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曲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开阳三式
    冷剑铁娥甫闻此言,不由暗吃了一惊,猛地转身向竹林中望去,却听林内一阵细响,良久才现出了一个灰衣人!
    这人瘦长的身子,一身短衣短裤,双腕及两膝,全都暴露在外,头上戴着一顶盆状的竹编斗笠,一半脸都遮在帽子下。
    这个人一面分拔着面前的竹枝,一面迈动足步向外走来,他足下穿着一双草鞋,手中还拿一支木削的长剑。
    如此打扮的怪人,倒使得铁娥不由心中暗吃一惊,以自己素日的警觉力,别说是一个人藏身附近,就是一只飞鸟,也不易逃过耳下,这个人居然在小小一片竹林内暗窥了半天,自己未能发现,真正是怪也。
    铁娥如此想着,禁不住好奇的向着这人打量过去。
    瘦高的灰衣人一直走到了铁娥身前不远,才冷冷地笑了一声,站住了脚步,道:
    “小姑娘,剑法高明,只是在吞吐之上,稍欠功夫!”
    铁娥这时看这人,瘦削的一张黄脸,两颊上有极深的纹路,一双眸子似睁又闭,现几分倦容,睫毛奇长,只是颜色却是灰白之色,他的年岁是一个谜,好似极老,但是却没有一般老人的老态龙钟。
    铁娥并不认识这个人,她那疾恶如仇的秉性,是不容许任何人冒犯,这个人偷看了她练功,已经激起了她的潜怒。
    当下她冷笑了一声,一双冷锐的眸子,逼视着这个人道:“你是谁?藏在这里干什么?”
    这人嘻嘻一笑:“我不是藏在竹林里,是在林子里睡觉,是你惊扰了我的好梦!”
    说到此,双手按在剑柄之上,身子微微拱起来,作出一种依老卖老不在乎的样儿。
    铁娥鼻中哼了一声,面色更加发白,每当她内心愤怒之时,她的脸色也就止不住变得苍白,她绝不容许这个陌生的怪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这人说了几句后,分出一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向脸上扇了下,一双眸子时合时张地向铁娥打量着,铁娥才发现到这人头上仅仅蓄有寸许长的短发,平平的贴在头上,其色银灰,和他的眉睫是同样的颜色!
    铁娥被他看得更是愤怒,只是她一向是惯于把愤怒藏在内心,外人很难看出的,她冷笑了一声,道:“你既然说出我剑术的优劣,足见你也是一个行家了!”
    灰衣人闭了一下眸子,徐徐的道:“略知一二!”
    说着又张开了眸子,道:“你可佩服么?我所指出的,是别人看不出来的,可是你自己却应该心里有数!”
    铁娥心中一动,这人所说得不错,自己剑术八字诀中,吞、吐二诀略欠功力,这人匆匆一瞥即下断语,可见厉害。
    只是铁娥生就一付不服人的个性,只凭对方空口几句话,是难以令她心服的!
    灰衣怪人说完了话,身子微转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洪泽湖水,长长地嘘了一声,道:
    “平湖飞宿鸟,日出归故人,我又来了!”
    他说话时,一只足尖微微提起,手中竹剑支着沙地,那样子就像是缩起单爪的一只鹤。
    铁娥发现这个人似乎有几分木讷,过于呆滞,他每一个动作,都会固定的保持一段时候,然后才再另外掉换别的一种姿态。
    他这两句话声音很低,铁娥没有听清楚,便问:“你说什么?”
    灰衣怪人理也没有理她,他那一双眸子,只是远远的向着水面上望去,目光之中,似含有深沉的仇恨光焰。
    铁娥上前一步,道:“喂!你可听见我的话了?”
    这人慢慢的放下足尖,掉过身来,道:“我耳朵不聋,怎会听不见?”
    铁娥气得咬了一下唇,秀眉微剔道:“我要请教你几手高招,你可愿赐教?”
    灰衣人哼了一声道:“愿意奉陪!”
    铁娥呆了一呆,她生性已是够怪的人,可是这个人看来尤较自己怪癖得多,当时不由冷笑道:“我的剑下是不会留情的!”
    这木讷的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本该如此!”
    铁娥向前跨出了一步,足踏中宫,掌中剑微微向侧边摆开了半尺,灰衣人口中微叱道:
    “你看我的!”
    说时扬起了手中的那支木剑,接下去道:“我已有很久很久没有施展过了!”
    铁娥怒声道:“你准备用这口木剑来敌我?”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他目光视向沙地,并不直视铁娥,用嘲弄的口吻道:“事实上,我根本就无必要出手的!”
    铁娥秀眉一扬道:“你方才不是说过愿意奉陪么?怎么又说此语?”
    灰衣怪人忽然咧开嘴笑了笑,抬起头,道:“小姑娘,是你要打的,我只是奉陪而已。”
    说话之时,东方海面上忽的跳出了一轮红日,灰衣人口中“唔”了一声,一双眸子立时闭了起来,心把那顶竹笠戴在了头上。
    他身子也由不住后退了一步,铁娥见他说话段落不清,而且形状呆痴,不由有气,暗想这反正是你自己招来的祸害,我就给你一点厉害看看!
    想到这里,莲足一点,口中喝叱了一声:“看剑!”
    随着她的这一声喝叱,掌中剑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眼前灰衣人上身卷去。
    剑光打闪,铁娥似乎觉出眼前这个灰衣人身形一长,她眼前一花,竟是没有看清楚对方身子是怎么躲避的,再看那人却仍直直地立在了面前。
    灰衣人身形微微前拱,活像是一只大海虾,他咧开巨口怪声笑道:“这一剑要是再高上三分,威力就大不相同了!”
    铁娥秀眉一扬,一收掌中剑,双手握柄,身形纹丝不动,霍地又是一剑点出,剑尖抖出了碗大的一朵剑花,直取对方眉心!
    这一剑,极耗内力,若没有至高的功力,断断是不敢施展。
    灰衣人开口“哈”的一笑,他那大虾也似拱着的身子向上一直。
    铁娥就觉得敛身一抖,目光前视时,却见剑尖竟然落入对方口内,灰衣人忽地“噗”一口吐出来,在颤抖的剑影里,身子已然后退了四尺以外。
    冷剑铁娥不由神色一变,她自出道江湖以来,剑下不知会过了多少成名的人物,可是像眼前这个怪人这一身神奇莫测的功力,还从未曾见过!
    灰衣人吐剑之后,阴森森的一笑道:“小姑娘,你还有厉害的没有?”
    铁娥气得面色铁青,剑尖向上一举,把剑锋微微移开,口中冷笑了一声道:“你注意我这一剑!”
    长剑一抖,“刷”一声隔空劈了过去!
    这正是铁氏门中独有的“百步空斩”剑法,剑气伤人可于百步之内,剑势一出,灰衣人忽然白眉一挑,冷叱了一声好!
    就见他右手一按,已把木剑插立在沙地之上,双手同时在头顶上“啪”一合,那样子就像是拍打一个飞在面前的蚊子,可是,铁娥下砍的宝剑,却忽然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这时习习的湖风由水面上吹过来,吹散了铁娥满头的青丝,铁娥虽是使出了全力,却休想落下一分。
    良久,灰衣人一笑道:“小姑娘,你还不服气么?算了吧!”
    说罢双手一搓一扬,铁娥虽是双手握剑,可是那股巨大的潜力,却使得她一连退了好几步,差一点跌倒在地。
    铁娥神色一变道:“你……”
    她忽然一咬银牙,身形由侧面,燕子似地扑了上去,掌中剑直向灰衣人右肋下点去,同时她左手微微前探,以中食二指疾点灰衣人肩上环骨。
    这一手功夫,铁娥施展得轻灵巧快已极,她指剑并施,更具威力。
    灰衣人霍地一声叱道:“看仔细!”
