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曲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凌空裂帛
    铁胳膊刘一虎这一双匕首,挟着两股冷风,一上一下,直向着老七后背上猛扎了下去,看起来实在是险到极点。
    但容得这一双匕首,几乎已挨在了老七背上的刹那之间,却猛听那外貌毫不惊人的老七,口中一声叱道:“只怕还差了一点!”
    足下向前一踢,使了一招“犀牛望月”,身子一俯,不知他身子怎么那么一扭,刘一虎那一双匕首,便一左一右擦着他的衣边扎了个空。
    旋又听他一声狂笑道:“小子,这是你找死!”
    身子侧着向后一转,左手以劈挂掌中的“单掌伏虎”式向外一封,反向着刘一虎脸上猛劈了过来。
    刘一虎双匕没有扎上,内心已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胆力已失其四五。
    这时眼见老七掌式来到,他口中“嘿”了一声,硬生生地把递出的双匕收了回来,身子向左面一滚,总算侥幸的让他逃开了。
    可是,他足步还没有站稳,老七已又发出了一声狂笑道:“江里面水凉快,下去洗个澡吧!”
    刘一虎方自心惊,猛见眼前黑影子一闪,一股疾风扫身而来,急促之间,他似看到一支长杆挑来,当下拔身就起。
    但却仍是慢了一些,只见那条长杆一个转式,己变成由下而上之式。
    只听得“叭”一声,这一杆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刘一虎下半身上,并且闻老七一声叱道:“去吧!”
    长杆再复一扫,铁胳膊刘一虎足足飞出了两丈以外,“扑通”声中,水花四溅,顿时就没入水中去了。
    这种情形,大船上诸人看在眼中,俱都大吃了一惊,鬼脸常通怒叱了声:“好小辈!”
    他口中叱着,正要纵身过去,却为一人抓住了腕子,他回身一看,见是海鹰冯大海,后者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师兄不必过去,该诱他们过来才是!”
    常通咬牙切齿道:“他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冯大海这时挺身上前,朗声道:“那边船上二位朋友请了,有什么过节,请来大船上一叙如何?兄弟敬备水酒接待,绝不怠慢!”
    他说完之后,大船第二次又抛下了巨锚,定住了船身,浪花激溅中,前行的小船照样也下了锚,停止了行进。
    小船上那位五旬左右的老书生,这时才放下了手中的书,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
    他略微把过长的衣袖挽了挽,面额上带着一种极为轻卑的冷笑,缓缓转过身子,向着那划船的老七道:“这可好,人家叫阵了。俗语道得好,奴才闯祸问主人,看来我不过去一趟是不行的了。”
    老七龇牙笑道:“老爷子,用不着你,我过去一趟就得了,对付这一群龟蛋,我老七还行!”
    老书生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是初生犊儿不怕虎,要只是这几块料,我老人家也不用站起来了!”
    说着他抬头向着大船上众人微微一笑,双手抱了抱拳,道:“既然如此,老夫打扰了!”
    话落,根本就没有见他怎么作势,可是他那修长的身子,已如同是狂风里的风筝,轻飘飘地落到了大船之上。
    嗖嗖江风,把这老书生身上一袭雪白的绸衣吹得飘起来,他那苍白的面颊,沉郁的一双眸子,显示出他内心深深蕴藏着某种仇恨,这种仇,是由于心和心在作对,绝非轻而易举所能化解开的。
    船上诸人见了,无不暗暗心凛,尤其是海鹰冯大海及鬼脸常通这两个人,更不禁面上变色,他们知道,这老文士方才上船那种身法,乃是失传武林数十年的一种轻功绝技,名唤“一飞羽”,乃是一种极难练成的功夫,据二人所知,当今天下,尚无一人在轻身功夫上达到此一境界。
    鬼脸常通后退了一步,抽了一口冷气,抱了抱拳道:“尚未请教尊驾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文士微微一笑,双颊上那两道深刻的皱纹,陷得更深了。
    他向船头上每个人脸上掠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不必多问,可请金婆婆出来!”常通方自一怔,这位文士,已迈开了方步,向大船舱内行入。
    海鹰冯大海生恐他直入舱内,因为四箱东西,全都在内,倘有闪失,可不得了。
    因此,他忙横身过去,冷冷一笑道:“尊驾不示姓名,可否将来意赐知,否则恕愚兄弟不便招待!”
    老文士偏头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凭你也配!”
    说到此,一双苍白的眉毛,微微皱了皱,道:“金婆婆她还不出来?”
    冯大海冷冷的道,“婆婆此刻身子不适,只怕不便见你,足下有什么话,只管交待我兄弟就是!”
    文士闻言呵呵笑了两声,那双锐利的目光,在冯大海及常通二人身上转了转,又点了点头,道:“真对不起,我竟然忘了,你们二位也是领系金巾,在长青岛上也算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物,好!”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一笑又道:“我就先会一会你们二位,想那金婆婆总是要出来的!”
    接着,由鼻中一哼道:“你二人哪一个先来?”
    海鹰冯大海虽是内心有些惊惧,但是对方在人前,如此轻视自己二人,早已有点受不了,此刻见对方居然指名叫阵,便再也不能含糊。
    当下他冷冷一笑道:“既如此,我冯大海先请教了!”
    话声一落,身子一个疾翻,又蓦地向下一个猛塌,双掌同时向外推出,以“连环双掌”,直向对方胸腹上击去。
    一般说起来,这冯大海一身武功也确实不错了,可是此刻所对敌之人,实在是武功太高了,高得简直不是他所能望其项背。
    只听“砰”的一声,冯大海双掌实实地打在了这老文士身上,这文士整个身子就像不倒翁似的摇晃了起来,可是他却如同无事人一样地笑着。
    遂见他大袖轻轻一拂,叱了声:“去!”
    海鹰冯大海一声惨叫,竟吃他这么轻轻地一扫,直飞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船板上,顿时昏死了过去。
    在他那脸上,也就是方才为那文士袖风所拂的地方,竟自涌出了大股的浓血,整个地变成了一张血脸,令人不忍直视。
    老文士这一手功夫,把船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
    他们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想他袖上的风力已如此厉害,如果真为他袖子打上,或是指掌所中,那还了得!
    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文士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冷冷一笑道:“哪一位还有雅兴,不才却不便久候呢!”
    鬼脸常通一咬牙,挺身而出道:“朋友,你欺人太甚了!”
    口中说着,右手腰间一探,已把一支“万字夺”撤在了手中,三角形的刃头,在灯光之下爆出了一点银星,随着他身子一扑之势,这支“万字夺”,直向对方老文士咽喉上点去。
    文士双目霍地大睁道:“你是找死!”
    叱声中,右手袖子一翻,常通已知不妙,忙向后抽夺兵刃,可是对方袖上就像带有极大的一股吸力,不容他抽招换式,手中奇形兵刃万字夺,已被对方卷在了袖中。
    就见那文士一声轻笑道:“撒手!”
    袖子不过那么微微一抖,那支万字夺已由常通掌内飞了出来,空中带出了一道银虹,“笃”的一声,钉在了桅杆之上,入木半尺,整个的船身,都为之摇动了起来。
    鬼脸常通由于用力过大,右手虎口震裂,鲜血如豆子似的一滴滴地淌在了地上。
    他面色一变,返身就跑,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想跑么?不行!”
    右手骈二指,凌空一点。
    这种“凌空点穴”的指力,在他施展起来是那么的如意,指力一出,鬼脸常通不过才跨出了一步,顿时就保持着原来的式子不动了。
    船上几个汉子,见状吓得哗然大乱了起来。
    那文士一声冷笑道:“不要怕,你们去把金婆婆唤出来,我见见她也就走了!”
    几个汉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人大声呼道:“好了,婆婆来了!”
    舱帘开处,一个四十许的妇人,推着一个金制轮椅走出来,椅上坐的正是那个皤皤白发的金婆婆。
    这婆子此刻脸色看起来,白中带青,她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竟然微微地有些战抖。
    一出得舱门,她便发出了一声哑笑,道:“铁先生,我婆子推算着该是你来了!”
    文士闻言面色微变,他冷冷一笑,向着金婆婆抱了一下拳,道:“婆婆请了!”
    金婆婆回身向身后那个妇人道:“你退下去,我自己来!”
    说着她双手交替着推动二轮,座下轮椅,一直行到了文士身前才停住,她面上勉强带出一个微笑道:“尊驾行踪,这多年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这身打扮,我婆子焉能不识?
    先生是贵客,请入舱内一谈如何?我婆子忝为主人,一杯水酒总是要敬的!”
    文士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面上突然绽开了两道冷酷的笑容,接道:“按说长青岛主段老头不在船上,我不便打扰,可是婆婆既与他是夫妻关系,也等于是半个主人,不才与段岛主昔年那一段过节,也许你并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接道:“我这人最是分得清楚,金婆婆,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解决?”
    金婆婆微微一笑,道:“铁先生,你昔年与外子结仇情形,老身一概不知,不过我是久仰铁先生你这个人的,外子曾经嘱咐过我,务必请先生到长青岛一聚,我想……”
    说着咳了一声,笑道:“铁先生如不嫌弃,可否随船同往长青岛,与外子一晤如何?”
    老文士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刻下没有功夫!”
    金婆婆略作沉吟,苦笑道:“那么铁先生你打算如何呢?”
    老文士仰天怪笑了一声,道:“很简单,请婆婆你带着船上兄弟下船,这条大船及船上的东西,都给我留下来!”
    说到此,脸一沉,冷冰冰的道:“婆婆你不要误会,金银财宝我分文不取,不过是交由金陵、苏州二府会同处理罢了!”
    顿了顿,冷冷一笑道:“至于这条船,我自会另行处理,婆婆你意如何?”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条件太苛,恕老身不能接受!”
    她说着双手向后一推轮椅,身子离椅站起,冷笑道:“铁先生,莫非你就以为我婆子如此容易打发的么?”
    铁先生沉声道:“婆婆不必自取其辱!”
    金婆婆哑声一笑,前行了几步,道:“我婆子既敢代外子出面江湖,又岂是怕事之人!
    铁先生,你划出道儿来吧,我婆子如是接不下来,丢人现眼也自己受了!”
    铁先生哂然冷笑道:“在下看来,婆婆不试也罢,在下如无必胜之心,焉会只身犯险?
    算了吧!”
    金婆婆狞笑了一声,道:“我老婆子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气,铁先生要留船留货当然行,却要拿出些玩艺儿给我婆子看看!”
    文士点头一笑,道:“好!”
    他那冷峻的面上,突然现出了一片怒容,只见他前行了几步,探出了一只右手,道:
    “婆婆赏眼!”
    话声中,右手微微举起,五指合并着,向当空一划,随即后退了一步,含笑道:“现丑了!”
    金婆婆不由皱了皱眉,不知对方是玩的什么把戏,哼道:“尊驾这是……”
    才说到此,忽听有人大叫声道:“咦!这些帆怎么了?怪事!”
    金婆婆抬头一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第一根桅杆上的三面大帆,已如同刀切似的被划开了三道大口子。
    这三道长口子,把三面大帆,平均的分成了六面,有如六面旗子似的在空中飘拂着。
    金婆婆看在眼内,连连倒抽冷气,面色如土。
    她虽是一身武功了得,可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铁先生这一手功夫,金婆婆她自知以自己这身功夫,要想去和对方对敌,未免太不知趣了。
    当时她低头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苦笑道:“尊驾这一手‘凌空裂帛’,令人敬服,我婆子是望尘莫及,正如你所说,我也不必现这个眼了!”
    说着,低叹了一声,接道:“我们这就走!只是日后我们必定还有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只怕不是尊驾三言两语所能打发得了!”
    她说到这里,狞笑了一声,对身边诸人道:“还不退下小船,莫非还嫌丢人不够么?”
    四个黑衣汉子,都已吓傻了。
    这时闻言,立即一起动手,把冯大海及常通双双抬下一艘拖附的小船,金婆婆望着老文士冷冷笑道:“尊驾如无其它吩咐,我们就再见了,这条船,以及船上东西,都交给你了!”
    铁先生微微一笑道:“八月十五夜子时,老夫在九华山顶敬候贤夫妇驾临,过时不候,婆婆你带人走吧!”
    金婆婆一口牙咬得咔咔直响,却是无可奈何,因为对方功夫太高了。
    当时她重重的跺了一下脚,道:“好!”
    这时墨蝴蝶唐霜青也自舱内行出,她本奉命看守着四口箱子,是以外面虽乱成一片,她却不便现身,此刻因外面似已平静,才走出来看看,见状之下,呆了一呆道:“婆婆,我们怎么了?”
    金婆婆发出了一阵哑笑道:“孩子,婆婆栽了。不要多问,我们到小船上去吧!”
    唐霜青不由又呆了一呆,一双明眸向着那位铁先生望去,后者打量了唐霜青一眼,微微一笑道:“如果老夫老眼不花,姑娘必是这月余来闹得金陵苏州天翻地覆的那位女义士了!
    可惜、可惜!”
    说着摇头叹息了一声,唐霜青听对方竟称自己为“女义士”,分明语带讥讽,不由又羞又怒,正要出言反击,金婆婆已催促她道:“不必多言,我们走吧!”
    唐霜青答应了一声,当时同着金婆婆双双飘下船旁小船之上,随即解绳而去。
    文士模样的铁先生,此刻面上带出了一片冷笑,突然回过头来高声道:“老七,你上来!”
    小花船上的老七,闻言一声响喏,腾身而上。
    铁先生鼻中哼道:“舱内有四口黑色木箱,你搬到我们小船上去,快!”
    老七应了一声是,立刻转入舱内,不一会已把四口箱子移上了小船,他笑道:“老爷子,你也下来吧!”
    铁先生冷笑了一声道:“你把小船划到前面去,我料理了这大东西就来。”
    老七答应了一声,方自把船撑出数丈外,就见大船上铁先生双足一顿,整个大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大震,一时桅倒帆飞,江浪自四面八方反卷过来。
    顷刻间,这艘虎头金座的大帆船,已成碎碎片片,带着残破的躯壳沉入江底去了。
    就在船沉的一刹那,这位风尘中的异人铁先生,陡发一声长啸,拔身而起,有如是一头巨鹰似的,翩然地落身在自己那艘花篷小舟之上。
    老七一笑道:“老爷子你真行!”
    他说罢正要把船划走,却见铁先生向江面上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竟忘了他了!”
    说着手向远处,也就是大船沉没处指了一下道:“快救他上来!”
    老七顺其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人在水中逆流游行着,不由吃了一惊,忙自把小船撑过去。
    月光之下,他看出水里是一个少年人,在浪花中划游,身手颇是矫健。
    当下他就伸出了长篙,笑道:“上来吧小伙子,别游了,小心大鱼把你给吃了!”
    那少年人一伸手抓住了篙头,身子在水内一翻,哗啦一声,已跃上了船头,他身上带起来的水,把船头都打湿了。
    老七见他如此利落,禁不住叫了声:“好家伙!”
    上船的少年,正是藏匿在大船上的郭飞鸿,刚才大船上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亲眼看见了,由于震惊于那铁先生的惊人身手,一时竟忘了自己。
    想不到这位怪老,最后竟又来了那么一手,顿足沉舟,他也因而就落到水里去了。
    这时他为老七救上了小船,脸色甚窘地道:“多谢老兄相救!”
    老七嘿嘿一笑道:“你也别谢我,是那位老爷子叫我救你的,你还是谢他去吧!”
    郭飞鸿转头望去,就见那位风尘异侠,此刻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正自躺在睡椅之上闭目养神。
    郭飞鸿深深打了一躬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之恩!”
    铁先生只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连眼也不睁。
    郭飞鸿颇觉无味,就走到一边席地坐下。老七望着铁老道:“老爷子,船回头么?”
    铁老颔首一笑道:“自然是回去了,那四箱东西,我们交给苏州府衙,就没咱们的事了,要不然人家还当咱们爷们是黑吃黑呢!”
    说着目光向坐在船头的郭飞鸿看了一眼,郭飞鸿心中一动,正要发话,却见这位怪老已又把头转向一边去了。
    郭飞鸿一颗心倒是宽慰了不少,无论如何,总算解除了苏州府那两名捕快的困难了。
    只是这位怪老爷子这几句话,似乎是针对自己怀疑而发的,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一切也很明了,真正是怪了。
    他不由皱了皱眉,忽然想到,这位老爷子,日前自己曾在秦淮河上遇见过,回想那天的情形,他止不住又向这位老文士模样的异人望去。
    在两盏明灯之下,他越看这位老爷子,越觉他一身瘦骨,满脸无神,如此的一个老人,竟然是一个身怀奇技的风尘侠隐,委实令人不敢相信!
    江风飕飕,周身水湿的郭飞鸿不由得一连打了两个冷颤,就见那位铁老爷子,突然睁开眸子,向老七道:“老七,送这位相公上岸!”
    老七答应了一声,笑向郭飞鸿道:“兄弟,你上哪儿去呀?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郭飞鸿坐在船上也甚不自在,他虽想接近这位毕生仅见的异人,只是对方那种冷漠的样子,却大有“拒人千里”的味道。
    这时闻言,分明此老已是在下逐客令了,自己脸皮再厚,不走也是不行了,当下只得随便指了一下道:“就烦老兄靠岸,我自己会走!”
    老七答应了一声,却见那铁老冷冷笑了一声,目视江心道:“少年人应该定下心来,好好作点事情,不要沉迷女色,尤其是来路不正的人,最好少交为妙,否则一旦陷身进去,可就比跌落江心还要危险了!”
    郭飞鸿情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当下尴尬的苦笑道:“是!是!”
    铁老微微一笑,又对老七道:“老七,你看他冷成那个样子,取我一件衣服,给他换换吧!”
    郭飞鸿一听,心想:“这可好,我成了要饭的了!”
    这时老七已把挂在柱上的一件白绸长衫取了下来,抛给他道:“拿去穿上,别冻坏了!”
    郭飞鸿接在手中,只得谢道,“多谢老前辈!”
    适时船已拢岸,老七笑道:“兄弟下去吧!不送了!”
    郭飞鸿恭恭敬敬地向着铁老行了一礼,这位老爷子这回倒弯腰回了一礼,道:“你去吧,以后凡事小心谨慎些。”
    说着向四个箱子指了一下,笑道:“这件事,我为你办了!”
    郭飞鸿不由忙谢道:“谢老前辈!”
