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地虎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不速之客
    在这座神秘的石室内,郭飞鸿过了轻松舒适的一夜,当红日由生满了葛藤的天窗照射进来时,郭飞鸿由石床翻身而下,才知道又是一天开始了。
    那个玄衣的美妇人——任宝玲,现在郭飞鸿也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对郭飞鸿的起居饮食,关怀得无微不至,对他真好比母亲对儿子一样的亲切,使郭飞鸿感愧不已!
    对于这位柳伯母的爱护,郭飞鸿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按理说自己应该立时去找到了柳英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令他们母子团聚。再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和大荒二老花明、石秀郎的纠葛,似不应把她牵扯在其中,眼前应立刻避开为妙,可是任宝玲却是死也不放他走,看样子大有和自己共同御敌之意。郭飞鸿对这件事很是懊丧,因为据他所知任宝玲虽是武功高强,可是要想来对付花石二人,那还差得远,万一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今后尚有何面目去见柳英奇?
    任宝玲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意思,在早饭时含笑安慰他道:“你不要为我担心,花明和石秀郎虽是厉害,可是这雷火洞有真人坐镇,他们既知,却不得不顾忌一二,你可以放心!”
    说话之间,忽听藤蔓处传来啪啪振翅之声,任宝玲微惊道:“二白回来了!”
    一只白鹫已探身而入,连声高鸣不已,任宝玲冷冷一笑道:“它发现了二人的踪影,想不到他们还真敢来!”
    郭飞鸿立时站起来道:“柳伯母……”
    任宝玲摇摇手道:“你不必多说,我知道。”
    才说到此,忽闻悬在洞壁上的一粒大如核桃的小金铃“叮”的一响,任宝玲看了郭飞鸿一眼,道:“真人有事见召,你在此等我一会!”
    郭飞鸿怔了一下,点头道:“伯母,这件事……”
    任宝玲微微笑道:“不要紧,这不关你什么事!”
    说罢右手按动一处机钮,石门自开,任宝玲闪身而入,石门又复闭上。郭飞鸿心念转动,忙也随后启门进入,却见室内垂有一方帷帘,满室奇香,像是燃烧着桂子的味儿,郭飞鸿忽然发现这是一间寝室,可能就是那雷火道人封道之处,自己岂能随便踏入。
    心中正自吃惊,欲待退后的当儿,耳中却在这时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任宝玲的声音说道:“恳乞道长开恩,格外通融这一次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不觉停步听了下去,他发现说话之处,似乎还在另一间房内,不过相隔甚近,二人对话可以清楚地听见。
    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好像小孩一般的声音道:“你这样胡闹,出了事贫道也无法护你,到时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任宝玲道:“道长,这两个人乃是当今恶魔,真人你忍心看他们为害江湖而不顾吗?”
    那似童子一般的语音喟然一叹道:“任宝玲……你不知贫道的苦心,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任宝玲道:“真人道婴将成,此刻是为避外魔入犯!”
    雷火道人又是一叹道:“你既知道,怎么还为我惹这个麻烦,贫道怎能不知那花明、石秀郎为今世仅有的一双恶魔,只是如今贫道自顾尚且不暇,哪能再有时间管人闲事?
    再说这两个老怪物,功力通玄,又岂是好惹的,你还是速速叫他去吧!”
    郭飞鸿不由面色一红,心中不大是味儿,却又听任宝玲冷冷一笑道:“此事与真人无关,难妇自己作主就是!”
    道人叹道:“怎会与我无关?哪一个不知雷火双鹫为贫道所豢养?唉!唉!看来已惹了麻烦了!”
    任宝玲还要再说,那道人似已不悦,怒声道:“你不必再多说了,贫道封洞以来,曾有言不问外事,你也不能为我生事呀……”
    说到此,突然语音一顿,冷笑道:“帘外是谁?”
    郭飞鸿猛吃一惊,正要退身,却见任宝玲已揭帘而出,着急道:“你怎么进来了!”
    这时室内道人已冷笑道:“很好,就请这位小友入内一叙,由贫道当面告诉他就是!”
    郭飞鸿适才闻言,心中正自有气,此刻闻召,倒是满心想见识一下这道人,到底是何许样人,立时答道:“造次了!”
    大步向前走近,当他揭开了垂帘,迎面便见石壁上凿有一个月亮石洞,就在这月形石洞内,跌坐着一个一身黄布肥大道衣的瘦小道人!
    在郭飞鸿想象中,如此一位高龄的道人,必定是十分衰老了,可是此刻注视之下,却全不是这么回事,看过去对方简直像是一个童子一般,黑发童颜,目如点漆,简直是一个全真的道人。
    郭飞鸿呆了一呆,他身后的任宝玲忙道:“还不拜见真人!”
    雷火道人乍然看见郭飞鸿,双眉皱了一皱,郭飞鸿打躬道:“在下郭飞鸿,参见老前辈,并请恕罪!”
    道人浓眉微展,呐呐道:“郭飞鸿,你是佛门弟子吗?”
    郭飞鸿摇头道:“弟子乃是俗家人弟子!”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惊异道:“怎么你身浴佛光?”
    郭飞鸿茫然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雷火道人道:“一旁坐下!”
    郭飞鸿见他座前左右各设有一个石鼓,就打了一躬,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雷火道人顿了顿道:“贫道方才与任女士之言,你想必都听见了?”
    郭飞鸿点点头,雷火道人目光一转,道:“你年纪轻轻,到底与那石秀郎、花明结有什么仇恨?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厉害得很!”
    郭飞鸿冷然道:“没有仇恨!”
    雷火道人怔了一下道:“既无仇恨,何故为敌?”
    郭飞鸿抱拳道:“身为武林中人,怎能闻恶不问,弟子所以自不量力,正是为此!”
    雷火道人低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
    郭飞鸿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再者,弟子也是受一老前辈所托,不得不如此罢了!”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你根骨智慧武功,皆是上上之选,如此少年,倒也难得,你师父是谁?”
    郭飞鸿道:“家师铁云……”
    雷火道人颔首道:“铁大侠与贫道,当年在峨嵋曾有数面之缘,想不到他居然收有如此一个好的徒弟!”
    说到此,浓眉又皱了皱道:“少年人,你要知道,贫道在此封洞进修,江湖上无人知道,值此用功紧要期间,贫道实在不愿多生是非,井非是……”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不必多虑,此事乃弟子私事,怎能牵连真人?弟子这就告辞了!”
    说完话,立时站起身来,雷火道人呆了呆道:“你这就走吗?”
    郭飞鸿道:“正是!”
    一旁的任宝玲立时上前道:“你不能走,那两个老怪物就在附近,万一要是遇上了……”
    郭飞鸿冷冷笑道:“伯母放心,即使是弟子碰见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说完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还是避过了今天明日再走不迟,容贫道为你起上一卦看看!”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放心,弟子原不想避他们,正要找他们呢!”
    入目傲态,那雷火道人为之一凛道:“当今天下,敢与此二人为敌的只怕还不多见,少年人,你说的那位老前辈又是谁呢?”
    郭飞鸿心中一动,回身笑道:“道长问起此人,弟子倒想起一事来了!”
    雷火道人呆了呆道:“想起何事?”
    郭飞鸿浅笑道:“弟子来时,这位老前辈,曾赠了我一枚令牌,并言识得此令之人,皆可助弟子一臂之力!”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你这位朋友口气可真不小,但不知那枚令牌可能借贫道一看?”
    郭飞鸿点头道:“自然可以!”
    当时探手拉开了裤腿上特制的暗囊,由其中取出了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市令,双手奉上,雷火道人缓缓探出一只手把金市令接在手中,立时神色一变道:“哦……”
    郭飞鸿道,“真人莫非识得此令?”
    “岂止识得!”雷火道人神色微变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他徐徐抬起头,把目光由金市令移到了郭飞鸿的面上,道:“云海佛兄如今法驾何在?他这如意金市令,是不肯轻易授人的,怎会交与了你?”
    郭飞鸿欠身道:“云海老宗师对弟子恩重如山,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雷火道人双目微合,须臾张开道:“罢!罢!贫道看在云海佛兄面上,破格插手,为你管上这桩闲事,少年人你先坐下来!”
    一旁的任宝玲闻言心中大喜,当时一拉郭飞鸿道:“还不谢过真人!”
    飞鸿道:“弟子不敢扰了道长清修!”
    雷火道人面色微红,摇摇头道:“此事既关系着云海佛兄在内,就另当别论,你坐下再说!”
    郭飞鸿打了一躬,遂又在一边石鼓之上坐了下来,雷火道人目睹任宝玲道:“宝玲,你先把洞口的‘云雾奇障’放出,以免两个老怪物此时上门生厌!”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雷火道人微微一笑,向郭飞鸿道:“贫道昔年与云海佛兄有过‘瘦佛美道’之称,并有过一段交谊,我想这位老佛兄大概知道我藏身在此,才有意赠你金市令,促我出面的吧!”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陡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好似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双手连搓道:“佩服!佩服!”
    郭飞鸿奇道:“真人如何见得?”
    雷火道人摇头叹道:“少年人,你哪里知道,当今天下,除了云海佛兄以外,可说无人再能是那两个老怪物的对手,如说再要找出一人,舍贫道天下再无他人了,是以云海老人这枚金市令,除了促贫道出面,实在是别无所图了,这还不算妙,妙在他竟能事先得知贫道和双怪在此一会……如此看来云海佛兄的菩提神卦,要较我的神机妙算又要高上一筹了!”
    郭飞鸿被他一说,再一细想,倒也并非无理,云海老人之用心也许真是如此。
    雷火道人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云海呀,云海!你的事我不便不管,只是如此一来,坏了我十年的道基,这笔损失,你又如何赔我?”
    郭飞鸿一旁闻言慨然道:“真人不必插手,此事还是由弟子来自理吧!”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喟然一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两个老怪物的厉害,云海既差你擒凶,自然你武功不弱,只是以二敌一,你决不是他们对手,方才贫道不知还罢了,既知你是云海所差,怎能袖手不管?”
    双眉一皱,这位一心闭关苦修的道人,缓缓站起身来,步下了蒲团,向前走了几步。
    郭飞鸿怪过意不去地问:“真人预备如何来对付他们?”
    雷火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自有办法!”
    这时,任宝玲已回来复命道:“各阵式皆已发动,只是不见二老怪踪影!”
    雷火道人嘿嘿笑道:“你以为他二人这么容易上当?实在说我那雷火阵困别人尚可,要想困住这两个怪物,只怕是不大可能!”
    顿了顿,道人双掌一拍,道:“来,你二人随我来,我们先看一看他们身在何方?”
    走出了这间石室,雷火道人手指石壁道:“宝玲,你还记得那天壁开启之法吗?”
    任宝玲呆了一下,遂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当然……”道人含笑道:“已经十年未曾开启过了!”
    说着,他步向壁下,双手张开,在石壁上下两角轻按了一下,退后一步,又举掌向壁上虚击一掌,立时由四面喷出了许多白烟,那方石壁竟然丝丝有声地启了开来。
    郭飞鸿对此甚是希罕,尤其对洞内各项设施尽多云雾而不解,雷火道人偏头望着他笑道:“你不要以为这些白烟是障眼法,这都是晨昏间贫道亲采的云雾,以之封洞,最不虑外人窥破!”
    那滚滚而出的白雾,立时充满洞室,一时间三人已感置身云雾之间,郭飞鸿不由暗暗称奇。
    雷火道人这时率先步入开启的壁后,任宝玲和郭飞鸿也跟了进去,只见眼前一级级的白石天梯,看过去有如是一条挂在天际的长龙。
    雷火道人在前领着二人步上石级,郭飞鸿顿时感觉到身上一寒,四外吹袭而来的天风,使得身上衣衫猎猎起舞。
    在石级的最上处,形成一个大小有两丈见方的平台,这时四外的风力就更大了,所幸各人都有极高的内功,否则真有被风吹倒之虑。
    朵朵白云,如风惊浪,又似万马奔腾,在晴空里一路翻滚,衬以绚丽的彩霞,真是美极了。此刻再低下头去看原先的石洞,只见一片云烟,哪里还识得出其所在,郭飞鸿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三人这时已来到了梯顶石台,石台上置有一张石桌,四个石鼓,雷火道人首先落坐,天风把他那袭天青色的道袍吹得雪片也似地飘个不住,真有“飘飘羽化”之感。
    郭飞鸿心中大是不解,他弄不清道人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因为放目望过去,除了云雾缭绕,一无所见,远处似有几座淡淡的山影,但是比之这屹立的山顶峰头,都要低上甚多。
    他正自困惑不置,雷火道人已自石桌上拿起了一个极大的葫芦,左手则自石桌下抽出一把大如箩筐的芭蕉扇,任宝玲见状小声向郭飞鸿道:“真人要收云雾了。”
    果然雷火道人这时已打开了葫芦盖子,把葫芦交到了左手,右手大扇向着近处云雾频频扇动,他内力惊人,大扇挥处,但见白云滚滚,形成一团团的白球,纷纷卷了过来,越卷越近,却恰好为道人左手葫芦接个正着,收入葫芦之内。
    道人对此甚是熟练,霎息之间,附近白云,已为他收取一空,其余皆低在峰下,看过去甚是飘渺。
    这些做完之后,道人回首向郭飞鸿笑道:“少年人你掌力如何?”
    郭飞鸿愕然道:“弟子功力浅薄,劈空掌可二百步见力,再远就不行了!”
    雷火道人颔首道:“想不到你功力如此深厚,贫道倒是小瞧了你了!”
    “少年人,”他接下去道:“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郭飞鸿道:“怎么个助法?”
    雷火道人双目微眯,道:“你看峰腰下那片白烟,厚有十丈,乃是山雾,我们必须将之透穿一洞,才能看清下面一切,你我各以内力试着透穿即可!”
    郭飞鸿依言提聚内力于掌心,徐徐推出,他昔日在九华山随师练功,也曾以云雾试过掌力,故此甚为熟练,掌力发出后凝而不散,只见白烟如滚滚江浪,直向四面八方退了出去,遂自形成一个大小丈许方圆的隙孔。
    雷火道人看在眼中,禁不住连连点头赞叹道:“好精湛的乾元真力,孩子,有你为助,大荒二老不足为虑了!”
    双掌一搓一扬,也发出其本身功力,二人四掌交替,不过须臾之间,那厚有十丈的山雾立时贯穿了一个极大的洞孔。
    任宝玲目睹二人如此功力,心中甚是佩服,她反倒是接不上手帮忙,待到二人住手之后,她禁不住问道人道:“真人可看见那两个老怪物?”
    雷火道人冷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将身落座,接道:“我们先坐下来,他二人如犯山口,必定逃不过我们眼下!”
    话方到此,见他眉头一皱道:“哦,真的来了!”
    二人立时一惊,道人大袖挥处,那穴口向前移了数尺,三人正可窥清下面一切,一石一树,无不清晰入目。郭飞鸿定目望去,果见石道上并行着一对人影,虽是相距极远,却仍可看出那是花明、石秀郎二人。
    只见石秀郎在左花明在右,二人均似有些狼狈!衣衫尤其不整,在道途中不时左顾右盼,指东道西,任宝玲不由笑道:“贤侄,你可奇怪么?”
    她对郭飞鸿已改口称为“贤侄”,益发显得亲切,郭飞鸿答道:“不错,他二人怎会没有发现这座洞府呢?”
    任宝玲看了雷火道人一眼,笑道:“那是因为我放出了云雾,把洞门封闭的缘故!”
    雷火道人摇头道:“这种障眼法儿,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二人!”
    忽然顿了一下道:“不好,他们果然看出来了!”
    在他说话时,郭飞鸿就见石秀郎手掌频频挥动,在他掌力之下,护山的云雾层层翻起,已将要逼近洞门处,雷火道人这时又微带怒容道:“这两个老儿也太放肆了,我们下去!”
    山角间的石秀郎面白如纸,怒冲云霄,他怪笑了一声,道:“花子,你可看见了?
    这道人差一点瞒过了我们!”
    花明抬头看着眼前的洞门,徐徐点头道:“现在他跑不掉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花子,这道人不可轻视,你我要小心一二!”
    花明冷漠地道:“当然。走,石老郎,我们进去问问他去。”
    足步方抬,却为石秀郎横臂拦阻道:“花子,你在为一代宗师,却连兵家大忌都忘了,那道人在这洞前,岂有不设埋伏的?万一要是中了他的道儿,你这一世威名可就付诸流水了!”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不成?我早就想到了!走,你要是胆子大就随我来,以你我二人之力,何愁破不了他的阵门?”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天下最可怜,莫过于自认为聪明的人,我看那道人和你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我本来想先同那道人理论一番,可是他闭门不纳,却未免太不通情理,既如此,咱们也只有不客气,硬打他的山门了!”
    花明一双锐目早已把附近情势打量清楚,这时沉声道:“石老郎,你身上多少有点伤,这正门由我来闯,你只走偏锋就是!”
    石秀郎银眉一挑道:“放屁,我岂能要你来保护?我身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花明哼了一声:“石老郎,这可不是称英雄的事,你又何必呢?”
    石秀郎哈哈一笑,身形躬缩之间,蛇也似地窜了出去,直向那看来云烟飘绕的洞门之前落去。
    他身子方自落下,忽听得轰然一声大响,乱石如蝗,自四面八方直向他身上罩砸而下。
    花明见情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阴声道:“老石,这一次你可够受了!”
    他身子一摇,快若飘风似地已落在了一株大树之上,竟然“袖手旁观”起来。
    那为数可观的巨石,有如天塌海啸一般,向石秀郎身上落来,这瘦长的老头儿一声狂笑,只见他双手齐舞,大袖挥处,那些飞掷而来的石块,纷纷倒弹了出去,竟然没有一块伤着了他。
    石秀郎身子向右一转,正要腾身而起,忽见眼前石影如山,有如是洞庭烟波中的帆影一般,一层层排出去,无尽无际,哪里有什么出路!
    这一惊,顿时把他一腔狂傲,减了三分。
    他是一个临阵冷静的人,生平历练更是惊人,这时一打量这种情形,竟然一时叫不出这阵式的名字,心中不禁怦然一震。
    要是换了第二个人,也许早已不顾生死,先行一试,可是石秀郎生平有一戒律,即绝不轻易冒险,他知道雷火道人既以阵势相困,定然非比等闲,贸然进身,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石秀郎左右观察了一下,冷冷一笑,停立原地不动,这时那位身踞高树,一旁观望的花明却嘻嘻笑道:“石老郎,你不听我好言相劝,此番自食恶果,看你如何脱困!我看你还是杀进阵去的好!”
    冻水石秀郎森森一笑道:“花明,你以为如此就可陷我于死地不成?你真是作梦了!”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竟是着了花明的激将之计。可是凭着他过人的历练和精湛的武功,他确实也没有把眼前阵式看在眼中。
    花明冷冷笑道:“老朋友,你行不行?真要不行,就招呼一声,我好来救你!”
    石秀郎一声不哼,只运用一双锐利的眸子四下望着,如此僵持了足足有半盏茶之久,就见他哈哈一笑,拍衣而起,身子一窜,已没入云雾之中,同时双手左右齐出,一左一右,隔空把两方岸立的大石劈倒在地。只听一声巨响,眼前翻开了一方巨石,现出了一座洞门,正是雷火道人藏身的洞府。
    阵势一破,石秀郎身子一闪,已窜至洞前,这时那远远旁观的花明,见阵门已破,也由边侧燕子也似地掠了过来。
    他口中叹道:“石秀郎,你真行!”
