,人已飞拔而起,如四两棉花般落在大船上面。
    他认为自己功力超凡入圣,料定船上没有人发觉。
    其实他错了,大错而特错!
    船身是没有摇动,可是船上人却都知道上来了人!
    前船的中年妇人,在石秀郎坐舟一停时,就知道了。
    后舱三位姑娘,却是从那“红鼻貂”,突然全身银毛一耸,而知道有人悄悄地来到了船上!
    三位姑娘互望一眼,笑了笑,若无其事!
    楚青青更是连连抚摸着“红鼻貂”,使它安静下来。
    石秀郎,成了夜郎,自大地推开了前舱门!
    船门一开,他不由一愣,鼻端立刻嗅到一种奇香!
    舱内妇人,动也没动,石秀郎没进去,顺手又关上了舱门。
    于是他步向后舱,和刚才一样,大方地推开舱门。
    如今他笑了,看到了铁娥!
    铁娥星眸一翻,见是石秀郎,哼了一声道:“石秀郎,你可是要找死?跑到这条船上!”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铁娥,我找你来的!”
    铁娥又哼了一声道:“趁早滚,否则别说你会死得冤!”
    石秀郎阴笑着说道:“就凭你们三个小丫头片子,想杀石老子?”
    楚青青站了起来,寒着一张脸道:“石秀郎,别人怕你,我们姊妹可不怕你,我铁姊姊有上天好生之德,才警告你快些滚,滚是你的便宜!”
    石秀郎嘻嘻两声道:“如今的小丫头,一个赛一个的狠了,偏偏石老子不信邪,你们要有办法宰了我,这倒也不错!”
    唐霜青娥眉一挑道:“你听清楚,我们是因为人在龟山脚下,明朝是‘开房’盛典,今天才不想手沾血腥,你别不识好歹!”
    石秀郎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春雷,震人耳鸣久久!
    坏了,他聚气发笑,惹出了麻烦!
    把前舱沉睡的中年妇人惊醒,那妇人隔着舱板问道:“青儿,什么人这样的大胆,吵我午睡?”
    楚青青还没有接话,石秀郎已开了腔,道:“是老子,石老子!”
    中年妇人笑了起来,接着道:“我说是谁有这大的胆子,原来是你这个送死的老儿,昨天花明见机得早,被他溜了,甭说,是他支使你上当来的!”
    石秀郎一听,心头一凛,暗中忖念道:“这事怪呀!莫非狗花子真在算计我,要不以铁娥的自大,又怎会把前舱让给个普通妇人住!”
    想到这里,才待接话,中年妇人接着说道,“现在你想明白了?可惜已经晚了!”
    “晚了”二字,还是隔舱送到,但语调一落,石秀郎背后己传来话声,道:“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别堵着舱门,里面坐吧!”
    石秀郎倏忽回头,心寒胆战,吓得全身一抖!
    他不由暗骂一声:“好个狗花子贼花明,石老子今天若能平安无事,看不把你这狗花子的肝胆生生抓出来才怪!”
    只顾想,忘了答话,妇人又开了口,道:“怎么,莫非我百里香还不配招待你?”
    难怪,难怪铁娥等三女,将前舱让出来了!
    如今,石秀郎虽知上了花明大当,但已退不得了。
    他一转念,有了计策,嘻嘻一笑道:“花明这老狗子的话,我本不信,却没想到果然没有骗我,你百里女士的大驾,真在这条船上,那太好了!”
    说着,他大大方方转身又道:“这后舱岂是待客之所,女士,可能移向前舱?”
    百里香笑了道:“石秀郎,你这两套少和我来,洪泽湖的水太凉,老娘我怕冻坏了你,你还是将就点里面坐吧!”
    石秀郎要逃向水中的诡计,不能用了。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这是什么话,我石秀郎就是找女士来的,岂肯逃走!”
    说道,迈步到了舱中。
    他那一双眼,却盯在了楚青青身上。
    原因明显,刚才百里香隔舱发问,叫的是青青,答话的也是青青,石秀郎已年老成了精,立刻明白青青和百里香有很深的关系!
    他已难逃走,只有抓住个人质来和百里香一谈了。
    哪知他这套玩意儿,到了百里香手中,变成了小孩子的把戏,一看就破,所以百里香娇笑一声道:“石秀郎,老娘话可说在前面,劝你老实些,乖乖坐下,老娘或许能保你平平安安地走!