    他正想探问一下对方住处,小船却已扬波而去,转瞬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归于安静之后,郭飞鸿叹息了一声,在岸边隐僻处,换上了铁老所赠的那件衣服。
    想不到对方身材,倒与自己完全一样,穿好衣服,他抬头看一下天,天将破晓,东方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
    忽然,他觉得这袭长衫口袋内,有点鼓鼓的,其中似乎装着一样东西似的,心中动了一下,忙探手一摸,不禁“啊”了一声。
    原来手触处,似摸着一个软软的锦袋。
    当时他忍不住掏出一看,果然是一个红绸金边,上面镶满了珍珠的锦袋,只看外表,已是价值不凡。
    郭飞鸿打开了珠囊,见内中放着一只碧绿色的翠环子,样式甚是特别,扁扁的,宽宽的,显然是女人戴在腕上的饰物。
    他翻转看了看,更意外的发现到,这只手环之上,还刻有小字。
    郭飞鸿心中怦然跳了一下,他内心虽然在制止着自己:“也许这是人家的隐秘,我不便私看。”可是他的眼睛,已情不自禁的望了上去,只见上面刻着的几行小字是:
    “给一一一
    爱女,小娥
    母赠一一”
    郭飞鸿剑眉微微皱了一下,刚把它放回珠囊之内,却又另外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封信。
    郭飞鸿又止不住把这封信拿了出来,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
    “交长沙白云梯东柿口小竹塘十号
    铁娥亲展”
    下款只有“内详”二字,不见具名,郭飞鸿看罢心中大大的震动了一下,因为“铁娥”
    这个人,他是久仰了,久闻此女,小小年纪,便身怀一身奇技,在江湖上,已是作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忖道:“难道这个铁娥,就是传说中那个成名的女侠客,人称‘冷剑’铁娥的那个姑娘不成?”
    想到此,他忍不住打开了这封信,里面是一张索色的宣纸,其上写着血字,竟是一封血书。
    郭飞鸿情不自禁的战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眼前是在作着一件有违良心的事。
    可是,他怎么也压不住内心的好奇,当下他匆匆地看完了这封信,信上是这么写的:
    “小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经去了,永远地去了!若非是你爹爹在我身边,我们母女只怕连这一点心声,也难以传递了。
    “小娥!我可怜的女儿,你知道,当你离开我的第二个月,娘就病了,一病不起而至于今。你爹在次年回转,他服侍了我整整两年。可是你知道,娘的身体太弱了,这一场病下来,当然是更不行了,所以我及时写这封信给你,我已嘱咐你爹,在我死后,把我埋在后面的梅花岭下。小娥,你不是最喜欢到那个地方去玩么?那么你常来坟上看看娘吧!
    “我写这封信给你的主要目的,是要你能原谅你爹,虽然他早年确实太狠心,让我母女吃了许多苦,让我们饱尝人世间的辛醉冷漠,可是孩子,原谅他吧,这也不是他的错,只怪娘的命不好,现在他回来了,娘也就很安慰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何况你爹爹已经知错,你就不必再恨他了,再说如非是他。你也不会有这一身杰出的武功。孩子,你能听娘最后这几句话么?
    “这只镯子是你最喜欢的,在娘手上戴了一辈子,现在移交给你,你好好珍视它。傻孩子,现在你还那么不通人情,见了男人就恨么?这都是娘自小灌输给你的思想,如今你大了,也该改一改了,要不然谁还敢要你呢!你也不小了,不是么?
    “永诀了,娘要去了,可是,孩子,你知道娘多疼你,多舍不得离开你啊……
    母绝笔”
    看完了这封信,郭飞鸿又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匆匆收起了这封有血有泪的血书,喃喃自语:“天,这是……”
    他现在有些明白了,这位“铁先生”,正是冷剑铁娥的父亲。
    看起来,似乎是铁娥之母已死,她临死前写下这封信,交给铁老,连同这只镯子,一并托转交给爱女小娥。
    照信上所说的一切看来,铁娥似乎对她这位父亲心存芥蒂,她母亲是那么婉转地在开导她,真是一字一泪,铁石心肠也动了。
    郭飞鸿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声,自责道:“我真该死,这封信,我怎能偷看呢!”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下,天已大明,水面上散浮一层蒙蒙雾色,寒气袭人肌肤。
    他皱了一下眉,自问:“我该怎么办呢?”
    试想那铁先生发现遗失了这珠囊之后,不知将会如何的焦急,这一刹那,真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定下心来,想道:“我不如在此候他转回便了。”
    想着,就在原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那花篷小船回来。
    就这样,由晨而昏,一直等到了晚上,却并未见那小船回来。
    现在,他不由有些失望了,他想立刻赶回苏州找寻,可是转念一想,这铁先生既非定居苏州,以他个性,必是萍踪无定,又怎还会留在苏州。
    这么一想,他可又凉了。
    一日鹄候,水米不沾,郭飞鸿真有些吃不消了,他只得叹息了一声,信步离开了江边。
    这是隶属“高邮”县境的一个小镇市,名叫“梅村”,因为镇人多喜梅花,遍地栽种,故而得名。
    郭飞鸿来到镇上,已是华灯初上,他就在一家名叫“红梅村”的客栈内住了下来。
    饭后,在灯下,他反复的想着这件事情,忍不住又掏出了那封信,放在灯下,失神的痴望着。
    信封上一行字:“交长沙白云梯东柿子口小竹塘十号。”
    这行字在他眼前不住跳动着,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禁在桌子上“砰”地拍了一下。
    “对了,我真是糊涂极了!”
    他自己对自己道:“这信封上既有地点,我何不亲自送去,交与这位铁娥姑娘,岂不是好?”
    可是他又不禁有些顾虑地忖道:“只是,那铁姑娘既不认识我,她会怎么想呢?”
    接着,他又点了点头,自语道:“我不妨直言直说,谅必那姑娘是不会怪我多事的!”
    想到这里,他就定下了心来,收起了珠囊,倒到床上,暂时把这件事抛开,但却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夜的一切,又想到了金婆婆,唐霜青……
    那化名芷姐儿的唐姑娘,在他眼前浮现出来,她那弯弯的一双柳眉,那小小的一张嘴,那乌黑如云的一头秀发,那……
    郭飞鸿翻了个身子,叹了一声,咬牙道:“忘了她吧!她不过是个贼!”
    就在此时,那怪老人铁先生在船上“含沙射影”的一番话又在他耳响起:“年轻人应该定下心来,好好作点事情,不要沉迷女色,尤其是来路不正的女人……”
    一想到这番话,他有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使他顿时息下了那颗火热的心,脸上热热的直发红。
    他暗奇道:“这铁先生看来真是无所不知,他怎么连我心里的事情也会知道了呢?可见得一个人的行为,正如同树的影子,是弯曲不得的,否则明眼人一望就知,我还是放下心,好好作人吧!”
    那么,第一件事,该是到长沙去送这封信!
    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附近的花树,都被涤洗得绿油油的,光亮亮的,愈发显得娇美可爱。
    在一条泥泞小道上,郭飞鸿冒着细雨,踽踽行进着,他不时地驻足向四外扫视,面上浮现出一种欣慰的希望。
    显然他的苦心并没有白费,眼前这个地方,正是“白云梯东柿口”,那么只要找到了十号,就可以见着那位他久存敬仰的女侠客——“冷剑”铁娥了。
    他脑子里编织见面之后的说词,突然禁不住有些情怯,因为对方到底是个姑娘家,她要是疑心自己有什么别的企图,那可真有点……
    想到这里,他皱了一下眉头,停住了脚,由不住微微发起呆来。
    这地方真美,一边是青青的山脉,另一边却是蜿蜒的一弯流水,在淡淡烟雨的青山道上,可以看见白石砌成的石阶,羊肠似的一路延伸上去,远看就像是一条怪蛇弯曲着向上爬行,直入青冥。
    他点了点头,“白云梯”之一名,必是由此而来,在青山道下,有用篱笆围着的果园子,正有几个头戴竹笠的庄家汉子,在清理着果树的叶子,晨鸡在竹篱上鼓着翅膀,细雨打湿了它们美丽的羽毛。
    郭飞鸿忽然发觉,自己来得太早了,这么早,可能那个姑娘还没有起床呢!
    在风尘仆仆千里之后,想不到竟突然又犹豫起来了,他来回地走了几步,自己对自己说:“去吧,怕什么!把东西交给她之后,回头一走就是了。”
    这么一想,他也就拿定了主意,继续前行。在一棵结满了柿子的大树下,正有一个孩子用竹杆在拨打着。
    郭飞鸿走过去,那孩子忙放下竹杆,望着他直发怔,郭飞鸿含笑道:“小兄弟,东柿子口在哪里?你知道么?”
    那孩子也有十一二的年岁了,闻言点了点头,用道地的湖南官话道:“这里就是东柿口,你找谁?”
    郭飞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谢谢你,你知道十号在哪里吗?”
    小孩怔了一下,道:“我家是二十二号,十号要往下走!”
    突然发现郭飞鸿背上有柄剑,立时面现惊喜的叫道:“你是不是保镖的?这是宝剑,能不能杀人?”
    郭飞鸿摸了摸他的头,一笑道:“怎么不能杀人?专杀坏人,不杀好人!”
    说着见这孩子一张脸全被柿霜给抹白了,口袋里还装满了柿子,不由哈哈一笑,道:
    “少吃几个,会吃坏肚子的啊!”
    这时,扑过来一条黄狗,向着郭飞鸿吠吠直叫,小孩就跑过去赶狗,一面回头道:“你快走吧,它是我们家养的,你可别用宝剑伤它!”
    郭飞鸿笑着连声道:“好!好!”
    一面已顺着那小孩所示方向,一路走下去,果然前行不远,看到在一处开满了山茶花和夹竹桃的小木门前,钉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十号方寓”四字。
    郭飞鸿不由心中一怔道:“怪呀,怎么是姓方呢?”
    旋即他就点点头,也许那冷剑铁娥是寄居在友人家也未可知,肖下抖了一下身上的雨水,略为整理了一下,上前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甚久,就见这扇小木门打开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美秀书生,一身素衣,腰系红带。
    他望着郭飞鸿有几分奇怪的道:“你找谁?”
    郭飞鸿见对方举止很像是一个读书的士子,不由心存几分敬意地欠身道:“请问有一位铁娥姑娘,可是住在这里?”
    书生闻言略怔,低声道:“你找她干什么?”
    郭飞鸿尬尴地笑了笑道:“仁兄是否可让我入内后细谈,这件事……”
    才说到此,那清秀的书生便摇了摇头,温和的道:“不行,你先要说明了来意,我才能让你进来!”
    他说这几句话时,脸色微红,像一个女孩子似的。郭飞鸿怔了一下,遂即点头道:“好吧!”
    微顿,叹了一声接道:“她母亲有件东西,托我交给她,其实也不是托我,而是……”
    这件事实在是难说清楚,他一时真不知怎么说才好,那书生闻言,面色微变道:
    “啊!”
    同时,他那双澄波似的眸子,在郭飞鸿面上直直地逼视着,好半天,才点了点头,道:
    “好,你进来吧!”
    郭飞鸿道了声:“打扰!”就举步进入院内。
    小院中,布置得是那么清雅,不大的园子,都让花树给占满了,在进门处的一座瓜架子下,挂着十来条红瓜。
    书生打开了屋门,道:“请进!”
    郭飞鸿就进到了堂屋,见屋内很小,可还是那句话,很雅致。
    落座之后,书生就问:“方才你说带有东西来,不知可在身边?”
    郭飞鸿点了点头,正要取出,忽然觉出不妥,就微笑道:“小弟要见到那位铁姑娘,才好拿出来!”
    书生不由微微一怔,粉面红了一下道:“铁姑娘如今不在,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把东西交给我也是一样!”
    郭飞鸿不禁有些失望,他呆了一下,才讷讷道:“还未请教仁兄贵姓,大名是……”
    书生秀眉扬了扬,道:“我姓方,小名和玉,铁姑娘是我的表妹。”
    郭飞鸿欠身道:“原来如此,失敬了!”
    方和玉看了他一眼,道:“不必客气,仁兄你贵姓大名?这件事……”
    说着,他那双明亮的瞳子,又在郭飞鸿身上骨碌碌地转了几转,面上现出一点迷惘。
    郭飞鸿近看这位方和玉,只见他肤如凝脂,十指尖尖,在挽着士子发髻的黑发下,露出雪白的颈项,如不是他这一身装束,郭飞鸿真会把他当成是个女人,就是女人也很少有这么娇美的。
    当下,他望着他,一时为之呆住了。
    方和玉见他只管用眸子望自己,不由正襟危坐,冷冷道:“仁兄还未回答小弟所问呢!”
    郭飞鸿忙欠身道:“是!小弟郭飞鸿,是由苏州来的。”
    方和玉绷着脸道:“郭兄,我是说,你可以把铁姑娘的东西交给我,由我转交给她!”
    郭飞鸿剑眉微轩道:“这个……”随又摇了摇头,道:“这东西,只能交与铁姑娘本人,恕小弟不便从命!”
    方和玉秀眉一挑,却叹息了一声,道:“郭兄未免太固执了,只是铁姑娘她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侠女,此番云游,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郭兄莫非能在此等她一辈子不成?”
    郭飞鸿叹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想在城里候她几天,如果不回,也只得暂时作罢!”
    方和玉呆了一呆,站起来走了几步,回身道:“你说的东西是她母亲亲手交与你的么?”
    郭飞鸿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她父亲铁先生,铁老前辈转托的!”
    方和玉“哦”了一声,接着又冷笑了一声道:“郭兄可能记错了吧,我常听铁娥说过,她没有这么一个父亲!她早就不认这么个父亲了!”
    郭飞鸿心中一动,忖道:“敢情他也知道那件事!”
    想着正要把自己所知情形略告,可是转念一想,这是人家私事,又何必多言。
    当下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确是她父亲转托,别的小弟就不太清楚了。”
    方和玉这时忽然转愠为喜,微微一笑道:“郭兄远道而来,小弟礼当招待,只顾说话,竟是忘了!”
    郭飞鸿站起身道:“不敢当,我想告辞了,过几天再来看看,至时也许铁女侠已经转回也未可知!”
    方和玉怔了怔,注目道:“郭兄下榻何处,你不如就在寒舍屈就几天?”
    郭飞鸿摇头笑道:“不必,不必,谢谢方兄,告辞了!”
    方和玉微显失望道:“也好,郭兄请便吧!”
    郭飞鸿道了声打扰,直出大门,方和玉道了声不送,也就关上了门。出门之后,郭飞鸿止不住叹息了一声,想不到自己远道而来,却扑了一个空,只当是铁娥在此,把东西交给她,就可了却自己一件心事,谁又想到她偏会不在,照情形看来,短日之内她也未见得就能转回。
    “我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个问题,他不由有点心烦,自忖着无论如何自己也得等上几天,万一要是那铁娥果真不回,自己也就说不得,只好走了。
    好在他还记得八月十五夜子时,在九华山顶,铁先生与长青岛主有场约会,到时自己赶到那里,把东西交还铁老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内心也就暂时定了下来。
    长沙乃是湖南大镇,城内尤其热闹,鲜衣怒马,行人如织,郭飞鸿下榻处是在城北的“老长沙”客栈,是一家很老的字号,生意却很是清淡。
    这时细雨仍未停,反似较先前更大了,斜风吹过来,令人有点冷意,有秋天的感觉。
    郭飞鸿跨进了客栈大门,一个伙计忙过来用布巾在他身上擦着雨水,道:“相公怎么不打一把伞?看这一身水!”
    郭飞鸿心情恶劣,懒得答理,道了一声谢,走回房中,把湿衣脱下,换了身干净衣服,每当他想起那个锦囊,内心便禁不住浮上了一阵伤感。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出门,除了三餐以外,也都在闷闷地想着心事。
    这是一间尚称宽大的客房,南面有排窗户,却有雕着空花的格栏,上方斜角地方,开有一个天窗,光线多半由此而入,只是夜晚嗖嗖的寒风,也正由此吹进来,却令客居的游子,倍感凄凉!
    他在床头上点了一盏豆油灯,便于夜间行动,宝剑和那个珠囊,则都压在枕下,就这样,他睡着了。
    朦胧中,他张开了眼睛,却发现风把床头的那盏灯吹火了。
    当他摸索着要去点灯的时候,突然发现床尾处,竟立着一个人。
    郭飞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冷叱了声道:“什么人?”
    只听那人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身形一长,已由天窗直窜了出去,郭飞鸿匆匆探手向枕下一摸,那口剑虽然还在,可是那珠囊已无踪影。
    这一惊,直令他魂飞九天,当下怒叱了声:“好贼子!我看你往哪里逃!”
    足下一点,已穿窗而出,上了屋顶!
    这时雨已停,天边一弯新月,照得瓦面上如同是洒了一层霜也似的白亮。
    那个偷去珠囊的人,竟并未逃走,正立在屋角上,一身黑衣,面蒙黑巾,月光之下,只能看见他那一双光亮的眸子。
    郭飞鸿踊身向前一扑,双掌同时击出,发出了两股绝大的风力,直向那人前胸击去。
    可是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手,身子蓦地向后一倒,双足在檐头上轻轻一点,箭也似的,已飞身到另一边屋顶之上。
    郭飞鸿第二次一杀腰,用“浪打金舟”的身法,紧追了过去。
    他双足一沾瓦面,正是黑衣人身后,仿佛可见对方是一个身材细长的少年。
    急怒之下,郭飞鸿二话不说,身形疾欺,“金鸡抖翎”,右手五指上,发出了极大的劲风,直向对方背肋插去。
    黑衣人身子向下一塌,倏地一个滚翻,已把身子转了过来,月光下但见他右手向外一分一荡,以中指指尖,对准郭飞鸿腕脉穴上点来。
    郭飞鸿不由大吃了一惊,这人手法奇绝,动作从容,分明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急切之间,他只得撤招后退。
    那人一声冷笑,双臂一振,怪鸟似地由郭飞鸿头上掠了过去。
    在他腾身的同时,袖管后扬,自袖沿上发出了一股劲气。郭飞鸿被这股劲气袭得后退了一步,“叭”一声,踩啐了一块瓦。
    再看那黑衣人,已带着一声轻笑,直如一缕轻烟似地飘出六七丈以外。
    他身子翩然落下,正好落在这客栈的院墙之上,那份轻灵,简直令郭飞鸿感到惭愧。
    郭飞鸿这时整个心都乱了,这人把珠囊窃去,可说比窃去他的命还要使他着急,试问他将来如何向人家交代?
    这时候眼见黑衣人想走,他如何依得?
    他咬紧了牙,双腕向下一按,使出全身内力,一式“一鹤冲天”,足足拔起了八丈高下,空中翻身,直向着黑衣人扑去。
    黑衣人抬头看了一眼,似乎也略略吃惊,他没有想到,郭飞鸿这个人,居然有如此功力!
    只是很显明的,他不想与郭飞鸿久战。
    郭飞鸿身子甫一扑下来,黑衣人却又纵了出去,等到郭飞鸿再次腾身掠出围墙时,淡月之下,那黑衣人已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这种情形令郭飞鸿心中明白,在轻功提纵术上,自己比起这人来,似乎还要差上一筹。
    一个人的悲哀,莫过于绝望……
    一时间,郭飞鸿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前面那人一路飞纵而去,却不再追赶,因为他知道,追上去也没有用,无论在内功、轻功上,这人都比自己强,而且强出甚多,那么追上去,除了丢脸,还能如何?