    石秀郎尽管是心中恨透了花明,可是此刻另一大敌当前,只得暂时先忍下了这口气,以后再说。
    二人身子几乎同时落下,石秀郎蓦地转身,几乎和花明撞了满怀。
    花明身子突然立定,见石秀郎目闪凶光,也不由吃了一惊,瞪目道:“咦,你这是怎么回事?”
    石秀郎嘿嘿笑道:“花子,你这点小聪明又白费了心机,你既是口口声声要去对付那个道人,如今障势已为我破了,这头一阵就让给你打也无所谓,又与我争抢作甚?”
    说着他果然闪身向右面让开,空出进门的通路,花明为之一呆,暗想这家伙原来比我更精,方才再凶险,不过是道人洞外,此刻杀进道人洞内,岂有不触怒那牛鼻子之理?
    可是他们彼此都是挺要面子的人,此时为石秀郎拿话这么一扣,不打这一阵也不行了,口中嘻嘻一笑道:“你且看着!”
    身子向前一欺,双手同时递出,作“推窗望月”式,呼!一股劲力,洞门“砰”一声洞然启开,他人却疾速地闪向一边,待他发现洞内空无一人时,不由脸上红了一红。
    石秀郎见状挖苦道:“算了,你还是退开一边,看我的吧!”
    花明怒声道:“去你的!”
    第二次一闪身,双掌护胸,猛地向洞内扑去,他身子方一进洞门,顿时迎面涌来了一股绝大的劲气,花明骤遇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方才因似见洞内无人,才敢如此大意,根本就没有防到会有此一变,是以仓促间,再想以掌力还击已是不及,只见他就空一翻,倒滚了出来,其势之疾,令人咋舌。
    石秀郎见状猛地右手一扬,发出了一掌。这一掌,虽是无心而发,却也解救了花明一时之险。
    掌力一吐,花明就空一翻,飘然落地,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般,一声怪笑道:
    “什么人!”
    身形一晃,第二次又闪身而入,双掌挟着凌人的巨力,向洞中冲去。
    同时间,石秀郎也自右侧方切身而入,他二人先后扑入洞中,却又出乎意料地丝毫也没有遇见什么阻力,二人所发出的掌力,击在洞劈上,轰雷般发出了一声暴响,四山齐应。
    待他二人身形站定后,才发现石室正前方,也就是壁根之下,跌坐着一个黑发童颜的道人。
    道人一双眸子,似睁非睁地平视着二人,右手打了个问讯道:“二位老友久违了!”
    石秀郎后退了一步,鼻中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这道人!”
    花明冷笑道:“咱们很久不见了,你就这么来招待老朋友?”
    说时面上极为难看,哼了一声,又接道:“倒没想到道爷你会住在这里,真是意外得很!”
    石秀郎银睫频眨,冷笑道:“闲话少说,道人,我只问你,那郭飞鸿以及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你派他们与我二人为敌,是安着什么心?”
    雷火道人摇头笑道:“你错了,我与二位不过当年有过数面之缘,无恩无仇,怎谈得上为敌?”
    花明这时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冷漠地道:“话是不错,可是你的雷火双鹫却平白无故地与我等为敌,石老郎险些受了重伤,那姓郭的小子却突然失踪,道人,你也用不着跟我们来这一套鬼吹灯,干脆你说一声,那姓郭的是否在你的这里就行了!”
    雷火道人虽说是武功超人,胸有成竹,可是面对着如此两个当世的魔王,心中也不禁有些犹豫不决,他低头寻思,一时未语。
    石秀郎道:“雷火道兄,你这件事实在是作得不太漂亮。哼!你总不能不说一句话吧!”
    雷火道人慢慢抬起头来道:“郭飞鸿是在我这里,只是贫道却无权把他交给二位!”
    花明呆了一下道:“这是何意?”
    雷火道人怒容满面道:“这郭飞鸿一来是个后生,贫道不忍心看着他被你们两个身为老前辈的欺凌,再者,贫道受有老友之托,更不能不插手多管闲事!”
    花明怒立而起道:“什么人要你管这闲事?”
    雷火道人右手缓缓自左面袖内抽出来,微微一笑道:“二人还认识这如意金钱令吗?
    贫道正是受了此人之托,而对二位不得不多有开罪!”
    二人目光一接触到那枚金市,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战,石秀郎口中“哦”了一声道:“云海和尚……”
    花明在一旁嘿嘿笑道:“果然是这个老和尚,这么说那郭飞鸿,正是他派来的了?”
    雷火道人淡然道:“这就不太清楚了!二位如果没有旁的事,贫道想就此告退,恕不奉陪了!”
    说罢一稽首,正要退身,石秀郎忽然长躯一晃,正正地横在了道人面前,他脸如黄蜡般地道:“道人,我知你这多年来修为不易,我们也不愿扰你清净,只是郭飞鸿是云海所差,你却是非要交出来不可,否则……”
    雷火道人道人双眸一翻,不悦道:“怎么,石老兄,你还要与贫道动手不成?”
    石秀郎短发箭立,两腮颤抖道:“那就要看你了!”
    花明冷冷笑道:“道兄,你是聪明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毁了自身的道基……
    老道!你还是把人交出来吧,我们绝不多扰!”
    雷火道人森森一笑道:“花兄怎说贫道如此就毁了道基,这倒要请教了!”
    花明眼皮下搭,漠然道:“道人,你是明白人,应该是一点就透,何必一定要把话说明了,难道你就这么自信不成?”
    雷火道人一双锐目向二人分别看了一眼,已知今日之势,只有用武之一途,别无选择余地,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向着二人一笑道:“很好,二位老兄,请随我入内一行,这件事是不难解决的!”
    说完,双手向空中一按,云烟飘绕中,石壁上已敞开了一扇大门,现出了内室。雷火道人这时面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他转身对二人道:“贫道对任何人,一上来都留有三分情,方才劝二兄得罢手且罢手,既不听贫道良言要劝,就怪不得贫道多有得罪了。”
    说话间,三人已陆续步入石室,石门自闭。
    石秀郎猛地回身,愕然道:“道人你弄什么鬼?”一面虚晃两掌,发出“轰!轰!”
    两声大响,石屑四处飞溅,其掌力足堪惊人。
    花明也向右后方发了一掌,同样地发出“轰”的一声,可是却不见石门再启,两个老怪物这一霎间,不由勃然大怒,双双向道人怒视过来,雷火道人却慢条斯理地道:
    “太晚了,这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二位老兄安心与贫道为敌,上了此山,再想下山,可就万难了!”
    石秀郎一声狂笑道:“不见得,你这石洞莫非是铜墙铁壁不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休想困得住我们二人!”
    言到此,蓦地身形向下一蹲,双手相连,掌心一亮,霍然向上一推,身躯同时直立而起,这种“巨灵金刚掌力”,发自这个老魔手中,果然是不同一般,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好像整个山都为之摇动了。
    在这雷霆万钧的一声大震中,斗大的巨石,自破碎了的室顶上坠落而下,一时石落如雨,声动心魄,声势好不惊人。
    烟屑平静后,室内三个人仍然伫立在当地不曾移动,甚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未沾上一些灰沙。
    石秀郎抬头一看,自己的掌力,使得整个的室顶,掀去了尺许厚的一层石面,可是并未能因而开出一条出路来,这老儿由不住黄脸上现出一些不自在。
    雷火道人抬头看了一眼,徐徐点头道:“石兄掌力果然惊人,只是却忘了这洞府乃开自石山之内,老兄如果自认为有移山倒海之能,不妨再试,否则徒劳无益!”
    道人显然也已为石秀郎这种嚣张的气势所激怒,面色很不好看,手指四壁,冷冷一笑又接道:“非但如此,这洞府内,每一间石室的石壁,也都有丈许厚薄,二位老兄就是功力再高,如不悉开门之法,若想出去,谈何容易!”
    花明面色一沉:“道兄这是什么意思?”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二位既然找上门来,足见来意不善,可是贫道近三十年来,早已闭门思过,不曾与任何人动过手,眼前情势,已难以甘休,贫道愿以三阵赌输赢,来与二兄分一胜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石秀郎木讷的面上,颤动了一下道:“好得很,这方法最公道,道人你就划下道儿来吧!”
    雷火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二位既然同意,事情就好办多了,请随贫道换一个地方再说如何?”
    花明狞笑道:“我们已上了你的当,还会更进一步上当吗?”
    石秀郎细目微斜道:“花子,你也害怕了?好,你就在此,我随他进去就是!”
    花明一声狂笑:“笑话!我不过是提醒你注意一下道人之阴险罢了!”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道人虽阴险,却不及你万一,哈!花子,你说这话对吗?”
    目睹二人如此情形,雷火道人反倒有些愣住了,他原以为二人是“同仇敌忾”,却未料到他们本身之间,并不合作,忽然他想起了传说中此二人的宿仇,不禁哑然而笑。
    病书生花明只是低头冷笑不语,雷火道人望着二人道:“二位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要紧!”
    石秀郎漠然道:“事不宜迟,道人你快快拿出主意来!你不是要领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吗?”
    雷火道人凝色道:“请!”
    双手又当空虚按了一下,遂听得一阵丝丝之声,二怪皆是心思精密的人,在道人扬手之时,他们俱都聚精会神地想观察下手的地方,可是就在这时,由四壁角间冒出了朵朵白云,满室云雾飘绕之中,一扇石门又自行启开。
    石秀郎剔了一下眉毛道:“妙呀!”
    身子一晃,已夺门而出,却闻得道人一声叱道:“小心!”
    石秀郎身已腾出,闻声一个倒折,强行落身而下,落身之处,已在门边,当他一打量门外情形,这老怪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门外乃是直立千仞的峭壁,怪石嶙峋,白云片片,下视谷涧,只见灰茫茫一片,哪里能测出深浅高低,如果不是道人一声喝阻,自己怎还会有命在!
    石秀郎一张老脸上,带有几分讪讪地,向着雷火道人点头道:“道兄……你领我们来此作甚?”
    花明这时也步至门边,向外望了望,审视了一下门外情形,确是狮虎难攀,在滑如镜面的峭壁上,竟连一块青苔也没有,令人望之“不寒而栗”。嗖嗖的天风,由洞开的石门外直灌进来,浓密的白云,顿时使得全室陷于述茫之中。
    花明呵呵一笑,双袖连挥,室内顿时重现光亮,飞进的云雾,皆吃他超人的内功逼出室外。
    雷火道人笔直而立,面向门外,呐呐道:“贫道要在此处,向二位领教一下绝世奇功!”
    花明怒形于色道:“道兄方才只言三阵赌输赢,却未说明赌注为何!”
    雷火道人点头道:“是的,这赌注正要请教二位,花兄何妨下注!”
    花明嘻嘻一笑道:“吾辈不同于一般江湖小丑,这赌注自也不能太俗!”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洗耳恭听!”
    花明冷森森笑道:“好,道兄,我就与你赌这颗六阳魁首如何?”
    雷火道人瞳子微眯,不悦道:“老兄赌注确是不凡,也足以惊人,贫道忝为主人,自无推却之理,既如此,也只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说完转向石秀郎道:“石兄也要也贫道赌六阳魁首吗?”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赌头大可不必,花子既与你赌了头,我们何妨赌脚,我想一个人如斩头去足,倒也死得特别!”
    雷火道人面含薄笑道:“高明,高明,你二人一人赌头,一人赌脚,如此赌法天下少有,足可开武林先例,死也死得场面!”
    石秀郎道:“道人你少废话,怎么个赌法,你快快道来!”
    雷火道人点头道:“贫道正要请示,你我既是三人,这三阵比法正好一人选定一阵,二位以为如何?那么这第一阵的比法就请石老哥划道儿吧!”
    石秀郎狞笑一声,道:“道人请看这洞外云雾弥漫,甚是惹厌,我们不妨来玩上一阵藏云收雾的游戏,使附近云雾一清,二位意下如何?”
    雷火道人鼻中哼道:“石兄请说得明白一点!”
    花明却在一边狂声笑道:“石老郎,你这就叫班门弄斧了,老道日日以采云为戏,早已驾轻就熟,还是换个花样吧!”
    石秀郎侧目道:“你知道什么?道人采云为戏,乃是收藏于葫芦之内,我这藏云收雾,却是要以本身丹田内力,把云雾吸入胸腹之中,然后化云为水,吐之杯内,即可分出功力高下了!”
    花明摇头笑道:“亏你想出这种花样!”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想出这个方法,确实新鲜,此举非但要内功深沛,而且要丹田火盛,否则不足见功!”
    言罢转身取过了三个玉杯,置于石桌上,复又取出藏香一根,用火石燃着插于桌面,含笑道:“我们以半炷香时间为限,石兄这个游戏,确是有趣之至!”
    石秀郎木然道:“道人,云雾化水,水质清晶,不同于胃脾中浑水,这一点却是要先交待清楚的!”
    雷火道人这时已盘膝坐下,闻言冷笑道:“这是自然,石兄何需交待?”
    花明这时身子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只见他目注前方,整个身子作了个“骑马蹲裆”
    的架式,目瞪口张,只待一声开始,即可行功吞云。
    石秀郎所以提议这种把戏,自然是对此道甚有把握,他昔年处身苗族,当地每多瘴雪,是以学会了呼云之法,浸淫多年,确实体会出个中三味,这时就见他那原本瘦弯的身子,更形弯了起来,看过去极像是一个大虾。
    那支香慢慢燃下去,待到了一半时,雷火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可以开始了,请!”
    这“请”字一出口,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动,妙的是他三人竟然同对选中了一朵云,那片白云距离洞口最近,是以三人同时选中了这个目标。
    一时间,但见那数丈方圆的云块,有如是雪原上为暴风卷起的大雪球一般,直向三人坐立的洞口移来。
    要知道三个人,乃是当今世上,仅存有限的几个武林高手,每个人少说也都有六十年的精纯内功,这时合力施展,争夺一个云块,立时形成一种难见的奇观,那云块起先是一个大圆球,先向道人坐处飞来,然而侧边的石秀郎,口中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鸣之声,那大雪球,立时由圆球,改变成一条细长的云带,改向他口中投去。
    这时间,另一面的花明双手箕张,由胸向两侧下按,凹腹吸胸,也发出了极大的吸力,那块云块,立时又由条状被拉成了三角形,在空中左冲右突,上下翻腾。僵持了甚久,终于化为三股,分向三人口中直穿而入。
    紧接着,当空更现出了奇景,四面八方的浮云,在三人的玄奥内功吸引之下,有如是灯会中的花灯,纷纷向三人分别奔来,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吃阳光一衬更是五彩缤纷,一时顿成奇观。
    这三个武林中仅剩的硕果老人,各人使出了全力,吸取着当空白云,看起来真是各有千秋,看看那插在桌上的香头,已剩下了一点火星,终至“哧”的一声,全部熄灭。
    三人虽是全力在吸取空中云块,可是暗中也俱都注意着那支香头,这时见它熄灭,各人几乎同时停止,并无一人有丝毫偷巧行为。
    这时再看三人,每人都是大腹便便,原来腹内皆都吞满了云雾,花明呵呵笑道:
    “石老郎出这个鬼主意,真缺德极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那雷火道人与石秀郎皆闭目不语,这才想到还要运功化云为水,不由吃了一惊,赶紧闭目运功,不再言语。
    三人静默了有半盏茶之久,雷火道人首先开目笑道:“贫道先献丑了!”
    早在吞云之先,道人已先在各人面前放了一个透明晶亮的玉杯,大如小瓮,道人说完这句话,就见他口一张,自他口内银蛇一般地射出了一道清泉,慢慢向玉杯中落去。
    接着石秀郎也开目道:“我也现丑了!”
    这老儿身形微躬,嘟嘴如吹哨状,自他口中也喷出了一道水箭,直向玉杯内注入。
    他二人先后做完了这些之后。才见花明手们小腹,也喷出了腹内云水。
    休看他三人方才吞取云雾后均是大腹便便模样,可是当腹内之云雾化为清水后,却不过是为数极少的一小杯,甚至还不足满杯。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立可分出胜负强弱了!请道兄审视如何?”
    道人呵呵一笑道:“贫忝为地主,不便品评,为避嫌疑,还是石兄自己查看吧!”
    石秀郎摇头道:“此阵比法是我所提,我更不便!”
    花明一笑道:“既如此,还是由我来吧!”
    说完这老头儿,先搬过了一张石几,放在门口,然后依次将各人面前的杯子,平平地置于石几之上,阳光穿云而下,照射在三只晶杯上,杯内清水,立时幻成澄黄结晶的色彩。
    花明看了一眼,含笑道:“二位请看水质可对?”
    石秀郎及雷火道人皆都点头不语。三个人六只眼,在三只杯子上转来转去,面上俱都现了惊异之色。
    原来三只杯内的水量,看来几乎是难分多少,几乎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负。
    花明看之再三,不由呵呵笑道:“这件事太妙了,二位请来共同一观如何?”
    雷火道人上前细细看了一刻,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功力匹敌,难分高下!”
    石秀郎一跃而起,并三指,虚空在每人杯内指了指,杯中清水突然高起,然后他依次地看了一遍,退身点头道:“果然是一样,这一阵就算和了!”
    雷火道人收起了玉杯,冷面道:“石兄这一比法想得确实别致,只可惜高下难分,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赶快比下一阵,贫道想这第二阵,就请花兄出题如何?”
    花明狞笑道:“既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
    说罢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长衣,道:“方才石老郎所提的比法,乃是测验各人内功以及每人丹田内的火力,我这一阵却是要考验一下各人的目力如何。”
    石秀郎不由冷冷一笑道:“花子,你是存心与我为难不成?”
    花明呵呵笑道:“那倒没有,你不要忘了我二人暂时还是一边的呢!”
    石秀郎此时目光吃阳光一逼,银眉频眨,由于他极力苦撑,双瞳中已经掉下泪来,此时一听花明要比目力自是气愤,正要反驳,雷火道人却微笑道:“花兄这一阵看来更有趣了,就请说出办法来吧!”
    花明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如此极高之处,竟有如此多的飞蛾,真是令人不解了!”
    雷火道人一笑道:“错了,这不是飞蛾,乃是此山独产的太阳虫,要在阳光之下才形活跃,此虫不怕风寒,非极高地不易发现!”
    花明面色微讪道:“原来如此,老夫只是耳闻,却是第一次得见!”说罢信手一抓,已抓入掌中一只,就目看了看,又松掌放其飞去!
    接着他微微一笑道:“石老郎眼睛怕见阳光,我们让他先挑一个背光地方,不要一会输了,说我们欺负了他!”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哪一个要占你的便宜,花子你快划出道儿来就是!”
    花明掀唇一笑道:“道人,你这石室四壁坚实不露微孔,室内的太阳虫不至于有飞出去之虑吧!”
    雷火道人点头道:“自然不会!”
    花明一笑道:“这样甚好,现在就由小弟用内力凌空封壁,暂时把洞内洞外隔离,使洞外飞虫不得入内,在我封洞之时,各人数一数这室内共有飞虫若干,然后暗记数目,彼此核对一下,再细数室内飞虫共有多少,如此就可知谁的目力高了!”