    只见他一只大掌当空一扬,那海虾似的躯体,一伸一缩,铁娥“啊”了一声,身子止不住后退了一步,而掌中剑,已到了对方手中。
    这一惊,铁娥几乎为之呆住了。
    灰衣人嘻嘻一笑,把这口剑在面前细看了看,只见他信手一掷,化为一道银虹,铁娥一惊,以为这口剑被他摔落湖水,方想腾身迎去,可是她身子尚未纵起,就听得“呛”一声脆响,肩头微振,铁娥回手一摸,那口剑竟已插在背后剑鞘之内。
    这一时,她忽然悟出来,对方这个灰衣人,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武林异人。
    说也奇怪。铁娥在直觉上,竟觉得这个怪士,在某方面甚对自己的性情,她恨他的张狂,却钦佩他那一手不世的奇功。
    这时,她冷森森笑道:“你武技高强,是我生平仅见,我不是你的对手!”
    灰衣瘦老人咧口一笑,道:“得到你一句赞语,难得已极!”
    铁娥在旭日下重新细细打量着这个灰衣怪老人,道:“请教尊姓!”
    灰衣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不必多问,小姑娘,由你方才的几手功夫上看,你大概是铁云那不肖的女儿铁娥了,是吧?”
    铁娥不由呆了一呆,他惊奇的是对方非但识出自己身份,竟然知道自己父女反目之事,这一点好不奇哉,因为这是铁门的私事,目前除了郭飞鸿以外,不会有外人知道,他怎会一口道出了呢?
    想到此,铁娥面色一冷,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问,莫非是我父亲托你来的?果真如此,你是妄费心机了!”
    灰衣人冷森地笑了笑道:“我才没工夫管你们的闲事呢!”
    铁娥不由心中微喜,她一生未曾服过人,可是今天这个灰衣人,那一身诡异莫测的玄功,确实令她钦佩已极,她不能忘怀对方那一手绝技,只管望着湖水发呆。
    灰衣人向前走了几步,道:“天亮了,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转身就走,铁娥忽然唤道:“请留步!”
    能由她口中说出一个“请”字,实在是不容易,灰衣人停下身子,并没有回过身来,他说道:“小姑娘,你还有什么事情?”
    铁娥咬了一下牙齿,面色微微一红,讷讷地道:“你方才那一招空手夺剑的功夫,似乎是以气驭力,手法巧妙,你可以指点一二么?”
    灰衣人一只手把竹笠更压低了一些,他似乎是很惧怕当空的阳光,闻言之后,他仍没有回过身子,只徐徐道:“你果然有几分见识,只是开阳绝技,岂能平白无故地传授外人?”
    说至此,他抖动了一下微微平削的双肩,冷嘲道:“小姑娘,你真会开玩笑。”
    言罢又要走,铁娥秀眉一皱,赶上道:“停住!”
    灰衣人这一次才慢慢转回身来,银灰色的眉睫,在阳光下频频眨动不已。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想你的现身,并非是偶然的吧?你对我手下留情,也是有用意的,是不是!”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意的!”
    铁娥一笑道:“很好,你可以说出来,我只想学你那一手绝技,你可以提出一个交换条件!”灰衣人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铁娥不由呆了一呆,她回头望了望,大湖栈内已有人起身,湖岸上也有几个渔人在推着小船,她忽然明白过来,暗忖我好傻,当着这些人面前,他怎会与我深谈呢?
    她向来求艺若渴,只要遇见这类武技高强的奇人,绝不轻易放过,此刻这个奇怪的老人,一身杰出的武功是她从来未曾见过的,好不容易遇见了,如何再肯失之交臂?
    灰衣人的背影,已将消失在河岸边,铁娥忽然心中一动,就尾随了下去。
    湖岸边,几只白鹤,翩翩地在沙丘上飞着,天虽然已经大亮了,可是人迹绝少。
    冷剑铁娥心存遐想,一路迫随着前面那个灰衣人,行行复行行,来到了一片沙洲,沙洲附近生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草,
    灰衣人忽地腾身掠进了芦苇,铁娥生恐他溜走了,当时忙也腾身而起,也向芦苇内纵去,她身子甫一落地,才发现那灰衣人,就站在面前。
    这灰衣人仍然是面向前方,以背影对着铁娥,他身子微微前俯,双手拄剑,道:
    “你追来了?”
    铁娥面色微红道:“你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老人一笑,转过身来,道:“要学我失传的开阳绝技,并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铁娥点头道:“这一点我知道!”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在阴暗的地方,住了很久,对于太阳,有些不习惯,这地方四面有芦苇,比较好些!”
    铁娥走上一步道:“你来洪泽湖是访朋友?”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铁娥一怔道:“是访仇家?”
    灰衣人摇摇头道:“那倒未必!”
    微顿,一笑又道:“前天的龟山之会,你可曾去过?”
    铁娥点头道:“去过了!”
    说着,她面上隐隐带出了一些羞愧与愤恨之色,不知为何,她对那个云海老人印象极恶,龟山之会更是一想起就令她愤怒满腔。
    灰衣人冷冰地道:“你通过了悬镜廊吧!以你的武功是应该通得过的!”
    铁娥冷冷一笑,道:“莫非你也相信那种鬼话,那个老和尚会显灵见人?”
    灰衣人两片干枯嘴唇动了一动,面如死灰道:“他根本就不是和尚,你可曾见过留有头发的和尚吗?”
    铁娥心中一动,点头道:“不错,他是留有长发的!”
    灰衣人眨了一下眉毛道:“你对他印象不大好吗?”
    铁娥冷笑不语,灰衣人笑了笑道:“好吧,我可以传授你那一手功夫!”
    铁娥大喜道:“谢谢你!”
    灰衣人冷冷道:“我能否收你为徒?”
    铁娥呆了一呆,失望道:“我生平绝不拜师!”
    灰衣人冷笑道:“嗯!那么记名弟子也可以!”
    铁娥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过……你也不会平白无故传我绝技的,是不是?”
    灰衣人微微合目,低声道:“好个聪明的孩子!”
    铁娥冷笑一声道:“只要不是叫我做伤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怎么样?”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我现在传授你功夫,你要记住,一共是三手,方才空手夺刀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学了这三手功夫,武林中就真的罕见对手了!”
    冷剑铁娥呆了一呆道:“我只求一招,你何必授我三招,是何道理?”
    灰衣人微微作怒道:“我因见你特别投缘,所以才破格待你,你如不学,也就算了!”
    铁娥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是不学,只怕学得你三手绝技以后,办不了你所交待的事情!”
    灰衣人嘻嘻笑道:“原来为此,你大可放心,你如果不愿做,哪个又会强迫你去做?”
    冷剑铁娥低头思忖了一下,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太便宜了,当时点了点头道:“好吧!”
    灰衣人冷冷地道:“你的文学根底如何?”
    铁娥怔了怔,点头道:“略识皮毛!”
    灰衣人哼了一声道:“你是太谦虚了,其实书读多少倒无所谓,悟力必定要高才行,这一点,你是足足有余了!”
    铁娥秀眉微皱道:“这与你的三手绝技也有关系?”
    “自然有关系?”灰衣人冷森地道:“关系太大了!”
    说罢忽然仰首念道:“圣札飞毫,动云龙之气象,天文桂塔,驻日月之光辉。”
    铁娥微喊道:“此颜真卿多宝塔碑,莫非……”
    说到此,她忽然“哦”了一声,右手并二指在空中微微一划,止不住秀眉一扬,道:
    “我明白了!”
    灰衣人点头冷然道:“你果然悟力惊人,今后如得我传授,天下无敌手矣。”
    铁娥冷冰冰的道:“三招已是有愧,怎敢多求!”
    灰衣人那双银灰色的眉毛,深深的搭下来,叹息了一声道:“我方才念的那一段宝塔碑你可悟出来了?”
    铁娥点头道:“如我猜得不错,那该是三招之前培神养气的一个引子!”
    “然也!”灰衣人感慨地叹了一声道:“这三招绝技,我为它们编了首五字歌,你记在心中,朝夕研究自能得其玄奥!”
    接着微微闭目道:“你要记好了。”
    铁娥此刻已识透这怪人的武技,实在由文字中变化而出,一笔一划都有说法,心中着实惊佩,就听得老人讷讷歌道:
    “出手最为难,龙蛇莫争先
    毫厘虽欲辨,体势更须完
    有点方为水,空挑抑是言
    长短分知去,微茫视每安
    六手宜为禀,七红即是表
    草勾添反庆,乙九贴人飞
    撒之非是乏,勾木可成材
    意到形须似,体完神亦全
    斯能透肝腑,落指气通玄”
    歌毕,忽然开目冷笑道:“这首歌中,包含着我那‘开元三式,,至于你是否能悟出我歌中深意,就不得而知了!”