    他在月下伫立甚久,止不住长叹了一声:
    这一霎间,他忽然觉出自己的武技太差了,差得等于没有。
    在以往,他这一身功夫,曾令他感到骄傲,可是最近这一连串的挫折,使他发觉到,自己这身功夫算不了什么,对付一般江湖人物是有余,可是若遇上了武林中所谓的高手,简直不行。
    试想那墨蝴蝶唐霜青,以及今夜所遇的夜行人,再加上那金婆婆以及铁先生这几个人,尤其是铁先生,那一身功夫,可说自己作梦都不会想到,高得那么玄,如非自己亲眼得见,真难以令人相信。
    这些人,才是厉害的角色,其中唐霜青虽是较自己略差,但以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身手,也算相当地惊人了。
    郭飞鸿不由暗自下定了决心,此番事了,自己一定要苦练功夫,如能投在铁先生门下,那是最好不过,只是……
    想到铁先生,再想到了眼前的情形,他那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就凉下了半截。
    当时他叹息了一声,回到客栈房中。
    郭飞鸿回到房中,点亮了那盏油灯,又仔细找了找,那珠囊果然是遗失了。
    查看房内各处,郭飞鸿这才发现,就在门上,有人用白色的石笔写着几个字,细认之下,那是:“东西我带走了,不必庸人自扰……”
    好像语意还没有完,忽然中途停住的样子。
    郭飞鸿细看字体潦草,自己并不熟悉,他想起方才惊醒霎那间,似见那人背向着自己,这时想来,一定是那人正在写字,忽为自己所惊,才中途停笔脱逃而去。
    如此看来,这个人是有心而来了。
    试看枕下长剑,衣内金银,这人分毫未取,即使是要取自己性命,也是极其简单容易之事,他却偏偏把那小小珠囊偷去,真正令人不解了。
    无论如何,今天这个脸是丢定了,郭飞鸿不由又长叹了一声,自语道:“走吧,找到铁先生坦白认错,任他随便责罚我吧!”
    可是,眼前,对于冷剑铁娥这方面也不能不有个交待。
    在红木院门前伫立甚久,郭飞鸿才略微提起了一些勇气,他不得不在临行之前,向这个叫方和玉的少年交代一下。
    记得三天前,他初次来这里的时候,小院中花叶扶疏,可是如今,仅仅不过三天的时间,似乎一切都改变了!
    但见院内枝叶满地,瓜架下散落着四五条丝瓜,居然都没有人拾起,主人如非是不在家,就是太过懒散了!
    郭飞鸿叹息了一声,在门上叩了两下,放声叫道:“方兄弟,请开门!”
    只听得“刷”一声,一道翠绿色的窗帘拉开,有人微弱地应道:“是郭兄么?请稍等一下!”
    听声音,这人正是方和玉,郭飞鸿不由微微一惊,因为那声音太微弱了,像是身在病中一般。
    郭飞鸿心中正自奇怪,面前院门已自打开,立在门内的,正是那个年轻书生方和玉,只是三日不见,看来他已失去了原有的风采。
    郭飞鸿乍见之下,更是大吃了一惊!
    只见这方和玉双目红肿,就像是两个桃子似的,那双秀眉无力地蹙着,蕴含有无限沉郁。
    短短三天的时间,郭飞鸿却发觉他那张白秀的脸颊,显得更苍白了,其上更微微呈现出一片青色,在一块青绸绑扎下,乌发散乱着。
    看那情形,真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郭飞鸿惊讶道:“方兄,你这是……”
    方和玉默默的望着他,苦笑道:“我想你是该来了,请进来吧!”
    说着闪开身子,让郭飞鸿进来,身子一转,几乎就要倒下,郭飞鸿忙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右臂,道:“方兄小心!”
    方和玉忽然张大了那一双肿泡泡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遂又叹息了一声道:“谢谢你,实在是……”说着低头战抖了一下,愈发显得弱不禁风。
    郭飞鸿不知为什么,自第一面起,就对这位小书生留下好感,他喜欢他那种秀逸的气质,那种读书人独具的气质,这时见他病中情状,更增几分怜惜!
    他不禁同情心大起,当下右手轻托方和玉肋下,微叹道:“待我扶你进去,你是不该出来吹风的。”
    方和玉闻言又偏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现出一片红晕,推拒道:“不用嘛!”
    可是,他似乎实在没有许多的力量,去挣开郭飞鸿那只有力的膀臂,更且,他甚至连走路的力量也没有。
    郭飞鸿半扶半提地把他带进堂屋,只见室内门窗紧闭,在一个红土小火炉上,正自熬着一个药罐,空气中散发出很重的药味。
    方和玉坐到一张靠背椅上,他那无神的眸子,向郭飞鸿望着,点了点头,道,“谢谢郭兄!”
    郭飞鸿剑眉皱道:“方兄,你怎么突然会病重如此?请大夫看过了么?”
    方和玉微微笑了笑,道:“无妨,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罢了!”
    他说时,那双瞳子里,突然滚下了两串泪水,珍珠似地洒落于地,显然是言不由衷。他用袖角擦了擦,把头转向了一边。
    少停,他重又回过脸来,苦笑道:“郭兄,你来此是找铁娥姑娘的么?她不会回来了,也许她早已死了!”
    郭飞鸿不由一惊道:“方兄,你怎么如此说话?”
    方和玉扬起了一双秀眉望着他,那娇弱之态,如非是那一身男人装束,郭飞鸿真要疑心他是个女孩子了。
    就见他苦笑道:“铁娥是一个苦命的姑娘,郭兄如见着了那位铁老先生,可请他自己保重,今后不必再找她了,她是不会见他的!”
    郭飞鸿怔了一下,叹道:“兄弟,你错了,也许你与铁姑娘相处日久,不免受了她的感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何况如今铁母已……”
    说到此,他忽然警觉不对,铁母去世之事自己如何得知?当下忙自打住,顿了顿,才又道:“方兄你既与铁姑娘是表兄妹之亲,还望好好开导她才好!”
    方和玉冷冷一笑,面色发青道:“此事不谈也罢,郭兄今日来,莫非就为了谈论此事不成?”
    郭飞鸿呆了一呆,长叹了一声,道:“方兄,我……”
    方和玉秀眉微颦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郭飞鸿频频苦笑道:“此事尚盼方兄谅解才好,我……我把铁老托交之物丢失了!”
    方和玉闻言,竟微微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仁兄千里传书盛情已足感人,铁姑娘如今下落不明,东西丢了也就算了!”
    郭飞鸿不由怔了一下,他本以为对方闻言之下,必然大怒无疑,却未想到竟会如此便说算了。
    同时,他大为奇怪地道:“方兄知那是书信?”
    方和玉轻描淡写地笑笑道:“即是母女传情,自然少不了书信……”
    说到此,眨了眨那双瞳子,现出一付戚容,郭飞鸿叹了一声道:“此事虽蒙方兄你原谅,只是我失落了托交之物,总觉得无以向铁姑娘交待,于心不安!”
    郭飞鸿说着,右手握拳,左手展掌,拳在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深深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方和玉见他满脸懊丧,一笑道:“我既说无妨,自是无妨,我保证铁娥她必不会怪你就是!”
    郭飞鸿道:“方兄,你这么说,我虽略微放心,不过请你记着,只要我郭飞鸿有三分气在,我誓定要把那偷东西的贼子抓住,追回原物交还铁女侠!”
    在他说话之时,那病弱的方和玉却似有些痴痴地望着他,听完后,露出细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道:“真的么?”
    郭飞鸿点头道:“自是真的!”
    方和玉微微颔首道:“好!有志气!”
    郭飞鸿环顾屋内情形,似乎由于这方和玉正值病中,一切疏于收拾,瓶中的菊花,大都凋谢了,不由问道:“方兄,莫非你一人独居在此?”
    方和玉点了点头,道:“铁姑娘喜静,一向独居,她离开后,我是来为她看守房子的,所以也是一个人住在此地。”
    郭飞鸿诚挚地道:“方兄你如今身染重病,怎能再事操劳,这样吧……”
    顿了顿接下去道:“如果方兄你不嫌弃,我可暂时搬来住上几天,等到你病体复原之后,我再离开,如何?”
    方和玉似乎颇为动容,却苦笑道:“郭兄盛意可感,只是如此我不敢当,再者我也已习惯寂静,有郭兄同住于此,只怕反而有些不便!”
    郭飞鸿慨然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再说了,你我虽是才第二次见面,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我却很是喜欢你这个朋友,你此刻身在病中,无人照顾如何能行?你就不要客气了!”
    方和玉呆了呆,眼圈微红道:“你我初识,我怎敢有屈郭兄你……”
    郭飞鸿见他拘谨如此,分明是一个未曾涉世的年轻孩子,不由更加关爱,当时朗朗一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个人总是要交朋友的。如果你喜欢静,我夜晚就在堂屋里睡觉就是了!”
    方和玉一双澄波的眸子注视了他片刻,终于微微点道:“郭兄真乃古道热肠,只是……”
    说着微微闭目长叹了一声,突然胸前频频起伏不已,郭飞鸿生怕他支持不下去,忙过去扶他道:“方兄,你快进去躺下歇一歇吧!”
    方和玉用手推开他的手,脸色微红道:“郭兄不用扶,我……自己会走!”
    郭飞鸿以为他生性坚强,不愿事事依赖于人,当下只好退后一步,方和玉单手扶墙,喘息了一刻,慢慢踱入卧室。
    郭飞鸿正想跟进去。却见这扇房门竟砰地关上了,他不由内心有点好笑,暗忖自己已够怪性,这位却比自己更矫情,当然,这也是由于年纪太轻,脸皮太嫩之故,比不得自己习武之人,在江湖上多少已历练过一些时候。
    这么一想,他非但不以为怪,反觉得这是自然的了!
    他本准备立即上路,赶往九华山,以便面谒铁先生,说明一切,可是如此一来,也只有耽误几天了。
    他首先把屋内整理了一下。这是一幢仅有三间的小屋子,一间客室,一间卧室,另一间是书房。
    当他把院子打扫干净,为花瓶换好了水之后,忽听方和玉室内传出一阵低低的饮泣之声。
    郭飞鸿不由呆了呆,心忖道:“莫非这位兄弟,还有什么伤心之事不成?”
    于是,他走到方和玉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门,却见方和玉拥被埋首,正自低声地啜泣着。
    郭飞鸿甫一进门,方和玉忽然抬起头来,怒声道:“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郭飞鸿一愣,苦笑道:“兄弟,想开一点,你哪里不舒服?”
    方和玉秀眉一扬,又待发作,可是当他那双噙泪的眸子接触到郭飞鸿那张诚挚的俊脸时,却是怎么也发作不起来了。
    只见他抽搐了一下道:“郭兄,你不要管我,请出去……吧!”
    郭飞鸿这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脂粉香味,有如是来到了女子闺房一般,心中忖道,可能这房间过去是那铁娥所居的。
    这时但见那方和玉,头上缠着一方黑绸子,把整个头发紧紧扎着,身着白绸长衣,更显出清秀绝伦,他那双无力的手,露在被外,十指尖尖有如春葱。
    郭飞鸿看到这里,又禁不住暗思道:“看这位方兄弟分明是个娇生惯养的读书公子,却怎么一人独居于此,虽说他曾谓是代那铁娥看守房子的,总似有些牵强,只是这是人家私事,人家又有些“讳莫如深”,怎好深问!
    郭飞鸿见几上置有温壶,就斟了一杯水送过去,方和玉接过喝了一口,抬起眸子凝望着他道:“我的病只怕十天半月尚不能好,如此劳累大哥,我心中实在不安!大哥你还是走吧!”
    郭飞鸿听他竟自改口称呼自己“大哥”,可见并非无情,私心甚慰,当即摇头一笑道:
    “兄弟,你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在你未痊愈之前,愚兄是绝不离你独去!”
    方和玉倚身床上,轻轻叹息了一声,忽然有所感触地道:“大哥你……太好了!”
    说着微微闭上了眸子,显出了他那漆黑的长长睫毛,如此别致娇弱的小哥儿,郭飞鸿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偏偏他又在病痛之中,怎不令人格外垂怜?
    郭飞鸿微微一笑道:“我去熬上一锅稀饭,等一会好了,就为你送来,你少吃一点,再好好睡一觉。”
    语毕正要转身出房,却忽然看见床前粉壁上,悬着一口形式颇为古雅的长剑。那是一口黑蛟皮鞘,绿玉把手,墨绿丝穗的长剑,细细的,窄窄的,郭飞鸿是识货之人,一望之下,便知是一口罕世的宝刃。
    当下他不由吃了一惊,道:“兄弟,这口剑是你的么?原来兄弟也是剑门中人,真是失敬了!”
    方和玉冷冷一笑道:“大哥不必误会,此乃铁姑娘遗忘留下的,与小弟没有什么相干!”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兄弟,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大步出室。室内,顿时呈现一片死也似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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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金旗五行
    在郭飞鸿日夜费心的照顾之下,这位方相公的病,终于有了起色,现在他已能在院子里散步,做一些轻微的活动了。
    只是这个小哥儿,好似有心事想不开,内心好像埋藏着无穷的沉郁和悲哀,他那双细细长长的睫毛,自从卧病以来,便一直未曾舒展过。
    此时,当金黄的阳光,轻轻的洒落在这种满了各色花卉的院落中时,方和玉的意绪似乎好得多了。
    在那个结满了丝瓜的棚架边,他徐徐地转回身来,目光中包含着亲切和感激,端详着那个十日以来,日夜服侍自己的郭飞鸿,淡淡地道:“大哥,你可知我内心多么地感激你么?
    要不是你……唉!我可能就一病起不来了!”
    郭飞鸿望着他微微一笑,走过去道:“兄弟,你不要说这些,人谁又没有个生病的时候?”
    方和玉低头看着脚尖,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道:“大哥,我有一句话,也许不该多问,只是……”
    说到这里,这位面嫩的小相公,禁不住脸色微微一红,郭飞鸿爽朗地道:“兄弟你有话但说无妨!”
    方和玉平视着他,徐徐地道:“我蒙大哥如此恩待,对于大哥却知道得太少!”
    飞鸿一笑道:“原来是说这个。兄弟,我不是说过么,我家住在苏州,上有父母,兄妹四人……”
    方和玉睨着他道:“上有父母,中有兄妹,下呢?”
    郭飞鸿摇头笑:“你真会开玩笑了,我如今尚无妻室,自然没有子女了!兄弟,你呢?”
    方和玉脸一凝,冷冷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不要多问我,我无可奉告!”
    说罢,他那双眉毛,却又轻轻地皱了起来,这几天郭飞鸿就为了想进一步了解他,不知碰了多少次钉子了,飞鸿喜欢他的文雅和沉默,喜欢他那股子读书人的蹩扭劲儿。
    闻言后,郭飞鸿不禁一笑道:“你只管问我,总不许我问你,这是什么道理?”
    方和玉冷冷地道:“没有什么道理!”
    他说这句话时,一双眸子里,却闪射出看来像是有情的光芒,转身走了几步,顿了顿,又道:“大哥,你已决定要走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你的病好了,我就放心了,也该办一办我自己的事了。”
    方和玉冷冷地道:“去九华山见铁先生?”
    飞鸿又点了点头,道:“不错!”
    方和玉又转过身来,叹了一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东西丢了就算了,那铁娥一定不会怪你的!”
    郭飞鸿道:“兄弟,你到底是年纪轻,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试想那位铁老前辈,一旦发现失落了这些东西,该是如何的着急?这件事,我又怎能推卸责任?我……”
    剑眉微微皱了皱,摇头又道:“我真是太大意了!”
    方和玉在他说话时,一直留意地看着他,听完,轻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有些不舍就此与你分开……”他很吃力地说出了这几个字,面色又红了。
    飞鸿不由一笑,走上去握住了他一只手,道:“兄弟,你有这番心意,我就没有白交了你!”
    方和玉似没有料到飞鸿会有如此亲热动作,面色顿时一变,他用力地把被郭飞鸿握住的手抽了出去。
    郭飞鸿不由又微微一笑,这十天来,对于这位小兄弟的怪异脾气,他已见怪不怪,并不介意,在他感觉里,对方实在是太嫩了,无论模样儿、性情……简直就像是个女孩子,这种人闭户读书固无不可,要是和自己一样地走动江湖,那可就不行了!
    有此感觉,郭飞鸿就想劝他几句,但却一时无从说起,而且对方生性如此,又岂是可以改变得了的?
    飞鸿是一个相当豪爽实干的人,方和玉既然病体已然复元,自是不便多留,他叹息了一声道:“铁姑娘回来,请代我向她致歉,也许铁老前辈会亲自来探望她的……”
    向着方和玉点头一笑,接道:“兄弟,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
    说罢,他由腰侧取出了一把尺许长短的匕首,递给方和玉,微笑道:“这口短剑,配合我这口长剑,乃是雌雄一对,你我虽属初识,但有此十日相处,已胜似亲生兄弟……”
    递过短剑,又道:“见物思人,兄弟今后只要看见了这口剑,也就会记起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朋友,愚兄我是切盼的!”
    方和玉面色一白,慢慢地接剑在手。
    那是一口青色鲨鱼皮剑鞘,珊瑚把柄的短剑,形式古雅,方和玉春葱似的一双玉手抱剑,轻轻按动柄上哑簧,把它抽了出来,在袭人的冷气里,他不由赞了一声:“好剑!”
    旋即抬头望着飞鸿道:“我必定好好保存,永不离身,礼尚往来,我也得送大哥一件东西才行,不过比起大哥这件礼物,我的未免太寒酸了!”
    说罢,就见他自袖内摸出了一块墨玉砚台,低头细看了看道:“此砚是我十年来未曾离身之物,滴水成墨,最能润毫,亦可解人烦思……就回赠大哥留作纪念吧!”
    郭飞鸿按过看了看,一惊道:“兄弟,这礼物太重了,我实在不敢……”
    方和玉一笑道:“大哥不收,就是瞧我不起,我生平不惯为人送行,大哥请自去吧!”
    说罢,倏地转身入室,院中吹来一阵山风,卷起了一些灰沙,飞鸿不禁感到一些离别的怅怅。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孤独了,孤独得像是一只沙漠里的骆驼,而方和玉——这位不为世俗所染的少年,正和自己同样的具有一种孤独的性情,这种性情似乎是永不会向现实低头,像是一块礁石,突立于急流骇浪之间。那么,这份友谊,怎不令人感到珍惜可贵?
    十天以来,两个陌生者在蓦然中结合,像是萍聚,而今又离别得那么骤然,有如风散,萍聚风散,世事本来如此!
    郭飞鸿就如此地离开了。
    走长岳,经黄鹤,踏入皖境,又渡长江至池州,来到了皖南名峰——九华山,郭飞鸿这一路,好不辛苦!
    他因为急着会见那位奇人异老——铁先生,恨不能肋生双翼,立时见到他,然后,把所经历的一切,向他陈诉,求他对自己谅解。
    飞鸿内心充满着惶恐和愧疚,因为像铁先生这种奇人异士,个性最难捉摸,要是自己实话实说,对方可能会一笑置之,也可能会为此与自己立时翻脸。
    他在八月十五中秋夜,早早地登上了九华绝峰,但觉天风冷冷,低头俯视大地,真有“登九华而小池州”之感。
    九华天下秀,苍松奇石,烟云缭绕,一入前人词章,尽成九华风光。
    郭飞鸿选择了一处可资藏身的怪石,掩身石后,现在,他可以一览峰头而无遗。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皓月,那么静静地挂着,山风阵阵,虫声啾啾,夜已深,他不禁暗忖道:
    “他们别是不来了吧?”想到这里,心中顿时狐疑了起来。
    又等了一个更次,明月已上中天,夜凉如水,仍不见有人出现,郭飞鸿顿时感到有些不耐了。
    正当他狐疑莫解的当儿,忽然,他发现山道上亮起了一盏明灯,远远似有人向峰上走来!