    说话之时,但见飞虫进进出出,其数何止千百,这个题目看似容易,其实真不容易,在花明道出之后,石秀郎等二人都不由眉头皱了一皱,尤其是石秀郎,叫他在太阳下直视已感困难,此刻再叫他转瞬间细数室内飞虫,真是一件大难事了。
    可是以他们如此身份,一经决定,却是万无示弱退缩之理,石秀郎明知此一阵自己是败定了,内心不禁把花明恨之入骨,可是嘴里却不肯示弱,只得勉强点头冷笑道:
    “哪一个要你来封闭洞口,还是由我来吧!”
    花明微微一笑,目视雷火道人道:“道兄可有意见?”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封洞最好不过,我们就如此决定!”
    石秀郎恨声道:“以‘十’数为限如何?”
    花明呵呵笑道:“太多了以‘三’为限足矣,石老郎,你要记住在清点洞中飞虫之后,不得放走或是放入一个!”
    石秀郎怒声道:“这是当然!”
    说罢身形一闪,已至洞边,他所以选择封洞这个任务,其实也用了深心,原因是面对洞内,正可收“背光”之利,可以大大减少他目力的刺痛,只要没有阳光直射他双瞳,他的视力自信是不输于人的。
    当空“太阳虫”此进彼出,由于洞外云层为方才三人吸取干净,此种虫类就更形活跃,看来密密麻麻,何止千万!
    石秀郎身子一站定,左手向外一挥,喝一声:“好!”自他五指尖上,立时涌出了一片无形的内炁功力,幻化成一道无形的墙壁,隔于洞内与洞外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此时洞外飞虫既不可入,洞内飞虫更不可出。
    石秀郎口中大声地数道:“一——二——三!”
    “三”数一落,各人皆低下头来,彼此都似有了协定一般,这也正是武林极尊不同于一般江湖人物之处,他们绝无一人想到多看一眼。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每人把心中所数,记在地面上,再由我毙虫清点就可知结果了!”
    花明点头道:“甚好!”
    石秀郎也暗暗记了数目,就见他左手大袖向空一挥,室内发出了鸣雷也似的一声大震,空中飞虫,全数自空毙落,如同雨点一般地散落而下,绝无一只能生免!
    接着他收回左手,冷冷一笑道:“我数的数目是九百六十三!”
    雷火道人抬头道:“九百六十七,其中有四只是幼虫!”
    花明看了一下地面,冷然道:“道人所见和我一样,九百六十七,其中四只小虫!”
    石秀郎分向两人面前视去,两人面前地面上都刻有数目,与所言相符。
    看到此,石秀郎面色一变,苦笑道:“看来这一阵我输了!”
    言罢立起身来,细细向地面上看了一遍,面色惨白地道:“你二人所言不错,共是九百六十七只,其中有四只是小虫!”
    雷火道人点点头道:“剩下这最后一阵,贫道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脸上现出微微得意之色,虽然他和石秀郎是一边的,可是他们两个人却都与雷火道人个别下有赌注,换句话说,假如下一阵,三人都是平手的话,石秀郎由于此一阵败北,也要依其言自斩双足,自己也就在无形中去了一个大敌。
    他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望着道人道:“道兄请不要客气,快出这第三阵的题目吧!”
    雷火道人由于方才二阵比下来,已证实这两个人果然是生平大敌,由功力上说,自己和他二人也确是难分上下,这第三阵自己必需要取胜不可!
    想了想,他冷冷地道:“二兄功力可称盖世无匹,贫道实在拜服,这第三阵如不能取胜,花兄就算胜了!不过……”
    目光一扫石秀郎接下去道:“却是与石兄比成平手,那么贫道这颗六阳魁首当遵言双手奉上!”
    言到此,右手一展,已自袖内抽出了一口寒光闪耀的匕首,往几上一放,以示决心。
    三个人内心,都不禁浮上了一层寒意,哪一个人能不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呢?
    现在就等着道人一句话了。
    雷火道人在室内踱了几步,微微一笑道:“咱们已比过了内力、目力,贫道这最后一阵却要较量一下兵刃上的功夫了!”
    此言一出,二怪同是一惊,都不知这道人要如何在兵刃上较量,四道目光,一齐集交在道人身上,只等他划出道儿,以决最后胜负。
    花明眉头微微一皱道:“道兄,莫非要与我们单打独斗,在兵刃上一较高下吗?”
    道人拿起了几上兵刃,摇头道:“错了,贫道岂能如此失礼,贫道不过是要和二位试一试兵刃上的功力罢了!”
    说完挥动了一下掌中匕首,手指洞外道:“二位请看对山有几株古松,如果贫道眼不花,正是三株,此三树大约是一般粗细,正适合我三人一试功力,二位意下如何?”
    石花二人循指望了一眼,都未出声,内心实在甚是惊心,因为不知道人到底要如何来试兵刃功夫。
    雷火道人冷哼一声,双手紧握匕首把柄,缓缓递出,高举空中,就见他眸子微闭,全身起了一阵战抖,随之那口短刃缓缓下落,由匕首尖端,这一刹那,竟暴涨出一股白茫茫,细如手指的白气。
    这道白气缓缓前伸,直达对山,随着道人锋刃向下一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边第一株松树,竟给整个腰斩为二,然后道人缓缓收回手来,面色微红,气息微喘,轻轻把兵刃置于几上,望着二人点头道:“现丑了!”
    雷火道人这一手功力,直把那两个老怪看呆了,良久石秀郎才点点头道:“道兄这一手‘剑炁飞斩”的功力,果然已有七分火候,在下未必有此功力,不过不得不试一下,现丑了!”
    说着遂走了过来,雷火道人笑道:“老兄如无随身兵刃,就用我这短刀如何!”
    石秀郎一扬手边竹杖道:“我还是用这个方便!”
    言罢双手往杖上一搭,慢慢抽之而出,现出了一口翠色竹剑,道人口中“晤”了一声道:“石兄这口青竹剑,贫道久仰了!”
    石秀郎呵呵一笑,道:“石某一生傲视江湖,今日遇见了真正的对手了,只怕……”
    说到这里,身形半屈,同样地也是双手握剑,竹剑上领鼻心,缓缓递出,高举,蓦地吐气开声:“嘿!”剑身一落,但听得“咔嚓”一声,对岸第二株巨松整个向左面倒折下去,只是斩处,却未像道人那么利落,仍然连接着,并未完全断下。
    石秀郎脸色大红,第二次再落一剑,那巨松才完全断折了下来。
    雷火道人笑道:“高明!”
    石秀郎收回剑身,寒面不语,说起来,这一阵,他可以不算输,因为双方并未言明限于一剑,可是这就所谓“瞎子吃云吞”肚里有数,狂傲一生的石秀郎这一时间,锐气大减,在旁一言不发。
    忽然,他狂笑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罢!”
    话落,手中竹剑一卷,正要向自己双足上扫去,猛可里道人右手突出,拉住了他一只右手,石秀郎道:“这是为何?我既然败了,理当自断双足,你……”
    雷火道人冷然道:“石兄稍安毋燥,待花兄试过再说!”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也好!”退立一边。
    花明这时哈哈笑道:“花某没有兵刃,道人你的兵刃借我一用如何?”
    雷火道人笑道:“自然可以!”
    花明探身拿起了兵刃,只见他力聚刃身,身形瑟瑟地一阵战抖,忽然他身形一转,匕首向外一吐,白光一闪,正正指在了道人前胸。
    雷火道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手,一时大吃了一惊,可是已为花明剑炁罩定前心,这时就是再快的身手,要想逃避也已无及!
    雷火道人怔了怔,嘿嘿冷笑道:“你要如何?”
    花明哈哈怪笑道:“道人,你休要趾高气扬,不论你怎么想,这时你的生命,却要由我来操纵了!”
    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贫道高看了你,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无信无义的狡猾之徒!”
    花明一声狂笑道:“生存就是道义,道人,你又增加了一门学问了!”
    说时面现凶光,嘻嘻一笑又道:“石老郎的债,我们等会再算,现在我先解决了你这道人再说,千不怪,万不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言罢短刃缓缓下落,丝丝剑气,使得道人身侧的石壁刷刷落下了一层石屑,雷火道人身子动了一下,可是那口短刃在花明手上,已然发出了十分的威力,岂能容他轻动丝毫。
    到了此时,雷火道人才知自己一时心厚,反使自己陷于绝境,禁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闭目不语,花明嘿嘿笑道:“道人,你只把那郭飞鸿献了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否则……”
    雷火道人眼也不睁,只摇摇头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花明正要下手,一旁的石秀郎突然道:“花子,你太现眼了,这种贻笑武林的事还是不要作的好!”
    花明冷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话?等处置了他之后,我们还有笔账好算呢!”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遂不多言,他的热心不过至于此而已,道人一死,第一他少了一个劲敌,第二他可以不必再实行诺言,有何不好?虽是于心不安,可是为恶是别人的事,与他又有何干?
    因此石秀郎暂时竟然装聋作哑起来,花明冷笑一声,又向道人道:“如何,你可决定了?”
    雷火道人头也不抬一下,花明厉声道:“也罢,这是你自己找死,怪我不得!”
    掌中短刃,正要下落,猛可里,一丝冷风,直逼后心,花明顿时只觉得全身打了个颤,身子一软,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跌落在地,竟然为人点中了身上穴道。
    石秀郎闻声开目,惊叫了一声:“咦?”
    遂也觉背心“志堂穴”上一麻,由不住身子一抖,顿时也不再动了。
    二人竟是先后为人以极上乘的内家真力,点中了穴道,要知二怪都是当今宇内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身上随时都有护身的“游潜”,能够贯穿这层游潜而制住二人穴道的,由此也可知出手者绝非泛泛之辈了。
    雷人道人自问必死的当儿,却未料到会有此一变,一时也颇为惊异,张开眸子一望,这时石壁蓦地开启,郭飞鸿、任宝玲双双步出。
    道人叹了一声道:“你来的倒是时候,这两个人就交给你吧!”
    郭飞鸿点头道:“想不到花明是如此无信之人,真想一剑结果了他!”
    雷火道人含笑道:“俗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还是交由那龟山的老和尚处理吧!”
    言罢向二人看了一眼道:“只是你押解此二人上路,沿途必多风波,贫道这里有‘火雾’一瓶赠你,只要为他们闻上一些,立可昏睡多日,对你大是有用!”
    又看了二怪一眼,接着:“先让他二人在此休息休息,我们出去说话!”
    郭飞鸿见二怪被自己点穴后,身若呆偶,倒不怕他们再会逃去,遂同着任宝玲随雷火道人走出这间石室,来至道人的丹房之中。
    雷火道人取出了一个朱色的小葫芦递给郭飞鸿道:“这葫芦内就是方才所说的‘火雾’,用时只需微微一按葫芦,自会喷出!”
    郭飞鸿道了声谢,接过了葫芦,雷火道人在郭飞鸿面上看了一会,点头道:“你身上佛光隐现,这证明你宿根甚厚,可是你两眉斜飞,印堂透出红光,却又像前途颇多情孽,你要切记,好好把持自己,行为不可错失,否则害人害己,罪莫大也!”
    郭飞鸿心中一惊,当时点头答应着,道人又道:“这两个魔头,武功确实极高,你此去龟山,这沿途之上,难保不生事故,你要切实小心,否则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你会有杀身之祸!”
    郭飞鸿连声答应,雷火道人点头又道:“方才如非你及时施援,贫道说不定已遭了那花明毒手,此刻想来犹有余悸,为谢你救命之恩,我赠你‘本命神丹’十粒!”
    言罢又自怀内取出了一个乌玉小瓶,递与郭飞鸿,接道:“此丹为我取空中元阳,合以参精,以百合花瓣和泥,炉炼十年而成,共得五十粒,多年来用以活血,只剩此十粒,此丹妙用如神,可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功,你留下日后或有所需,你就此走吧!”
    接着又向任宝玲点点道:“你困数将尽,不久母子团聚,贫道此后用功更紧,只怕无机会再见你了,那两只鹫儿随我多年,已通人言,这多年和你相处,已生感情,贫道今后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再管它们,且赠于你吧!”
    任宝玲忙伏地叩谢,一时泪流满腮道:“难妇蒙真人这多年照顾,恩重如山……”
    雷火道人摆手笑道:“不必再说了,贫道收你只为了却尘缘,如今缘尽,理当分开,你子为人正直,来日前途似锦,你母子团圆,正是一桩大喜事!”
    说着又由身上取出方才那柄蛇形匕首,递给任宝玲道:“此刃名‘天乙’,乃我昔日护身之物,就赠与你子为念,由你转交,不必再来谢我。”
    目光一转,对郭飞鸿道:“见了云海佛兄,代贫道问好,告诉他说,一日贫道胎成,当会至龟山看他,请他至时先行接引于我!”
    郭飞鸿躬身答应,雷火道人遂转身自去,竹帘垂下,石壁徐徐合起,郭飞鸿望着任宝玲微微一笑道:“恭喜伯母,不久当可母子团圆了!”
    任宝玲用一只纤纤玉手,把眼角的泪擦了擦道:“此事全仗贤侄你费心了!”
    郭飞鸿道:“伯母放心,小侄一待把此二人送到龟山后,定当去访英奇兄,同他来此迎接你!”
    任宝玲含笑道:“如此甚好。来,我们先办你的事情要紧。”
    于是她就同着郭飞鸿来至外室,二人商量了半日,临晚,郭飞鸿就暂时告别出发了。
    在斜风细雨中,他骑在一匹马上,全身披麻带孝,伪装成一个孝子的模样,马后,是一辆支着白布丧蓬的灵车,车内并列着两具棺材。
    首途来到了“江宁”,下榻在“仁风客栈”,栈里的伙计见是送丧苦主,便把他安置在后院偏房里,生怕别的客人看见触了霉头,郭飞鸿却为此,而得到了意外的安静。
    可巧的是,他住的这间房间,竟是当初那位烈女盛冰所住的那一间,就是床也是那一张,室内陈设都没有更换,郭飞鸿在夜雨孤灯之下,想起了当日之事,尤其是同盛冰大劫法场之一节,盛冰的“义”,唐霜青的“情”,内心真是感激万千,而如今盛冰为友捐躯,唐霜青为义而别,那狠心的铁娥,更是扑朔迷离,如今更不知流落到何处何方……
    推开了窗,扑面的寒风,还夹着些雨星儿,使得棺侧的白烛摇曳欲灭,他的心思这一时间,真是凉透了。闯荡江湖以来,再没有今夜的感触多,再没有今天如此消极乏味过,对于这种萍聚风散的生活,他已开始感到厌烦了。
    摸着棺木,他想:“把这两个老儿送到了龟山,我的责任已了,咳!我还是回家去吧!”

举报

第七章古道热肠
    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郭飞鸿默默忖思道:“这些年来萍聚风散真是够了!”
    他更想到自己像是一株没有根的树,又像是蒲公英的花种一般,随着风到处飘荡,真是无味极了。
    思维很自然地又转到了冷剑铁蛾身上,他那双剑也似的双眉,禁不住又皱在了一起,真怪事,虽然他对自己曾说过千次万次,不再想她,可是不由自主地总会联想到她身上,她那明媚的眼睛,无情如冰也似的目光,虽是冷漠无情的象征,可是郭飞鸿却似能独具慧心,领略到她内心的真情。
    他想:“她是一个寂寞的人!”
    这一点似可认定,因为大凡一个个性怪异,脾气暴躁的人,他的内心也是空虚的,需要友情的滋润。可是铁蛾是那么的拘束着她自己,她固执得近乎绝情,而且任性得叫人无法亲近……
    残烛的光蕊摇曳着,有些闪闪欲熄的样子。
    郭飞鸿越想越是黯然,内心好似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为了便于行走,他伪装成一个送丧的苦主,两个老怪物在被点过“心经大穴”之后,双双送到了棺材之内,伪装成一双尸身的模样!
    这个主意的确是出得妙,而且可以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顾虑,花明、石秀郎被关在棺材之中,自然是听话老实多了!
    郭飞鸿在室内走了几步,吹灭了灯,室内立时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他又推开了一扇窗,遥遥向着当空那弯上弦月望去。
    他喜欢独自看月,因为他觉得月亮是世界上一个最能慰藉寂寞人的伴侣,它虽然高高在上,可却要对每一个寂寞者都施以温情!
    今夜,郭飞鸿遥遥地注视着它,益发觉得它洁若冰铸,说不出的那么可人,在气质上来说,那狠心的铁蛾,倒是与它有几分相似。
    “铁蛾!铁蛾!”他喃喃道:“你到哪里去了?”
    思虑不由自主地又集结到铁蛾身上,真是想一阵伤心一阵,叹息一阵,由铁蛾又想到唐霜青,郭飞鸿更是不胜悲伤,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唐霜青对自己竟是如此痴情。
    飞鸿长叹了一声,他犹记得烈女盛冰告诉自己的那些话,看来那唐霜青的确是把自己当作心目中的情人,只看她在得悉自己与铁蛾结识后那种失望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了。
    如今,她也走了,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眼前浮动着唐霜青那种娇柔凄寒的玉姿,这和当年在“宝华班”的娇艳风仪,大是不同了!
    郭飞鸿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着起迷来。
    窗外袭来了一阵寒风,使他打了一个寒战,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深深地觉得自己幼稚可怜,如今事过境迁,万念俱灰的当儿,还想这些干什么?
    他走到棺材旁边,双手托起了一具棺盖,棺内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那是病书生花明,在灯光下面若白纸,那样子真像死了一般。
    飞鸿伸手在他鼻下试了试,感觉出有极为轻微的呼吸,当下忙把棺盖放下来,又转到了另一具棺前,打开了棺盖,却见石秀郎睁着双眼,龇牙咧嘴的样子甚为可怕,飞鸿不由吓了一跳,当时伸出手在他心前摸了摸,不想手方触上,石秀郎突地坐了起来。
    郭飞鸿为之大吃了惊,倏地退后一步,道:“你……”
    可是目光着处,那石秀郎尸身仍然是僵若石刻,一动不动,只是脸皮上却似抽筋一般地抽动着,飞鸿看了看才略为放心,他知道是自己无意触到了他心经左脉,才使得他有如此现象,并非是他醒过来。当时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在石秀郎肩上一拍,石秀郎“通”一声又倒了下去。
    飞鸿吁了口气,受了一场虚惊,心想果真他二人之一苏醒了过来,那情形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想着自己此行押着如此两个老怪物,真要是有了闪失,那情形不但糟,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想到此益发觉得要早一日把这两个祸害送到龟山,那时自己才算能脱了肩负。
    ※※※
    江南的天气阴湿多雨,已是细雨绵绵的梅子熟时,到处飘飞着黄梅细雨,泥泞道上一蓑一笠,点缀出一幅江南雨景图!
    郭飞鸿实不敢指望,这种雨天到什么时候才能放晴。由于雷火道人限期四十九日,如果在四十九日之内不能赶到龟山,可就保不住此二人会醒转过来。
    虽然说四十九日限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却也不能多作不必要的逗留,无可奈何之下,飞鸿只有起程了!