    假如你要妄动,尤其是妄想抓住我这个徒儿当作人质的话,我怕你就要很快很快地死了!”
    石秀郎虽被百里香说中,心中对必须抓住青青一节,仍未罢手,只是表面上否认此事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怎会拿小孩子当遮箭牌!”
    百里香哼了一声道:“不会最好,其实并非怕你动手,而是怕你手一动,就立刻死去,不信你注意看看我徒儿抱的那只玩意!”
    石秀郎曾注意过这只“红鼻貂”,他错认是只小猫,女孩子爱猫是普通事,抱只拢在身上更是普通!
    别看她们见到一只小老鼠,会狂喊大叫,但对那能捉老鼠的猫,却从来就没有觉得害怕过。
    石秀郎在百里香提及白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又注意看了几眼,一看之下,他变了脸色,人也不由往后一退!
    百里香咯咯地笑了,转向石秀郎道:“怎么样?你可还想伸手?”
    石秀郎头一摇,道:“是只‘红鼻貂’?”
    百里香若无其事地从青青手中,接过了“红鼻貂”,然后笑嘻嘻地向青青等三个女娃儿道:“你们前舱玩去吧,万一石老怪他不听话,此地或许有人会横着死,别吓了你们哦?”
    青青抿嘴一笑,和唐、铁二女离开了后舱。
    石秀郎坐不住了,就像有针扎着屁股似的!
    百里香故作未见,对石秀郎又一笑道:“苏老怪前年在八公山,不信邪,碰了碰我这只小白乖乖,这不,他就横着死了,你可要也碰一碰?”
    说着,缓缓将“红鼻貂”凑近了石秀郎。
    石秀郎慌不迭后躲,百里香却沉声警告道:“别动,一动就没有命了!”
    石秀郎怎敢再动,脸上滴下了黄豆粒大的汗珠子。
    百里香娇笑一声道:“小白乖乖最听我的话,我没下令,你要也不想伤它的话,它不会抓你,否则就不一定了!”
    石秀郎慌忙接话道:“我怎会伤它,百里大姊,你可别下令!”
    百里香道:“行行,所以你乖乖坐着谈谈。”
    石秀郎道:“是是,当听大姊吩咐。”
    百里香双目一霎,道:“不对,你和花明,鬼主意最多,我必须小心点。”
    石秀郎分辩道:“我保证不动一点鬼主意,一点也不动!”
    百里香头一摇道:“我上得当太多了,不敢相信。”
    石秀郎无奈何地问道:“要怎样大姊您才能相信呢?”
    百里香想了想道:“有办法了,你替我抱着白乖乖!”
    石秀郎几乎哭出声来,道:“大姊,好大姊!这玩笑开不得,开不……”
    话还没有说完,百里香已把“红鼻貂”放在了石秀郎手中!
    石秀郎吓得头皮一炸,脸全变了颜色。
    说话也成了结巴,道:“大……大姊,这……这要……要命,我……我……”
    百里香一笑道:“不要命,我没下令要你的命,它不会要!”
    话声一顿,接着又道:“快,快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皮,要慢要轻要带感情,要告诉它你和它好,快!快!”
    堂堂怪杰石秀郎,立即听令,抚摸不已。
    可是他那手,却哆哆地直抖!
    百里香笑了,道:“好,咱们该谈谈了,我所谈的,是自己的私事,但要麻烦你帮忙,不知道你可愿意?”
    石秀郎如今,只希望早离开这号船,立刻答道:“愿意愿意,只要小弟能够办到!”
    百里香道:“你能办到,在你是很简单的。”
    石秀郎哦了一声道:“大姊请讲。”
    百里香道:“天下人很少知道,我和项天齐曾是青梅竹马定过终身的夫妻,后来因为别个原因,始终没有成婚。”
    “他至今独身,我到老无伴,从前是越想越恨,现在却想明白了,进而认为他是纯情、赤心!”
    “明天‘开房’,是他和世人见最后一面的日子,所以我想去见见他,你该知道,我是非见他这一面不可!”
    石秀郎顺情说好话,道:“对对,应该见他这一面的。”
    百里香道:“是嘛,你明白这道理是最好了,不过我们分手几十年了,如今我去拜望他,不带点礼物怎说得过去?”