    郭飞鸿猛地心中一惊,那盏明灯不过是那么惊鸿一闪,也就在郭飞鸿眨眼之间,已来到了峰上!
    这时,飞鸿已能清楚地看清来人的模样!
    在一盏大红纸灯笼的红光照射下,他看出上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之一,正是他所熟悉的金婆婆,另外那个人,却是一个瘦削的老者。
    这老者身高约在七尺左右,瘦削的一张长脸下,飘着一绺山羊胡须,满头白发,看来真像是霜雪一样白,老者把它结成一条粗如儿臂的短短发辫,垂挂在颈后,在辫梢上还结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环。
    使飞鸿感到惊异的是,此老周身上下闪耀着一片炫眼的金色霞光,敢情他身上那袭长衫之上,也缀满了闪闪发光的金片,在红色灯光映照之下,绚烂夺目,好不气派惊人!
    那位金婆傻,看来也似比前日风采多了。
    记得月前初见她时,她一脸病容,可是如今,像是已经完全痊愈了。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袄裤,只是在上衣前后,各缀有一块金色团花,灯光之下,闪闪有光!
    这两位的蓦然来临,顿然使得郭飞鸿紧张了起来,他猜想,那个瘦削老者必是所谓的长青岛主段老头儿了。
    只见这老者上得峰后,冷冷一笑道:“看样子,我们来早了!”
    金婆婆晃了一下手上的灯笼,满脸不悦,冷笑道:“客人等主人,未免有失礼仪!”
    说着,这婆子右手一抖,掌中的红纸灯笼,就像箭似地飞出了手,只听“笃”一声,灯笼的提杆儿,竟自实实地插入石内半尺有余。
    那盏灯宠经此一震,倏地荡了起来,像是正月里玩的彩球似的,左摆右晃不已,尽管如此,那烛火兀自未熄,金婆婆右手向外徐徐一推,摇晃立止,石后的郭飞鸿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忖道:“好厉害的乾元如意真力,这婆子功力已是如此,那位长青岛主,自是更加可观了。
    此时月正当中,如银的冷辉之下,九华山上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见!
    长青岛主段老头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他那张瘦削的脸,仿佛是纸糊地一般,深凹的一双眸子,无力地睁着,其下是正直的一条鼻梁,在他左颊上,却现出一道深深的疤痕,在月光之下泛着暗红的颜色。
    这老头儿看了一下天时之后,微微一笑道:“离子时尚还有一些时候,闲着也是闲着,老伴儿,把你带来的月饼拿出两个来,我们也吃吃!”
    金婆婆叹息一声,道:“大敌当前,你竟然还会有此雅兴?”
    老者呵呵一笑道:“我段南溪生就如此个性,今朝有酒今朝醉……”
    向四下群峰环指了一下,接道:“九华天下秀,我们远涉千里,来到这里,明月当头,怎能不赏?”
    说罢,仰天发出了一阵狂笑,整个山峰,在他笑声里,都似乎震动了。
    郭飞鸿心中不由暗暗赞佩此老的豪迈劲儿。段南溪笑声一敛,忽地抖手打出了一片绸巾,四平八稳地落在了地上,他笑道:“来!来!来!坐下!坐下!”
    话落,人已盘膝在绸巾上坐了下来!
    这时天风更烈,把二人身上的肥大衣衫扬起来,月光下真有“飘飘羽化”之感!
    金婆婆见丈夫如此,也不愿扫了他的兴头,遂也坐了下来,她由身后解下一个包裹,打开来,其中是一些散碎银子,另外还有一盒月饼。
    郭飞鸿未曾想到,这二人竟然真的有此幽情,真的吃月饼赏起月来。
    就听得那段南溪道:“等一会儿那铁老儿来了,由我一人应付,我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故人把晤,真乃大快事也!”
    金婆婆鼻中哼了一声道:“岛主,你大意不得,姓铁的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如没有十分把握,也不会有此九华之约了!”
    段南溪大口咽下了月饼,冷笑道:“这么说,我们是输定了?”
    金婆婆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当空一声长唳,正有一只白鹤飞掠而过,段南溪右掌疾抬,那白鹤就空打了个转儿!
    遂见段南溪又冷冷一笑,道:“下去!”
    紧跟着五指一抓一放,那白鹤“呱”一声,双翅尽折,白羽飘散了满空,直向着峰下坠落而去!
    段南溪呵呵一笑,道:“我这‘分云爪’比起他那一手‘凌空裂帛’如何?”
    金婆婆惨笑道:“南溪,你不可大意,要知道这铁老儿是找来的……”
    她还要说下去,段南溪却一声冷哼道:“不要再多说了!”
    忽然偏头看了一下,冷然笑道:“如是我老眼不花,姓铁的来了!”
    此言一出,金婆婆不由霍地站了起来,道:“在哪里?”
    段南溪伸手指了一下,道:“那不是么?”
    他接着神色微微变了一下,冷冷地道:“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郭飞鸿果见空中直直地飘来一物,像是纸片之类。
    郭飞鸿尚未看清这到底是一件什么玩艺儿,就见坐在地上的段南溪右手平平地一抄,已把飞来之物接在了手中。
    金婆婆忙就近一看,只见是一张大红贴子,其上写着“铁舒眉拜”四个大字!
    金婆婆霍然色变道:“他来了!”
    段南溪一抬头,狂笑道:“愚夫妇候驾多时,铁朋友,你来迟了!”
    说着原地不动,只把袍袖一展,那张大红拜贴便箭也似地射了出去!
    就在这时,但只见眼前人影闪动,一人踏空而至。
    天风飕飕,飘拂着这人那袭雪白的长衣,现身,落地,伸手,接贴,虽是四个不同的动作,可是这人却施展得如此自在轻快,有如是一个式子。
    他那雪也似的一双白手,轻轻托着帖子,落地时,就似浮空而来的一个鬼影子。
    除了那位长青岛主段南溪以外,就连金婆婆竟也未能看清,这个人是怎么来的,是由哪里来的。
    白衣人站定之后,莞尔一笑道:“汉水一别,匆匆三十春秋,老朋友别来无恙否?”
    说话时,白衣人那张苍白的脸,看来更加惨白了,他那深深陷入的两道皱纹,也像拉长了许多。
    他虽激动得声调微抖,可是他依然保持着豪士的风度,不忘在甫一见面时,先向故交寒喧问候!
    郭飞鸿在石后暗暗吃惊,这位铁先生神情异样,给他紧张的心弦,带来了重重的负荷。
    记得月前在长江初见此老时,此老白衣白帽,是何等一付幽闲情态!
    今夜,此老,虽依然旧时衣着,但他那儒雅的面上,却显得那样严肃,像是罩上了一层秋霜。
    另外郭飞鸿发觉到,在铁先生前胸正中处,用银色的链子,垂系着一柄不足二尺的短剑。
    这口剑,呈月牙形,整个剑鞘,剑柄,全是银色,一片银色光华,映着星月,令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冷,直似那剑鞘儿关不住森森的剑芒,一丝丝地都侵入人心,由此也可以推想到,那是一口多么锋利的神器了。
    坐在地上的段南溪此时呵呵一笑,轻拂着他那一双大袖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他用那双无力的眸子,打量着铁先生,颔首冷然道:“不错,三十年没有见了。老哥,你看来仍然是那么年轻,足见修为与日俱深,驻颜有术,而我,哈哈!老多了!”
    郭飞鸿吃了一惊,因为就外貌上看,铁先生不过四旬左右,无法与段老头相比,而这位段老头,竟然口称他为“老哥”,委实令人想不通。
    铁先生这时森森的一笑,瞳子里灼灼放光,道:“这三十年,南溪兄,我找得你好苦!”
    段南溪沉声笑道:“你到底还是找到了我!”
    说到这里,这位长青岛主,人称“金指”段南溪的老人,又呵呵发出了一阵干笑。
    接着他面上浮上了一层愤怒,笑声一敛,勃然变色道:“长江道上,老兄你那一手可真够狠,丝毫没有给兄弟我留一点面子,为此,我老头子要来谢谢你……”
    铁先生清癯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深沉的笑容,他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报答你三十年前一指之恩!”
    说罢,这位全身雪白的铁先生,抬头看了一下天,以切齿的声音,继续说道:“南溪兄,我希望你今夜索性成全了我,这是我恳切邀请二位来此一会的原因!”
    金指段南溪一声狂笑道:“铁舒眉,你找我,在我意料之中,段某千里而来,这颗头颅也没准备再带着回去,老朋友见面,明月当头,我们还是不要浪费大好时光,速速作一个决断的好!”
    铁先生鼻中哼了一声,道:“阁下言重了!”
    这时一边的金婆婆,见这两个人将要白刃相向,禁不住一阵胆战,当时望着铁先生叹息了一声,摇头道:“铁大侠,我老婆子虽不明白当年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铁大侠,如果你能……”
    才说到此,金指段南溪便厉哼了一声,道:“你不必再多说了!”
    旋又冷笑了一声,目视铁舒眉,道:“老哥,你划下道儿来吧,天时可是不早了!”
    铁舒眉点头道:“很好,南溪兄,我很敬佩你这种爽朗作风,只是……”
    顿了顿,微微一笑道:“只是今日的铁舒眉,却是大异于当年了。”
    他那双含蓄的眸子,在说这几句话时,仿佛睁大了一倍,接着森森一笑,目视着段老头,又道:“南溪兄,你身后所背何物,何不亮出一观?”
    段南溪右手向后一探,已自背后摘下了一个长条圆柱形的东西,只见他信手一挥,“呼”一声,那东西便自展了开来,竟是一面金光闪闪的旗子。
    那是一面三角形,正中绣有一枚核桃大小的金环,金环正中有一个“令”字的金色怪旗。
    铁先生看到此旗,呵呵一笑道:“如果铁某老眼不花,这正是足下驰名四海的‘如意金旗令’了。幸会、幸会!”
    段南溪一展手中旗,呵呵狂笑道:“不错,这也正是我段南溪的兵刃。铁老哥,段南溪候教了!”
    铁舒眉搭眉冷脸道:“正要领教!”
    说着,他那双奇白的手,微微抬起,紧紧握在胸前银色短剑之上。
    随即他足下向后一点,飘然荡出数尺以外,紧跟着右手向外一撒,“铮”的一声脆响,当空像是闪出了一道寒电!
    在一阵龙吟声中,铁先生手中已多了一口奇光刺目,壮如月牙形状的短剑。
    段甫溪不由面色一变,嘿嘿笑道:“好剑!”
    手上三角怪旗,呼地卷出去,同时一声叱道:“老婆子,你闪开!”
    金婆婆双手向左右一分,如同怪鸟似地审了起来,身形向下一落,已置身在一块突出的石笋之上!
    段南溪旗角巨风,把风头上一块巨石,隔空卷起,发出了一阵轰轰巨响,直向山下滚去!
    这老儿展旗,进身,再收旗,如同旋风一般,待到金旗一收,他那伟岸的身子,恰似生在岸边的一棵巨松,一任天风卷过,他身子却是纹丝也不动。
    铁先生短剑向空一指,豪气干云地朗笑了一声道:“段南溪,今夜如不能败你于我这口残月剑下,铁某就从此不再出来现眼了!”
    金指段南溪怒叱了一声“好!”
    身子霍然腾空而起,翻身疾扑,三角怪旗闪电一展,“呼”一声,由下而上,直向铁舒眉正前方卷了过来!
    铁先生残月剑侧斜着向上一举,段南溪忽地踉跄后退了一步。
    他面色一变,第二次一展手中旗,那三角形金色的旗面,搭在了手臂上,陡地一声劲叱,足尖一点,如同是一片彩云似的,又扑到了铁舒眉身边。
    这一次他左掌刚现,铁先生屹立的身子,竟向左一摇,段南溪一声怪笑,如意金旗跟着“刷”地挥出。
    这杆怪旗在他这一挥之下,同时包含了“点”“挑”“卷”“打”“崩”五个字诀!
    武林中能以一样兵力,在同时之间使出双招的,已不多见,段南溪这一旗五打,真正令人心惊,堪称独绝武林。
    更妙的是,他左手已逼住了铁先生的后退之路,金旗上五招字诀威力,分别发挥在杆尖的“点”“挑”,旗面的“卷”,旗杆的“打”和旗面的“崩”!
    三角形怪旗,闪烁出一片耀目金光,这五字诀,无不用到奇绝阴狠的节骨眼儿上!
    他这一手“金旗五打”,乃是近年新创不久,从未使用过的最厉害秘学。
    老实说,这一招,段南溪势在必胜,铁先生万无抵挡之理,只有设法后退,而这一点,段南溪也早已考虑到了,如果这时铁舒眉身子腾起来,那么其后果,将是坠落千丈深渊!
    金指段南溪如意金旗甫一攻出,他左掌同时挟着排山倒海的劈空掌力,吐气开声,平胸推出!
    峰头上吃他这种巨力,卷起了一天沙石,他整个的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魔影,连同着金旗和掌势,构成了一团滚动的暴风。
    武林中,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怪招威势!
    武林中,也从没人能够像段南溪这样化兵刃、肉体为一形的!
    在凛冽天风里,这位长青岛主施展出这么厉害的招式,显而易见地,他是欲置对方于死地!
    他双目如怒鹰也似地睁得滚圆滚圆,头上的那根短发辫,整个地直立了起来。
    在他没有出手之前,任何人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老朽的人物,竟然会有如此厉害可怕,这时他哪里像是一个人,简直像是一头狮子、老虎,那伸出的左掌,也像是低飞猎兔的一只鹰爪!
    段南溪这招“一旗五打”与随附的掌势甫一发出之后,就连一边伫立作壁上观的金婆婆,也禁不住怪笑了一声道:“好招!”
    石后的郭飞鸿更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蓦地站了起来!
    但只见金白两个影子,就空一合,暴起“呛朗”一声脆响,残月剑像是摔碎了一天银子似的,泛出了万点银星。
    那是多么动人心魄的一击!清脆,嘹亮……
    剑上的龙吟之声,有如是沙漠里的一串驼铃,唏哩哩!震人耳膜,撼人心魄……
    金白二影一击之下,都伫立着不再动了。
    铁先生右手抱剑而立,清癯的面颊上,不过是多了两道深刻的冷笑皱纹。
    长青岛主段南溪愣了愣,忽地狂笑了一声,声动天地,道:“好招法……段某生平仅见,段某今夜……”
    这狂笑声,传遍了整个峰项,似乎整个的九华山峰都为之动摇了。
    接着,他徐徐地转正身子,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他身上不再是金光闪烁了,那为数百十的闪烁金片,随着夜风一片片地飘出去,就像是空中的星光一般。
    至于铁先生究竟是施展了一手什么样的剑法,竟能如此挫折戏耍了段南溪,场外的两个人,是一点点也没有看出来!
    月光映着段南溪那张长脸,他微微摇晃着身子,双手沉重地挥动着那杆称雄武林垂数十年之久的“如意金旗令”,这一霎那,他感到了悲哀!
    铁先生右臂轻起,冷如寒冰地道了声“承让了!”
    他说完这句话,“锵”一声,短剑插加鞘内。
    那一边观战的金婆婆,忽然一声怒叱,自石笋上拔身而起,直向着铁先生猛扑了过来。
    铁先生森森一笑迫:“婆婆做甚?”
    他只把右手五指箕开,在面前一遮,金婆婆便来势如电,去势如风地倒折回去,却是足下自乱,踉跄后退了五六步始拿桩站定,
    他身子抖战了一下,道:“你……”
    铁先生以比冰还冷的声音道:“金旗令自今请销撤,长青岛半年之内解散,岛上不得驻留一人,些许小事,岛主当不致为难吧!”
    段南溪哈哈一笑,只见他右手一掷,石笋上火星一闪,那杆“如意金旗令”,已齐柄陷入石内。
    他回过身来,向着铁舒眉一阵苦笑道:“多谢尊驾剑下留情,一切遵命,再见!”
    说着双袖一挥一收,就像一头凌空束翅的大鹤似的,向峰下直落而去。
    他是背贴着壁峰直落下去,中途只利用足踵,手指的力量,在石壁之上略略沾点,看起来真比箭矢还快!
    金婆婆这时望着铁先生,点了点头,她本想说几句后会有期之言,只是对方那惊人的武功太高太玄了,高玄得令她连一句大话都不敢话。
    她只点了点头,苦笑道:“承教,老婆子告辞了!”
    一转身,随着段南溪之后,也向峰下落去!
    九华山巅,萍聚风散,又回复了原有的宁静。铁先生向远天凝望了一刻,突然徐徐转过身来,冷笑了一声,道:“你可以出来了,戏已经完了!”
    郭飞鸿不由暗吃了一惊,心中却仍存着一些怀疑,一时出来不好,不出来也不好,大感为难。
    铁先生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只见他身形一闪,已到了飞鸿身前,冷然道:“郭飞鸿,你还不出来么?”
    郭飞鸿只得站起斟来,垂首窘然道:“老前辈请恕失礼,我只是……”
    铁先生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大概是送还我遗失的东西来的,可是?”
    飞鸿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铁先生那张白白的面颊之上,没有一丝笑容,他那袭雪白的长衣,为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那么逼视着郭飞鸿,令飞鸿感到不寒而栗!
    郭飞鸿只有频频苦笑,他不知怎么启齿才好。
    铁先生忽地双眉一挑,双手同时向前一伸。已沉实地按在了郭飞鸿双肩之一。
    只见他身子一阵战抖,道:“说……你莫非把我那包东西遗失了?”
    飞鸿咬了一下牙,讷讷道:“老前辈请暂息雷霆,容我细禀!”
    铁先生双眸微微地闭了闭,遂即松开双手,后退了一步,道:“你慢慢说!”
    飞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老前辈猜得不错,我……我把那珠囊遗失了!”
    铁先生目光一亮,身子瑟然抖了一下。
    郭飞鸿生恐他发作,忙接道:“此中情形,一言难尽,请容我——禀告,你老人家也就明白了!”
    铁先生忽地长叹了一声,道:“这都怪我一时大意,赠衣时忘了取出那包东西,却也怪不得你。你只告诉我,此物怎么遗失,为何人取走就是!”
    飞鸿苦笑了笑道:“这正是我千里来此找你老人家的原因!”
    接着,长叹了一声,遂把月来一段经过,由头到尾地详说出来。
    铁先生一言不发,仅在飞鸿说到长沙访晤铁娥不获,巧遇方和玉时,面上微微现出了一丝异容。
    郭飞鸿前后足足说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说完一切,铁先生听后,冷冷一笑,目视着郭飞鸿徐徐地道:“小伙子你受骗了!”
    郭飞鸿吃了一惊,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外貌如同是老儒的风尘异人铁先生,冷森森地一笑,道:“你说的那位方和玉,他是个什么长相?”
    飞鸿想了想道:“二十左右的年纪,很斯文。”
    铁先生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可以告诉你,铁娥没有这么一个姓方的表哥。小伙子,你上当了!”