    在细雨蒙蒙的泥泞道上,他那一辆特制的丧车,缓缓地前行着。
    这一辆特制的送丧车子,车蓬宽而长,由一匹健骡拖着,人坐蓬下,可以防止直落而下的雨珠,但由于风吹雨斜,郭飞鸿虽是披蓑戴笠,仍然弄得遍身水湿。
    他的车子顺着江宁驿道直行而下,到了当晚,已经来至皖省的“太平府”当涂县境。
    这地方距离“蓝湖”很近,而且眼前已可见滚滚的江水,奔流而下,甚是壮观。
    郭飞鸿在泥雨道上行了一日,甚是疲惫,尤其是全身上下,早已为雨水侵淋得透湿,无论如何是需要找一家客栈,吃一顿好饭,再换上一套干衣服了。
    “当涂县”侧临江水,是皖省一个大县分,商客如云。蓬车来到了大街上,车轮溅起的泥水,使得行人纷纷回避,当路人看清是一辆送灵的丧车,也都为之气消,而自动闪开一旁。
    郭飞鸿车子行过最热闹的“刘守子大街”,道左是一家包子铺,几个伙计正在高声喧喊着招客人,飞鸿把车子停在这家食堂前,两个伙计都望着车子发怔。
    飞鸿跳下车来,抖了一下身上的雨珠,低头走进门内,不意却为一个伙计伸手拦住道:“喂,朋友,你要干什么?”
    飞鸿寒声道:“吃饭!”
    那伙计龇牙道:“对不起,你不能来这里吃,你的车子在咱们大门口一停,谁还进来呀!你老请到别的地方去吧!”
    飞鸿不由剑眉一挑,可是立刻又想到这也怪不得人家,哪一个饭店愿意门口停棺材呢!
    想到这里忍下一口气,冷冷道:“好吧!那么我买十个包子在路上吃好了!”
    伙计咳了一声道:“我们也不能卖给你,朋友你还是上别家去吧!”
    飞鸿不由冷笑道:“为什么不卖给我,我的钱不是钱吗?”
    那伙计见飞鸿一身庄稼汉打扮,不禁轻视三分,嘿嘿一笑,右手向前当胸一掌,直向飞鸿胸上推来,口中道:“去!去!去!不卖就是不卖,少噜嗦!”
    飞鸿左手一翻,冷笑道:“你还差得远呢!”
    不过是二指一敲,那伙计便“啊唷”一声,立时蹲下身去,脸上现出猪肝一样的颜色!
    郭飞鸿倒也不想惹事,冷冷一笑,正要退身,却忽见饭店内步出一个四十左右的瘦高汉子,这汉子身着宝蓝长衫,头戴便帽,衣着很是考究,只是面色黝黑,带着很重的风尘之色!
    这人一出来,像是和事佬一样,对着其他伙计摆手道:“算了,算了,没有事,没有事,给我来二十个包子,另外再弄只鸡!”
    说罢,笑向飞鸿道:“这位朋友不必气恼,请等我一下如何?”
    飞鸿看了看此人,面像甚生,并不认识,可是他好意地招呼自己,却也不便不理,当时就站住脚道:“有事情吩咐吗?”
    那汉子这时已付了钱,拿过了买的食物,快步走过来,笑道:“大家都是过路的人,这店内伙计,狗眼看人,太是不该,来,老弟,这是你要买的包子,还有一只油淋乳鸡,乃是此处的名菜,老兄你就将就着吃一顿吧!”
    飞鸿不由窘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汉子摆手笑道:“哪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这点吃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老弟,你快趁热吃吧!”
    一面说,那双闪烁的眸子,却在飞鸿全身上下望着,飞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接过来,点头道:“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在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来,我们到车上谈去,边走边说!”
    飞鸿一怔道:“老兄莫非要坐我这辆丧车?”
    那人嘻嘻一笑道:“对了,在下正想搭兄弟你一个便车。老弟,行么?”
    此人说话一口浓重的北方官话,在说话时一双眉尖时时掀动着,看上去像是一个相当猾的人,只是他的行为动作,却又现出北地男儿的激昂慷慨!
    飞鸿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点头道:“好吧,兄台要是不嫌脏,就请上车吧!”
    言罢,郭飞鸿就先出门上了车,那人随后而上,就坐在飞鸿身边,回头向着棺材看了一眼,嘻嘻笑道:“老弟是送丧吗?”
    飞鸿哼了一声,一面已抖动缰绳,骡车向前走动。这时店前已围满了人在看热闹,方才那个被飞鸿打了的伙计,更在门口哇啦哇啦大叫不已。
    坐在飞鸿身边这人嘻嘻一笑道:“老弟,你那一手‘点金砖’的功夫真厉害,差一点把那小子的手给废了。”
    飞鸿心中一动,当时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叫点金砖,他推我,我就搪他一下,谁知那家伙那么不济,老兄你说笑了!”
    说时打开油纸包,一面吃着包子,在迎面的冷风里,只觉得无比的香!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老弟,你也别装了,光棍眼睛里揉不进砂子呀!”
    语毕一双眸子,又朝那双棺材扫了一下,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飞鸿被他说破,并不在意,当时侧顾道:“老哥你贵姓?”
    “报!报应的报!”
    飞鸿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报兄,失敬!”
    那姓报的嘻嘻一笑,反问:“老弟你呢?”
    飞鸿直爽地道:“郭!”
    “啊!郭兄弟,老弟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飞鸿眯着双目含蓄地道:“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明天早晨再设法上船!”
    姓报的嘿嘿一笑道:“兄弟,你是说要住店?”
    飞鸿点点头,姓报的哈哈一笑道:“老弟,你这江湖真算是白跑了,莫非不知道‘马房不宿白木客’这句话吗?”
    “什么叫‘马房不宿白木客’?”
    姓报的又哈哈一笑,回头指了一下那两具棺材道:“白木客就是这东西,请恕我多口,这寿材里装的是老弟你什么人?”
    飞鸿微微一笑道:“仍是敝友双亲!”
    姓报的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们安徽有这规矩,老弟,你还是死了住店的这条心吧,哪里也不会留你的!”
    飞鸿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我就无处可宿了?”
    姓报的咳了一声,慢吞吞道:“可以这么说!”
    飞鸿不由双目一瞪,姓报的见风转舵,在飞鸿背上拍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弟,你先别急,今天你遇见了我,还能叫兄弟你露天而宿吗?”
    飞鸿皱了一下眉,姓报的嘻嘻一笑又接道:“兄弟,南洼子口有一间岳王庙,后面禅室都空着,兄弟你在那禅房里凑合一个晚上,把二位老人家寿材放在前面殿里,你看好不好?”
    飞鸿想了想,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多谢老兄!”
    姓报的哈哈一笑道:“这算什么!谁叫我们一见如故呢!我们就快去吧!来,我带路!”
    说着由飞鸿手上接过了缰绳,口中“得儿窝”一叫,挺利落地就把车子带着如飞向前走去!
    飞鸿细看这个人长长的一双眸子,眉毛很稀,黄黄的,一时确也想不透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骡车在斜风细雨中,来到了一个荒坡下,最后在一处鲜见人迹荒地里停下来,姓报的用手指了一下道,“兄弟,你可看见了?就是这里!”
    飞鸿顺其手指处望去,果见一座高大的庙宇耸立眼前,那庙附近,生着很多竹子,看上去甚是宏伟。有此栖身处,总比冒雨夜行好多了,飞鸿点头道:“报兄辛苦了,请自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姓报的汉子呵呵笑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这么吧,我索兴再陪兄弟你住上一夜,待明天我给你雇好一条船,然后你我再分手,你看可好?”
    飞鸿怔了一下道:“这就不敢当了!”
    姓报的跳下车子,一面拉着骡子,一面笑道:“得啦老弟,不是老哥哥我说一句,凭你这个样子,带着两个棺材,你连船也雇不着,有我在就不同了,我认识的人多!”
    飞鸿叹了声道:“好吧,既然如此,一切就烦你了,报兄大名是……”
    姓报的笑道:“不敢,在下报平安!”
    “啊”飞鸿笑了笑道:“好名字,平安兄,真是太劳累你了!”
    报平安这时已把骡车拉到了庙前,一身漂亮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他却满不在乎,只是频频回头打量着那两具棺材!
    飞鸿虽觉得此人过于热心,可是却也想不到他会对两个死人打什么主意,心中想了想也就算了!
    报平安在庙前停下车,微微笑道:“兄弟,下来吧!”
    飞鸿下了车,把蓑衣竹笠脱下来,现出了青色的长衣服,报平安望着他胸前那口短剑,似乎呆了呆,嘿嘿一笑道:“我一眼已可看出老弟不是平常人,果然不错!哈,我这双眼睛到底是没有花吧!”
    飞鸿微笑不语,看了看这庙前形势,只见细石铺就的碎石子路上,为车轮子压成了两道浅沟,可见这庙内时常是有江湖人来此打尖的。
    报平安已推开庙门,亮着了火,把里面两盏油灯点着,灯光下,可见殿内很宽敞!
    飞鸿解下了骡子,拴在庙廊子下面,由车后把牲口粮食袋子拿下来喂骡子,报平安笑道:“兄弟这两口灵柩还拿下来吗?我看不必了!”
    飞鸿想了想道:“不,要拿下来!”
    报平安伸手道:“来,我帮你!”
    飞鸿抢上去道:“不必,我自己来!”
    说着小心地把两口棺木搬了下来,报平安在侧神秘地笑了笑,打量着棺材道:“棺材上还加锁,这倒是奇事儿!”
    飞鸿不由脸上一红,这原是自己小心过分,生恐两个老怪物跑了,这时只好含糊地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报平安摸着下巴连声道:“是!是!”
    飞鸿对这两口棺材,可真比两箱子元宝还重视,当下自己小心翼翼地又把棺材搬进殿内,报平安看得惊心,因为两口巨棺,就算是空的,也都在千斤左右,可是,郭飞鸿搬来搬去,看来满不当一回事儿,由此推论,郭飞鸿的武功也可想知个八成了!
    二人进了后院禅房,这庙到是真空,只有一个又聋又老的和尚在看门。
    报平安找着了这个和尚,要了房间,二人一人一间,床虽然是木板床,可是倒也洁净清爽。
    经过了一日的疲累,飞鸿在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午夜,一条急快的影子来到了大殿上。
    这人只是两个起落,已扑到了两口棺木前面,他用双手搬了搬棺材,觉得很沉,再想开棺盖,却觉出棺盖上加着锁。
    这人用手掂了掂,想把它弄开,却又有些怕弄出声音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悄悄地把佛殿门打开,门前那辆骡车早已上好,这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两个棺材弄到了车上。
    当空乌云密集,泼墨般的云块之间,只有一丝月光,空气甚是静穆。
    夜行人只带出极为轻微的声音,把骡车直驰了出去,他好像对附近地势了若指掌,骡车在山道上几个拐弯,已在一片林地边停了下来。
    然后他匆匆转到了骡车后座,亮着了火摺子,闪闪火光中,照见了夜行人——报平安,那张贪婪喜极的脸!
    他把火摺子高高举起,目光注视着那两口棺材,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他认为自己活该发这笔财,他判断棺材里,装的是金银财宝,而郭飞鸿,乃是一个负责运货的镖师。
    在江湖上混久了的人,一双眼睛能体察入微,报平安深深相信自己没有猜错,天下岂有棺材还加锁的道理!
    报平安高举着火摺子,闪烁着目光,右手却由身侧取出了一口寒光闪烁的匕首,猛然向着棺盖锁上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冒处,竟被他把锁棺材的链子一挥为二。
    报平安的兴奋程度也达到极点,当时放下了匕首和火摺子,双手用力一掀棺盖,只听得“咔”一声,棺盖大启。
    在报平安的想像中,棺材内定必是奇光耀目,谁知棺盖一启,其内却实实在在躺着一具男尸。
    诸君皆知,这棺材内所躺的正是那位面若僵尸的冻水石秀郎,这位老先生平素就带着七分死相,何堪如此这么一装扮?
    报平安作梦也没有想到棺内竟然真的是一具死尸,不由吓得面色一变,口中“啊”
    了一声,倏地后退一步,双后一松,把棺盖放了下去!
    这一声大震,使得整个的骤车都跳了起来,报平安退立一边,目瞪口呆,呐呐道:
    “我居然会看走了眼?”
    失望之余,他收起了匕首,慢慢转过身子,正要跳下车辕……
    就在这一霎那间,忽然那棺材内,发出了晤的一声哼,报平安倏地转过身去,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似乎听得声音是发自棺内。
    “晤……晤……”连续地又响了几声。
    报平安一惊,禁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了下来,他喉中半天才抖出声音道:
    “什……么人?”
    棺材内“晤晤”又响了几声,那合上了的棺盖,竟然慢慢启了开来,报平安吓得“啊呀”一声,全身抖成了一团!
    他匆匆抽出了那口匕首,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快说。”
    棺盖“当”一声摔了下来,棺内的死者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报平安生平阅人虽多,可是像棺材内这样怪状的老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虽说是人是鬼还分不清,就算是一个人,而如此的一个人,也够他害怕的了。
    只见棺内这个老人,枯瘦的身躯,宛若一付骨架,穿在身上的白色长衣,就好像是挂在身上一般的单薄,最怪的是老者满头白发,又平又短,平平地贴在头顶上,眉、睫,也和头发一般,全作银白,紧紧压在深洼的目眶上!
    这老人徐徐地坐起来,全身颤抖着,像是经过一阵紧张的痛苦挣扎,随后一只灰白的手探出了棺外,才算把身子坐了起来!
    报平安这时已吓得声音都变了,他打着哆嗦道:“你……你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
    老人一双瞳子眨了半天,才睁了开来,报平安这时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一只手紧握着匕首,怪声道:“你是鬼还是人?快说!”
    棺内的石秀郎一咧嘴,“哧”的喷出一股冷风,报平安吓得啊呀一声又坐在了地上。
    就见棺中那老怪物,慢慢动着嘴唇,半天才冷嗖嗖地道:“不看在你对我有恩,我就一口气吹死你!”
    报平安吓得又怪叫了一声,满头头发根根直立,颤声道。“快说,你是人是鬼?快说!”
    石秀郎一声冷笑道:“当然是人,怎说是鬼?”
    报平安抖颤着站立而起,猛一转身,正要纵身下车,忽觉背后又是一股冷风,吓得他猛然又转过身去、却见棺内老人冷笑道:“救人要彻底,小子你想跑吗?”
    报平安打着哆嗦道:“你……你……”
    老人森森笑道:“放心,我不是鬼,你看过我这个样的鬼吗?小子,你过来!”
    报平安呐呐道:“要我过……过来?”
    老人点点头,报平安心中一怔,忖道:“看样子这老儿,倒真不是个鬼,莫非是死而复活不成?”
    想到此,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人家你不要误会,既然你没有死,我就赶快去把那位郭兄弟找来……”
    老人阴笑了一声道:“郭飞鸿,他在哪里?”
    报平安害怕地道:“就在山下的庙里,我去叫他去!”
    瘦老人嘿嘿笑道:“你只要敢动一步,我就要你的命,你听见没有?”
    报平安虽说是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功夫,可是一身武功也过得去,索日在这皖省地方,很叫得开,外县人称“黑虎”,大家都叫他“黑虎报”,打得一手好暗器,是黑道上一个专门走单帮的独行盗,手下很作过一些案子,却没有料到今日竟然会遇见了如此厉害的对头,也算他报应到了!
    黑虎报平安闻言眨了一下眸子道:“老人家,你莫非不愿见那位郭兄弟吗?”
    瘦老人冷笑道:“什么郭兄弟,他是我的仇人……我不久就会要他的命!”
    报平安惊吓地望着他,奇怪他为什么不走出棺来,正要问,石秀郎已冷笑道:“你过来!”
    报平安忽然心一狠,暗想看此老怪这副半死的样子,他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如给他一个干脆,送他回西天算了。
    想到此身子向前一靠,猛然打了个箭步,大声道:“老鬼,你少吓唬人,还是躺下吧!”
    掌中匕首“嗖”一声,划出了一道寒光,直向着石秀郎面上扎去!
    冻水石秀郎木塑般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只见他一只僵硬的手向上一抬,报平安“啊唷”一声,掌中刀“当”地落地,石秀郎那只瘦手向下一落,已拿在了报平安手腕子上,报平安一触对方手掌,觉出冷如寒冰,不由吓得“啊唷”一声骇呼。
    他用力地一挣,却是纹丝未动,再挣了一下,仍然还是原样,这一来可把他吓傻了,当时左手一抡,正要照定老怪物头上击下!
    这时候石秀郎忽然冷森森地道:“你敢!”
    报平安果然就不敢动了,吓得头上直冒汗,哆嗦着道:“老……老前辈饶命。”
    石秀郎哼道:“哪一个要你的命,你只要听话,我就放过你!”
    报平安连连点头道:“老前辈有何吩咐?弟子一定遵命!”
    石秀郎冷笑道:“你也配称是我老人家的弟子?要在平日,像你这种窝囊废,给我老人家提鞋我都不要!”
    报平安脸涨得赤红,连声道:“是、是,老人家你要我作什么呢?请吩咐吧,要是那姓郭的找来了,我们都不得好!”
    这句话似乎发生了点作用,就见棺内的石秀郎眼眉频眨道:“你说得不错,那郭飞鸿虽是后生小辈,可是像你这种角色,百儿八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我老人家现在身子不方便,也打他不过……”
    “这样吧……”他说着低下头,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报平安却像雷打鸭子一样地抖得更厉害了,他说:“什么……那姓郭的就是郭飞鸿!大剑客郭飞鸿就是他?”
    石秀郎冷笑道:“屁剑客!只有你们这些脓包才会怕他!”
    黑虎报平安一听那姓郭的竟是郭飞鸿,早已吓傻了,昔日郭飞鸿在凤阳府花旗楚家那种声威,早已传得妇孺皆知,报平安焉能没有个耳闻?这时一听那姓郭的是郭飞鸿,怎不心惊胆战?
    这时他听老者如此说,不免疑惑地道:“老前辈,你……你老又是谁呢?”
    石秀郎哼了声道:“不必多问,现在你一切照我吩咐做,听见没有?”
    报平安一只手尚在对方掌握中,哪敢不听指挥,只得点了点头,石秀郎面上立时现出一丝阴笑,颔首道:“如果你听我的话,事后我会重重谢你,否则我虽不便于行动,要取你性命,却是易如反掌!”
    报平安倒是真相信他这句话,因为他扣着自己的那一只手,真比冰还硬还冷,而且在他每一挣扎时,就可感觉出有一丝的冷气透体而入,好像五脏六腑都为之冻结了!
    这样一个可怕的老怪物所说的,他岂敢不听?
    当时报平安呐呐道:“你老人家要我干什么,请快吩咐吧,要是郭飞鸿来了,你老不怕,我可是怕他,求求你快一点吧!”
    “好吧!”石秀郎冷森森地道:“你先把我抱起来再说!”
    报平安呆了呆道:“抱起来?你老莫非自己不会走?”
    “少废话!快抱我起来!”
    报平安只得答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双手把他抱了起来,只觉得对方虽是瘦若人灯一般,可是分量却是很沉,压得一双膀子都酸了。
    他吃力地道:“抱到哪……儿去呀?”