    铁娥智力极高,聪颖过人,灰衣人这首歌每出一句,她便深铭心底,虽说不能立时悟透,却已有了兆头,当时深深一拜道:“前辈功力,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开阳三式极尽神妙玄奇,我已记下来了!”
    灰衣人银眉斜挑,微微偏头,木愣地道:“你已学了我的开阳绝艺,小姑娘,你不可随便授人,否则,你难逃我这口‘苍竹剑’!”
    说到此,这灰衣人扬了一下他手中的竹剑,铁娥本当那是一口木剑,经他一说,才知竟是竹制的,她生性高傲,自不会为对方言语所惧,当时冷冷一笑道:“我只为你办妥事情,也就不欠你的人情债了!”
    铁娥说完了这几句话,向沙洲前走了几步,忽然笑了笑道:“你是找云海老人的是吧?”
    灰衣人蓦地一呆,猛地抬头道:“你怎会知道?”
    铁娥浅浅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
    灰衣人咧口一笑道:“你既已猜出就更好了,不错,我正是要托你去为我看看这位老朋友!”
    铁娥一呆道:“你们是朋友?”
    灰衣人颔首道:“是的,很好的朋友!”
    说至此,两撇银眉微微下搭,频频冷笑不已,又道:“好朋友疏远了,也就不是朋友了!”
    铁娥又呆了一呆,道:“以我看来,你那位朋友,实在早已坐化,头发内已经有了雀巢,你来晚了!”
    灰衣人频频冷笑道:“这么说,他的定力更高了!”
    铁娥一惊道:“你是说他并没有死?”
    灰衣人目光如炬道:“他死活我不去管他,我只要姑娘去为我取回两样东西,你可愿意?”
    铁娥想了一想,一笑道:“这工作也太轻松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与他既是故友,怎么不自己去找他呢?”
    灰衣人成色一寒,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你不必多问!”
    铁娥叹了一声道:“好吧,要我去拿什么东西?”
    灰衣人抬头看了看晨空的白云,徐徐的道:“很平常的东西,一块金市和一尊石像!”
    铁娥皱了一下眉毛道:“云海老人我已见过了,他不与我说话,我又怎么办呢?”
    灰衣人笑了笑,道:“不说话最好!”
    说到这里,探手由身上取出一根极细的竹管,递给铁娥道:“你拿着这东西?”
    铁娥伸手接过道:“这是什么?”
    灰衣人冷冷的道:“竹管内有木针三支,为了避免我这位朋友拦你,必须要先发制人!”
    铁娥后退了一步,道:“你要我去暗害他?”
    灰衣人冷森森的一笑道:“暗害他?你也把我这位老朋友的武功看得太平常了!”
    铁娥皱了一下眉,实在是不大了解他的用心。
    灰衣人接着冷笑道,“我这样做,只为了便于你取回我的两样东西,你记住,今夜子时整,一定要时辰正确,你要找到我这位朋友!”
    “在你未取回我那两样东西之前,”灰衣人继续说:“我要先把竹管内三支木针射入他‘祖窍’、‘黄庭’、‘丹田’三处脉穴之内。”
    铁娥方要开口,灰衣人摆手不悦道:“我还没有说完,你先不要插口!”
    接着一声冷哼道:“如此一来,他就暂时不能出声动作,然后,你在他正面印堂上为我取下一块金市,还有他身前左侧方第二尊石像,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事情就算完了!”
    铁娥冷冷一笑道:“你说得太轻松了,那射在他身上的三支木针,岂不使他就此丧生?
    即使是他功力高绝,也只怕终生成了残废!”
    灰衣人嘿嘿一笑:“谁要你取他性命,东西到手之后,你可以收回那三支木针,半个时辰之内,他一切也就回复如初了!”
    铁娥呆了一呆,细想对方之言,果然不错,只是如此做,实在是有损自己的名誉,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
    她低头思忖良久,不发一言!
    灰衣人一声冷笑道:“你莫非不愿意?”
    铁娥皱眉道:“依你说法,这云海老人功力定是极高,我只怕连身也近不了吧!”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所以我才要你子时前往,他是久坐之人,百骸在一周天之间,必有一个时辰松懈的,你子时前去,可保无虑!”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生平行事,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在先,赴汤踏火在所不辞,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为你办到就是!”
    灰衣人冷冷地点了点头道:“果真如此,我是十分地感谢你了!”
    铁娥道:“你无须感激我,明日晨,你在此候我便了!”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那么我走了!”
    说罢徐徐转过身子,以手中竹剑,把附近芦苇丛拔开向外就走,铁娥赶上道:
    “请留步!”
    灰衣人站住身子,铁娥就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她这话问出之后,灰衣人半天才讷讷地道:“不必,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记住你说的话,明天日出前,我会来此等你的!”
    铁娥还想再多问他几句,但他已分着芦苇一路出了沙州,大步而去!
    这真是一段离奇的邂逅,离奇得近乎荒唐,可是却是铁的事实!
    返回大湖客栈之后,铁娥仔细地思索了一番,除了遵从此人所托行事以外,别无选择,因为她一生绝不愿作一个失信于人的人,再者,那云海老人对她的印象极恶,正可惜此机会出上一口恶气,也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她于是又想到那灰衣人托取之物,一块金市怎会置于云海印堂之上呢?记得前日参见他时,并未见过有那么一枚金市,灰衣人如何有此一说呢?
    想到此不禁甚是悔恨,暗责自己方才没有问明此点,至于灰衣人所说的石像,她倒似乎还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他要一尊石像又有什么用呢?
    苦思甚久,也想不出一个名堂来,不过有一点可肯定的,这种事情,必定包含着一件重要的隐情在内。
    铁娥并非是愚不可及的人,岂有贸然为人行此荒唐事情之理,只是她一来有诺言在先,二来受人好处,三来那云海对她印象极恶,有了这三个因素在内,这件事情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转过来想一想,那灰衣人所传授的三式绝招,当真是武林少见,自己意外遇此奇人,学得绝技,真是福缘不浅。
    这样一想,铁娥反倒私下窃喜不已,当时就记忆着把灰衣人所授的歌诀背诵了一遍,居然一字不误,她把那首歌写在了一张纸上,整整的一天,闭户不出,细细地推敲,思索,果然是妙绝险极的不世异招,她想一阵,喜一阵,如此,夜晚也就不觉地来临了。
    ※※※
    深夜。
    天空中阴沉沉的,没有一些儿月光!
    冷剑铁娥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利落,然后推开窗户,飘身而出。
    她来到了洪泽湖边,向浩浩的湖水上望去,是时正有一艘小渔舟,亮着灯光,起伏在水面上作业。
    铁娥招手唤住了小舟,讲好了渡资,就上了船,小船就载着她向龟山行去。
    在船上,她忽然想起灰衣人交与自己的那根竹管,就取出来看了看,那是一根约有尺许长的细竹,尖端安有一个喷口,另一端是一个吹口,像是苗人用的口箭一般样子。
    那竹管可以扭开来,其内果然有三根极为细小的木针,状如牙签,却要比牙签还要小上许多。
    铁娥就觉得放心多了,困为如此大小的木针,实在不足为害,只要记住临行时,由云海穴道上取下也就是了。
    船抵龟山,正是子时左右,如今前往云海山房那一条山路,铁娥已不生疏,不一刻,她已来到了山房门前。
    云海山房这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山房门前,悬有两盏书的“佛”字的白纸风灯,在山风里滴滴溜溜打着转儿。
    冷剑铁娥知道这时候山房中的和尚一定是都已经睡了,事实上这山房里仅有几个和尚,而且武艺稀松平常,对自己来说,是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铁娥技高胆大,腾身掠进了山房的院墙,只见几间禅房中,也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每一间的窗户内,都透出微弱的灯光,廊子上,正有一个小沙弥在打着盹儿,蚊子绕着他面前的灯笼打转!