    仰面哈哈一笑,笑声一敛,遂又接道:“那姓方的不是别人,正是冷剑铁娥。小伙子你空负一身武功,却是男女不辨,岂不好笑?”
    飞鸿不由面色一变,道:“这……不可能吧!”
    铁先生冷笑道:“这位铁姑娘个性我最了解,平素最是自负,很少有人能与她谈上三句话,却想不到竟会对你如此宽容,真正令人不解!”
    说着,他那双光采灼灼的眸子,盯在飞鸿面上转个不停,郭飞鸿不由甚窘地低下了头。
    可是他却又情不自禁地红着脸道,“老前辈,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方和玉就是……铁姑娘?”
    铁先生鼻中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
    郭飞鸿只觉得脊椎间一阵发痒,直出冷汗,铁老的话,忽然启发了他原有的一些狐疑,再由那位方和玉一言一动细细看来,一切都明白了。
    他止不住一顿足,道:“糟了……”
    铁先生那张原本严肃的面颊上,这时忽地带出了一些慈祥的笑容,他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在飞鸿头上摸了摸。
    他微微的笑道:“小伙子,这不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莫非冷剑铁娥还配不上你?”
    飞鸿冷汗涔涔道:“老前辈,你怎么这么说?我只是惭愧……唉!我真是丢脸透了!”
    说时连连摇头苦笑不已,他想到那十天之中。与方和玉朝夕相处的情形,虽说井没有越轨的行为,但是把臂握手,自己就从未避过嫌……
    想到这里,郭飞鸿只觉得两颊火热,顿时就怔住了。忽然,他又重重跺了一脚,转身就走。
    铁先生含笑道:“你上哪儿去?”
    飞鸿收步回身,目光炯炯道:“我要到长沙去,问一问这位姑娘为何故戏耍我,再者……”
    突然他后退了一步,似乎猛然想起什么,口中“哦”了一声,讷讷道:“这就对了,你老人家的东西,必定是她拿去了!”
    至此,他更记起了那客栈墙壁上的留字:“不必庸人自扰,东西我已拿去……”,这事情如今就像镜子一样地明亮了,他除了低头叹息,顿足,自认愚蠢以外,简直无话可说!
    铁先生见状,忍不住又笑了,他含笑点头道:“你不必再跑这一趟了,她不会在那里,早走了!”
    飞鸿苦笑道:“如非是你老人家开我茅塞,我永远不知,这么说,前辈的东西,确是铁姑娘自己取走了,如此你老人家倒可不必再担心了!”
    铁先生颔首笑道:“你一说,我就猜出是她取去,根本不会担这无谓的心!”
    说罢,他又情不自禁的向着飞鸿望了望,道:“你不是说,曾赠送铁姑娘一口短剑么?”
    飞鸿讷讷道:“我怎知……她是铁姑娘?”
    铁老目光注定着他,道:“她可曾送你什么?”
    郭飞鸿一怔道:“这……”
    他乃是一个正真人,从不擅说谎。铁先生如此问,他略一迟疑,也就照实直说,当下期期艾艾道:“她送了我一块古砚……”
    铁先生伸手道:“拿与我看看!”
    飞鸿只得恭恭敬敬地把那方墨玉古砚取出送上,铁先生接过细看了看,点头喃喃自语道:“好姑娘……”
    飞鸿惶恐道:“此砚太名贵,老前辈如认为不妥,请收回便了!”
    铁先生一笑道:“她既送你,自应归你,我何能擅自收回?你好好保存着吧!”
    飞鸿接回古砚,徐徐收入怀内。铁先生叹息了一声,冷冷的道:“你也许已经知道,冷剑铁娥乃是我的女儿,是我如今仅有的一个亲人……”
    铁先生说这几句话时,身子微微有些战抖,飕飕的天气,把他那一袭雪白的长衣服吹得飞舞不已,可是老人伫立着,就像是一棵笔直的松树一般。
    他冷声继续道:“她倔强得像一个男孩子,任性、狂傲,这个天底下,除了她母亲,她不服任何人……”
    郭飞鸿惊奇的望着他,道:“她的武功一定很高吧?”
    铁先生沉沉一笑,突然一掌直向着飞鸿肩上拍来,郭飞鸿不由大吃了一惊,忙自一个侧转,身法极快,可是当他身子尚未转过一半,铁先生那只手,仍然是拍在了他肩头之上。
    郭飞鸿怔怔地道:“老前辈你……”
    铁先生收回了手,道:“你的武功比起我女儿来,差得太远了!”
    飞鸿不禁面色大惭,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铁先生一笑又道:“一个男人不如一个女的,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你是否有此感觉?”
    郭飞鸿叹息了一声道:“老前辈如此说,我更是无地自容了!”
    铁先生冷笑了一声,道:“铁娥自幼武功也是由我传授,她天质高绝,只可惜太过自负,所以只学得我武功三成……”
    说到这里,目视天表,那张惨白的面额上,现出了几道笑纹,有些感慨地道:“可是,她如今在武林之中,已绝少敌手!”
    郭飞鸿打了一个冷战道:“老前辈门下,有几位师兄?莫非尚无一人,能继承你老人家这身绝学?”
    铁先生望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弟子!”
    飞鸿忽然心中一动。可是不知怎么,总觉难以出口,万一要是自己说出拜师的话,对方回绝了,那该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
    他几次想张口,终又忍住。
    铁先生似乎为飞鸿之言,触动了内心的伤感,甚久没有说话,只有附近的松林,为强劲的风力,吹得飕飕作响,天上的白云,如同万马奔腾似地在头上移动着。
    郭飞鸿这时内心矛盾至极,去又不舍,留又无言,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铁先生身势一欺,飞鸿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已为铁先生一双瘦如鸟爪似的白手,抓了个紧。
    他那双瘦手就如同一双钢钩似的,深深地陷进飞鸿的肉里,只疼得飞鸿“哦”的叫了一声。
    铁先生那双瞳子睁得好大,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继承我……”
    说到此,忽然又止住未出之言,冷冷一笑,松开双手,道:“你去吧!”
    郭匕鸿心中刚自一喜,顿又冷了下来,对于这位怪人,他实在摸不透,巧下愣了愣,只得躬身一拜道:“弟子告辞了,你老人家多多保重!”
    铁先生忽地转身,只见他大袖一挥,已如同一片白雪一般地腾了出去,在山崖之间,倏起倏落,一时间便自无踪!
    郭飞鸿不由暗暗吃了一惊,铁先生这一身武功,确是他毕生以来所仅见的,在他未曾目睹此老之前,他绝对不敢相信,人世上竟然会有人能具有如此高超的一身本事,可是现在却不容他不信了。
    这时他真有说不出的懊丧,他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千载难觅的良机,未曾当面跪求对方收为门下。此时什么都不必再谈了!
    铁先生去如飘风,甚至于连他刚才消失在哪一个方向都不知道,妄图访求,岂非作梦!
    千里迢迢来到九华,面对如此一个绝世的异人,竟自轻易错过,时机一去不再,怎不令人惋惜?
    郭飞鸿在峰顶呆立良久,才叹息了一声,循来路下九华。他此刻内心的懊丧,当真是不可名状!
    这月余以来,奔波千里,披星戴月,郭飞鸿确实受尽了煎熬,其实他所做所为,没有一件是自身之事,不过是急人之急,忧人之忧,虽不愧是侠士风范,可是也太辛苦了。
    九华事后,归途中,这位少年奇侠,竟自病倒在池州城内,再也起不来了。
    池州城西有一家叫“小池州”的客栈,郭飞鸿也就是寄住在这家客栈中。
    他独身在外,骤然染病,倍感凄凉,那病初起,不过是周身发热,飞鸿尚未十分在意,可是一宿之后,竟自加剧,不过是七八天的时间,已把一个铁打的少年人折磨得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连床也下不来了。
    客栈里的伙计,看着可怕,就为他请了本城的一个大夫,开了几付药方,可是服药数帖,那病势非但没有起色,反倒更加沉重了。
    郭飞鸿看看银两将尽,也就不敢浪费,只是一天天地挨着,等待死期来临。
    这一夜,他强自撑着坐起,喝了几口水,见窗外月明星稀,梧桐树在风中瑟瑟地抖着,他内心不由更增无限愁思。
    远处的更楼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客栈内不知是哪位老客人,正拉开嘶哑的嗓子在唱着:“店主东牵出了爷的黄骠马,由不住秦叔宝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唐王……
    驾……”
    那是一段生涩的秦腔,唱的是“秦琼卖马”中一个小段,这老客唱得别提有多难听了,可是此时此刻,听在了郭飞鸿耳中,却引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把几上的豆油灯拨亮了些,只觉得头重身软,双目发花,身子一斜,差一点由床上摔了下来!
    手扶着床沿坐起,这位少年侠士,一时不胜感慨地长叹了一声,他目光接触到枕下那口长剑,似乎激发了一些英雄气概,由这口剑,联想到了那另一口短剑,他那憔悴的神色,更加显得黯然了。
    接着,方和玉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刻在病榻上,他那火热的情思愈形高涨,他在想,那方和玉一旦还回女儿身后,该是多么标致的一个姑娘……
    她那细绷弯弯的眉儿、樱唇、皓齿……
    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尤其是当她伏枕而泣的时候,那匀亭的背影,是多么动人!怎么自己当时竟看不出她是一个女人的?
    想到此,他的脸更热了。
    于是,他不自禁的由枕下摸出了那块墨玉古砚,细细在手中观赏,在古砚两沿,刻着“下笔用意,一字千金”八个小字。
    郭飞鸿目注古砚,越发勾动情怀,睹物思人,转而又想到,冷剑铁娥,她既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一位姣姣女侠,偏偏身世飘零,看来似乎比自己更是孤独寂寞,更堪同情。
    试想一个客居天涯的女孩子,乍闻母亲病故后的悲伤,该是多么沉重?也就难怪她会生那场大病了。
    尽管如此,那铁娥所表现的,却仍然是那么坚强,她隐忍着极度的伤心,不需任何人的同情,世上女儿何多,可是又有几个,能同她相比?又有几个能比得上她那种磊落?
    这一霎那,郭飞鸿忽然感到,那铁娥太可爱,太可敬了,如此高超的一个女子,竟然和自己有过一段相处,她曾在病塌与自己耳厮鬓磨,虽非软语尽温,可是以她平日性情,居然破格对自己如此,看来当非偶然!
    想到这里,郭飞鸿止不住喃喃自语道:“铁姑娘……你骗得我好苦……”
    放下了手上的砚台,他突又一阵感伤,暗道:“你在病中时,有我为你守侍,如今我病在这小客店里,看来像是要死了,可是你……你知道么……”
    想到此,一时伤心不胜,几乎连眼泪都淌了下来。
    窗前吹进一阵山风,几上残灯摇摇欲熄。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情迷得可痴、可笑,也许那铁娥不过是为了报答自己病中服侍之情,才回送自己这块砚台,自己怎能如此胡思乱想,以内己昔日高风亮节,铁娥之王洁冰清,铁娥武功又比自己高出许多,自己如此瞎想,也太不知趣了。
    如此一想,顿如当头一盆冷水,只觉得连坐着的力量没有了。
    郭飞鸿闭上了眸个,呻吟了一声,正想熄灯睡倒,就在这时,床前陡起一阵风力,灯火被拉长了许多。
    只听一个人以比冰还冷的声音道:“如此病势,尚还胡思乱想,你想死么!”
    郭飞鸿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蓦地张目,却见床前立着个白衣白帽,瘦削的老儒。
    这个人他认得,不由急呼道:“铁老前辈!你……”
    铁先生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到他肩上,叹了一声,道:“几天不见,想不到你竟病成这样!”
    飞鸿想起方才所为,一时不禁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先生见状,淡淡一笑道:“铁娥配你,倒也值得,只是孩子,你又何苦?”
    飞鸿讷讷道:“我……我只是一时……前辈你万请勿笑,并乞海涵!”
    铁先生望着他,长叹了一声,道:“痴儿!痴儿!人非圣贤,谁能无情?谁又笑你?谁又怪你?”
    说罢,细目微合,遂开言道:“此生我本不欲收徒,可是你这孩子,却令我这几日悬心不下,也许你我该有一段缘分,就看你是否有此造化,继承我这一身所学吧!”
    微微一笑,续道:“你可愿以一年时间,随我入山,探求我武学之秘?”
    郭飞鸿不由张大了脑子,铁先生这几句话,顿时使得他病势一轻,他战抖着道:“我愿意!我……”
    铁先生哈哈一笑,道:“孩子,一年以后,你如仍不是铁娥对手,我就失败了,我们走吧!”
    说着,伸手一抄,已把飞鸿抱起,足尖一点,海燕似地以窜到对面瓦面之上,第二次腾身,化作青烟一缕,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
    一年一度,梅花又开放了。这一带的梅花,尤其开得美,红白相映,漫山遍野,为这苏北砀山,带来了无比的娇艳。寻梅至此的雅客,无不众口交赞,尽兴而归。
    只是,如果你仍然还有兴趣的话,不妨顺着花丛一路而上,更娇艳动人的红梅,却在后山的“梅岭”,然而一般俗客很少有此耐心,那些清奇绝世的老梅,似乎只是为极少数的高人雅士而开,你只需放眼梅岭,但见花浪千顷,香光如雾,却不见一个游人,就可知所言非虚了。
    蓦地一骑白马,由花树丛中窜出来,骑在马上的,却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身着湖青色八幅湘裙,上身是紫红色京缎箭袄,外罩鹿皮小背心,扣在马蹬内的是一双薄底蛮靴。
    她那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黑丝带紧紧的结着,鸭蛋型的一张清水小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蛾眉杏目,樱口瑶鼻,望之就如同她四周的梅花一般令人心醉!
    此姑娘似有焦急的心事,马行至此,已禁不住娇喘声声,系在鞍后的长剑,不时地叩着鞍子,发出阵阵悦耳的响声。
    她伸出一只玉手,理了一下散在前额的几根乱发,日露迷茫,口中喃喃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该怎么走呢?”
    忽然,她身下的白马,仰颈发出了一声长啸,少女不由吃了一惊,刚自拨马转头,已遥遥听得身后梅树丛中,传来了两声马嘶。
    这姑娘立时勒住了马,蛾眉一挑,低低道了声:“糟了!”
    她匆匆解下了鞍后的长剑,飘身下马,玉手一拍马股,那匹白马自行狂奔而去。
    这时她身后林内,又传出得得蹄声,似乎直向岭上驰来,少女不由咬了一下银牙,猛地转身展开身形,一路轻微巧纵,直向梅花深处投去。
    她身法极快,不过是几个起落之间,已深入梅林之内,可是身后得得蹄声,却似逼得更近了。
    少女自忖逃走无望,索兴停身止步,呛地抽出了长剑!
    就在此时,她眼中看见了一桩颇为奇异的事儿!
    在她身前偏左的地方,矗立着一个白石砌成的大坟,坟前两侧,分植着几株梅树,梅花开得一片绚烂,花瓣儿缤纷下落着。
    使她奇异的是,此刻,竟然有一个一身玄衣的姑娘,伫立坟前。
    那玄衣少女,身材甚高,从背影看去,细腰丰臀,似乎极美,她身前置有一束鲜花和一个覆着青布的小竹篮子。
    此时此刻,这玄衣少女只是无声地望着坟前的石碑,清风把她如云的黑发,散乱地飘起来。
    紫衣持剑的姑娘,乍然看到此景,不由吓了一跳!
    她此刻正感逃走无路,看见了这黑衣姑娘,不觉生出了一些希望。
    当下纵身来到近前,急切地道:“姐姐请救我一救!”
    黑衣少女闻声,缓缓转过脸来,她双目肿泡泡的,面色一片青白,只是这些都不能掩饰她那原有的绝世芳容,她竟是一个美得出奇的姑娘。
    持剑少女不由暗暗一惊,可是正当亡命关头,也无心再论其它,她当下焦急的又道:
    “姐姐,你可知有什么隐身之处么?有人在追我,我……”
    说时,她不住的回头望着,耳闻杂乱的蹄声,似乎就在附近停下了。
    她不由面色大变,惶呼一声:“啊!”
    可是当她再回过脸来时,却发现对方那个黑衣少女,无动于衷地仍然在端详着墓碑,对于她的请求,竟是毫不关心!
    紫衣女不由甚是气愤,刚待责问,忽然瞥见那墓碑上写着:“亡妻,方幼仪之墓”
    当下心中一动,道:“这是你什么人?姐姐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呢?我……”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开口道:“不要叫我姐姐,我不见得比你大!我有我的事,不暇顾你!”
    紫衣女脸色一红,道:“你只须指点我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黑衣女插口冷笑道:“谁又知道什么藏身的地方!”
    持剑的紫衣少女,不由蛾眉一挑,就要发作,蓦地,她身后一声尖笑道:“师妹,你不必逃了!”
    紫衣女大惊失色,霍地转过身来,只见林前,立着一高一矮两个汉子。
    那个身材高的,生着一张长脸,一双吊客眉,面带冷笑,那矮汉子宽大的脸膛,浓重的一双扫帚眉毛,二人手中都有兵刃,高个子是一支“万字夺”,矮汉子则是一口寒光刺目的“弧形剑”!
    读者如不健忘,当能忆起,那高个子,正是月前在那五色大船上,被迫弃船亡命的鬼脸常通;那矮个子是彼铁先生打成重伤的海鹰冯大海,至于那个持剑的紫衣少女,正是化名芷姐儿,匿身青楼的黑蝴蝶庸霜青。
    唐霜青转身看清常、冯二人,为时面色一变,冷冷笑道:“二位师兄何故如此见逼?莫非要逼我死么?”她说时,蛾眉斜挑,满脸愤恨之色。
    鬼脸常通怪笑道:“师妹你错了,长青岛这些年来对你不薄,想不到你竟然乘危变节,别说金婆婆亲自来了,就是她不来,我二人身为师兄,也不能放你逃走!”
    说到这里,他狂笑了一声,大着嗓子道:“现在无话可说,你还是随我二人回去见婆婆吧,我们为你美言几句,谅无大罪,否则,嘿……”
    话声忽顿。晃了一下手中的“万字夺”,面现杀机。他身边的海鹰冯大海突然叹了一声道:“师妹,还是回去吧,你是逃不了的!”
    墨蝴蝶唐霜青断然摇了摇头道:“我既出来,至死不回,二位师兄如不顾念同门之谊,小妹说不得也只有得罪了!”
    说罢转身就走,鬼脸常通见状一声叱道:“你敢!”
    人随声起,身子向下一落,已拦在了唐霜青面前,他一横手中“万字夺”,道:“师妹,你当真执迷不悟么?”
    唐霜青杏目一睁道:“快闪开!”口中说着,掌中剑向前一送,“推窗望月”,直向着常通面上刺去。
    鬼脸常通怪笑道:“好!你竟敢出手!”
    “万字夺”迎着一封,两般兵刃“呛”地碰在了一起,鬼脸常通身子向外一转,转到了唐霜青右侧,“万字夺”贴地翻起来,反向唐霜青左肋上猛扎了过来!
    唐霜青娇躯向前一伏,掌中剑一贴双方兵刃,“啊”一声翻身跃出。
    只见她掌中剑就空一举,冷笑道:“师兄,你平日自负,却未见得是我对下,今日你欺人太甚,我也就不客气了!”