    石秀郎左右望了一眼,目光注定在另一口棺材上,冷森森笑道:“花子呀花子,到了此时我也顾不了你了,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报平安怔道:“你老跟谁说话?”
    石秀郎呐呐道:“不关你的事,我们现在下车去,你听我的话做,不许多说话。”
    报平安叹了一声,半哭道,“只要你老说话算话就行了……我真后悔死了……唉!
    走吧!”
    言罢飘身下车,天空中兀自落着牛毛般的细雨,他又问:“我们上哪里去?”
    石秀郎冷哼道:“那郭飞鸿小儿必定会赶来,走大路你跑不赢他。”
    报平安道:“是!是!我们还是走小路吧!”
    石秀郎冷笑道:“走小路更危险,你以为那小子是好骗的吗?”
    报平安呆苦木鸡:“那可怎么是好?”
    石秀郎正要说话,忽然头一偏,面上变色道:“他已经来了!”
    报平安吓得拔腿就跑,石秀郎沉声道:“蠢才,站住!”
    这一声果然把报平安吓得站住了,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石秀郎冷冷道:“你不要急!”
    说罢抬头看了一下,面露喜色道:“你看见这棵大树没有?你快抱我上树去!”
    一言提醒了报平安,当时赶忙抱着石秀郎纵身腾上树梢。那是一棵高可参天的大古树,枝叶伸展出数丈远近,人藏其上,当真是不容易发现。
    报平安抱着石秀郎在枝叶浓深处藏好了身子,石秀郎沉声哼道:“不许出声,姓郭的来啦!”
    一言未完,只听“唰”一声细响,一条人影快若飘风似地已来在了树下。
    这人身形一现,树上的报平安,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郭飞鸿,如非是石秀郎觉察入微,报平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得出来的。
    石秀郎这时几乎把整个半边脸都贴在了报平安的脸上,他二人俱是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出!
    树下的郭飞鸿这时已发现了眼前的骡车,只见他一杀腰,箭矢一般地已腾身上了蓬车,身躯再一翻,已进入车蓬之内。
    他这种轻灵的身手,直把树上的报平安看得心胆俱碎,这时才知怀中老怪所言不假,凭自己这点能耐,要想去对付这姓郭的,真是无异以卵击石!
    他二人藏身之处,居高临下,清晰地看见车内一切,因为车内燃点着火摺,更可看得清楚。
    郭飞鸿进得车后,立时发现出那具开启了的棺材,不由呆了一呆,他重重地跺了一脚,身形再闪,却如长烟一缕,又飘身没入黑暗之中!
    报平安长长吁了口气,正要说话,却为怀中老怪一口咬着了耳朵,心知有异,赶忙闭口。
    他方闭口,只见人影再闪,郭飞鸿去而复还,伟岸地立在车蓬之上,向四面张望着。
    他好似已听见了报平安那声长吁,一双精光四射的瞳子不住左右扫视着。
    报平安一只左耳为石秀郎咬在口中,好似意在警戒他不许作声。其实报平安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声,过了半天,郭飞鸿才又跳上车辕,匆匆把骡车赶走了!
    甚久之后,石秀郎才松开了口,凌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这一条命差一点毁在了你的手中!”
    报平安害怕地道:“我……我不知道他还会回来,现在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石秀郎森森笑道:“你是作梦!”
    报平安呐呐道:“作梦?莫非你要我抱你老一辈子?我的手都酸了!”
    石秀郎阴沉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也许你还不认识我……我现在告诉你,我姓石叫秀郎,数十年前江湖上送了我一个“冻水”的绰号,你可知道这个人吗?”
    报平安面如白纸一般地道:“你老莫非是有‘大荒二老’之称的其中一位?”
    石秀郎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此见识!”
    报平安吓得牙关打战道:“那么另一口棺材中应该就是花明花老前辈了?”
    石秀郎点点头,凌声道:“我二人誓不两立,这一次我原可救他,可是一想到他素日心胸,还不如假手敌人把他除去的好!”
    报平安张大了眸子道:“你们二老如此大的本事,又怎会落在了郭飞鸿一个少年手中?”
    石秀郎冷笑道:“凭他一个小辈,自是无此能耐,这其中还有一段经过,你也不必知道,我只告诉你,我二人为这小辈点中了心脉中枢,全身僵硬,要四十九天才能恢复行动,那小辈为此作出运灵的奇想,把我二人装入棺中,为的是路途上的平安。”
    报平安点点头道:“可是你老怎会又醒转了过来呢?”
    石秀郎咧嘴一笑道:“这就要谢你方才一摔棺盖之力了!”黑虎报平安瞠目不解,只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对这个老怪物却是怕极了,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他,生怕他会骤然下了毒手。可是显然的,石秀郎眼前需要他,并没有要他死的念头。
    黑虎报平安满打算棺材内放的是金银珠宝,而郭飞鸿乃是一个负责保暗镖的镖师,自己这一票作成了,就可以洗手江湖以得来的财物享受一生,可是事情竟然会是如此的一个意外结果,棺材内非但没有钱财,竟然隐藏着如此一个要命的煞星,报平安偷鸡不成蚀把米,心情好不懊丧!
    他怀抱着石秀郎枯瘦的身躯,真有无限感慨。石秀郎这时继续言道:“现在我想可以下去了,动作要轻!”
    报平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当时答应一声,自树上飘身而下,萎丧地道:
    “我们去哪里呢?”
    石秀郎看了左右一下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报平安呐呐应道:“这里叫‘青木关’!”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小子,先找个地方把我老人家放下来,弄点吃的,我已好几天没吃饭了!”
    说罢他发出了一声怪笑,声音刺耳,一双瘦手在空中舞了舞,怪声道:“郭飞鸿小辈一心打的好算盘,这一次可是想不到,早晚要他知道我石秀郎的厉害!”
    报平安皱眉道:“你老人家要怎么报这仇呢,我听说他明天一大早,就要雇船走水路入湘去了!”
    石秀郎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好个小辈!”
    说话之间,报平安已抱着他走出了这片树林,石秀郎冷冷哼道:“你这样抱着我不成个样子,还是背着我吧,我们先找一个店住下来再说!”
    报平安点头答应着,心中却不禁兴出了逃走之念!
    前行来到了一个石台附近,他试探地问道:“老前辈你真的一步也不能走?”
    石秀郎冷冷道:“只不过暂时而已,明日你去为我抓几种药,我就能很快地复原!”
    报平安心中一动,暗想他此刻既是寸步难行,我如不设法逃走,要是等他身体复原,再想逃走,岂不更加难了。
    心中这么想着,口中道:“那我就背着你老吧!”
    说着就把石秀郎放在了石台上,趁势身子猛地一低,转身就纵,身法之快也着实惊人,可是石秀郎好似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着。
    报平安身子方自扑出一半,耳闻身后的石秀郎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跑得了吗?”
    话声一落,报平安就觉得脖子后面冷风蓦地袭来,他赶忙身子向下一伏,可是那股袭来的冷风,好似有知觉一般,竟然也随着他的身子向下一塌,报平安就觉得肩上一阵发麻,顿时打了个冷战,怪叫了声,就站住了脚!
    石秀郎望着他嘻嘻一笑道:“好小子,你还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报平安只觉得上身发冷,牙关战抖格格有声,只以为石秀郎在自己身上下了毒手,哪里还敢多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失声道:“老前辈饶命!”
    石秀郎嘻嘻笑道:“你可死了这条心吗?”
    报平安涕泪交流道:“你老人家手下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石秀郎冷森森地一笑道:“好,那么你过来!”
    报平安慢慢爬了过来,石秀郎冷笑道:“你已为我点了大枇杷筋,这是我独家手法,非我本人解救不了,我且问你,你是想死想活?”
    黑虎报平安这时一点威风也没有了!
    他全身战抖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秀郎冷笑道:“想死很容易,我只要不为你解穴,你活不了一个对时,便心裂肝碎而死!”
    报平安打了个寒战道:“想活……想活呢?”
    石秀郎目光眯成一线道:“这就更容易了,从现在起,你得听我命令,在我复原之前,要始终忠心不贰,这样我就可以饶你不死!”
    报平安叩头如捣蒜道:“老前辈请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敢逃了,你老还是为我解了穴吧!”
    石秀郎点头道:“很好,那么你站起来!”
    报平安磕了个头,慢慢站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石秀郎道:“下次要是再有这种情形,我必不会再对你留情!”
    一双瘦手缓缓抬起来,又落在报平安肩上,只微微一抖,报平安打了个冷战,身形一晃才拿桩站定!
    石秀郎眯目道:“小子,好些了没有?”
    报平安哭丧着脸道:“左胸前还有点疼!”
    石秀郎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告诉你,我虽解了你的大穴,但‘心脉暗穴’,却又为我点了,小子,你更得乖乖的了!”
    报平安这才知道自己又着了这老儿更厉害的道儿,石秀郎这时森森一笑道:“这心脉暗穴中人发作必死,除我本人以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解开,你只要对我忠诚,听我驱使,日后或许还有你的好处,否则就听凭你自生自灭了。”
    报平安咬了咬牙,面上发黑道:“你老人家何必如此?”
    低头叹息了一声,又点头道:“好吧,我就背你找个地方去吧!”
    石秀郎得意笑道:“我本来可以不必如此,谁叫你起了黑心要抛下我而去!”
    说着一双瘦手交叉地抱住了报平安的颈项,把整个身子压在报平安背上,报平安双手后背,触到了石秀郎后背,才知他原来还是个驼子。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暂时屈服在石秀郎身边,为他随心所欲地驱使听用。
    黑虎报平安背着石秀郎一直来到了太平府,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栈名“小太平”。
    住定后,报平安又为石秀郎叫了些吃的,半夜三更把店家给忙死了,紧跟着石秀郎又开了一个药方,报平安当夜又去为他配药,忙了一整夜,到天亮,报平安累倒了,石秀郎也睡着了。
    白昼的光,映着石秀即那张又长又白的脸,看上去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黑虎报平安在石秀郎睡觉时,却是睁着双瞳,内心甚是苦闷,他虽有机会逃走,可是石秀郎的手段他是尝过了,而且现在你就是请他走,他也不敢了!
    石秀郎就如此在这个“小太平”客栈里住下来。在第七天的时候,黑虎报平安见石秀郎已能扶着墙壁慢慢行走,样子很焦灼,就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急待办理,而这七天在报平安来说,也就好像过了七年一样的长久,他真闷坏了,看看石秀郎已这种样子,他就问:“老爷子,我们该走了吧?”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我要你去为我找的松木枝,你可找来了?”
    报平安忙从门后面取出一根松木递上道:“这一根可行?”
    石秀郎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勉强凑合,这就是我的兵刃,有了这东西,我谁也不怕了!”
    说完又问报平安要了一把刀,用刀一刀刀地削着木头,他眸子里充满着仇恨的火焰,一面削木头,一面对报平安道:“这七天虽然我身子仍未能完全复元,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你现在就去雇一艘船,我们今夜就上船,吩咐船家直开洞庭!”
    报平安口中答应了一声,心中着实纳罕,也弄不清这老怪物又在搞什么鬼名堂,只是他所吩咐的话,却又不能不遵,只得依言在河边去找船!
    等到他找好了船,回来之后,石秀郎已把那根松树枝削成了一口像样的木剑!
    报平安不由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禁暗笑,因为一旦对起了兵刃,一口木剑又当得何用?其实他哪里知道石秀郎所练“青灵真气”,乃属木性,所以他一辈子都喜用木剑为兵刃,这口木剑如果配合着他的“青灵真气”施展,可生无穷威力,又岂是平常铁刃可以比拟!
    原来石秀郎那口“青竹剑”在对付雷火道人时,遗落洞内,无法取回,现在他不得不找一口适合自己的兵刃,此处已无法再能觅到太湖斑竹,只得以松木代之。
    为了恢复原来样子,石秀郎又命报平安,去为他买了一顶大草帽,因为他畏惧阳光,甚至于就连白昼的强光他也不太适应!
    一切就绪之后,报平安才扶着这位老爷子出了客栈,直向江边行去!
    报平安见他方才削的那口木剑,竟自用来为杖,这样倒省了自己不少力气!
    二人来到了江边,习习的江风,把石秀郎那顶大草帽吹得荷叶似地卷了起来,尤其是他那肥大的一身衣服,包裹着他那枯瘦的身躯,看上去更是异样的可怖。
    驶船的是一个大头麻脸汉子,姓褚,人家都称他褚七,在这当涂地面上,是一个极为刁顽的无赖汉,报平安怎会选上了他的船,真是奇怪,这当然不是偶然的事!
    原来黑虎报平安有心要报私仇,才约好了褚七,共谋中途下手,他当然知道自己生命,此刻仍控制在石秀郎手中,可是万一石秀郎不履行诺言,为自己解开穴道,说不得他也只有一拼。
    褚七放下了跳板,石秀郎同报平安一起登舟,上得船后,石秀郎背阳在船蓬下落坐。
    他目视前方,俨然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褚七跑过来请了个安道:“老爷子,何时开船?”
    石秀郎手指江上,喃喃道:“日落张帆,日出收帆,现在先弄一席菜,来一坛绍兴好酒!”
    褚七答应了一声,退至一边,向报平安吐了一下舌头道:“弄一席菜!他把这地方当成了大饭庄子了!”
    报平安冷笑道:“一切听他的!快去办!”
    褚七嘿嘿一笑道:“报爷,我看你是被这老头吓破了胆了!”
    报平安脸色一红,冷笑道:“往后瞧吧!”
    褚七又皱眉道:“这位老爷子说的话我还弄不懂,怎么叫做日落张帆,日出收帆呢?
    莫非天黑开船,天亮了就休息吗?”
    报平安点点头道:“一点不错,这老儿怕光成性,你一切依着他,钱我照给,一毫也少不了你的!”
    褚七答应了一声,摇着头走下船去。
    石秀郎在船头咳了声道:“报平安!”
    报平安猛吃了一惊,连忙答应一声跑过来赔笑道:“你老有什么吩咐?”
    石秀郎冷然道:“我性喜静,你告诉那个开船的,除了开饭以外,不得走近船头。
    此去洞庭要多少日子?”
    报平安道:“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
    石秀郎略合双目点头道:“很好,有半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说罢挥了挥手,遂闭目不语!
    报平安转过身来,走到了船尾,心中愈发的不自在,正望着江水发怔的当儿,忽然看见身后岸边来了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
    因为这姑娘长得太美了,报平安是以一望之下,就呆住了。
    只见对方一张清水瓜子脸儿,满头秀发用一枚金箍箍着,露出半截粉颈,其色如玉,那样子真是美极了!
    报平安平素本就好色如命,哪里能见得如此美色,一时直看得瞠目结舌,如呆如痴!
    白衣少女,年岁约在二十二三,长身玉立,腰扎同色丝绦,看上去全身上下是一尘不染。
    少女这时已上得花船,一双剪水瞳子有意无意地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正和报平安对了个正着!
    报平安若非心中尚存着几分警惕,早已原形毕露丑态尽现了。
    自衣女目光一转,遂潜身进入船舱,报平安心中甚是失望,他那双目光,滴滴溜溜地仍在小花船身上转着,暗想怪呀!怎么这条小船我刚才没有看到呢!
    想着越发地留意那条小船,更发现小船上的船夫原来也是个女的,这种小船平时只供游客乘坐游湖,很少见其行驶于长江大河之内,那么这条船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
    报平安见色心动,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不久褚七返回船上,带来了大批的酒菜,并带了两个人来,为报平安介绍道:“这是上河楼的大师傅,那位老爷子要酒席,我只有请他们两个来帮帮忙!”
    报平安点点头,乘机用手指了一下后面的花船道:“这小花船是哪里的,你可知道?”
    褚七看了一眼,怔怔道:“怪呀!这是哪里来的?”
    说完又看了看,突然噗嗤一笑道:“我明白了!这大概是堂子里的姑娘,到江上兜生意来了,怎么样,报爷还有意思么?”
    报平安一笑,也不做声,他倒是动了心了!
    接着大船上起了灶,开始炒起菜来。摆了一大桌子酒菜,石秀郎食量甚是惊人,一个人的食量,足足可以比得上三个壮汉,饭后他由报平安扶着又回到了船头。
    不久船上掌了灯,石秀郎吩咐起锚开船,报平安依依不舍地望了那小花船一眼,大船就慢慢向前行进。
    船行渐快,报平安悄悄来至船前,见石秀郎伫立船头,状如呆偶,不时仰首当空,向着那轮皓月长长地吁气,也不知他是在练一种什么功夫!
    对这个老东西,报平安实在是摸不清他的底细,他似乎慢慢地复元了!
    报平安生怕走得太近,被石秀郎听出来,只远远地看了看,就转过身来,可是身形一转的当儿,却为他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
    原来先时见的那一艘小花船,这时却赫然又在眼前,报平安跨上了几步,瞪大了眼睛望了望,一点都不错,正是那艘小花船!
    这时那掌船的褚七也跑过来笑道:“喂!报爷!那小娘几们又来了!”
    话声方毕,果见小船上湘帘一挑,白日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已迈步而出,报平安只觉眼前一亮,方脱口喝好,可是嘴才一张,忽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再一定神,直吓得他面色苍白,“啊”了一声。
    原来他所见小船上的白衣女,赫然己立在自己眼前,二船距离,往近处言,少说也有三四丈远,尤其可异的是,根本就没有看见少女是如何施展身法,她竟然已来到了大船之上!
    报平安面无人色,后退了好几步,呐呐道:“姑娘你……”
    少女一声冷笑道:“你既然要看,我就让你看个够,看呀!”
    身子一闪,又到了报平安面前。
    黑虎报平安眼珠连转,忽地一扬手,直向白衣女面门打去,口中叱道:“哪来的野丫头!”
    一掌过去,只见那白衣少女娇躯轻轻一闪,报平安一掌竟然打了个空,这么一来,他才知道对方这个少女果然大有来头,忙向前一杀腰,霍地拧过身来准备溜!
    就在他身子一拧的当儿,白衣女一声冷笑道:“先歇会吧!”
    玉指微探,报平安口中“吭”一声,顿时全身笔直地立在当地不动了。
    一旁的船夫褚七见状早已吓得魂飞九天,拔腿就跑,足步方移,就听得白衣女轻叱道:“你也站住!”
    玉指一分,褚七身子一跄,亦呆若木偶般地不动了。
    白衣女毫不费事便把二人制住,可是她来此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在对付如此二人,娇躯微拧,正要向船桅上腾身。
    这时候,忽然前面传出了一声冷笑道:“好本事,铁姑娘别来无恙?”
    白衣女身子一顿,月光之下,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个枯瘦的老人影子,被月光拉得极为瘦长!
    白衣女微一注视,冷冷笑道:“石秀郎,我正是来拜访你的!”
    石秀郎双手拄剑,状极消遥地道:“铁姑娘,我候你甚久了,你如再不来,我还要派他们请你去呢!”
    白衣女一怔道:“你找我做什么?”
    石秀郎呐呐道:“铁娥,你当我不知道吗?自我住进‘小太平’客栈,你已跟上我了,你还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那就更好了,石秀郎,我对你并无恶意,否则在太平客栈,已不会留你活命了!”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以为我身子不便就可欺不成,铁娥,你想错了!”