    前庭是如此的静寂,铁娥也就没有惊动那个小和尚,身形起落,直向着后院扑去。
    云海老人的那座小偏院,她是到过的,倒也不难找,很快的就被她找到,腾身掠过了那个月亮洞门,就见灵哥儿坐在院内石阶上双手来回地拍着蚊子。
    这小子是专门服侍云海老佛的,白天睡足了觉,一到夜晚他的劲儿就来了。
    铁娥不由皱了一下眉,觉得很是讨厌,因为他一出声间,就能惊动了其他的和尚,更重要的是,惊动了房内的云海老人!
    她想了想,就由一棵柳树上摘了几片叶子,一抖手,这几片树叶,飘飘如蝶地直向灵哥儿面前飞去!
    灵哥儿先是一怔,跟着站起了身子,提着灯笼向那株大柳树行来,铁娥容得他身子走近,蓦地并二指对准一戳,灵哥儿只张了张嘴,顿时就不再动了。
    铁娥以隔空闭穴手法,制住了灵哥儿之后,闪身而出,先把他手内的灯笼移开,借着当空几粒小星的位置,铁娥可以断定此刻正是子时。
    她回过身来,却见云海那间禅室内也透出一点昏暗的的灯光。她知道,这是佛门的规矩,一个静坐的和尚面前的长命灯是不能灭的!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铁娥到了此时,是什么也不再顾虑了,当下一哈腰燕子似地,扑到了禅堂正前方,她身子再次的向上一长,已把双手按在了阁窗的横拦上,眼睛也就凑了上去!
    她轻功极佳,如此动作,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来!
    禅堂内,那个长发披肩的云海老人,仍像那天一样跌坐在蒲团上,黄蜡似的瘦颊,如同泥塑一般,在他身前的灯架上,燃着一盏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微光。
    冷剑铁娥屏息凝神,仔细地打量着云海老人,他那僵硬的身子,有如是一个固定的骨架子,就好似永远也不会动一般,只是他面上的油泥似较自己前日见他时少了许多。
    不知是怎么回事,铁娥只要一看他,说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厌恶之感,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原因。
    因为那灰衣人关照过她,只有子时这一个时辰内,云海百骨松懈,换句话说这个时辰以内,他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可是话虽如此,铁娥却仍不敢太大意!
    她双手一收,已用缩骨术,把身子探进室内,云海老人仍然是丝毫不动。
    铁娥略微放心,飘身而下,架上的长明灯为她落身的风力扇吹得长长吐出火焰,所幸并没有熄灭,否则她就看不清一切了!
    铁娥站定了身子,匆匆取出那支竹管咬在口中,她目光一扫老人身前,果然有几尊石像,这时候她心情至为紧张,忽然,她发现老人那泥塑的面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皱纹,同时之间,眉睫阵阵地颤动着,就像是马上要睁开来的样子!
    铁娥一惊,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她身子向外一飘,口中“嘘”一声,已把竹管内三枝木针同时吹了出去,正中老人正前身三处大穴之上!
    云海老人身子一抖,双眸霍地睁开来,口中道了声:“你是……”
    只说了这两个字,一双眼皮却又慢慢地合上了。
    铁娥这时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口中跳了出来,望着云海老人发了一会儿呆,才冷冷一笑道:“我是受你一个朋友之托,来讨回两件东西,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说罢走近老人面前,仔细向他前额处望了望,见他前额处有一个圆形钱状的痕印,只是那块金市却已经不在了。
    铁娥怔了一下,又转到了老人左侧方,照那灰衣人的吩咐,把第二具石像抱了起来,正要夺门而出,忽然心中一动,又转到了老人身前,冷笑了一声道:
    “我把你穴道上的木针取下来,你也就死不了了。”
    说罢玉指微箍,已把中在老人“黄庭”“丹田”两处穴道上的木针拔了出来,但待她再向眉心“祖窍”穴上拔取之时,却不由大吃了一惊。
    这才发现到,云海老人眉心上已失去了木针的踪影,在他眉心之上,现出黄豆大小的一个红点。
    铁娥“哦”了一声,后退了一步,道:“中在你眉心的木针,是你自己取下的,还是给……”
    云海老人双眉紧皱,却是一言不发。
    铁娥又问了两遍,他仍是不发一言,她在老人身前呆立了一会儿,心想可能是自己手法太轻,那枝木针自行脱落了亦未可知。
    想到此,冷笑了一声道:“老和尚,你我虽没有仇,但是我恨你前天地装模作样,今天也叫你知道我铁娥的厉害!我走了!”
    说罢转身开了窗户,抱起了石人,腾身而出,又把窗户重新关好,一路来到了院中,见灵哥儿仍然像个木头人似的立在柳树下。
    铁娥因恨他前日阻拦自己,本想不管他,可是她到底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生恐久闭穴道,害了对方性命,便将身子腾过去,在灵哥儿背心上一拍一抓,灵哥儿一个跟头跌倒在地,穴道就此解了。
    铁娥就像一阵风似的,自他头上越了过去,她虽然夹着石像,可是仍然身轻如燕,不一刻已来到湖边,唤来小船登舟而去。
    ※※※
    黎明。
    铁娥来到沙洲,灰衣人早已候在那里了,他看见铁娥,森森的一笑道:“你果然是一个很有信用的姑娘!”
    铁娥放下了手上的石像,喘了一口气,手指石像道:“你是要这个么?”
    说时目光向着灰衣人一扫,忽然心中一动,回过头来看了看那石像,不由为之呆住了。
    因为这个灰衣人的模样儿,竟和那尊石像一模一样,简直是形同一人,她口中“哦”了一声道:“原来这石像是你呀!”
    灰衣人这时已走了过来,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石像的头,冷森森地笑道:“所以我才要你取回来呀!”
    说着后退一步,手中竹剑霍地向下一落,“喀”的一声,击在了石像头部,随后,他慢慢的抽回竹剑,含笑又退后了几步。铁娥奇怪道:“你这是作什么?”
    灰衣人露出了白牙笑了笑,并不回答,却伸出了一只左乎道,“还有那一块金市呢!”
    铁娥摇了摇头道:“不见了,他前额上只有一个金钱的印了,但是却找不到那枚金市!”
    灰衣人蓦地神色一变,冷冷一笑道:“是不是你拿去了?小姑娘,你不可以骗我!”
    铁娥蛾眉一挑,正要发作,灰衣人忙嘻嘻一笑道:“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不会欺骗我的!”
    说到此,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莫非他已找到人了?”
    铁娥奇怪地打量着他道:“你说什么?”
    灰衣人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那三根木针,你取下来没有?”
    铁娥皱了一下眉,灰衣人嘻嘻一笑道:“是遗失了吧?”
    铁娥心中一惊,道:“你怎会知道?”
    灰衣人发出了狼似地一声怪笑,只见他抬头向天道:“项天齐呀项大齐,今后只怕你对我石秀郎再也莫可奈何了!”
    铁娥甚是奇怪地道:“你说些什么?谁是项天齐?”
    灰衣人撩了一下眼皮道:“小姑娘,我老实对你说吧,项天齐就是云海老人,他功力通玄,今生已成不死之身,只是他对我及另一个老朋友,却是始终不肯放手,这数十年来,用尽了苦心,要置我二人于死地,我是迫不得已,才找了前来!”
    冷森森地一笑,又接道:“我虽无法置他于死,却己令他尝到了更深的痛苦,这口气也算是消了一半了!”
    铁娥呆了一呆,面色惨白道:“这么说,那一根木针并非是遗失了?”
    灰衣人怔了一下,注目道:“你说什么?只有一根木针不见了?”
    铁娥冷笑道:“你还以为是三根?”
    说着自身上取出所剩两根木针顺手递过去,灰衣人接住看了看,点点头道:“告诉我,那根木针是中在他何处?”
    铁娥讷讷道:“是中在他眉心祖窍!”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总算还好!姑娘,你以为这三根针是木制的么?你错了,你且看来!”
    言罢把那两根木针置于掌心,双手用力一搓,张开掌心,铁娥就发现他掌心的一对木针,竟化成了一摊白水,灰衣人手掌一倾,一滴滴都流在了沙地里。
    这种情形,使得铁娥大为惊异,灰衣人森森地笑道:“这是川地盛产的白蜡虫汁,遇热即化,项天齐是时血走天庭,热力将中在他眉心白蜡针融化,蜡汁已随其血道遍走全身。”
    说到此,灰衣人冷冷一笑,接道:“想不到他内功已到了停血止脉的地方,此人真正是厉害极了!”