    石秀郎道:“当然要带点礼物。”
    百里香一笑道:“可是我为这礼物,却为了大难,他啥没见过,普通礼物怎会看得上眼,石秀郎,你说对不对?”
    石秀郎眨眨眼道:“话是对,可是大姊……”
    百里香接口道:“后来我总算想出该送他什么礼物来了……”
    石秀郎已有些明白,道:“是件什么礼物?”
    百里香道:“送两个大活人去!”
    石秀郎不由扬声道:“可是我和花明?”
    百里香咯咯一笑,手一拍石秀郎肩头道:“有时候你真聪明得叫大姊我喜欢你。你猜对了!”
    石秀郎脸如死灰,低头无言。
    百里香道:“怎么,你要不愿意的话,可以直说!”
    石秀郎苦笑一声道:“我能直说不愿意吗?”
    百里香正色道:“当然能,这是你的自由嘛,你若不甘心情愿自己送自己去,那当然随你,只是我却有些替你可惜!”
    石秀郎又苦笑一声道:“可惜?可惜什么?”
    百里香道:“你若自己去,以我那一口子的为人来说,准不会再开戒宰了你,你仍然能活着,若是不肯……”
    话声一顿,接着说道:“我就只好下令小白乖乖,在你任何地方抓上一下,然后送去,只不过那时候你可就不再是活的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石秀郎只好答应下来。
    百里香一笑,道:“很好,我给你嗅上点儿花香粉……”
    石秀郎一愣,道:“什么花香粉?”
    百里香道:“就是我那独门的‘对时化骨香’呀!”
    石秀郎真哭了,流着泪道:“百里大姊,那焉有我的命在!”
    百里香正色道:“有,只要你能在对时之内,去见我那口子,我保证到时候有人会把解药给你,好不?”
    话是可以商量的话,作法却是干净脆的作法,好个百里香,行事有大丈夫风范,使人痛快!
    石秀郎不由问道:“是哪一位送去解药?”
    百里香一笑道:“熟人。你更熟,就是铁娥,当年你骗铁娥,打了我那口子一支‘白蜡毒汁针’,如今我叫她去,你看看这件事公平不?”
    写到这里,不由从心中高喊:此世此间,怎不多有几位百里香,专以恶人之道,还诸恶人!
    这是因果,这是报应,石秀郎俯首受命。
    他嗅了“对时化骨香”,已是英雄气短。
    百里香却又说道:“还有,你还必须押着花明去。”
    石秀郎开了腔,道:“百里大姊,说实话,押这小子去我是千肯万愿绝对高兴,只是这小子太刁,我有啥办法?”
    白里香附耳低低对他说了几句话,他高兴了,道:“好,能如此,我仇算报了,百里大姊,我走了。”
    百里香笑着道:“好,我就不送了。咱们明天在山房见!”
    石秀郎点着头,站起来出了舱。
    哈哈,一切早在人家谋算之中,己有小船在等着他了,他没放下那小白乖乖,抱之登舟而去。
    奇景!怪事!怪事!奇景!
    “升房”了。“开房”了!
    有两个人,自山下登上,前面走的是花明,后面跟着石秀郎,花明脸如死灰,全身颤抖着。
    他一双手,捧着百星香那只小白乖乖!
    这就难怪,难怪他恭敬听命,不作逃遁的打算了。
    花明身后的石秀郎,今天似是十分开朗,唱着山歌!
    “一生争强又好胜,满腹诡计智谋深,
    怎知因果报应到,地狱无门自投奔!”
    闲人全站开了,目睹世上这一双凶煞,走进山房。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石室”中后不久,郭飞鸿步出了山房,有人接他,有人迎他,他却挽着铁娥、霜青,含笑而去。
    有人问到百里香,有人也问过铁娥,可曾给石秀郎嗅过解药?可曾收回那小白乖乖?
    百里香答得好,我哪来的“对时化骨香”?只是一种普通花粉而已,又哪来的“红鼻貂”那是只小熊猫!
    没有毒?真没有毒吗?
    百里香笑了,道:“大家何不往世上多瞧两眼,遍地皆毒,但哪里又真有毒!佛说,空空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适时,山房内,传出一声龙吟!
    随声,栈桥中断,山房自合,那佛、那魔,都紧紧地关在了一处!一处!一处!
    那是“智山”!那是“心海”!
    湖水澄清,远山含笑,正是:
    龙吟一曲沧海去,智拙才尽秃笔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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