    他扬了一下手上的木剑,轻蔑地笑道:“你可以来试一试看,就知我的话不错了!”
    铁娥瞳子里闪烁着精光,上前几步道:“我只是来问你,你是否上洞庭去?”
    石秀郎道:“正是!”
    “是去害那个云海老和尚?”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你说错了,是云海害我,不是我害他,现在我去找他,只不过是结算一下彼此的旧账而已!”
    铁蛾冷笑道:“你这话太无耻了,云海老人此刻半身不遂,无异废人,你去找他,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这件事当初只怪我一念之差为你利用,我绝不能眼看你再下手去杀害他!”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小姑娘,你好大的口气,你大概是忘了此刻是在对谁说话了!”
    铁娥后退一步,右手微启,一口冷光如电的短剑已撤在了手中,她眸子里充满了怒火,冷冷笑道:“为此我特来请教!”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你要跟我打?”
    铁娥目放精光道:“你应该知道你此刻身子不便,真要打起来,我看你未见得是我的敌手!”
    石秀郎呐呐道:“小姑娘,我是不愿意与你动手的,你不要迫我出手!”
    铁娥冷冷地道:“除非你此刻改了主意,打消前去洞庭的念头,否则……哼!”
    石秀郎面色一沉不悦道:“我已忍之再三,铁姑娘,我是念在昔日你对我的一点小惠……”
    右手一翻,手中木剑霍地划出去,江面上哗的一声大响,激起了一大片水柱,水珠子洒了满天都是,石秀郎面带不屑道:“你自信有此功力吗?”
    石秀郎身子一闪,掌中木剑就势向外一磕,“呛啷”一声震响,足履踉跄间,差一点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震之力,铁娥只觉得手臂上一阵酸麻,差一点宝剑脱手,她身子转侧之间,已到了石秀郎背后,掌中剑霍地向外一吐,剑尖上爆出了一点寒星,反向石秀郎背后第二十骨节上点去!
    石秀郎身子向前一倒,掌中木剑以“金鸡抖翎”的招式霍地磕出,木剑上挟着极为冽凛的寒风,直向着铁娥面门上劈来。
    铁娥立刻体会出对方剑上威力不可力敌,她双手微分,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实实地把身子拔起了一丈五六,落在了正面的船蓬之上。
    这种身法,在铁娥施展起来是那么轻快如意,也错非铁娥如此身手才逃得开石秀郎这背后一剑!
    站在船蓬上的铁娥,兀自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心中忖道:“好险呀!”
    可是当她目光向石秀郎望去时,却又不禁精神一振。
    原来石秀郎行动不便,本来只能扶墙而行,一旦动上手,虽然功力无匹,可是下盘动作迟缓,一剑翻出之后,身躯却已倒翻在地。
    他身子就地一滚,用木剑在地面上使劲地一弹,身子斜飞出去,只是落地不轻,“嘭”一声,直撞在船舱木门之上。
    铁娥呆了呆道:“石秀郎,你的行动已大不如前了!”
    石秀郎背门而立,脸上带出了几分不自在,森森笑道:“小姑娘,你有杰出的身手,此刻正可取我性命……只是你未必胜得过我!”
    铁娥一声冷笑,娇躯再次一掠,落在石秀郎面前,她鼻中哼了一声道:“石秀郎,你愿意知道一件事吗?”
    石秀郎呐呐道:“什么事?”
    铁娥目光一凛道:“铁娥虽是一介女流,但生平行事深明大义,利己损人之事,从不屑为……”
    轻叹了一声,粉颈低垂,慢吞吞地接道:“可是,洞庭湖那件事,我作得太不光彩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说到最后,语气渐渐低微,似有无限愧恨。
    石秀郎眉角一挑,冷冷地道:“此事你又何必自责,云海老人多行不义,这也是他应有的报应!”
    铁娥眸子里泛出奇光,在石秀郎面上一转,切齿凌声道:“这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真是一时湖涂,竟会作出此事……每想到这件事,我就恨死了你!”
    石秀郎鼻中哼道:“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又不是我勉强你,再说我还传授了你几手功夫!”
    铁娥长叹一声道:“所以说我心里很惭愧,今夜我来找你,一来是劝你不可趁人之危,第二,是问你索讨解除云海身上所中白腊虫针的解药!”
    石秀郎呐呐道:“世上没有可以解除此针的解药!”
    铁娥冷冷一笑道:“那我也只有取你性命了!”
    石秀郎忽地双掌一扬,带着一股极大的风力,直向铁娥身上劈来。
    可是铁娥身法灵活,他掌力一到,铁娥早已跃出了一丈以外,反倒是他自己掌力过大,下盘不便,止不住身子又大大地晃动起来。
    铁娥看在眼中,不由微微冷笑道:“石秀郎,你看,你伤体未复,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敌手了!”
    石秀郎单手一按,身子平掠而出,他虽是下盘未曾复元,可是功力实在惊人,掌中木剑起手之间,但听得“哗啦”一声大响,整个船蓬竟吃他凌空的剑力砍下了一半,一时蓬倒木摧,发出了极大的声音!
    接着他身子一转,第二剑又平空划出,木剑上发出一股凌人的风力,向铁娥立身之处削来!
    铁娥不得不特别小心,她虽然知道对方下盘不便,可是功力仍然未减,此老早已练成了“混元功”,百步之内可吐气伤人,更何况相距如此之近,真要为他剑上风力所沾,定是不死必伤。
    木剑上风力一到,铁娥就地一滚,她这次对敌,是看准了对方的弱点,安心要以灵活的身手取胜对方!
    就见她一滚之后,身躯腾空而起。
    石秀郎一声哼道:“着!”
    木剑向空中一指,剑尖上再次发出一股劲力,可是冷剑铁娥身手也着实了得,半空中的身子就势一折,已如同一片云般地飘到石秀郎身后。
    石秀郎连忙转身,铁娥却施展出“小六乘移挪身法”,但见她纤纤身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是一会儿也不停留!
    这一套紧密的身法,果然为石秀郎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要是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在乎,甚至于他能以不变制万变。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因为他下盘已失灵活。
    铁娥这“小六乘”身法一经展开,环绕在石秀郎前后左右,全是飞舞的人影,石秀郎也就像磨盘似地,不得不跟着转动了起来!
    如此相峙了甚长的一段时间,石秀郎自是吃不消,感到了极大的困窘!
    忽然他一声狂啸,身子一歪,倒在了船板之上,铁娥身子向前一掠,已迫到了他身边。
    石秀郎倒在地上的身子,霍地一拧,反手一剑,铁娥“噢”一声惊叫,双手一振,腾身飘起半尺长短的一缕秀发,随着石秀郎剑风过处断落了下来。
    这一剑真可说险到了极点,只要有分毫之差,可就伤着了她的面门!
    铁娥银牙一咬,娇躯一挺,再向前一窜,有如狸猫般地又到了石秀郎左侧!
    石秀郎由于用力过猛,那僵硬的下半个身子,这时奇疼不堪,哪还能再移动?
    铁娥身子向下一落,掌中剑“拨草寻蛇”,已点在了石秀郎左肋下方,只要再向前微一推送,石秀郎这条命也就完了!
    石秀郎身子一阵急抖,忽地哼了一声。
    铁娥本待推出的剑,却不知如何,竟是推不出手,她冷冷一笑道:“石秀郎,你还不服吗?”
    石秀郎那双银色的眉毛一阵抖动,喟然一声长叹道:“你下手吧!”
    铁娥哼道:“只要你交出解药来,我就饶你一命!”
    石秀郎的脸上,带出了两道冷峻的笑纹,喃喃道:“没有解药!”
    铁娥一抖剑身,正要刺下,石秀郎突又道:“小姑娘,你且住手!”
    铁娥止住剑身,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秀郎枯瘦的脸上毫无表情,道:“你如果杀了我,此生将更加后悔了!”
    铁娥冷笑道:“似你如此恶人,杀了你怎会后悔?”
    石秀郎道:“你莫非不知今日胜得不武吗?小姑娘,如果不是我下盘失灵,只怕你连我的身边也近不了呢!”
    铁娥一时无言以对,正不知如何是好,石秀郎见她如此,遂又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服气,错过今夜,明年此时,我们再决一胜负如何?”
    铁娥冷冷笑道:“哪一个再上你的当!”
    言罢一咬玉齿,就要举剑刺下,可是看见石秀郎那皓银白发,却又不由心中一软,剑尖一转,点在了石秀郎“尾椎骨穴”上。
    石秀郎顿时打了个冷战道:“你……”
    铁娥收剑退身,一声冷笑道:“这样一来,你大概和龟山上那个老和尚差不多了,你再去找他也无妨了!”
    石秀郎下盘本就不灵,不意此刻又为铁娥剑尖点破气关,走了中气,整个身子只觉麻软不堪,除了双手尚能如意活动以外,竟连站立行走也是困难了!
    他身子战抖着道:“好丫头,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好些!”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对你已是十分留情了,以你功力,重聚真力,也不过是一年两年的事情,那时如果不服,再来找我就是!”
    身子一转,已到了船尾,在报平安与褚七二人背心上各击了一掌,二人相继痛呼一声,吐了一口浊痰,清醒了过来,铁娥手指船头道:“那个老怪物已不能动弹了,我看你们还是随便送他到一个地方,让他自去吧。大概他是不会再去洞庭了!”
    报平安打了个寒颤道:“小姐你……你贵姓?”
    铁娥细眉一挑,道:“瞎了你的狗眼,竟连我冷剑铁娥也认不出来,岂非是自讨苦吃!”
    报平安吓得脸一阵白,心中却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江湖上难缠的几个人,都叫我一个人碰上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被石秀郎点了心经穴,看来石秀郎是自身难保,也不会再顾到他了,不如求求这姑娘,看看她是否有办法为自己解了此穴?
    想到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痛哭道:“女侠客,你行好行到底,救救我吧!”
    铁娥冷冷笑道:“我已为你解开穴道,还哭什么?”
    报平安才痛哭流涕地说出自己被石秀郎点了心经穴的经过。
    当然这其中不免提到了“郭飞鸿”三字,这三个字,却像是三根针,突然地刺痛了铁娥,使得这个冷面绝情的姑娘神色一变!
    她打断了报平安的话,道:“郭飞鸿?你遇见了他?”
    报平安至此,哪里还敢有所隐瞒,于是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个清楚,铁娥听完之后,低头想了想,遂道:“好吧,既如此,我就为你设法就是!”
    报平安大喜过望,叩了个头道:“谢谢姑娘!”
    不想头方抬起,但见冷芒一闪,连“啊呀”两字都没能喊出,便已身首异处!
    一旁的褚七,吓得鬼叫了一声,叩头如捣蒜一般,连连道:“女英雄饶命,女英雄饶命”
    铁娥收回了剑,喃喃向空中说道:“鸿哥!我总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粉颈微垂,落下了一串清泪!

举报

第八章来者不善
    风阳府花旗楚家这一日门前来了一辆车,赶车的是一个独目的汉子,这汉子乱发不修,身着黑衣,一张尖瘦的脸,颔下满生胡须。
    他不声不响地把车子一直驰到这凤阳世家的门前停下,独目频眨,冷笑不语!
    楚宅门前的四个玉石狮子,映着秋阳,闪闪发光,大理石的方阶上,飘满了落叶,很显然天还太早,门房里的小厮还没有起来呢!
    这汉子像是赶了一夜的车,头发,衣裳,都为露水浸得透湿,顺着脸向下滴着水珠子。
    这个人只是冷笑,他好似内心蕴藏着仇恨,这仇恨已使得他失去了知觉!
    楚家侧门开了,出来一个青衣小厮,望着车子怔了一下,赶忙跑过来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独眼汉子仍然是冷笑不语,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青衣小厮摸了一下脖子,自语道:“怪事!”
    忽然他看见这汉子背后一口金背砍山刀,刀身映着秋阳,泛出一片光芒,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吭声了。独眼汉子这时忽然开了口道:“师父,今天这口气也许可以出一出了!”
    青衣小厮怔了一下道:“你跟谁说……话?”
    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眼,四面没有一个人,怪,这家伙又会跟谁在说话呢?
    “小子!沉住气!”
    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由车篷里传出来!
    独眼汉子点点头道:“是!理会得!”
    老气横秋声音又道:“拿蛇拿头,杀人杀首,不要乱出手!”
    独眼汉子一撩袖,狡黠笑道:“你老这还用关照吗?”
    车内又传出一声呵欠,好似有个人刚刚睡醒,在伸懒腰,含糊地道:“到了花旗楚家了吗?”
    独眼汉子道:“到是到了,不过主人还没有露脸!”
    “扶我老人家下去!”
    “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尊贵之体,哪能随便沾染风尘!”
    “嘻,对,我老人家就叫主人接我进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冷笑道:“要楚秋阳那小王八抬轿,他妹子扶着,然后要那姓郭的狗才跪下来当台阶,嘻……这样你老人家喘着他的背,大概可以下车了!”
    “对!对!对!”那被称作老人家的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传过话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马老三,传句话进去!”
    独眼汉子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只独眼,向着青衣小厮看了一眼,道:
    “狗才,你可听见了?”
    青衣小厮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转身撒腿就跑,由侧门一头钻了进去。
    独眼汉子哈哈大笑道:“人道花旗楚家卧龙藏龙,今天我可开了眼了!”
    车中老气横秋的声音哼道:“小子别猴急,好戏在后头呢,留神你那只独眼吧!”
    马老三独眼怒张,牙齿咬得直响,厉声道:“瓢把子,这头一阵务必让给我,我先杀进门去!”
    “混蛋!”这声音,显然不是那个老气横秋的人所发,而是出自方才那个倍受恭维,被称作“老人家”的家伙之口!
    马老三立时噤若寒蝉,口中呐呐道:“是……是……”
    那人在蓬车里继续骂道:“今天连徐老头在内,都不准动手,我老人家既然亲自来了,你们谁都别动!”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你老是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出手?”
    “嘿……”那人一笑道:“不骂人口干,不杀人手痒,这十来年,我也蹩坏了,早该伸伸手脚啦!今天这个架,从上到下,我包了!”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
    那人截口道:“不要多说!”
    “是!”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花旗楚家今天是完啦!”
    楚家大门,霍地启了开来!
    六条大汉,一涌而出。
    以花旗楚家的声势,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六百个,也能一呼即出!
    六条汉子,神采奕奕,一出门,各自站定,六个人,一十二道目光,一齐向着蓬车集中。
    可是车蓬未启,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六人目光,集中到那独眼汉子身上。
    六条大汉,为首一人,正是楚宅的上宾,“左臂刀”马思明,黄面无须,气宇轩昂。
    其他五人,一个矮子,此人是“地趟刀”花六,一个瘦子是“旗杆”伍天威,另三个汉子,则是不甚有名的护院师父。
    “左臂刀”马思明一打量独眼汉子,皱了一下眉,道:“足下贵姓大名,我怎么……”
    独眼汉子一抬头,嘻地一笑道:“马老师别来无恙?”
    马思明一怔道:“噢……你是……”
    独眼汉冷冷一笑:“不才也姓马,马人杰,哈!可还记得我这一号么?”
    马思明面色一变道:“呵……我记起来了,足下就是外号人称金眼雕的那位?”
    “嘿……”
    “左臂刀”马思明脑中立时忆起了昔日“沉鱼寺”的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他强作镇定,呵呵一笑,抱拳道:“朋友,大清早光临,有何高教?”
    马人杰正要答话,蓬车内那人已道:“什么人出来了,马老三?”
    马人杰忙赔笑道:“鸡毛蒜皮,不是正主儿。”
    “嗯!”那人咳了一声:“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养养精神不好么?”
    独眼汉答了声:“是!”
    狠狠地看了六人一眼,再不多言。
    “左臂刀”马思明只气得黄脸上变色,他身边“地趟刀”花六和“旗杆”伍天威更是怒不可遏。
    三个护院师父,早已大喝一声,一拥而上,三口钢刀把蓬车团团围住。
    “左臂刀”马思明惯以左臂出刀,快而准,故此得了这个名号。
    这时他左臂一旋,刀花如雪花似地洒出一大片,独眼汉马人杰根本就役看清他什么时候拔的刀,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忖道:“好快的刀!”
    当时由不住伸手也去摸刀,忽然想起了车内那位主子的关照,忙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马思明这口刀乃是特殊打制的“两刃分水刀”,是两面开口,较一般刀为窄,是“三尖两刃”,攻敌时相当的厉害!
    随他之后,“旗杆”伍天威抖出了一串“梭子枪”,十三节枪身,互相磕碰得叮当作响。
    “地趟刀”花六,一双小绿豆眼,却在马肚子底下打着转儿,好像是在找机会施展地趟刀。
    六人一个齐撤了家伙,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看对方,却止不住为之气馁,包括独眼汉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于一点要打架的意思也没有。
    马思明黄脸气成了白脸,一手按刀,狂笑了一声道:“车里的好朋友,何不现出身来,既来了,藏头露尾又算是什么英雄?”
    蓬车内,一无回应。
    过了一会儿,竟然传出了一片鼾声!
    当然不可能是真睡觉,不过这种调调儿,实在太气人,谁能受得了?
    马思明一声大喝道:“呸!什么玩艺儿?还不快出来受死!”
    一个武师,终于忍不住,足下一点,已到了车前,右手刀尖一伸,直向蓬车上挑去!
    他的刀方递出一半,只觉得蓬车里“呼”地飞出一股劲风。
    车幔一启,一闭,那名护院武师,倏地大吼了一声,丢刀,退身,如同一个肉球也似地飞了出去,足足摔出了八尺以外,“呼”一声,摔在了大理石阶上,顿时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
    那口飞出去的刀,呛啷啷,还一个劲地在石头地上滚动着。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蓬车内这人举掌之间,隔着帘幔,居然有此威风,那么这个人的本领不言可知。
    车外五人,都吓得打了个抖索!
    独眼汉子嘻嘻一笑,道:“要得!”
    这小子是四川人,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加上那发哑的嗓子,听起来可真不是个味。
    “左臂刀”马思明退后一步,嘿嘿一笑,道:“车内朋友好身手,马某候教多时了!”
    车内那人呸了一声:“你也配!”
    马思明面上一红,忍着气道:“花旗楚家五世立杆,盛名四播……”
    马思明哼了一声,冷笑又道:“在下虽非主人,可是自信与楚大官人交称莫逆,也能作点主,现在只问,足下来此是什么意思?”
    “地趟刀”花六也哑声道:“坐在车子里不出来,光吹牛有什么用呀!”
    车内那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咳道:“老前辈,待在下打发他们了吧!”
    那人哼了一声,慢慢地道:“徐子明,你问问他们,这花旗庄里还有些什么人,姓郭的在不在?”
    “左臂刀”马思明一听来客之中竟有“徐子明”在内,不由自主打了个抖索。
    更可惊的是,那徐子明已是艺高位尊,位列三湘绿林魁首的人物,居然还称呼那人为“老前辈”,如此则另外那人又该是何等角色?
    他这么一想,顿时就呆住了。
    这时车门一启,一个黑衣老者,轻提长衫,徐徐自车中走了下来。
    马思明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徐老板,失敬得很!”
    徐子明望着他点点头道:“我老头子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是来挣面子的!”