    铁娥闻言内心深深悔恨不已,自己一时冲动,竟然作了如此糊涂之事,当时不禁把这灰衣人恨之入骨,可是她却并不现在脸上。
    闻言后,只冷冷一笑道:“这么说,那云海老人眉心的那枝白蜡针并不是遗失,而是融化于他血脉之内?”
    灰衣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铁娥咬了一下牙道:“那么中在他‘黄庭’与‘丹田’两处的白蜡针,却为什么没有融化?”
    石秀郎讷讷道:“我方才已说过了,云海老儿功力已到了停血止脉的地步,当他发现眉心的针融化后,立知不妙,因而及时止住了胸腹的血路,血路不行,无从生热,白蜡针自然不会冉融化了!”
    他说时,银色眉睫频频眨动,可是那停立的身子却是纹风不动,和身边那具石像比较起来,简直是维妙维肖,形同一体。
    他说完双睫微合,叹息了一声,似乎还有几分遗憾,铁娥看在眼内,忍着内心的愤怒,道:“你这样作,究竟又是为了什么?白蜡虫汁融入他血液中,又有什么害处?”
    石秀郎笑了笑道:“他功力通玄,已成不死之身,我自是莫奈他何,可是白蜡汁却可使他终世呆坐,瘫痪不起,再想下山已是万难了!”
    说时,扬了一下手上的竹剑,又发出了狼也似的一声怪笑道:“我这样作,远比杀了他更使他痛苦,从此我石秀郎的事,谁也管不着了。”
    铁娥低头想了想,叹息了一声道:“石秀郎你的心太坏了,只是你有如此一身本事,为何不自己找他寻仇,却要利用我这个无关的人呢?”
    石秀郎呆了一呆,上下看了铁娥一眼,冷冷地道:“这一点你自是不解,这其中牵涉着我们当年的一句诺言,四十年内他不得下山,我们却也不得上山,云海老儿生平有一戒,从不伤妇人女子,你父铁云,曾是他器重之人,对于你他自然更格外的宽容,因此,我才选中了你,这多年来,他虽未能下山,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想害死我,今天,他也该知道我不是好欺之人了!”
    铁娥点了点头道:“你曾经说过还有一个朋友,那人叫什么名字,你可以告诉我么?”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这人名叫花明!”
    他手中竹剑在说到“花明”两字时,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道:“你问他作甚?”
    铁娥一双剪水瞳子微微一转道:“问问而已!”
    石秀郎死板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怒容,道:“你我缘尽于此,我要去了!”
    话落转过了身子,正待举步,铁娥忽然叫道:“石秀郎,你去哪里?”
    石秀郎道:“你何必多问?”
    铁娥道:“以后我也许有事找你呢!”
    石秀郎木愣的脸上,现出了几道笑纹道:“也罢,虽然这件事你做得并不好,可是总算做到了,以后如有事求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铁娥点头笑道:“可是我去哪里找你呢?”
    石秀郎闭了闭眼睛,慢吞吞地道,“大半的时间,我都在陕西终南山,你要找我也不难,终南山顶上有一个石象,你找着了石象也就找到我了!”
    说罢如飞前行,转眼出了沙洲,铁娥忽见那尊石像还在面前,不由又叫道:“这石像你不要了么?”
    石秀郎头也不回,哈哈狂笑着自行去了。铁娥甚是奇怪,不由走过去,想把那石人抱起来,不想手一触及那石人身上,却只觉毫不着力,接着整个的石人都塌了下来,变成了一堆碎粉,铁娥大吃了一惊,为之神色一变。
    这时她忽然明白过来,方才那石秀郎,曾经用竹剑在石人头上击了一下,如此看来,他必是以无上的内功,借着竹剑传入石人身上,将石人整个震成了粉碎,可是外表看起来,依然是完整的,只一触摸,立即粉碎。
    石秀郎这种惊人的功力,顿时把狂傲自负的铁娥吓得呆住了。
    她苦笑了笑,心中有说不出的愧恼,自己这身功力,比之石秀郎简直是差得太远了。
    旭日由东方跳出了水面,湖上泛出了万点金光,铁娥怅怅地思忖着,也许是她的经历太浅了,否则怎么会没有听说过石秀郎这个人呢?另一个叫花明的人,更是陌生得很,这两个怪人如果出现在江湖上,江湖上将会变成何等局面?
    返回客栈之后,铁娥仍然郁郁难释。
    这几天所遭遇的,真是她半生所未经历过的,铁娥感到了自悲,她第一次发现了自己武技不如别人,比不上郭飞鸿,更比不上石秀郎,对于一个要强好胜已久的人,这种发现,真是相当的残忍!
    更使她不敢相信的是,她觉出了自己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对于郭飞鸿,她竟是万般地难以割舍,这和以往的她,是截然不同的!
    坐在窗前,铁娥愈想愈悲,忽然,她伏在窗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铁娥实是一个生具至情的人,她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把感情强行压制着,现在一旦受到了挫折,内心起了冲突,自然特别软弱。
    趴在硬冷的窗户上哭了半天,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脱了力,连夜奔波没有睡好,这一阵痛哭,立时生出了浓厚的睡意,不知不觉,她就这么着睡着了。
    朦胧中,好像有人在她身上盖着什么。
    她突地直起身子,叱道:“是谁?”
    睁开眼睛,只觉得阳光耀目,十分刺痛,却听得一人吃惊的道:“姑娘你醒……了?”
    铁娥揉眼仔细一看,不禁冷冷一笑道:“柳英奇,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随便跑到我房里来了!你来干什么?”
    柳英奇这时双手拿着一床薄被,面色通红,他放下了手上的被子,苦笑道:“我见姑娘睡着了,正要给你盖点东西,想不到把你惊醒了!”
    铁娥望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柳英奇剑眉微轩道:“我在窗外只见姑娘哭得十分伤心,本想立时进来,又怕姑娘着恼,后来见姑娘睡着了,因恐姑娘着了凉,才越窗而进,不想你竟醒了!”
    铁娥面色微微一红,截口道:“你别胡说,谁哭了!”
    柳英奇叹了一声,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道:“自那日送姑娘至龟山以后,我因事到淮阴去了一趟,今晨才赶回来,姑娘去龟山见着了那个老和尚没有?”
    铁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柳英奇忽然虎目一瞪道:“姑娘莫非是受了谁的欺凌,只管告诉我,我柳英奇绝不与他甘休!”
    铁娥听了这几句话,一时真想落泪,她叹了一声,望望柳英奇道:“你不要胡猜乱猜,谁还能欺侮我?”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我不信,那姑娘又何必气苦呢!”
    铁娥杏目一睁,正要发作,可是她目光接触到柳英奇那双痴情的眸子,一时心中又觉不忍,只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不要在这里烦我!你还是走吧!”
    柳英奇忽然长叹了一声,道:“这几日我发觉你变了许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快乐,我才安心……”
    铁娥摇了摇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烦燥。
    柳英奇诚挚地又道:“姑娘,如果你心里有事,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也许我能帮你解决,如果这样暗自伤心,那会伤了身子的!”
    铁娥望着他苦笑了笑,道:“我马上就要走了,你也不要再跟着我,这样对你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柳英奇立时一呆,铁娥苍白的面上现出了一片惨笑,接道:“倒是有一件事……也许你能帮我一个忙,你愿意不?”
    柳英奇不由双眸一亮,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铁娥目光撩了一下道:“真的?”
    柳英奇点头道:“天地可表!”
    铁娥低头寻思了一下,黯然道:“我无意中伤了一个朋友,那人伤势沉重,我却又不便去照顾他,如果你能为我去照应他几天,等到他伤势复元,我就感激不尽!”
    柳英奇忽然一笑道:“我当是什么重要的事呢,这点小事情姑娘又何必挂怀,你放心,我一定负责做到!”
    铁娥低头叹了一声:“按理说是该我自己去的,可是……”
    柳英奇笑道:“姑娘自是不便,这人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你只管告诉我就行了!”
    铁娥望着他苦笑道:“我如说出他的名字,只怕你就不愿去了!”