    常通一声怒叱道:“你是找死!”
    他身子向里一欺,万字夺第三次翻起来,猛砸唐霜青当头!
    唐霜青用剑尖一粘他的兵刃,娇躯蓦地拔起,常通向前一欺,只见剑光一闪,慑人心魄,唐霜青忙施展出绝招“倒剪梅花”,嗖一剑,直向他面上削来。
    这一剑招势极快,待到常通发觉不妙时,冷森森的剑刃,已逼近眉心。
    他怒啸了一声,双足用力向前一顿,整个身子仰后就倒,可是唐霜青已下了决心,不再容他逃开剑下,只见她剑锋一转,又顺着常通身势,逼了过去,剑锋向下一落,常通“吭”
    的一声倒地。
    唐霜青抽剑腾身,快同揉猿似地飘到了一边。
    这一剑顺着常通右胸直至脐下,划了足有尺许长的一道血口子,鲜血如泉水一般地狂涌了出来。
    鬼脸常通痛得在地上打了个滚,血淋淋地跃了起来,他双目赤红道:“好贱人……”
    话声未完,却又踉跄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海鹰冯大海睹状大吃了一惊,他口中怒叱道:“唐霜青,你胆敢剑伤师兄?好!”
    只见他身形向前一扑,掌中一口弧形剑,由上而下直劈了下来。
    墨蝴蝶唐霜青自知大祸铸成,眼前之势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与对方一拼,也许尚有生路,否则就不堪设想了。
    冯大海弧形剑到,她冷冷一笑,横剑一压对方剑锋,退出三步,道:“师兄,你也要逼我么?”
    冯大海狂笑了一声道:“逼你?我要取你性命为师兄报仇!”
    掌中弧形剑一翻,反向着唐霜青剑上磕来。
    唐霜青见常通负伤,只剩下一个冯大海,她倒是不怕了,当时一言不发,长剑向下一挫。
    冯大海口中叫了声:“着!”
    弧形剑一翻而起,由下而上,对准唐霜青头顶劈下,弧形的剑锋,在空中闪出了一道银虹,只一闪,便到了唐霜青当头。
    这一招使得险到了极点,冯大海此刻下手极毒,他是决心要取唐霜青性命了。
    只是他与常通都犯了同一个错误,都认为自己武功胜于对方,其实他们却不知道,墨蝴蝶唐霜青,虽是他们师妹,可是由于天质,武功实较他二人强上许多!
    更有一点,是他二人所没有想到的,原来长青岛主段南溪对于这位女弟子格外垂青,有很多不传之密,都背人私自传授了给她。
    有此几种原因,故这唐霜青实非这二位师兄所能为敌。
    唐霜青自胜鬼脸常通后,信心大增,这时见冯大海竟以师门煞手来对付自己,也不禁心中更怒!
    她冷笑了一声,临危之际,施展出段南溪所授的空手封门绝招,只见她一声清叱道:
    “去!”
    左手向外一推,正正地崩在了冯大海那口弧形剑面上,手掌所粘贴之处,距离剑锋不过是毫厘之间,掌势一现,只听得“嗡”的一声,那口弧形剑,竟自吃她一封之力,整个地倒弹了起来。
    冯大海直吓得“啊”一声,因为唐霜青所施展的这一式“闭门封剑”,是他从未见过的怪招,顿时手脚大乱,后退了一大步,因而门户大开。
    唐霜青长剑“风凰单展翅”,趁势向外一剔,那冯大海眼看着就要溅血剑下。
    就在此时,忽闻“嗖”的一声微响,一支黑色小箭,自一边地上的常通袖内射出。
    唐霜青向右一闪,这一箭,正中左胯,痛得她嘤咛一声,足下一个踉跄。
    冯大海疾速的向侧旁一翻,侥幸地逃得了活命,却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咬牙,双手举剑,直向着唐霜青前心刺来,唐霜青一时大意,中了常通袖中发出的小箭,只觉得伤处一麻,立刻知道不妙。
    冯大海弧形剑偏偏又在这时刺到,这种情形之下,她是万难逃开剑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猛可里飞来了一粒黄豆大小的碎石,这石子来时,竟无有一人察觉。
    只听得“当”一声脆鸣。冯大海已将刺实的弧形剑,竟然第二次被荡向了一边。
    这粒细小的砂石,正正地击在了冯大海的弧形剑面之上,休看它是细小砂粒,可是所蕴含的劲力,却使得冯大海持剑的左手虎口发麻,差一点兵刃脱手。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吐气开声,双手死命地向后一带,才把荡出的剑身,吃力地拉了回来!
    惊魂之下,冯大海四下一看,什么人也没有看见,只有那白石大坟前的黑衣少女,仍然是背朝着这边,这时她正自轻举一只白细的玉手,在理着她头上散乱的头发。
    冯大海不由暗中道了声:“怪也!”
    唐霜青惊慌中并未觉出有异,她身子由于倒退得太急。“噗”一声坐倒在地。
    只见她右手长剑向正前方一横,护住正面,左手向后胯上一探,银牙一咬,已把扎在胯骨上那支小箭拔了出来,鲜血随箭而出,她痛得打了个冷战,就势用剑尖一点地面,把身子腾了起来。
    这时她已顾不得再同冯大海恋战,足下蹒跚着,向梅树丛内一头钻了进去!
    她上身方自进入一半,忽听迎面一声哑喝道:“给我出去!”
    紧跟着一股极大的风力,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唐霜青负伤之下,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能抵挡?这股风力直把她击得一个倒仰,元宝似地翻了出来!
    随着这股劲风之后,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带着一声哑笑,猛扑而出!
    唐霜青乍见此人,不由吓得打了个哆嗦道:“婆婆你……”
    那婆子身着一件大红色,半长不短的对襟袄,满头苍发,披散在颈后,随风飘舞,愈见狰狞。
    她来势如风,向场内一落,发出怪鸟似的一声大笑,道:“好丫头!你做的好事,今日看你怎么在婆婆我双掌之下,逃得活命!”
    说话时,但见她怒目鼓凸如珠,干瘪的嘴唇紧紧地咬着,似乎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在抽动着。
    这婆子向负伤的常通看了一眼,森森一笑道:“大海,你扶你师兄下去,给他上上药,不要紧,死不了!”
    唐霜青这时整个大腿,已为鲜血染红,衣衫零乱,不胜狼狈,她在发现金婆婆蓦然来到之后,整个的希望都幻灭了。
    她勉强地拄剑站起。银牙紧咬着,道:“婆婆,请念在弟子十年随侍之情,放我去吧!”
    金婆婆哑声笑道:“唐霜青……好个丫头片子,这时候还跟我老婆子说这个!你简直是在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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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玄功三笑
    墨蝴蝶唐霜青乍见金婆婆现身,便知自己今天只怕是难以幸免,所以才说出以上之言,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是多余。
    果然那愤怒的金婆婆,闻言后目射凶光,频频冷笑不已,她望着唐霜青阴森森地又道:
    “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可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丫头,今天你要想逃出我老婆子手去,只怕是难比登天!”言罢,一步步向着唐霜青面前逼来。
    唐霜青绝望之下,不由银牙一咬,道:“婆婆你不要逼……逼我太厉害!”
    说时,她把掌中剑向前比了比,剑身微微抖动着,显示出她内心的畏怯。
    金婆婆见状,发出像猫头鹰似的一声怪笑道:“丫头,你还敢跟我玩宝剑么?”
    唐霜青面色苍白,只觉得身上伤处隐隐作痛,面对金婆婆这样的大敌,她怎么也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可是一个人到了性命交关之时,有时候却也会生出想象不到的胆力和能耐来。
    她这时紧握剑把,道:“婆婆,弟子要开罪你了!”
    金婆婆微微笑道:“你也配!”话声一落,身子猛地扑过来,一双箕般大手,照着唐霜青当胸就抓。
    唐霜青虽明知自己绝不是金婆婆对手,可是生死关头也只好一拼,当时掌中剑抖出一片剑光,迎着金婆婆双腕上削去!
    金婆婆不知怎地身形一晃,已到了唐霜青身旁,唐霜青剑到,她忽地叱道:“撤手!”
    右臂向外方一荡,砸在唐霜青手腕上,一口剑就反崩了上去,差一点砍在了庸霜青自己头上。同时间,金婆婆另一只手,闪电般直向着唐霜青面门上抓到。
    自她掌心内所发出的内功潜力,迫使得唐霜青呛咳了一声,几乎为之窒息!
    墨蝴蝶唐霜青右足向前一划,猛地一个转身,快同旋风似的转了出去,她知道,金婆婆是在用她多年苦练的“无相神功”,来伤自己五脏六腑了。
    金婆婆怒哼了一声,跟踪而上,唐霜青宝剑虚空一挥,整个身子凌空腾起,只见她双手握剑,剑锋由正中鼻尖点出,破空而下。
    这正是长青岛主段南溪最拿手的一招“长鲸吸水”,在段南溪这一招式下,不知伤了多少条性命,段南溪因而将之列为十二绝招之一,轻易不肯授人。
    这一招“长鲸吸水”,乍一使出,金婆婆猛吃一惊,霍地退身,寒冷的剑光,自她面门前紧擦而过,把她上身的红袄都划开了一线。
    金婆婆用倒踩古井法,退出了三尺以外,狞笑道:“原来岛主的不传之秘,也偷传给你了!”
    说到这里,双手倏地一张,活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再次扑了上来。
    唐霜青一招“长鲸吸水”,侥幸占先,顿时胆力大增,她冷冷笑道:“你再看这一招!”
    宝剑向后一带,“苏秦背剑”、正要施展出段南溪所授的另一招绝招“春风一枝桃”。
    可是金婆婆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机,方才只因一时大意不察,才致险些吃亏,此刻自不会再上当!
    唐霜青宝剑向前一挥,金婆婆忽地一声狞笑,右手一探,便逼到了唐霜青颈臂之间,唐霜青要害遇险,无形之中,攻出的剑招,成了不进不退之势!
    她心中一凛,连忙挪身一偏,金婆婆一声怪笑道:“你还差了点儿!”
    左手向下一按,暗使内功真劲,已搭在了唐霜青右胁上,反臂一拧道:“撒手!”
    紧跟着右手作刀切下,唐霜青若是再不撒手,一只右手就别想再要了,当下她身子向前一跄,差一点栽倒在地,手中宝剑已到了金婆婆手中。
    金婆婆扬起了手中剑,微微冷笑道:“很好,用你的剑来结束你自己的性命,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那双深陷的眸子里,刹那间现出了的的凶光,手中剑横着一挥,已到了唐霜青腰际。
    唐霜青直吓得脚下打了个跌,飞步就跑。
    忽然,她看见立在坟前的那个少女,已转过了身来,正以一种惊奇的目光望着自己。
    唐霜青此刻已失去了主张,当下想也不想,扑过去道:“姐姐救我!”
    如飞般转到了那立于墓前少女身后,那少女目光由唐霜青身上转到金婆婆脸上,她那张青脸上,微微带出一些不悦之色。
    金婆婆似乎这时才发现附近有如此一个少女,不禁怔了一怔,她打量着这墓前的少女,面色一沉道:“你是谁?快快闪到一边去!”
    少女冷冷一笑,迫:“这地方莫非是你的不成?”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动人,只是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令人打心眼儿里发冷。
    金婆婆秃眉一掀,正要发作,忽然看到唐霜青转身又要逃跑,她一时也顾不得再与这少女惹气了,当下一声厉叱,飞身绕过少女身侧,举剑直向唐霜青背后劈去!
    可是她的剑方自落下,却见面前人影一闪,那立在墓碑前的少女,不知怎么,又到了她的眼前,身法之快,竟连她也未能看清!
    金婆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那少女道:“你……”
    话声忽顿,因为她陡然为眼前少女气势与形貌所慑,但见此女蛾眉淡扫,秀发披肩,充满神秘,那双微微红肿的瞳子里,射出一种奇光,令人不可逼视。
    在她右边发鬓上,戴着一朵白色梅花,她那为风飘起来的黑色长衣,加上她那披散的黑发,乍看起来,真像是个女鬼,只是世上绝不会有如此清艳出尘的鬼。
    这少女一只玉手中,提着一个细竹编的小花篮,只见她仍然是不急不徐地冷冷道:“老太婆,你走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不能随便杀人的!”
    她说着,又用手向山下指了指道:“你们到山底下去打,我可以不管,只是在我母亲坟前,却是绝不可以!”
    金婆婆森森一笑,目视血光道:“小姑娘,你要多管这件事么?”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道:“你要在这里闹,我就要管!”
    说罢转头,向满面惊愕的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必害怕,她不会怎么样你的!”
    唐霜青原不知这黑衣少女会武,此刻看来,分明她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奇女子,一时大喜过望,忙道:“谢谢你,姐姐!”
    少女冷冰冰地道:“我本不想多管这件事,只是你们闹得太不像话了!”
    说到此,目光一扫一边的鬼脸常通及海鹰冯大海,道:“三个人欺侮一个女孩子,未免太过分了!”
    她那苍白的脸上,在说这几句话时,显得更冷瑟,蛾眉微微向上挑起,当真有些不怒自威!
    金婆婆从对方那含蓄深邃的剪水双瞳中,能体会到她内在的潜力,不禁暗自心惊,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报个万儿,咱们也结个缘!”
    少女道:“不用报名!”
    金婆婆一怔,怒声道:“我金婆婆双掌之下,会尽了天下英雄,难道还怕了你一个小姑娘不成?你年纪轻轻,我不忍伤你,你听我老婆子的话,赶快退去一边,这件事与你无关!”
    少女冷笑道:“老太婆,我刚才已说过了,我不能看着你们三个人欺侮她一个,如果你识相,就立时下山,以后的事,我可以概不过问,此时此地却绝对不行!”
    金婆婆尚未发言,一边的海鹰冯大海忽然怒叱了一声道:“狗丫头,要你多事!”
    口中骂着,右手一扬,打出了两口柳叶飞刀,闪电般向这黑衣少女面、胸之间射来。
    少女手中花篮轻轻一拨,已把奔向胸前的那口飞刀打落尘埃,同时之间,樱唇微启,运气向外一喷,那奔向面门而来的一口飞刀,疾势一顿,蓦地前后倒转过来,接着又反射了回去。
    冯大海身形陡闪,但这口刀似乎长了眼睛,早已看清了他的去势,只听得“噗”一声,正正钉在了他的左肩头上,他口中“啊哟”一声,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忙伸右手一拔,鲜血如注。
    金婆婆怒声叱道:“你们给我站着,由我来对付她!”
    话落,这怪老婆子,头上乱发,像鹦鹉似地立了起来,她狂笑一声道:“好,好,你敢伤我的人,我老婆子可是放你不过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还是退走的好!”
    金婆婆实在忍无可忍,掌中剑霍地一挺,平平地向着少女面上刺来!
    看起来可真奇怪,金婆婆这口剑,井非是很快地刺过来,而是缓缓地推过来,剑身上响起一片龙吟之声,整个剑身抖动得十分厉害。
    黑衣女见状,立时面色一紧,她鼻中哼道:“难怪你如此猖狂,原来竟有如此功力!”
    说着,迅速伸手自花篮内取出了一束梅花\向外一迎,正搭在了金婆婆的剑身之上。
    剑花甫一交接,各人身子都抖动了一下,接着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秀眉一展,道:“这枝梅花,本是无力之物,你掌上剑,却是锋利兵刃,老婆婆你看,”扬起了手中梅花,微哂接着:“我这枝花儿,可曾为你剑锋伤着了?”
    金婆婆呆了一呆,遂狞笑道:“以柔克刚,不过巧力,不见得是什么真功夫!”
    话声中,掌中剑第二次推出,整个剑身却卷了起来,如同是一条柔软的带子一般,仍然是缓缓地向着少女面前刺来。
    黑衣少女冷笑道:“也不过如此!”她边说边扬起了手上梅花,向外缓缓探出去,奇妙的是那枝梅花,也同金婆婆手中剑一样的,弯曲成了一团!
    金婆婆忽地抽回了剑,后退了一步,森森笑道:“小姑娘,好本事!”
    少女莞尔一笑,露出如同编贝似的一口玉齿。
    她望着金婆婆道:“老太婆,今日你使出这‘玄功三笑’,却难不倒我,我看第三招你也不必再试了!”
    说罢一抖手中梅花,梅枝由卷而舒,依然原样,然后她又道:“老太婆,你看!”
    手中梅枝,依然平伸空中,动也不动一下,可是接着,那花,却如同雪片似的,一片片全都脱落了下来,霎那之间,只余下一根秃秃的枯枝!
    黑衣少女收回残枝,望着金婆婆冷冷地道:“老太婆,你自信有此功力么?”
    金婆婆双瞳中,这时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她面色由红而黄,呆立了一刻,才苦笑道:
    “我确实不是你对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哂道:“冷剑铁娥!”
    这四个字自她樱口中吐出来,就像是四支冷剑,深深地插入金婆婆心窝里!
    她打了一个哆嗦,自嘲地笑了笑道:“难怪!我想天下能破这‘玄功三笑’的,不过是你父女二人而已!”
    说罢点了点头,瞪目向着唐霜青恨恨地看了一眼,抛下了手中剑,回头对常通、冯大海一挥手道:“走,我们这场架不用打啦。”
    目送金婆婆等人远去,唐霜青才松了一口气。
    她惊喜地望着黑衣少女道:“原来姐姐就是冷剑铁蛾,我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不到今天能遇见你!”说着,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握住了铁娥的手,又道:“谢谢你,姐姐!”
    铁娥冷冷地把手抽了出来,道:“不要这个样子!”
    唐霜青怔了一下,遂又笑道:“姐姐是我救命大恩人,我真不知要怎么谢你才好!”
    铁娥那双澄波眸子向她望了望,道:“我也是无心救你,其实我和那老婆婆也是有仇!”
    言罢,她提起花篮,又向那座大石坟前行去!
    唐霜青不觉跟着走过去,正要发问,却见铁娥在墓前跪下叩了个头,又盈盈站起来,把那个花篮置于墓碑之上。
    唐霜青禁不住也跪下,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起身立于一旁。
    铁娥偏头望着她道:“咦!你何必要这样呢?”
    唐霜青面现戚容道:“她老人家既是姐姐先人,也就等于是我的一样!”
    铁蛾冷冷地道:“要我就不会这样,我才没有工夫去为别人操心,更不会去给别人下跪!”
    唐霜青含笑道:“那你刚才不是帮了我的大忙,怎说不为别人操心?”
    铁娥鼻中哼了一声,道:“那是例外,本来我是不想管这件事的!”
    说完一低头,又用一把刷子,在石墓上细细地刷着墓上的泥土,她做这件事,很是一付至诚的样子。
    唐霜青看在眼中,颇为感动地忖道:“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一个至孝的人!”
    有了这种念头,她顿时对铁娥更加敬佩。
    当下就走过去,帮着她把石墓上的青苔清除掉,铁娥又奇怪地看着她道:“你愿意为我作这些事?”
    唐霜青点了点头,铁娥秀眉微皱道:“是真心真意的?”