    马思明抱刀施礼道:“徐老当家的,俗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当日的事,如今事过境迁,再说我们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
    徐子明鼻中哼一声道:“这话可说得轻松!”
    一歪头,吐了一口痰,冷森森地笑道:“姓马的,这件事,你不配说话,叫你们主子出来!
    “左臂刀”马思明脸上一红,可是他知道这老儿不好打发,只好吞下这口气。
    当时嘿嘿一笑道:“马某固是不配,但是吃了人家饭,管人家事,徐老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徐子明右手一推道:“滚开!”
    马思明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这一掌正为其击中前胸,顿被打得向后翻了个筋斗。
    “地趟刀”花六口中一声怪叫道:“老小子,你敢打人?”
    身子蓦地由地上一翻,掌中刀由下而上“嗖”一刀直向徐子明面上砍去!
    徐子明哼了一声,双腕一振,人已腾空而起,花六这一刀砍了个空,他在地上猛一滚,又窜了起来,可是第二刀尚未出手,徐子明已欺到了他身边。
    花六二次翻刀,徐子明一抬腿道:“去你娘的!”
    “呛啷!”花六手中刀被踢上了半空,口中“啊呀呀!”直叫!
    如此一来,其他各人俱都吓破了胆!
    可是他们职责所在,又不能退缩,三个护院师父叱了一声:“上!”
    三人猛地向前一欺,徐子明呵呵一笑道:“不要命的就来。”
    三个人吓得顿时又站住了。
    “左臂刀”马思明自一边跑过来,大声道:“不要动手!”
    三个人巴不得不动手,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马思明望着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你也不要过分逞横,说干脆一点,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徐子明哈哈大笑道:“要命来的!”
    马思明冷冷道:“要谁的命?”
    徐子明笑声一敛,冷森森地道:“姓马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他妈的跟我装湖涂?”
    马思明道:“愿闻其详!”
    徐子明点点头道:“好,你快进去把那个姓郭的叫出来!”
    “姓郭的?”
    马思明心中一动,徐子明瞪眼道:“郭飞鸿!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马思明点点头道:“郭大侠并非此间常客,怎会住在此地?当家的看来是扑空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不信!”
    马思明哼道:“你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徐子明甚为失望地叹了一声,忽然面现厉色道:“那么,你去把楚秋阳那小孽种叫出来!”
    马思明哈哈一笑道:“当家的,你来得太不巧了,我们楚相公恰好也不在家!”
    徐子明怔了怔,一笑道:“那也好!”
    陡然回身,纵上逢车,对独眼汉马人杰道:“主人不在家,我们进去等他!”
    马思明神色一变,打了个眼色,与花六等人在门前“一”字排开。
    徐子明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叱喝道:“马老三,咱们进去,既来之,则安之!”
    马人杰嘿嘿一笑道:“老爷子说得不错,谁不知道小孟尝楚秋阳是好客成性,我们是远客,更该好好招待才对!”
    马思明一扬掌中刀,冷然道:“朋友们要不知自爱,在下等说不得只好开罪了!”
    言罢对身侧一位护院师父道:“江威,去通知客庄一声,就说来人欺人太甚,叫他们准备应付!”
    江威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这时徐子明在车头座上狂笑了一声道:“姓马的,我劝你还是歇歇吧,何必呢,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呀!”
    话声一顿,凌笑道:“马老三,闯!”
    马人杰早就巴不得动手了,闻言长鞭一扬,“叭”一声,蓬车一窜,直向楚家正门猛冲了进去。
    马思明见状实在忍无可忍,一声叱道:“上!”
    与同伴各自腾身而起,直向车座上扑去!
    矮小的花六却不奔人,而是奔向骡子,他个子小,双手一伸,已抓住了两匹骡子的扣环,用力地向下一拉,骡子受惊,扬起前蹄,差一点把车子弄翻过来。
    车座上的独眼汉子一声吼道:“妈的个巴子!”
    “唰!”一鞭子,直向花六头上抽去。
    这时马思明的“分水刀”,伍天成的“亮银枪”一左一右,全都向着徐子明身上招呼。
    另外两个武师,一人是一口大环刀,另一人是一双判官笔,却是向马人杰身上下手!
    可是,这几个人,却是同时落了空。
    突然,蓬车内一声冷笑道:“都滚开!”
    只听得砰当一阵乱响,马思明全数都倒了下去!
    混乱之中,这辆二骡双辕的蓬车,长驱直入,驱进了楚家的大门。
    蓬车顺着花径一直快驰,直驰到梦家大厅正前,才突然停住。
    这时楚家上下已起了极大的混乱,花旗客庄内的一干侠士,早已得讯,一齐奔过来!
    车座前的马人杰左手一按,飘身而下。
    他身子方一站定,已有一名汉子嗖地一声掠到了近前,这人一身黑衣,头戴宽沿大帽,乃是楚秋阳在河朔地方新交的朋友,姓曹单名一个冰字。
    这曹冰大大不同于一般食客,他身怀绝技,只是轻不施展,在“河朔”地面上以教书糊口,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汉子。
    他和楚秋阳交上朋友也是非常偶然的。
    说来真巧得很,楚秋阳走马河朔,因所坐马车在下坡时收势不住,眼看将跌落山沟之内,曹冰适时路过,猛然带住了怒马,定住了下滑的马车。
    楚秋阳慧眼识英雄,遂与之交上了朋友!
    在当时,楚秋阳只觉得对方气宇不凡,有两把力气,并未深切了解曹冰武功如何。
    彼此交谈之下,楚秋阳的大名,曹冰自是久仰,可是曹冰之名,却是无人知道,楚秋阳因见对方居处寒酸,是以执意请他到凤阳自己家中。
    曹冰乃是河北东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在“宣化”府随“毛一腿”,练了七年硬功夫,打铁,挑水,什么苦活都干过!
    毛一腿是冀省有名的武师,尤其是他的下盘功夫好,有一子一女,另有门徒六人,可是子不成材,门徒六人之中,倒有五个不成器,顶多学了他武功三成,唯独这曹冰一人,却是根骨质秉,均是上上之选!
    毛一腿生恐曹冰尽学了自己绝技,平日对之甚是忌苛,只用那粗浅的功夫搪塞他!
    曹冰自幼失亲,早已养成了刻苦意志。
    他在毛一腿门下,自知不如其他师兄弟有钱,可以孝敬师父,而不得不操些贱物役以补救。
    不想如此一来,竟然成了规矩,竟然名符其实地在毛一腿家中成了正式的下人,平日什么事都是他包办了,烧火挑水,全是他的事。
    曹冰仍然口无怨言,他下决心要学得毛一腿的独门绝技——七十二路连环腿,外带三十六般巧打神拳。
    可是毛一腿这些绝活,除了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毛大成以外,竟连他女儿毛小微都不肯私传。
    偏偏毛大成连小成也成不了,而毛小微,倒有大成之望。
    毛一腿最后失望之余,才传给了毛小微!
    这其中要想完全明白,话可就长了,咱们是长话短说。曹冰在师门五年下来,除了些杂技以外,竟连一手真功夫都没有学到!
    可是有一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五年以来,他挑水、打柴、打铁、做工,却把武功中最重要的下盘功夫打好了。
    毛小微自幼与曹冰共长,谊属师兄妹,平日见曹冰事师为人,无不忠厚过人,私心早已对其有所独钟,平日见他如此,每每心中代其不平,尤其是父亲传授武功,更是显然的不公平,令人恼恨!
    毛小微虽是生长在武夫之家,可是倒是很有点心思,她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姑娘长大了,难免要嫁人,而父亲必定是把自己许配其门徒六人之一。
    这六个人当中,再挑再选也不会挑到曹冰身上,因为曹冰出身微贱,一贫如洗,不比其他五人多金,可是真要是嫁给了这五人之一,那可是永无前途可言了。
    毛一腿越忌苛曹冰,毛小微也就越爱他,于是,毛一腿的绝技,都由毛小微转授了曹冰。
    曹冰开始强大了。
    他原来苦练的下盘功夫,助长了他学技的本钱,如今再学起来,自是事半功倍,于是毛一腿的“七十二路连环腿”以及“三十六般巧打神拳”,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曹冰学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毛一腿的二弟子谢明山——也是六个弟子中最有钱的一个弟子,托人来向师父说亲,毛一腿居然答应了。
    这件事对曹冰的打击是够大的了,毛小微更是芳心尽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毛小微和谢明山成亲的那一日,曹冰痛不欲生,可是却只能将恨深深地埋在内心!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曹冰正在后院劈柴,毛小微悄悄地来了。
    她打点了一个包裹,备了两匹马,找到了曹冰,要同他私奔,她受够了谢明山,芳心中所爱的只有曹冰一人,她要他拿出大丈大的勇气出来带她走,远走高飞!
    曹冰的心动了。
    于是,他带着毛小微走了。
    他们两人做了三个月的露水夫妻,却想不到,毛一腿竟然找到了他们。
    毛一腿捉住了他二人,把女儿立时处死,曹冰更判下了“五马分尸”的重刑!
    那是一个阴风苦雨的日子!
    天上刮着大风,雨丝如针,毛一腿和他的五个徒弟,亲自在场监刑。
    五匹怒马拖着曹冰的身子,一声令下,五马各自狂奔,可是老天有眼,竟然曹冰会没有死。
    说来这事很奇怪,原来毛一腿的四弟子,平日为人心怀慈善,对曹冰极同情,今日行刑,正巧是由他结绳子。
    这人姓文名良彦,他为了救曹冰一命,先已在绳子上弄了手脚,五根绳索中,居然有四根都先用刀子割断了一半,只有右手一根是实在的!
    在如此情况下,四根将断的绳子,自然是难以分撕曹冰钢铁一般的身子。
    于是,五匹马之中,四匹断了索,只有右手那一匹狂奔不已。
    曹冰在地上直被拖了数里,皮开肉裂。
    注定他命不该绝,非但没有丧生,却还因此有了奇遇。
    原来武当山的“空空道人”,正值路过当处,见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曹冰解下马背,带返“武当”。
    空空道人乃武当门早年弃徒,自己苦修,才学成绝技,侠行江湖,自成一门,年逢知命,尚未遇见一个传人。
    这时一见曹冰根骨绝佳,待其醒后,细问事由,竟然不加深责,反倒收他入门下。
    空空道人因为当年自己身受,所以对曹冰更生同情,竟然在武当山,以七年的时间,把一身武功,倾囊传给了曹冰。
    这七年来,曹冰的武功进境,真是他昔年所梦想不到的!
    空空道人非但造就了他一身杰出的武功,也传授了他很多学问,举凡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道人竟是无所不精。
    曹冰接受了道人文学武功,真可说判若二人。
    临别之际,道人更把自己一口防身兵刃“天缺剑”赠与了他,并且告诉他说“宝剑能杀人,却也能杀自己,杀人者必死刀下,你这一身本事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施展,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道:“你以为你本事大,比你本事大的人多得是!”
    空空道人最后又以一生经历的哲理告诉他说:“一个会武功的人,最难作到的就是藏锋掩芒,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好了!”
    曹冰谨记师言,带着那口“天缺剑”下了武当山,这多年以来,他确实遵照师训行道江湖,果然没有结下一个仇人!
    可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是绝对不甘寂寞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今日又来到了楚秋阳这里的缘故!
    可笑楚秋阳,居然对如此一个英雄看走了眼,而置其于客庄,当常客看待!
    曹冰在楚家转眼住了数月,既未得主人重视,已渐有去意!
    想不到,今天,这件事情来了。
    所谓受人衣禄,为人消灾,更何况曹冰是一个极有血性的汉子,这件事他怎能不管!
    金翅雕马人杰话该倒霉,他眼睛中,哪里会看上楚家这一干食客!
    曹冰一现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马人杰一扬手中鞭,“唰”一声,直向曹冰头上抽来,却见后者一扬手,已操住了鞭梢。
    马人杰心中一惊,口中大骂道:“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吧!”
    口中骂着,手上用力向后一带,却想不到长鞭竟是丝毫不动,马人杰再一用力,仍属枉然,而对方仅以二指箝鞭,竟然使得马人杰施出全力,拉不回去!
    这情形,顿时使得一旁的徐子明大吃了一惊!
    他是老江湖了,什么人什么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一点也错不了。
    徐子明一见黑衣人这种身手,就知对方是自己一个大大的劲敌,当下正要叱止马人杰不可妄动,却已晚了一步!
    马人杰扯鞭不下,一时大怒,身子向前一窜,口中大骂道:“狗杂种!”
    左手一翻,一口鱼鳞刀,照着曹冰胸前猛吹了下来!
    刀光一闪,却为曹冰左手四指把刀捏住了。
    这一来,马人杰才知道了厉害!
    他神色一变,猛地松手就跑,曹冰一声冷笑道:“相好的,还你家伙!”
    右手一抖,原刀奉回!
    马人杰一声惨叫,陡地倒身于血泊之中!
    徐子明见状惊叫了一声:“好小子!”
    楚宅众豪士,见状齐声喝好,士气大振,一拥而上,眼看就是一场群架!
    就在这时,大门口有人高声道:“少庄主回来了!”
    蹄声响处,楚秋阳飞马而来,见状大声道:“各位不要动手,什么事由我自己来处理!”
    众人闻声纷纷退下。
    曹冰也默默地退至一边,徐子明一张脸已气得青紫发黑,这时一声狂笑道:“好!
    姓楚的,你回来得正好!”
    楚秋阳一跃下马,目光一接触来客徐子明,禁不住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原来是徐老当家的,既来我花旗庄,就是我楚某的客人,干什么如此动刀动剑,未免太不雅观了,徐当家的,请!”
    说罢,伸手让客,不愧孟尝之风。
    徐子明呵呵一笑,哑声道:“楚秋阳,我徐子明来找你,可不是跟你请安问好来的,咱们那笔账,今天应该算一算!”
    目射凶光,继续道:“老夫今日陪着一位前辈,是专门答谢上次盛情,顺便来见识一下郭飞鸿其人,我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楚秋阳嘿嘿一笑道:“老朋友,郭少侠并不在我这庄上,只怕令你失望了!”
    徐子明哈哈一笑道:“那说不得楚相公你兄妹要辛苦一下了!”
    楚秋阳怒声道:“什么意思?”
    徐子明点头道:“大相公,你那两手我徐某人过去也见识过了,我看你也别献丑了,倒是……”
    说至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面道:“倒是方才那位黑衣朋友,徐某失敬得很,想要请教请教!”
    目光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着曹冰其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什么黑衣人,楚某这里从无没来历的朋友!”
    徐子明一双眸子疾转,仍然找不着要找的人,他点点头道:“好,那么这件事咱们等会再谈!”
    说到这里,向着蓬车大声道:“老人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
    蓬车内那人狞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我饿了。”
    楚秋阳万没有想到蓬车之内还有一位“老前辈”,在场各人也没有想到。
    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前辈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我饿了”这么一句话,真正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啼笑皆非。
    小孟尝楚秋阳皱了一下眉,目光遂向徐子明望去,冷笑道:“足下还另有朋友,何不请出一见?”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见的好!”
    咳了一声,接道:“我这位前辈口称饿了,不知贵处可有什么吃的?”
    楚秋阳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可是他这“小孟尝”三字外号,正是说明了他慷慨的侠风。
    这时闻言,他朗笑了一声道:“贵友到我这地方,岂有挨饿之理,自当接待!”
    一面转身对身侧人道:“吩咐下去,急备上席一桌,招待客人!”
    徐子明点点头,心中也由不住暗赞了一声。
    四周围虽是人群密集,可是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大家的目光,都注定在蓬车之上,倒要看一看,车内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楚秋阳一笑道:“徐老当家的,请和贵友入内进食吧!”
    徐子明惨笑了一声道:“小孟尝,你虽为人慷慨,可是今日一会,只怕你是凶多吉少了!”
    他闪烁的目光,在马人杰尸身上转着,冷冷地道:“这笔仇咱们是再也解不开了!”
    说着走过去,弯下身,看了看马人杰。
    楚秋阳心中猛地一惊,他来时匆忙,未曾看见地上有个尸身,这时见状,面色微变,暗忖:“这是谁干的?”
    虽然马人杰并非有什么特殊的高手,可是能在徐子明身边,杀死了这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面暗惊是何人有此身手,另一面却更为未来的发展而担心!
    因为现在对方既死了人,这笔账,可就永远也算不清了!
    楚秋阳忙赶上几步,细看了看马人杰,道:“还有救没有……唉!”
    徐子明狂笑了一声道:“死个把人算什么,姓楚的,你也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楚秋阳冷笑不语,环顾左右冷冷地道:“这位马朋友是谁料理的?”
    人群中,蓦地出来一人,道:“是我!”
    楚秋阳一怔:“曹兄弟……是你?”
    曹冰点点头,目光扫向徐子明道:“杀人赔命,欠债还钱,以前的事情不论,这人既是我杀死的,与楚相公无关,当家的你看着办吧,什么事都由我曹冰担了!曹某一人一命,你要就拿去!”
    徐子明怪笑了一声道:“好!”
    一挑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就遵命记在曹朋友你的账上!”
    顿了顿,接着:“朋友你大名是?”
    “曹冰!”
    “曹冰?”
    徐子明一笑道:“好!好!怪不得姓楚的在凤阳有头有脸,原来手下真有能人!”
    此言一出,楚秋阳一声笑道:“当家的你错了,在我楚家的朋友,都是我楚秋阳的上宾,楚某可不敢以东主自居!”
    一旁的曹冰也一笑道:“楚兄也不必过谦,小弟蒙兄恩待,所谓食人衣禄,忠人之事,就是为大哥你送了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楚秋阳倒是真没有想到,曹冰竟是如此一个血性朋友,自己真正是走了眼了。
    想到了自己平日的疏忽冷落,一时真是愧恨不已。道:“曹兄弟……”竟然接不下去。
    徐子明目射凶光,嘿嘿笑道:“现在不是二位闲话的时候,这件事看看该怎么办吧!”
    曹冰猛然回身,凌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告诉你一切与我兄长无关,我曹冰生就热血铁骨,只要你有本领,曹某这一颗项上人头,随时奉上!”
    徐子明正要发作,蓬车内一声叫道:“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好不好?”
    徐子明竟然按捺住怒火点点头道:“好!好!”
    说着走到蓬车边,细声道:“前辈可是要出来吗?”
    车内那人大声道:“当然要出来,你莫非要我关在里面一辈子,他娘的!”
    徐子明老脸一红,却竟也忍下了这口气。
    当时双手把车门拉了开来,并且探进身子去!
    大家的目光,一齐向车内集中!
    这人出来了,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干瘦的白手,手上留有寸许长的指甲。
    这只行将就木的手,搭在徐子明肩上,然后抖颤着探出了身子。
    那是一个高不过四尺的白衣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了。
    只见他瘦小佝偻的身躯,包裹在肥大的白衣之内,全身简直像是纸糊的一般。
    这老人足下穿着一双像女人一般的一双花缎子绣鞋,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彩帽,帽下两边,是一层刺猬似的短发,色作灰白。
    最可怕的是,这老头儿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血色,灰中带白,白里透青,他那灰白的脸,发黑的嘴唇,松弛的颈皮……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这样一个快死的老家伙,来这里干什么!