    柳英奇心中一动。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已答应了你,怎能反悔!”
    铁娥冷冷一笑道:“他就是郭飞鸿,现住宏安客栈……你是不是还愿意去!”
    柳英奇面色蓦然一变,铁娥叹了一声道:“我早知道,你是不会去的。算了,就当我没说也就是了!”
    柳英奇僵立着发了一会呆,忽然惨笑了笑,道:“姑娘你错了,郭飞鸿也并不例外,我既然说去,自无反悔的道理。”
    说到此,忽然剑眉微扬道:“他功力深厚,以我看不在姑娘之下,怎会为你所伤?”
    铁娥冷笑了一声道:“他功力比我高多了,只是他心存忠厚而已!”
    柳英奇冷冷点头道:“原来姑娘是为此哭泣……那郭飞鸿如有所知,旦是身受重伤,也该知足了!”
    说着频频苦笑不已,铁娥秀眉一扬,沉容道:“你不要乱说!你到底是去不去?反正我是要走了!”
    柳英奇呆呆地望着铁娥,他好像要说什么,可是他始终不知如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良久,他叹息了一声,掉身而去。
    他走之后,铁娥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匆匆收拾了一下随身的东西,自行离去,对于柳英奇的痴情,她焉能没有感触,可是她内心深处,确早被郭飞鸿占满了,怎又能允许她再去对柳英奇有所敷衍!
    她恨郭飞鸿,恨他扰乱了自己原本平静的心。
    现在,她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她要把这一些恼人的情绪一股脑地全部抛掉,重新拾回以往无牵无挂的生活,她不要任何人走到她生活的圈子里来,就连郭飞鸿也不例外!
    春雨霏霏,桃花片片。
    柳英奇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来到郭飞鸿所居住的“宏安客栈”,时间已是黄昏日落时分。
    宏安客栈内的一个伙计毛七,正端着一碗药汤,向后面行去,柳英奇忙上前叫道:
    “喂!伙计!”
    毛七站住怔了一下道:“客官是住店么?”
    柳英奇摇了摇头道:“我是来找一个姓郭的朋友的,他住在哪里?”
    毛七眨了一下眼睛道:“郭……你老是找郭大爷的吧?我正在给他送药去呢?”
    柳英奇呆了一呆道:“他病了?”
    伙计毛七咳了一声,道:“这位大爷也真怪,昨天已能下地,说是今天要走,不知是怎么回事,睡了一觉,今天竟又躺下了,好家伙,这一次可真病得不轻,全身滚烫,都烧糊涂了,嘴里乱说胡话,我们老板可吓坏了,招呼着我给他弄药,要是再不退烧,还得马上去请大夫!”
    说罢,把手里的药碗,往柳英奇手里一塞,咧嘴笑道:“大爷,你是他朋友,你来了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柳英奇皱了一下眉,心说我可真来着了,当时点了点头道:“郭大爷住在哪一间房里,你领我去!”
    毛七用手指了一下道:“呶!就是那一间,大爷先去,我给你取茶去!”
    柳英奇冷冷一笑,遂举步向着伙计指处大步行去,才来到门前,就听得室内有人沉声唤道:“毛七!毛七!”
    柳英奇推门而入,只觉得房中充满浓重的药味,靠窗的高榻上,那位不可一世的奇侠郭飞鸿,正侧身睡卧着,柳英奇把药放下,看了看这间房间,十分简陋,总共就是一张木床,一张八仙桌和两条榆木板凳,他就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郭飞鸿头也不回,冷冷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怎么,怕我不给你们钱吗?”
    呻吟了一声,又道:“你给我拿一条冷毛巾来,我身上烧得厉害!”
    柳英奇站起来,见桌上红木盆里,泡着四五块布巾,就过去拧了一条,送到了郭飞鸿面前。
    郭飞鸿闭着眼睛,翻过身来,柳英奇不由吃了一惊,只见他面红如火,果然烧得厉害,当时就把湿手巾轻轻压在他前额上,叹道:“郭兄,你病势要紧么?”
    飞鸿蓦地一震,睁开了眸子,“哦”了一声道:“你……你不是柳……”
    柳英奇摆摆手道:“郭兄,你不必多说,我正是柳英奇,只是请放心,今日我不是来与你为敌的,我是……想不到你病势如此沉重!”
    郭飞鸿奇怪地道:“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说罢作势要坐起来,柳英奇按着他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来看望你的病情。”
    郭飞鸿在床上点点头,甚为感动地道:“我不过是受了点风寒,一两日也就好了,何劳柳兄探望?”
    柳英奇皱了一下眉,道:“我看你病势不轻……先吃下这碗药再说!”
    随即回身把桌上的药碗端起,然后扶着郭飞鸿坐起来,郭飞鸿点了点头,把药汁服下。
    柳英奇又慢慢扶他睡下去,郭飞鸿苦笑道:“我与柳兄素昧平生,怎好如此!”
    才说到此,柳英奇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飞鸿兄,那一日在蒋坝之事,尚请不要介怀才好!”
    郭飞鸿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只要柳兄不介意,我哪会放在心上!”
    柳英奇又看了看他胸前的伤,不由俊眉微皱,郭飞鸿唉了一声道:“这是我无意之间跌伤的,柳兄不要见笑!”
    柳英奇明知究竟,却也没有说破,只颔首道:“我身边有家师所赐的刀伤药,甚为灵验,我为你上一些也就好了,只是使用前须先以紫藤汁洗濯,才可化去血脓,你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郭飞鸿要阻止,柳英奇已推门而去!郭飞鸿不由呆了呆,暗想莫非我为铁娥所伤之事,他已经知道了?再一想又似乎不可能,铁娥是何等性情之人,怎会把这件事告诉他呢!至于柳英奇为何如此热枕,则更令他大为不解!
    想到此,内心甚觉愧疚,只觉得平白受那柳英奇如此恩惠,心中实在不安。
    他本已大有起色,只是心念铁娥,思前想后,伤感不胜,偏偏伤口未经妥善处理,受了些风寒,店内照顾又差,才致恶化,一夜之间,竟自大发,卧床不起。旅邸病倒,益发倍感凄凉,柳英奇这时来到,老实说他也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一片好意。
    在床上他感伤了一阵,久等柳英奇不回,不觉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房中已多了一盏灯,柳英奇正蹲地煎熬着什么,郭飞鸿只觉身上其热如焚,口中含糊的道:“柳兄,请给我一点水,我要水!”
    柳英奇忙站起来,把他扶起,然后用灯照了照他的脸,皱了皱眉,郭飞鸿讷讷地道:
    “柳兄……怎么敢当?”
    柳英奇摇了摇头,不发一语,他先喂郭飞鸿喝了几口水,才轻声道:“你胸前伤势太重,再不去毒,可就难治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一切只有麻烦柳兄了……”
    他说完这几句话,双目微闭,出息极重,柳英奇叹了一声:“我见市上紫藤多太干枯,恐怕药力不够,所以亲自上山找了一些,不想误了这么久,真对不起!”
    说到此,灯光之下,郭飞鸿面色这一刹那,竟透出紫色,柳英奇不由大吃了一惊,忙叫道:“郭兄!郭兄!你……”
    郭飞鸿忽地开目,道:“铁娥,你好狠心!”
    说完竟又沉沉睡去,柳英奇呆了一呆,叹了一声,他知道郭飞鸿这时已是烧糊涂了,因而口不择言,也许把自己当成了铁娥亦未可知。
    他望着郭飞鸿苦笑了笑,暗想看来此人对铁娥,似有很深的情意,否则何以竟连铁娥的宝剑也不躲,以身试剑,果真如此,他之痴情,也委实令人感到了。
    转念至此,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那铁娥对于自己,又何尝有一些情意,只一见面,非骂即避,从无什么好脸色,此女之绝情,也真是少见,只是她那冰冷绝艳的高华气质,却令人神魂颠倒,她愈是无情,自己也更是舍不下她了。
    想着想着,柳英奇叹息了一声,望着床上的郭飞鸿,不免生出了一些同情之感!