    唐霜青又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铁娥那双红肿的眸子,盯在她身上转着,自语道:“奇怪!”
    一低头,又继续工作,唐霜青忍不住问:“令堂仙逝很久了么?”
    铁娥停下手,苦笑道:“并不很久,今天是她老人家谢世周年,整整有一年了!”
    唐霜青黯然地点了点头,铁娥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些神丧地道:“过去每一个月,我都要来此扫墓,只是上个月因远行没有来,没想到仅仅两个月,墓上竟然会生出这么多青苔……”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想伯母生前,必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铁娥苦笑道:“不如说是一个可怜的人!”
    唐霜青一怔,也不好追根究底,遂转问道:“伯父他老人家还健在吧?”
    铁娥冷然道:“我没有父亲!”
    唐霜青又一呆道:“怎么……”
    铁娥摇了摇头道:“不怎么!”
    掠了一下散在前额的散发,微微一笑,接道:“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比如说,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唐霜青粉面一红,道:“我叫唐霜青,是霜雪的霜,青颜色的青!”
    铁娥道:“那老婆婆何故要置你于死地呢?”
    唐霜青闻言叹息了一声,道:“姐姐要问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
    铁娥道:“你可以慢慢地说!”
    唐霜青初次与对方相识,自不便把身世完全托出,她叹道:“姐姐不必多问,总之,我是一个可怜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脱离火坑,我准备重新做人,今日姐姐虽救了我,仍难保日后不再落入他们手中!”
    铁娥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你以前定是个女贼了?”
    唐霜青不禁面有惭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铁娥见了冷冷笑道:“你不必害羞,一个人能够有勇气改过向善,总是令人起敬的!”
    唐霜青听了这话,几乎要淌下泪来,她内心这一刹那,真有说不出的兴奋,但反过来却又有说不出的惭愧。
    当下她微微呆了呆,遂苦笑说道:“姐姐是我以前最敬服的一个人,如蒙不弃,我希望能跟你作个好朋友,意下如何?”
    铁娥点头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唐霜青大是高兴,她走遍天涯,还未曾交过一个好朋友,想不到今天在这梅岭之上,竟交到如此一个盛名遍天下的少年女侠客,私心好不欣悦。
    当时她高兴地笑了起来,道:“好极了,姐姐你就住在附近吗?”
    铁娥点了点头,道:“暂时是的!”
    唐霜青笑道:“今夜我们就睡在一块好了!”
    铁娥漠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愿与人睡在一起,我已习惯了一个人独住!”
    墨蝴蝶唐霜青碰了个钉子,很是不好意思,可是经过这一阵交谈之后,她也渐渐有些了解了对方的性格,她开始明白对方那种冷漠,并非是有意地做作,实在是生性如此,外表虽是不苟言笑,冷漠固执,内里却有着一腔侠骨真情!
    是以闻言之下,唐霜青只后悔自己发言冒昧,并未介意对方。
    铁娥又刷了一阵墓石之后,抬起头,道:“你可以休息了。余下的已不多,我一个人很快就可作完!”
    说罢她收起了刷子,由身侧取出一把短剑,正抽剑出鞘,却似触动了一件心事,低头望着那口短剑发起呆来。
    唐霜青道:“这口剑真好,能否借我一看?”
    铁娥这才猛然警觉失态,就忙把剑递了过去,唐霜青接剑在手,玩赏了一阵,连连赞赏不已,道:“这口短剑,莫非就是你随身的兵刃?”
    铁娥摇了摇头,道:“这是一位朋友赠送与我的……睹物思人,不觉有些忘形!”
    她本想抽出剑来,铲削墓上的青苔,可是想到了赠剑的故人,却不愿以此剑来做这件事,故而接回短剑后,又将之藏于怀内!
    唐霜青心中虽微有所动,倒是没有想到,外貌冷冰如此的她,竟然别有情怀,当然,也绝对不会想到,赠剑的乃是一个异性!更不会想到,那人正是自己日夕萦怀的郭飞鸿!
    冷剑铁娥收好短剑,禁不住长叹了一声,自语道:“一年了……你又到哪里去了……”
    唐霜青正低头察看伤处,闻言秀眉一皱道:“你在跟谁说话?”
    铁娥摇了摇头,冷然道:“没有!”
    唐霜青眨眨眼,遂道:“姐姐这几天既不走,我明天再来这里找你,我的伤实在……”
    说着不禁秀眉紧紧皱了一下,铁娥忽然转过头来道:“我只顾跟你说话,竟忘了看你的伤处,要不要紧?”
    唐霜青不大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她觉得初初相识,似乎不便太麻烦人家,故尔说道:
    “不怎么要紧。”可是这句话方自出口,却忽觉下半身一阵发麻,禁不住踉跄了一下,铁娥在她脸上望了一眼,吃惊道:“原来你是中了毒药暗器……你为什么不早说?”
    唐霜青身子复又一晃,坐了下来,一面喘着气道:“我怎好麻烦姐姐……啊!”
    铁娥叹了一声道:“你真是……”
    当时她就把唐霜青伤处翻开看了看,突然冷冷一笑道:“幸亏这毒药是走骨节而非经脉,否则你此刻只怕没有命了!”
    唐霜青咬着牙,娇躯战抖着道:“姐姐莫非还懂得医道?”
    铁娥一面把她扶倚在一块大石上,一面点了点头,道:“一个在外行走的人,什么都要懂一些才行!”说罢,就由身上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打开瓶盖,自其中倒出了一些红色粉未,洒在了唐霜青的伤处。
    唐霜青立时就觉得伤处清凉一片,疼痛大减,她长吁了一口气道:“姐姐真是我两度救命的大恩人了!”
    铁娥收起了瓶子,蛾眉一皱道:“你也不要太宽心,我这药虽能防止毒性漫延,有解毒防溃之效,却也不是一天半日就可见功的……”
    看了唐霜青一眼,又道:“看来,今夜你只好与我住在一起了,等你伤愈之后再走吧!”
    唐霜青心中暗暗欣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一见到铁娥,就起了极度好感,她实在很想跟对方接近,只是对方那种若即若离,讳莫如深的态度,却令她不易捉摸,这时闻言,正是求之不得!
    铁娥又为她伤处四周封住了穴道,用布条紧紧缠住,一面把她扶起来道:“我们这就走吧!”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如此我更加麻烦姐姐了!”
    铁娥看着她,冷冷地道:“一个人在伤病之中,是最需要人帮助的,这算不了什么!”
    二人向前行了一段,来到梅林之内,只见先前唐霜青所乘来的那匹马,此刻正在低头嚼食着树旁的枯草。
    唐霜青不禁大喜道:“我的马还没有走,我们可以共乘一骑!”
    铁娥摇了摇头道:“你一个人骑上就是了,我用不着,走走也就到了!”
    说着她把唐霜青抱上马鞍,自己则拉马前行!
    穿出了这片梅林,眼前现出崎岖的山路,阳光交炽成一片彩光洒照下来,只是却驱不退阵阵的寒意!
    铁娥抬头看了一下天,面上涌现一些伤感之色,唐霜青睹状深为不解,在马上问道:
    “姐姐莫非有什么心事吗?”
    铁娥冷然道:“一年以前,我曾病倒在床,如非是一位好心的朋友悉心服侍我,也许我已经……今尔我救了你,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我那位朋友!”
    轻叹了一声,那美丽的面颊上,黯然之色更重了!
    唐霜青不禁好奇地问道:“那位姐姐莫非不在这里?”
    铁娥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在……”
    她笑起来美极了,只是很难得才笑一次,唐霜青接着又道:“那位姐姐莫非就是赠送短剑给你的那个人么?”
    铁娥点了点头,道:“我本来以为人世上,没有一个好人,可是自遇见他以后,我才觉得我的想法是错了!”说罢,她回头看着唐霜青,微微皱眉道:“你又在用话套我了!”
    唐霜青一笑道:“我只是关心你!”
    铁娥冷笑一声,道:“用不着!我不需要谁来关心我,你还是多多关心你自己的好!”
    唐霜青摇头一叹道:“唉!你也太倔强了!”
    铁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又转身向唐霜青道:“你脱逃出来,以后预备作何打算?”
    唐霜青苦笑道:“暂时还没有打算……我必须先躲避一下金婆婆!”
    铁娥一惊道:“金婆婆?”
    唐霜青眨了一下眸子道:“方才和你动手的那个老婆婆不就是她么?你难道不知?”
    铁娥呆了呆道:“哦……难怪她有如此功力!”
    说完这句话,她又好奇的转望唐霜青道:“看来你跟长青岛主段南溪似乎关系不凡?”
    唐霜青面色一红,讷讷道:“不瞒姐姐说,段南溪是我师父!”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了。哼,长青岛金衣教这些年在江湖上横行得也太厉害了!”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自从九华山上,岛主及金婆婆败在那个怪人铁先生手下之后,长青岛被迫解散,气势已差得多了!”
    铁娥闻言蓦地一呆,立时驻足道:“你说什么?九华山?铁先生?”
    唐霜青苦笑道:“我本不想把这些告诉姐姐的,既然姐姐问,我只有告诉你了。”
    说到此,忽地一哦,注目道:“铁先生莫非就是你……”
    铁娥冷然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先生!”
    唐霜青点头道:“我以为是姐姐的什么人呢!这位老前辈武功之高,已入化境,段岛主以及金婆婆在长江及九华山,两次都吃了大亏,因而被迫解散了长青岛!”
    铁娥冷冷一笑道:“所以你也就乘机逃了?”
    唐霜青面色微红道:“铁姐姐,你误会我了,我脱离长青岛,是早有此心……”
    说着,落下两行泪来,铁娥道:“你不要哭,应该高兴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不!”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是忽然想起金婆婆手狠心辣,很可能因我的逃走,而会去加害一个无辜的人!倘真如此,我就更对不起那位好心的侠士了!”
    铁娥秀眉半皱道:“你的话愈说使我愈糊涂,怎么这其中还牵涉到另一个人呢?”
    唐霜青苦笑道:“我不说,姐姐自是不懂。”禁不住又长叹了一声,接道:“姐姐是我救命恩人,也是当代奇女子,我如说出以往所为,尚请不要笑我,这件事还要请姐姐为我拿个主意才好!”
    这时二人一马已来到山下一片青翠的竹林旁,铁娥就停了脚步,道:“我住的地方已经到了,我们迸屋之后再谈吧!”
    在一间简陋的草舍里,二人对坐着,窗外可以看见岭后的梅花,岩隙内几株小草,已经生出了嫩芽,象征着春天已经来到。
    这地方不过是铁娥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每月当她来母亲墓上扫墓时,都住在这里,这简单的草舍,是她用自己的双手搭起来的。
    现在,由于墨蝴蝶唐霜青新伤未愈,她只好把她带来这里暂时住了下来。
    唐霜青感慨之余,果然把自己既往情形,向冷剑铁娥诉说了一个大概。
    当他说到在苏州城匿身娼门“宝华班”时,禁不住粉面一阵通红,苦笑道:“姐姐,你不要笑我,我……”
    铁娥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惊奇,当然,她是绝对没有想到像唐霜青如此一个身负奇技的少女,竟然会匿身娼门,她冷冰冰地道:“你讲下去,我笑你做什么?”
    唐霜青于是又苦笑了一下道:“我所说的那位年轻的侠士,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说至此,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止不住向窗外望了一眼,她兀自记得,第一次见到郭飞鸿时,他那种英姿飒爽的翩翩风度,就在那一刹那,这少年侠士,从此紧紧扣住了她的芳心……
    铁娥似乎已能由她的表情中,看出她是如何的在怀念着那个侠士,不禁暗暗一笑,心忖道:“这可真是情令人痴,自己泥菩萨过江,已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情想保人家!”
    想到这里,又好奇的问:“这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与你结识的?”
    唐霜青眨了一下眸子,现出一些少女的娇羞,道:“我们是在宝华班认识的!”
    铁娥哼道:“我知道是宝华班,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又会牵涉你与长青岛的事呢?”
    唐霜青玉面微红道:“他叫郭飞鸿……”
    铁娥一震道:“什么?”
    唐霜青望着她,秀眉微皱道:“郭飞鸿,郭子仪的郭,飞翔的飞,鸿雁的鸿!”
    铁娥霍地面色一青,禁不住身子战抖了一下,唐霜青一惊道:“你有什么不对么?”
    唐霜青眸子转了转,又道:“年纪不大,二十三四岁,个子很高,长相儿很是英俊!”
    说着,双颊浮起了一片嫣红,怪不好意思地睬着铁娥一笑,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铁娥那双剪水双眸,微微地闭合上,那张清秀的脸,看起来似乎更白了,她摇了摇头,道:“谁认识这个人!”
    唐霜青芳心一释,遂道:“这郭飞鸿,是个正直的好少年。”
    铁娥冷冷笑道:“出入烟花巷内,会有什么好人?”
    唐霜青面色一红,道:“姐姐不要这么说他,他虽是进出妓院,却并非……”
    铁娥双目突地一睁,道:“那他又何必到那种地方去?”
    唐霜青轻叹了一声,道:“姐姐你误会了,莫非姐姐以为我在宝华班是真的当妓女卖淫不成?”说到此,两弯秀眉微微挑起,现出一些哀怨!
    铁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有些歉然地道:“你不要见怪,我只是觉得那郭飞鸿……
    唉!你说下去吧!”
    唐霜青一叹道:“我入宝华班,不过是奉金婆婆之命,临时掩蔽身份而已,平日在馆内既不接客,更不卖身,姐姐如果以妓女视我,未免太小看了我!”
    铁娥摇了摇头,冷然道:“我不是小看你,而是小看那个姓郭的……”
    唐霜青玉手掩口“嗤”地一笑道:“你干嘛气他呀?这个人你又没见过!”
    铁娥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唐霜青笑容一敛,又轻叹一声道:“此人是一个颇有侠风的好少年……他斯文英俊,武技高超……”
    说到这里,双目之中,流露出无限娇柔之光,冷眼旁观的铁娥,看在眼内,似乎呆了一呆,接着她冷漠地笑了笑,道:“何必说这些,莫非你……”
    唐霜青见铁蛾话到一半又忍住,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以为她是有所顾忌,当下,禁不住脸色又红了一下,她是一个很坦率爽朗的姑娘,即不擅说谎,又不会做作,再者,她也没有隐瞒铁娥的必要。
    而这件事既经谈起,总要说个明白才行,于是她微微垂下头来,轻轻地叹了一声,道:
    “姐姐是名动江湖的女侠客,又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便隐瞒,我……我……”
    铁娥痴痴地望着她,真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凭着女孩子的好奇,以及某种心理的作祟,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下去!
    只见她目光直视着唐霜青道:“你怎么样?”
    唐霜青苦笑道:“对这个人,不瞒姐姐说,自我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就……就……放不下他,我……”说到此,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然现出了泪光,她望着铁娥强作一个微笑,道:“姐姐,你不会笑我吧!我是把你看成知己的朋友,才会对你说这些的!”
    铁娥这时,全身一阵发凉,几乎呆住了。
    唐霜青一惊道:“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铁娥摇头道:“没有,你这个故事,把我听呆了。”
    唐霜青脸色绯红道:“你可不许笑我!”
    铁娥冷笑道:“我笑你作什么?你既是如此怀念他,他对你又怎么样呢?”
    唐霜青扭了一下身子,粉颈低垂,道:“姐姐你这个人真坏死了,问这些干嘛呀!”
    铁娥站起来,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忽地回过头来,道:“不谈这些,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要走了。”
    铁娥道:“你要上哪儿去?”
    唐霜青讷讷道:“苏州。”
    铁娥冷笑了一声道:“去找郭飞鸿?”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我要向他解释一下,只要他不误会我就好了……还有,那金婆婆很可能以为我投奔到他那里,而去找他的麻烦,所以我得赶去给他打一个招呼才好!”
    铁娥冷漠地道:“我看你也用不着去了,那郭飞鸿早已离开苏州了!”
    唐霜青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铁娥面色微红道:“只是照常理推想罢了!”
    唐霜青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铁娥这时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冷静,她上前看了看唐霜青的伤,点头道:“两三天你就好了,去苏州找你的心上人去吧!”
    唐霜青脸一红,举手作势欲打,忽然,她“咦”了一声,道:“姐姐快看!”
    铁娥不由转过头向窗外看去,也是满脸惊异,立时低声道:“不要出声!”
    但见一个青衣人,伫立在梅丛间,东张西望,似在找寻着什么。
    唐霜青奇怪道:“这地方还住有外人?”
    铁娥摇了摇头,蛾眉轻皱道:“怪事,我们出去藏起来,看他找谁。”
    说罢,拉着唐霜青悄悄步出舍外,藏身在一片山石之后,未几便见那人一路走过来,在舍外叫道:“请问有人在吗?”
    他一连问了两遍,无人答话,遂又转身离去。
    二女近看来人,是一个身着青衣,眉浓目朗的少年,身材很是魁梧,在他背后,紧紧扎着一口紫金皮鞘的窄细长刀,刀鞘上镶着一溜金星,闪闪发光,是一口很奇异的兵刃!
    青衣少年离开木舍门后,由身上取出了一张牛皮纸来,细细看看,不时地对照着附近地势,突然面上带出一片喜色,似有所悟的样子。
    就见他一路向峰后转去,铁娥向唐霜青比了个手势,双双随后蹑去!
    那青衣少年一路参照着手中图样,很快地转下了一片山坡,眼前是一片桃梅夹杂的林子,嫣红的桃花,开得一片烂醉,似较梅花更艳。
    这附近荒草凄凄,怪藤纠葛,西天一线天光,由两峰之间,形同一道闪电似地照下来,鼻中闻到的只是些湿而冷的空气。
    如不是尾随着这青衣少年之后,铁娥不可能发现有这么一个地方,她不禁深为奇怪,这少年来此的动机为何!
    青衣少年来到了这里,似乎已找对了地方,只见他收起了那张地图,用双手拉开纠葛在山边的山藤。
    铁娥与墨蝴蝶这时不便太接近他,生伯为他发现,只远远地躲在山角后面,仔细的注视着这个少年,看看他到底是在作些什么!
    青衣少年双手用力地拉动山藤,大部分的藤子都已枯朽,故轻易地便被他开出一大片空处来。
    就在这少年,正要去移开另一片山藤时,忽听“轰”一声,由藤树之间,像乌云似地飞起了一大片黑蜂。
    这群黑蜂。乍然飞起来,其势惊人之极。
    少年骇呼一声,连忙反身纵开。
    他身轻如燕,一跃数丈,身方落地,空中蜂群,已形同一阵旋风似的,直向着他头上卷了下来。
    少年好似早已防到有此一着,他身子一落地,立即由肋下掣出了一面三角怪旗,霍地向空一展,频频挥动起来!
    他这面旗子,颜色通红,似乎其上有一种特别的异味,如此挥动数转之后,那庞大的蜂群,竟自停留空中连续的盘旋着,不敢下落伤人!
    只见当空大片黑云,嗡嗡震翅之声,噪人耳鼓,其势十足惊人!