    楚秋阳心中暗吃了一惊,和他并立的曹冰更是面上变色。
    因为江湖上,越是这样奇模怪样,出乎常态情理的人,越是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怪相的老朽,也许正是一个身怀不世奇功的可怕人物。
    所以曹冰和楚秋阳,这时都由不住暗暗惊心,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未发言。
    这老人在徐子明的相扶之下,伸出了一只抖颤颤的脚,那绣花的鞋上,其尖端尚带有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缨,随着足尖抖颤颤的。
    徐子明在这老人面前,态度极为恭谨。
    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搀下车子,这老头儿一只白手自后腰抽出了一柄折扇,“唰”
    一下张开来,用以遮住当空的阳光。
    楚秋阳向曹冰点点头道:“曹兄弟,你随我上前见见这位老朋友!”
    二人走到了老者近前,老人眯缝着眼道:“这两个人是谁……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这位就是凤阳府的楚大相公,楚秋阳!”
    楚秋阳冷冷抱拳道:“不敢当!”
    老人点点头,笑了笑道:“年纪不大,能挣得今天这个场面,可也不简……单啦!”
    目光又转到了曹冰身上道:“这位是……”
    徐子明一声狂笑道:“这位是曹朋友,单名一个冰字,马老三就是这位朋友给做下的!”
    老人点头笑了笑,笑容中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点着头笑道:“马老三的尸身呢?你扶着我过去瞧瞧去!”
    徐子明鼻中哼了一声,就搀扶着老人走过去。
    老人站在马人杰尸身之前,看了半天,点点头道:“草包,现眼!”
    徐子明面色不忿道:“他也是跟老前辈你出来的,这样死也大不值了!”
    老人低笑了几声,身子抖得更厉害。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徐子明道:“所以我不叫你们乱出手就是这个道理……”
    微顿接道:“马老三平日为恶多端,仗着你的势力,在外面干坏事,这些事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徐子明脸色一变道:“老前辈你当着敌人,怎么……”
    老人嘻嘻一笑道:“你别急……自己人不好,骂也是要骂的,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子明你是这意思吧?”
    徐子明气呼呼道:“正是这个意思!”
    老人抖颤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这是小事,等吃完了饭,公公我替你作主!”
    徐子明面色稍霁,微微冷笑道,“可惜今天你老人家是白来了……”
    老人皱眉道:“怎说是白来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郭的不在这里,剩下的人,不是我说句狂话,我徐子明自己一个人就可料理了!”
    群豪固是大怒,楚秋阳更是面上无光。
    可是话说回来,楚秋阳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对方对手,心中气恼,却作声不得,只有频频冷笑!
    老人闻言,小彩扇一偏,对着楚秋阳身边的曹冰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可真是难辨,因为脸上皱纹太多,简直看不出来他是在笑。
    然后他用手在徐子明身上拍了拍:“孩子,这话可得收回去!”
    大家听他称呼徐子明如此一位六十开外的人为“孩子”,都差一点想笑。
    可是徐子明却也受了,他与这老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也只有他二人自己肚子里有数。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子明冷笑道:“你老是什么意思?”
    老人指了一下地上的马人杰道:“他要是听我的话,不乱出手,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吗?”
    徐子明咬牙道:“这是你老人家存心要他死,否则你老伸一伸手指头,马老三也死不了!”
    老人一呆,遂笑了笑:“这话也有道理,我老人家一时竟忘了伸手,也许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说罢伸手在眼角擦了擦,倒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老善士模样。
    突然他又弹了弹指甲,点头道:“主人不是说开饭了吗?走!咱们吃饭去!”
    徐子明咬了咬牙道:“马老三的尸体,莫非就放在这里不成?”
    老人摇摇头道:“不行!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扁圆荧亮的贝壳来。
    大家的眼光,于是又移到了他这贝壳上。
    老人打开了贝壳,呐呐道:“一时三刻之后,主人洒上一把灰也就行了!”
    一面伸出小手指,用手指上的指甲,轻轻从贝壳中挑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同时伸出一只脚,把死者翻了过来。
    徐子明惊道:“你老人家对自己人,也用这东西,岂不太……”
    老人摇摇头道:“你知道什么!”
    说着足尖一点,马人杰的嘴就张了开来!
    老人把指甲上的红粉,轻轻地弹到了马人杰的口内,然后又在耳鼻之内,各挑了一点!
    最后又在尸身小腹,双膝上各洒了一点。
    收起了贝壳,他含笑道:“干脆,利落!”
    马人杰尸身,被他这种红色粉末洒上后,不过霎息之间,众人眼看着他尸身上冒出一片红烟,卿卿有声地响着。
    在细微的响声中,慢慢缩小,缩小……
    老人笑了笑,又擦了一下眼角。
    他可不是在哭,而是那双老眼,习惯性的爱流泪,必须不时地擦一下才行。
    楚秋阳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尚未请教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人弯着腰,呐呐道:“人老了,说些啥,我也听不清,子明,他在说些什么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他在问你老人家的大名!”
    老人一笑,抬头道:“楚相公,你别客气,年轻时,我倒是有个名字……”
    众人已为这怪老人的一切,弄得呆住了。
    这时听他要报出姓名,每人都拉长了耳朵。
    老人顿了顿,咳了一声道:“多少年不用,都给忘了!”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大相公,你要问他老人家的名字吗?我看不必了,连我也弄不清楚!”
    楚秋阳面色一冷道:“当家的这话怎么讲?”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拙荆苏琴子,乃是此老的孙女,就是这么一点关系!”
    楚秋阳面色一变。
    他半天作声不得,心里面却在慢慢地盘算,试想那苏琴子已是年近花甲,此老既是她的祖父,这当中的年岁,该有多长的一段距离!
    他于是又联想到,郭飞鸿飞刃把苏琴子一身功力完全废了,今日此老在此现身,可想而知是为孙女复仇而来,一个徐子明已够自己应付了,如今再加上了此老,看来真是无法善了了!
    偏偏郭飞鸿又不在此,今日之局,真正不堪设想!
    他内心虽是忧急如焚,表面却力持镇定。
    他迅忖至此,忙抱拳欠身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人家是姓苏了,真正失敬了!”
    姓“苏”的老爷子点点头道:“我饿了。”
    说着向门内指了指,就好像是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面对徐子明道:“走!扶我进去!”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主人请头前带路如何?”
    楚秋阳哈哈笑道:“请!”
    一拉曹冰道:“来,兄弟,一起吃饭去!”
    言罢,率先进了大厅,徐子明搀着苏姓老人随后而入,大厅内这时已摆好了一桌筵席,按说此时早饭已过,中饭未到,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楚家乃鼎食之家,随时开一桌饭,实在是极其方便的事。
    姓苏的老人,一进厅,连连道:“好香!”
    楚秋阳本着“先礼后兵”的态度,来接待这两位仇家,心情十分沉重!
    可是曹冰,却是十分开朗。
    他今日能为楚秋阳真正地出点力,以平生所学,来报答知遇,心情自是高兴。
    丰盛的一桌酒席,只有四个人在座。
    姓苏的老头子,好似一心一意都放在吃上。
    别看他方才那种抖颤衰老之态,可是吃相却是惊人之至,酒到杯空,菜到盘净,简直有如虎入羊群,吃相好不惊人!
    楚秋阳只不过是敬陪末座,内心一直在盘算着未了之局,眼看着其他三人都在放量大吃,自己却始终提不起吃的兴趣。
    一盘盘的佳肴,一壶壶的美酒,流水一般地送到席上,姓苏的老人从不放过一样!
    他吃一样,夸一声好!
    最后他吃完了一盘“清蒸羊羔”,蓦地站起来,那弯下的腰,倒是直了不少,也许因为他的肚子吃大了,不得不挺起腰来。
    他那双死人一般的瘦手,摸着鼓鼓的大肚子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偏头对徐子明道:“今天在这里吃的每一道菜,你都给我记下来,以后我回去了,每一天照样替我备一分!”
    说着,又干了一壶酒,哈哈一笑道:“不行了……再吃要出毛病了!”
    楚秋阳勉强赔笑道:“老人家请落坐休息一下吧!”
    姓苏的老头子,推座而起,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在团花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他的坐相也很怪,颇像是东洋人那种跪坐的姿态,口中笑哈哈地道:“主人有好茶没有,不麻烦的话,请给我老人家来上一壶!”
    大厅内四个侍仆,个个怒视着他。
    楚秋阳含笑道:“理应奉茶!”
    一回身,喝道:“献茶!”
    仆人虽是心恨,可是心知主人好客成风,不敢怠慢,须臾,献上了青瓷小壶的一壶香茗来!
    老人接过来就鼻一嗅,哈哈笑道:“云南的普洱,好!好!”
    竟然口对口咕咕有声地饮了起来!
    两旁侍者,俱都吓得呆住了!
    因为这壶茶,是刚刚沏上来的,是刚开的开水,这老头儿就像是喝冰水一样的自然,一刹那已喝了干净!
    他口中又连声说着:“好!好!好!好!”
    一扬手,手上的青瓷小壶蓦地脱手飞出,四仆连忙去接,那小茶壶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上,丝毫未损。
    这一手功夫,自然是十分惊人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苏老好纯的功夫!”
    姓苏的老人,却似充耳未闻一般,这时面色微微泛红,一双眼皮连连眨动,最后竟自合上了。
    须臾,他鼻中传出了鼾声。
    楚秋阳看了如此情形,不由皱眉道:“怎么,苏老先生莫非睡着了?”
    一边的徐子明霍地站起来道:“老爷子,醒醒!”
    苏老头眼皮子睁开一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徐子明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老怎竟在此睡了起来?”
    苏老头一笑,鼾声又起。
    徐子明咬了咬牙,用力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道:“好吧!你老人家就睡觉吧,这里的事我也能应付下来!”
    苏老头睁开眸子,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应付不下来!”
    徐子明冷冷笑道:“你老人家睡你的吧!”
    苏老头点点头道:“好!好!你要应付下来,那是再好也不过,否则我再起来看看也不迟!”
    说完又闭上眼睛,鼾声大起地又睡了。
    徐子明面色铁青地转向楚秋阳道:“楚相公,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现在我们应该谈谈正事了!”
    楚秋阳冷然道:“楚某洗耳恭听!”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还是那句老话,这凤阳地方太好了,徐某人要在这里立个窑子!”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凤阳也不是楚某的家产私地,徐当家的,爱立什么立什么,这又何必与在下商量!”
    徐子明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他偏首看了看身边的老人一眼,好似有些话不便出口,当下一声冷笑道:“二位朋友,咱们外面谈可好?”
    楚秋阳离座道:“悉听尊便!”
    地上的苏老头,蓦地睁开了眸子,点头道:“当然,当然,外面凉快!”
    话完又发出鼾声,看来令人好笑。
    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做作,脖颈深垂,鼾声如雷,可是人家说什么话,他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真不知他是扮什么戏!
    三人鱼贯步出大厅,厅外早已聚集了百名以上的豪客,一个个刀出鞘,箭在弦,现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些人,全是楚秋阳门下闲居的食客,平日养尊处优,难得今日有机会出出力气,自是格外卖命。
    几百只眼睛,一齐集中在徐子明身上!
    徐子明乍见此情,心中也不禁微微吃惊!
    他虽然武功精湛,可是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一时也颇为惊心!
    楚秋阳随后走出,人群中立时呼喊道:“公子暂请退后,这厮交给咱们了。”
    “打死这老儿!”
    “剥了他的皮……”
    呼喝大作,有如雷鸣,声势端的惊人。
    徐子明忽然站定,嘿嘿一笑道:“怎么,要打群架吗,徐某人可不含糊!”
    他说话时,目光却注定在楚秋阳脸上,频频冷笑,那意思似乎是让楚秋阳来处理这件事,口气虽硬,脸上到底有点不大得劲儿。
    楚秋阳上前几步,抱拳道:“众位兄弟不必如此,各自请回,这里事由在下料理就可!”
    众人大叫道:“不行,我们不能放过他!”
    又有人道:“大相公,你老退下来,这两个老猴儿交给我们了!”
    眼看着又是一阵起哄,徐子明嘿嘿连笑不已,目光望着楚秋阳,凶光四射道:“只要楚大相公你愿意,大家一起上,徐某也不在乎!”
    说着,他还捋起了一双袖子,表示立刻就要打架的样子!
    小孟尝楚秋阳一声冷笑道,“当家的,你可错了,楚某武功虽不行,却不是怕死惜生之辈,更不是出卖朋友的人,你且等等,我来劝说他们!”
    徐子明嘿嘿连声道:“光靠人多是吓不了人的!”
    一旁的曹冰一双明亮的眸子,始终注定着他,这时冰冷地道:“徐朋友,你错了,楚大哥可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要朋友为他卖命的人,只是他平日重义轻财,才结交了这一群自愿卖命的朋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个了?”
    曹冰冷冷道:“当然!”
    徐子明目睹这人精华内蕴,两太阳穴高高隆起,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劲敌,我方才只想到了那姓郭的不在,却忘了眼前这个姓曹的。
    心中想着,冷笑道:“曹朋友,这件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哼!”
    曹冰一笑道:“太晚了!”
    旋又接道:“曹某倒是不想多事,只是方才一时失手,杀死了那位姓马的朋友,这时后悔莫及,就是想抽手也不行了!”
    徐子明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他满打算今日同着苏老头来,以苏老头一身功力,可以横扫楚庄,掌毙郭飞鸿,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却没有想到这位老爷子还没动手便要吃要喝,吃饱又在人家这里睡觉,看来已不敢指望他一定出手帮忙,否则,何致于马人杰死在对方手下,他竟连手也不伸一下。
    据此推想,自己比之马人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实难指望他出手帮忙。
    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请他出山,倒不如自己集结几个卖命弟兄来此寻仇,还靠得住些,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真是越想越窝囊!
    想到这里,不免更认真地去注意曹冰这个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动声色,沉着得可怕!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老三祸由自取,也怪不得你,朋友,你何必跟着蹚这场混水?”
    曹冰呆了一呆,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冷森森地一笑:
    “徐老当家的,你看错了,曹某可不是贪生忘义,出卖朋友的人!”
    徐子明一瞪眼道:“我是好言相劝,听不听在你,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曹冰微微一笑道:“徐当家的大可不必,以在下这点修为,即使是勉强胜过了阁下,可是比起那位苏老爷子,还差得远!”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不是我小看了朋友你,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你连徐某也抵不上!”
    曹冰微笑不语!
    这时楚秋阳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那群食客劝回去,他只身转回,望着徐子明冷笑道:“徐老当家的,有什么道儿,现在可以划下来了!”
    徐子明森森一笑,道:“楚秋阳,有道是光杆不挡财路,你在凤阳地面上也住够了,我徐某人,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没有什么大宏愿,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愿,只要你楚某人一点头,咱们立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得伤的白伤,死的白死……”
    说到此,他阴险的笑了笑道:“怎么样?”
    楚秋阳冷笑道,“我实在不大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一句话,你楚秋阳即日离开凤阳,这片家业留下来,也让我徐子明和手下一干弟兄有个歇脚的地方,怎么样?”
    楚秋阳只气得面上变色,可是他仍然忍住一腔怒火,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太客气了!”
    徐子明眯着的双瞳一张道:“你答应了?”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徐子明,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姓楚的在凤阳,又不是才一天半天,而是世袭五代至今……”
    微顿,他冷冷地接道:“我楚家门,阅笑了笑道:“怎么样?”
    楚秋阳冷笑道,“我实在不大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一句话,你楚秋阳即日离开凤阳,这片家业留下来,也让我徐子明和手下一干弟兄有个歇脚的地方,怎么样?”
    楚秋阳只气得面上变色,可是他仍然忍住一腔怒火,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太客气了!”
    徐子明眯着的双瞳一张道:“你答应了?”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徐子明,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姓楚的在凤阳,又不是才一天半天,而是世袭五代至今……”
    微顿,他冷冷地接道:“我楚家门,在地方上一不为恶,二不仗势,就是有点财产,也是我祖先的心血所聚,徐当家的,只凭你一句话,就要叫楚某搬家散伙儿,这件事确实是太为难了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恕难从命!”
    徐子明点头道:“好!我也料定了你不会答应,咱们好说不成,就来歹的吧!”
    言到此,一扭腰,已纵身到侧边天棚之下,回头点手道:“二位请这里来!”
    楚秋阳冷冷一笑,小声对曹冰道:“曹兄弟,我有个请求,请兄弟你务必答应!”
    曹冰一怔道:“大哥何事,只管吩咐就是!”
    楚秋阳呆了呆,回头向徐子明看了一眼,又回头过来,轻叹一声道:“这厮功力高强,我绝非其敌……万一要是我……”
    曹冰冷冷一笑道:“大哥不要说这些气馁之言。”
    楚秋阳呆了呆,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所请求你的是,万一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你要为我去找寻一个朋友,你可愿意?”
    曹冰一怔道:“什么朋友?”
    楚秋阳道:“郭飞鸿!”
    “郭飞鸿?”
    “是的!”楚秋阳苦笑道:“他是我生平一个知己,还有兄弟你……我们相识虽不深,但是……”
    曹冰冷冷一笑道:“找到郭飞鸿要他为大哥你报仇?”
    楚秋阳一笑,摇头道:“不,愚兄岂能连累朋友,唉……”
    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交朋友又有何益!”
    楚秋阳望了他一眼,深为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兄弟你有这句话,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
    “我要你找到郭飞鸿,是要请他与兄弟你共住于此,我楚家这一点基业,有仗维持,直到舍妹青青成家立业之后,你们才可离开,如何?兄弟你可答应?”
    曹冰目中泛出坚定神色,频频冷笑道:“小弟蒙大哥如此看重,这一点小小托嘱又算什么?”
    楚秋阳喜道:“如此说,兄弟你答应了?”
    曹冰冷然接道:“不过有一点……”
    说着,目中泛出泪光,冷冷地道:“只要小弟还有三分气在,一定不负所命!”
    楚秋阳一惊道:“兄弟这是何意?要知我摒退众位,独留兄弟你在此,也正是看重兄弟你的,要将重任托付于你,你难道……”
    曹冰含泪道:“曹冰一生见弃于人群,幸蒙大哥掬心恩待,今日大哥有危难,正是小弟效力之时……大哥这项使命,请转托别人,小弟只怕万难从命了!”
    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是说你难道……”
    曹冰点点头道:“小弟早就想死了!”
    冷冷一笑,望着目瞪口呆的楚秋阳,接道:“来,大哥,我们去会会姓徐的去!”
    楚秋阳一把抓住他,道:“你当真想死吗?还不退过一边,看我来对付他!”
    曹冰冷笑道:“不是小弟小看了大哥,大哥功力似还不是这姓徐的对手!”
    楚秋阳一惊,疑惑地望着他道:“我既不是他对手,你又岂能胜过他?”
    曹冰一笑道:“那就不一定了!”
    苦笑了笑,接道:“小弟的武功,大哥只怕尚未觉查出来,今日就请大哥你指教一二!”
    楚秋阳呆了一呆,道:“你真能敌得过他?”
    曹冰哼了一声道:“姓徐的大概还差了一点!”
    楚秋阳大喜过望道:“好兄弟,你瞒得我好苦,既如此,你就代愚兄出了这口气吧!”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1:47 , Processed in 0.5937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