    当下试了试他的热,不敢再多耽搁,他就关上了窗门,先把熬好已将冷却的药汁与棉花移到床前,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郭飞鸿伤处解开。
    只见郭飞鸿伤处,已呈现紫色,伤口周围已经溃烂,周身热的怕人,柳英奇咬了一咬牙,更觉铁娥下手之狠毒无情!
    他小心地用棉花浸满了紫藤汁水,把郭飞鸿整个伤处洗净,费了半天的时间,才把一些脓血洗涤清洁,直到他伤处现出了白色的肉才行住手,然后,他由身边取出一个小晶瓶,把师傅的刀伤灵药,为郭飞鸿上了整整半瓶多,等到包扎完毕,一切就绪,已是夜深时候。
    柳英奇再摸了摸郭飞鸿的额头,似乎已退了些热,郭飞鸿只微微的睁了一下眼睛,便又在不知觉中沉沉的睡去。
    在灯下,柳英奇细细打量着郭飞鸿,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叹,他本来多少对郭飞鸿心怀一些敌意,可是这份敌意,在半日的相处时间里,竟然消失了不少!
    他慢慢站起身子,推开了窗户,望着窗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忖思着郭飞鸿和铁娥若是能成为夫妻,倒也是郎才女貌,一对美眷,自己又何必介于其间苦苦不放,只是那一日在湖边,曾见楚青青与他,似乎也有些情谊,这就令人不解了,如果郭飞鸿是一个欺骗感情的风流情种,未免太委屈了铁蛾,自己不能就此任他欺骗下去!
    想到此,回身望了郭飞鸿一眼,心中这时真是苦一阵,酸一阵,方要坐下,无意间却看见郭飞鸿枕边有一方砚台,石质光润,似非凡品,为恐跌下来打碎了,就伸手拿起来,目光扫处,忽然发现砚上有“铁娥”两个小字,不由心中一动,靠近眼前,细看了看。
    那是一方墨玉古观,由石质上看来,似乎极为名贵,入手冰寒透骨,柳英奇见其上刻有两行字句为“劝君惜时”、“莫负光阴”,翻过来,又有一行新刻的小字,柳英奇这时一颗心跳动得甚是厉害,他本不该偷窥别人私物,可是这时却忍不住不看。
    那行新刻的小字,经细看才知是“乙丑年仲秋娥妹持赠于病床”等字样。
    看到此,柳英奇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为之呆住了。
    他拿着这方砚台,呆坐了甚久,只觉得双目酸酸,几乎要滴下泪来。
    站起身来,他推开窗户,望着室外的夜空,半天,他才转回身,把这方砚台小心翼翼地又放回到郭飞鸿枕下,自忖道:“铁娥呀铁娥,你原来早已和郭飞鸿定情在先,你瞒得我好苦!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心中思忖着,简直好比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频频苦笑不已……
    当空陡起一个闪电,响了几声闷雷,不知何时,又刷刷地落下雨来,柳英奇忽然站起来,自语地道:“忘了她吧!我来得太晚了!”
    想着又望了望郭飞鸿,闪烁的灯光,映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看来他似乎不要紧了。
    柳英奇真想不声不响地就此离去,可是一种侠义心阻止着他,使他不得不留下来,他要等到郭飞鸿痊愈之后才能离开。忽然,他想到了自身一件事情,这件事,他本来是犹豫不定,这一刹那,他竟然有勇气决定了。
    继而,他心胸也似乎开朗了许多,他变得坚定了许多,他觉得那一天找郭飞鸿无理打斗,是一件多么幼稚的事情!
    想到这里,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再回过头来看郭飞鸿,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歉意,而对方那张英俊正直的脸,在他眼里也变得益发可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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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倩女幽情
    在蛇形剑柳英奇耐心照顾下,郭飞鸿的伤势,大有起色,不过是三天的光景,郭飞鸿已可下地行走,对柳英奇这么一位古道热肠,心存侠义的陌生友人,郭飞鸿内心真是一百二十分的感谢。
    反过来,柳英奇对郭飞鸿,竟然也完全改变了观念,他是抱着一种忏悔的心情来照料郭飞鸿的,只是三日来他却很少与郭飞鸿交谈,彼此默默地相处着。
    这一夜,郭飞鸿在灯下看一卷书,觉得心中很是沉闷,他放下了书本,长叹了一声,柳英奇正自闭目假寐,闻声开目道:“怎么,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郭飞鸿望着柳英奇笑了笑道:“柳兄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心里烦,这几天要不是你,我真……”
    柳英奇由榻上翻身而起,一笑道:“还说这些作甚?只要你好了,就行了,什么事也别放在心里!”
    郭飞鸿点了点头,遂不多言。
    蛇形剑柳英奇忽然道:“郭兄,你伤愈之后,打算去哪里?”
    飞鸿一笑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他说罢,面上浮起了一片凄惨的笑容,他脑子里还放不下冷剑铁娥,只是这话,却又不便与柳英奇说。
    柳英奇闻言后,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郭飞鸿,良久才叹了一声道:“实在说,郭兄,我是多么的羡慕你,比起我来,你该是幸福的了!”
    飞鸿怔了一下,冷冷一笑,道:“你何必又打趣我!”
    柳英奇面色微红,有些讷讷地道:“能得到铁姑娘关怀的人,怎不幸福?”
    郭飞鸿鼻中哼了一声,垂下眼皮道:“这能说关怀吗?哈!”
    他几乎有些愤怒了,接着惨笑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柳兄,你看我身上的伤,这伤并不是我摔伤的,而是……”
    说到此,咬了咬牙,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本想说铁娥的辣手无情,可是那夜铁娥的来此,虽是短暂的相晤,可是那种温馨亲蜜,却已足足令他陶醉,那种感觉,使得他无法对铁蛾作无情的断语。
    柳英奇点了点头道:“郭兄为铁娥所伤之事,铁姑娘已对我说过了!”
    飞鸿一惊,柳英奇接下去道:“就是我来此,也是铁姑娘所托,她对你是心怀深情的!
    你千万不要错怪了她!”
    转过身来,柳英奇推开了窗,目视夜空,惨笑了笑,又接着道:“所以我说你是幸福的人!”
    飞鸿蓦地坐直了身子,道:“这是真的?你……你怎不早告诉我?”
    柳英奇苦笑道:“现在也不晚!”
    突然回过了身子,剑目微轩,道:“飞鸿兄,过去是我错了,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怎么也不能勉强的,过去我误会你是一个朝秦暮楚的登徒子,可是现在,我想我是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吧?”
    他说完,伸出了一只手,目光炯炯地看着郭飞鸿,郭飞鸿呆了一呆,才伸出手来握住了他那只诚挚的手掌。
    柳英奇刚笑了一声,显得很高兴,又似有些凄凉地道:“好了,我总算心安了!”
    郭飞鸿剑眉未舒道:“柳兄,我钦佩你这种度量,郭某绝非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说到此,摇了摇头苦笑道:“至于我与铁娥之间……”
    他本想说出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可是话到口边又复忍住了,微微叹了一声,讷讷道:
    “英奇兄,我们之间,只怕都有难言的苦衷,今后到底如何,尚难预料,你知道,她是一个倔强的女子……”
    柳英奇点了点头,慨然道:“一个洁身自爱,永远不落凡俗的女子!”
    接着,他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狂笑了一声道:“郭兄,老实说,我前几日看见她送给你的那块玉砚台,整个心都碎了,可是现在,又说不出的为你们高兴,你们两个若能结合,才是理想的一对,你比我强多了!”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你竟然偷看我的东西!”
    柳英奇面色微红道:“我情不自禁,这样也好,我也就死了心了,我也好放了心办我的事,就算是死了,也无遗恨!”
    郭飞鸿一惊道:“你说什么?”
    柳英奇微微一呆,摇头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飞鸿看了看他的脸,注目道:“莫非柳兄眼前有什么为难之事不成?”
    柳英奇晒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不过一点小事有待办理罢了!”
    郭飞鸿歉然道:“这几日也实在是拖累你了。”
    柳英奇一笑道:“这又算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在你伤好了,我的责任也完了,更为此交了你这个朋人,岂不是一件快慰之事么!郭兄,你好好地养息,也许三四天就痊愈了,那时候,也许我们还能同一路程,我有事要到淮安去一趟!”