    少年不停地挥动着旗子,约有半盏茶时间,那大片黑蜂,虽不敢飞下来,却也不去,形成了一种相峙不下的局面。
    二女心中正自惊奇,忽见那少年用力一挥旗,反纵到一边,口中厉声叱道:“雷老头如此待客,恕不敢造访,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他足步方自迈出,就听得一声阴沉的笑声道:“什么人惊了我的蜂儿,还敢如此对我说话?”
    少年闻言止步,一面挥动着旗子,一面冷笑道:“在下柳英奇,是由五指山来的!”
    那暗中人,发出了苍老阴涩的一声哑笑道:“啊哟哟……怠慢、怠慢,柳少侠你不要生气,且容我收了蜂儿,再行相见!”
    接着,就听得一阵“嗤嗤”的怪音,由里面传出来,这声音显然是由暗中老人口中所发出,怪的是,那么遮天盖日的庞大黑蜂群,听到了这种“嗤嗤”怪音之后,立即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形成一道带子似的队伍,投入林内来处。
    霎时之间,当空又恢复了一片晴朗,连一只黑蜂也看不见了,蜂群来去竟如同旋内一般的快捷。
    老人收回了黑蜂,沙哑地笑道:“柳少侠,我已收了蜂儿,你可以进来说话了!”
    少年长眉一挑,朗声道:“我此次前来,乃是奉师命探视你,雷老头,你要是有什么阴损的手段,我劝你还是不必对我施展!”
    老人哈哈怪声笑道:“柳少侠,你言重了,你是不了解我,这几年,我早就变好了……
    你们师徒这么作是为我好,我还能不明白么?”
    少年柳英奇点了点头道:“很好,果真如此,我奉有师命,即刻可以放你。”
    老人插口笑道:“那太好了,柳少侠,这几年,我受的罪……唉!别提有多大了。”
    柳英奇又把前面一片山藤拉开,眼前现出了一个小翠谷,原来那些山藤,只是种来掩视后面的一片小天地。
    在一座石峰前,立满了嵯峨的怪石,少年行进了十数步后,突然停住不动。
    老人很是焦急地道:“你怎么还不撤了劳什子阵式,打开石门,放我出去?我已闷坏了。”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家师曾说过,要你一年植茶树千棵,可是至今看来,后岭一片空旷,你竟是一株也未曾栽种,怎道是改过自新,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暗中老人可怜地道:“柳少侠,你哪里知道,这几年,我老头子害了寒腿,如何还有心情劳动!唉!你快快放我出来吧!”
    柳英奇冷冷笑道:“既如此,我问你,西天飞来九只雁,五白四黑,雷老头,这黑白九雁该是怎么个飞法?”
    暗中老人哑声笑道:“又来了,又来了,这又是你那师父教给你来考我的是吧?算了、算了,这几年我已受够了,别再折磨我了!”
    柳英奇冷笑道:“你如不回答,我只好走了!”
    老人急道:“慢来!慢来!”
    说着又道:“亏你师父怎么想出这些题目来的,问这些有什么用?见鬼!”
    少年朗声道:“详情我也不知,大概是测验你近年来悟化的能力,从而判断你如今的善恶!”
    老人似乎用脚重重地踢着石头,发出一阵咆哮之声,狞厉地道:“判断善恶?见鬼!只问一两个怪题目,就能判出我的好坏来了?你师父真是老糊涂了!”
    柳英奇剑眉一挑,道:“只凭你这几句话,便足见你气质未改。雷老头,你不要自误,快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在发了一阵脾气之后,终于叹息了一声道:“好吧,我回答就是,你问什么来着?”
    柳英奇又照前说了一遍,老人狞笑道:“它们爱怎么飞就怎么飞,关我个屁事!啊,我明白了,柳少侠,大概是一黑一白间插着飞吧?这样飞不是怪好看么?哈,我答对了,这一次答对了!”
    少年冷冷一笑道:“你答错了!”
    老人咆哮道:“答错了!你……哈!算了,别开玩笑了,这算是什么问题?小伙子,你撤了阵门,放我出去吧,我真的改好了。”
    少年柳英奇,微微冷笑道:“我再问你,满池荷花,不见一株莲蓬,那莲蓬哪里去了?”
    老人怒声吼道:“不答!不答!我不愿回答这些鬼问题,这都是你师徒故意编出来折磨我的……”
    少年冷冷笑道:“想不到七年禁闭,你仍未能改善气质,如此情形之下,我实在不便放你出来!”
    老人大吼道:“莲蓬在地里没长出来,这莫非又错了?好的!小杂种,我……”
    少年长叹了一声,道:“也许是你魔限未至,看来你还得暂时在这里住些时候了!”
    说罢转身就走,老人狂叫道:“喂!喂……柳少侠!柳少侠……你真的这么狠心么?”
    少年边行边道:“我只是奉师命行事,恕我不能助你,明日我再来为你送些吃食,再见!”
    老人闻言,似乎已知无望,竟自发出了山猫似的一声长笑,凄厉地叫道:“小杂种,总有一天,我要你师徒知道我的厉害,我雷三多可不是好欺侮的!”
    话声一落,遂听“轰”一声,大股黑蜂,又自林内飞扑了出来。
    可是少年柳英奇早已有备,几个纵身,便消失在桃林之内,那群黑蜂在空中嗡嗡振翅飞旋了一周之后,由于失去目标,又纷纷转回。
    老人暴怒的狂叫之声,使得附近山林都为之震动,由于他处身在山石内,声音旋回不定,令人很难确定他处身所在!
    他如此咆哮一阵之后,又发出一阵自嘲似的狂笑,笑声中夹着谩骂,有如梦中呓语一般,许久许久,才平息了。
    隐藏在山石之后的二女,目睹耳闻此一番奇事,均不禁呆住了。
    她二人慢慢由石后现身而出,唐霜青秀眉微皱道:“怪事!姐姐,我们去看看那个老人去!”
    铁娥冷然摇头道:“不可造次,这老头儿,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你难道没有发觉,他的话声,乃透石穿壁而出,分明是一个有极深内功的人。”
    唐霜青冷笑道:“那姓柳的太狠了,竟然把如此一个老人,关在这里,姐姐莫非没有听到,已经有七年了,想不到人世之上,还有这么残忍凄惨的事情!”
    铁娥冷哂道:“如果那雷老头是一个极恶的坏人,也并不为过!”
    唐霜青摇头道:“他乞求得多可怜……姐姐,我们去看看他,放他出来吧!”
    铁娥蛾眉一挑,道:“不要多管闲事,就是有此心意,也要见过那姓柳的问个清楚才对,我们回去吧!”
    说罢,转身先行,唐霜青只得叹息了一声,跟着她转回草舍。
    ※※※
    午夜,虫声噪耳难眠。
    唐霜青翻了个身子,试了一下腿上的伤,已觉得不怎么痛了,想起日间目睹的事情,怎么也难以入寝!
    她是一个心地极软的姑娘,一想到那姓雷的老人,在石壁中痛苦的情形,就如同身受一般,暗中禁不住玉齿咬了咬,道:“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决心下定,她轻轻地下了床,带上了剑!
    这时候冷剑铁娥,正在隔室蒲团上静坐调息,唐霜青知道她的听视力都极为灵敏,因而不敢带出一点声音来!
    她悄悄地走到门外,只见当空一轮皓月,把附近照得十分明亮,夜风飕飕地贴着面吹过来,愈发令人感到有些不胜其寒。
    唐霜青踏着日间所走过的旧路,轻快的向那雷姓老人囚禁之处行去!
    这条路,虽经她用心的记下,却也费了不少时间才走到地头,月光下,她找到了那些伪装的山藤。
    正当她足步方自踏入那小谷谷口时,忽然一个哑粗的声音道:“小杂种,你又来作甚?
    这一次我的蜂儿可不会饶过你了!”
    唐霜青一惊,忙呼道:“雷老前辈,请不要放蜂子,我是来救你的!”
    姓雷的老人,似乎怔了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冷森森地道:“你是谁?是那柳英奇派来的吗?”
    唐霜青道:“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他,日间那姓柳的来时,我跟在他后面,什么我都看见了,我因为同情你的遭遇,所以才偷偷来救你的!”
    雷老头低笑了一声,喜极道:“好极了,大姑娘,我收住蜂儿,你可以走进来。”
    唐霜青答应了一声,抽出长剑,把一些残余萝藤斩开,一路行了进去,眼前怪石密布,很不易行走。
    她绕行了半天,还是未能走近山壁,不由有些吃惊,止步道:“这里莫非设有什么阵势吗?我怎么走不过去呢!”
    老人大声怪笑道:“姑娘你不必胡乱行走,你如真的有心救我,必须听我的话行事。”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还不相信,我如不真心救你,夜半三更来到这里,是发疯了不成?”
    老人嘻嘻笑道:“好姑娘,你可别生气,我是错怪了你啦。好!你现在只要找到一块红色的石头,把它连根拔出来,拖到一边,这阵势就破了!”
    唐霜青点头道:“这个容易!”
    当下她就认真的找寻起来,果然,她见到一块全红的石头,直立于石林正前方,不由高兴地叫道:“我找到了!”
    雷老头欢声笑道:“好姑娘,好姑娘……”
    唐霜青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把这块红色的石头连根儿拔起,抛到了一边!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就在唐霜青把石块丢开,再次回过脸来时,一切的情形都改变了。
    如今她眼前所呈现的,已不再是参差的乱石,而是井井有序的石列,在一条弯曲的石道尽头,可以看见一片树林和半壁凸出的青山。
    唐霜青正不知是否该走过去,猛然听得一声狂笑,接着,当头一股绝大的劲风猛压而下。
    她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挺掌中剑,向上就刺。
    可是她那口剑,方举起一半,就听得头顶一声怒叱道:“撒手吧!”
    唐霜青只觉五指一痛,宝剑已脱手而出,同时她面前人影一闪,已现出了一个瘦高的黑袍老人。
    唐霜青一生阅人不少,再丑的人,也都见过,可是像眼前这么可怕的人,她自信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眼前这个人,瘦高的身材足有七尺以上,一脸黑长的胡须,蓬乱地飘洒胸前。
    在这老人前胸心口处,吊着一串雪白的人手指骨,每一截都约有寸许长短,映着月光,泛出灰白颜色,甚是怕人。
    这还不说,另外在他两边肩头上,分别咬着一个骷髅头骨,都有西瓜般大小,这些人骨,似为老人特别喜爱,故而做成各种装饰,配戴身上!
    他生着一对奇高的颧骨,双目深深陷下去,内藏一对小小的瞳子,乱发如扫帚似地披在肩后,偶尔为风吹起,现出细瘦的颈部。
    他整个的面上,都似罩着一层乌灰的颜色,月夜之下,真能吓出你一身冷汗!
    唐霜青禁不住倒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老人扬手看了看手中的长剑,信手丢落于地,忽然惨笑道:“要按照我发下的誓言,我应该杀死你的,可是我雷三多平生有一个怪癖,不杀妇人女子,再说,你毕竟是救我出来的恩人……”说到此,他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切齿道:“我到底是出来了。”
    唐霜青打了一个哆嗦,道:“他们为什么要关你在这里?是谁把你关起来的?”
    老人森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道:“你何必多问,反正我已经出来就是了!”
    说罢,由颈链之上,取下一截指骨,递与唐霜青,冷笑道:“这算是谢你开阵放我之恩,你休要小看了这小小一截指骨,你要好好保存,日后自知它的用处,我去也!”
    话落袍袖一挥,已跃出数丈之外,落身在一排桃林梢上,唐霜青正要追上去唤住他问个清楚,却见他身子第二次腾起来,有如长烟一缕,转眼无影无踪!
    唐霜青手中捏着这截指骨,只觉得冷冰冰的!
    她忽然发觉,自己这件事可能是作错了,低头看了看那一小截手指骨头,其上似乎有用刀刻成的标记,她本想把它丢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把它收入怀内。
    这一霎间,她内心真是感慨万千,像是作了一件大错的事情,好不后悔!
    当下只好闷闷地循来路转回,她悄悄的来到所住的茅舍前,正想掠窗而入,忽听身后冷风一飒,一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道:“你上哪儿去了?”
    唐霜青蓦地转身,却见铁娥立于身后,不由面上一红道:“姐姐起来了?”
    铁娥奇怪的望着她,道:“你到哪儿去了?手里还提着剑?”
    唐霜青讷讷道:“我……我……”
    铁娥杏目一睁,道:“你莫非去那个雷老头那里了?怎么不说话呢?”
    盾霜青叹息了一声,自知瞒她不过,只得点了点头,苦笑道:“我把他放了。”
    冷剑铁娥面色一变,道;“你作事太冒失了,明日那姓柳的要是找了来,看你如何交待!”
    唐霜青摇头道:“只怪我一念不忍,我做错了!”
    铁娥道:“我们进去说话!”
    当先纵身而入,唐霜青只得跟着进屋,铁娥接着又责怪道:“你太任性了,这姓雷的,必定不是好人,你如此做,岂不贻害人间?他已经走了么?”
    唐霜青遂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铁娥听得连连叹息不已,道:“如此说,现在追他也来不及了。”
    唐霜青又取出了那节指骨,铁娥接过,就灯下细看,只见其上刻着一条口吐长信的蛇形标志,栩栩如生,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冷剑铁娥看了一会,就交还给她,微微一叹道:“明日我们设法找着那姓柳的,看看他怎么个说法!”
    唐霜青苦笑道:“我正有此意,如他不原谅我,我也只好任他责骂了。”
    二人又谈了些别的,遂熄灯就寝。
    第二日,天方黎明,二人便已起身,铁娥又为唐霜青伤处换了些药,只见她那伤处,流了很多黄水,经过包扎后,试着运功动了一下,已是疼痛全消,不由甚是高兴,只是一想到误放老人雷三多之事,心中总似不无遗憾!
    她二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向那雷老头被囚禁处行去,尚未行到后山,却发现满空散蜂嗡嗡乱飞着。
    二女只得一面走,一面小心戒备,未几来到桃花林外,正想循昨日走法入内,忽听得一声怒叱道:“站住!”
    铁娥和唐霜青蓦然两下一分。闪向两侧。
    只见林内匆匆步出一个青衣少年,正是昨日那个英俊的柳姓少年,只是此刻,他满脸怒容,一双浓眉紧紧皱着,背后那口窄长的怪刀,已撤在手中。
    他匆匆自林内出来,用手中刀,向二女一指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铁娥眨了一下眸子道:“走路的!”
    少年怔了一下,沉脸道:“我知道你们是走路的,只是你们走到这里来干什么?“铁娥蛾眉一挑,唐霜青因自己理亏,生怕铁娥会惹出事来,当下忙赔笑道:“柳兄请了!”
    那少年面色一变,口中“咦”一声,后退了一步,面现惊异地望着唐霜青道:“你怎知我姓柳?”
    唐霜青十分尴尬地道:“我们正是来找寻你的,尚请你收了兵刃,才好说话。”
    青衣少年鼻中哼了一声少打量着她,道:“我并不认识二位!有话请明说就是!”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好吧。”止不住又叹息了一阵。才接道:“是这样的……柳兄是否来此探望那位雷老先生?”
    少年俊目一睁,厉声道:“你是他什么人?莫非就是你放他走的?”
    唐霜青面色一红,点了点头,道:“正是。我……”
    一语未了,那姓柳的一声怒吼道:“好贱人!”
    只见他足尖一点,已扑到了唐霜青身前,手中刀“长虹贯日”,一刀直向唐霜青面门砍到!
    可是他的刀,方自砍下一半,只听“铮”一声,已为旁侧里递过来的一口短剑砸向了一边。
    少年吃了一惊,慌忙后退一步,见另外那个少女,手中持着一口精光四射的短剑,不由浓眉一挑道:“你二人太也无知,真是气死我了!”
    一抡掌中刀,又向唐霜青胸前扎来!
    可是结果仍是一样,“呛”一声大响,火星四射中,他这口窄刀,第二次,又为那口短剑砸在了一边。
    少年只觉得短剑上力道极大,自己一只右掌,竟自掌心内发出奇热,差一点连刀都把持不住!
    如此一来,青衣少年知道碰到对手了!
    他剑眉一扬,怒视着铁娥道:“你是谁,关你何事?”
    铁娥冷冷地道:“请足下收起兵刃,有话好说,用不着动刀动剑!”
    唐霜青也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人真是好没来由,我们要是怕你,也不来了!”
    青衣少年望着二女,咬了咬牙,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放走了那个老魔头,就是我柳英奇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掌中窄刀一扬,又要扑上,唐霜青后退一步,摆手道:“柳兄不必如此。”
    柳英奇似也突然觉出自己过于冲动,当时抽回了刀,还于鞘内,频频冷笑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说个清楚!”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这事情只怪我,与这位姐姐无关,你要是骂,只骂我一人就是!”
    柳英奇恨声道:“我骂你作甚?”
    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长叹道:“姑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你觉得他为恶江湖还不够么?”
    唐霜青呆了一呆,讷讷道:“这么说,那老人果真是一个坏人了!”
    柳英奇俊目放威道:“岂止是一个坏人!你既然也会武功,总该听说过黑蟒雷三多这个人吧?”苦笑了笑又道:“姑娘,你太冒失了!”
    冷剑铁娥不由一惊,雷三多这个名字她虽陌生,“黑蟒”这个外号,却使她忽然想起了一人。
    当下冷漠地道:“莫非你说这老头儿,是数年前,五老在点苍山合力镇服的那个魔头么?”
    柳英奇转身看了铁娥一眼,微微冷笑道:“谁说不是!姑娘,你们为天下武林惹下大祸了,这事情如何得了!”
    铁娥冷冷道:“你急也不是个法子,应该冷静下来,大家共商对策才是。”
    柳英奇哼道:“你说得好轻松,辽东五老,是何等武功尊高之人,五人合力,三天三夜,才用奇技将此魔擒下,你们又能想出什么法子?”
    唐霜青手指铁娥道:“我姐姐武功高超,她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客,冷剑铁……”
    铁娥摆手道:“不要乱说!”
    柳英奇不由“哦”了一声,惊奇的道:“姑娘莫非就是江湖上盛传的女侠铁娥姑娘么?”
    铁娥白了唐霜青一眼,并没有答理他。
    柳英奇又向唐霜青抱拳道:“尚未请教这位姑娘芳名?方才只怪我太莽撞,尚请二位姑娘海涵才好!”
    唐霜青愧然道:“柳兄这么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我名叫唐霜青,和这位铁姐姐,乃是新交,柳兄昨日来此,我二人因好奇一直跟踪在后,我当时不明情形,只认为柳兄太狠心,同情那老人遭遇,才偷偷瞒着铁姐姐来此开阵放他逃走,如今我实在后悔……”
    苦笑了笑,又接说“我深知此事,柳兄回去只怕难以承担,私心甚感不安,我目前尚有事至苏州一行,等事情完毕,当立即至今师处请罪如何?”
    柳英奇叹了一声,只是频频苦笑不已,他那英俊的面颊上,现出一付为难的样子。
    唐霜青杏目掠了一下,追问道:“怎么样?”
    柳英奇毅然抬头道:“姑娘如此说,在下也不便再行多言,此事只得就此作罢,万万没有让姑娘一人当罪之理。告辞!”
    说罢,抱拳向二女一揖,转身就走,他这种突然的豪迈态度与举动,倒使得二女呆了一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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