    飞鸿似乎发觉柳英奇今天有点不时,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他似乎有一件心事盘据心中.总觉得他心情有些不开朗。
    郭飞鸿不由暗暗地留下了心,他知道要想问是问不出名堂来的,自己这数日来,承他忘寝废食的照顾,才能转危为安,正是大恩思报,如果能为他化解了这件盘据在内心的难事,也算多少报答他一分情谊,如此岂不是好?
    这么想来,郭飞鸿遂不再言语,柳英奇忽地想起一事,道:“你休息一下,我还要上药铺给你配药去!”
    飞鸿正要劝阻,柳英奇已推门而出。
    他走后,飞鸿不禁又兴起了一番伤感。暗忖那铁娥此刻也不知如何了,她既然托咐柳英奇来看顾自己,想必已离此他去了,今后自己再想找她,看来真是万难了。
    想到此,不由喃喃自道:“恩师呀恩师,你把爱女终身托付于我,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此时此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从而又想到了龟山的云海老人所嘱自己的事情,内心更止不住阵阵纳闷,眼前诸事,竟是没有一件可以令自己开朗乐观的,想来想去,没有一点头绪。
    忽然,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
    虽是在伤病之中,他的听觉仍然是极为灵敏,立时他就可以断定出来,有一个人轻步向着这间房门掩来。
    这个突然的发现,使他由不住吃了一惊,暗忖:莫非是柳英奇回来了?他又为何如此?
    想到此,有意装成半睡的模样,微微闭上了眸子,静观发那是一种凝神提气的轻步,如非有飞鸿那么高的武功造诣,是绝对听不出来的,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人已立在了门前。
    郭飞鸿微微运集真力,贯之右臂,只要一旦发现不对,这一掌就可致对方死命。
    果然在他有了这种决定之时,那扇门,竟然无风自开,发出了轻轻的“吱”的一声。门开后,久久不见有人进来,床上的郭飞鸿仍然是不动声色,他身子倚在床栏上,装成睡着的模样,几上一盏油灯,被风吹得闪闪欲熄,室内显得时明时暗。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黑色的影子,像是一个幽灵似地,蓦然飘了进来。
    这人身子落地后向墙上一贴,郭飞鸿才看清了来人那付样子,不由暗吃了一惊,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丑陋之人。
    只见这人生就不满四尺的身材,一颗大头,足有巴斗那么大,其上乱发如草,色呈灰白,一根根都似刺猬也似倒立着。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皂色的长衣,长可及地,包裹着他那矮小的身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然而这个人,郭飞鸿却不能轻视他,由他那双突出的瞳子看去,此人当是一个身怀奇技的武林高手。
    郭飞鸿表面上是纹风不动,可是暗地里此人一举一动全在目中,他奇怪地是对这个人陌生得很,他来此又是什么用意呢?
    这怪人向郭飞鸿身上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异,一双瞳子又在柳英奇那张空榻上望了望,显得有些失望,遂见他面上带出一丝冷笑,举步向郭飞鸿身边走来。
    这种情形之下,郭飞鸿不便再保持沉默了,就在这怪人即将靠近床边时,他猛然张开了瞳子道:“什么人?”
    大头怪客顿时一呆,突地站住身子,他那一双突出如珠的瞳子逼视着郭飞鸿,沉沉一笑,道:“很好,你醒了,小朋友,你不要怕,你身上有伤,我不会怎么样你,我只问你几句话就走!”
    郭飞鸿冷笑道:“深更半夜,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有什么事问我?”
    大头怪客阴森一笑道:“我是来找一个姓柳的,小朋友你可认得他?他叫柳英奇!”
    飞鸿心中一震,当时冷笑道:“我不认识什么姓柳的,你找错地方了!”
    大头老人呆了一呆,面色骤变,摇了一下大头道:“不可能,他必定住在这里,你不要骗我!”
    郭飞鸿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是住在这里,只是今晨有事出去了……”
    老人点头道:“好,他什么时候回来?”
    郭飞鸿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也许一两天,也许就此而去,就不回来了。”
    大头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好吧,他回来后,就烦你转告他一声,三日后我在东城薛家祠堂等他,过了子时我就不等了!”
    说到此,这大头老人仰天一阵大笑。
    这声大笑,有如是当空一个霹雳,猛可里把郭飞鸿吓了一跳,大头老人笑声一住,用十分悲凄的声音接道:“他要是不去,我也不再来找他,那时候我要广发武林贴,请出几个好朋友来评断一下过去的一段是非,那时只怕他脸上不大好看呢!”
    郭飞鸿怔了一下,道:“足下贵姓,大名是……”
    大头老人冷笑道:“我姓雷,你一提他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怅怅地叹了一声,转身一纵,已没于黑暗之中,郭飞鸿本还想问他几句,可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不禁甚是纳罕。
    大头老人身子方纵出不久,柴门再敞,柳典奇面色苍白地匆匆进来,飞鸿惊声道:“柳兄!”
    柳英奇一指按唇,微嘘了一声,忙自把房门关上,然后侧耳听了听,等到确定没有异状之后,这才叹了一声,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郭飞鸿道:“来了不久!”
    柳英奇放下了药,神色很是黯然,过了一会儿,冷冷一笑道:“很好,我原本也要去找他,现在他既然找来了,就更好不过!”
    说着,忽然“啊呀”一声,匆匆跑到床边翻了翻,睹状仓皇已极,口中连连道:“糟了!糟了!”
    郭飞鸿奇道:“你找什么?”
    柳英奇站直了身子,细想了想,又在身边摸了一下,才神色缓和地一笑道:“还好!还好!”
    飞鸿不禁大是奇怪,只是对方不明说,自己也不好细问,当时只是奇怪地望着对方,柳英奇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郭兄,你不要见笑,唉!我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其实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言至此,又叹息了一声,道:“这一天,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他似乎早已想到了有此一天。
    郭飞鸿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找你又为了什么?”
    柳英奇定了定神,微叹道:“此人姓雷名三多,人称‘黑羽’,又有人呼其为‘黑鹰’。是一个身怀绝技难以应付的怪人。”
    郭飞鸿皱了一下眉,冷笑道:“既是武林中高人,午夜来此刺探,未免太不漂亮了!”
    柳英奇摇了摇头,苦笑道:“郭兄,你错怪他了,此人虽是貌相凶恶,可是内心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来这里,并非是想暗害我,而是……”
    “是想作什么?”
    “而是……”柳英奇叹了一声,冷笑道:“是想盗取一样东西!”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我想你们之间,必定有一件隐秘的往事,柳兄如不便说,我也不问就是!”
    柳英奇摇了摇头,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讲的,只是我知道得太少……先师一去世,就更莫测究竟了!”
    郭飞鸿注目道:“令师莫非已……”
    柳英奇点了点头道:“是的!已经去世了,只是此事那雷三多也许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柳英奇忽然问道:“那雷三多可曾留下什么话么?”
    郭飞鸿点头道:“三日后东城薛家祠堂等你,午夜不至,他就自行离去!”
    柳英奇笑道:“很好!”
    郭飞鸿微微冷笑道:“他还说,如果至时你不到,他将要广发武林帖,向你质问一段是非。”
    柳英奇一声狂笑道:“这么说,我是非要见他不可了!”
    旋即叹了一声,把买来的药,倒在药罐里,微微一笑道:“三天时间还长,那时我想你身子应该复原了,我也没有别的事,正好与他作一个了断。”
    郭飞鸿咬了咬牙道:“柳兄对我恩重如山,三日后我自信身体可以复原了,这雷三多你就交与我来对付好了!”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此事与你无关,郭兄你又何必插手!”
    郭飞鸿尚要说话,柳英奇却冷然又道:“郭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你如出面,是非黑白就更说不清了,那时雷三多将更有说词,笑我无能了!”
    他说完,把药罐里加上了水,然后置于小火炉上慢慢地煎熬,他一面用扇子扇着小火炉,一面有所感慨地道:“我是一个自幼丧父离母,孤苦无依的孤儿,如非恩师收留我,传授了我这身本事,也许今天早已饿死在家乡汉水江边……”
    他咬了一下牙,讷讷地又道:“所以说,我的一生蒙受恩师至多,现在就算为他老人家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言罢他又惨笑了笑,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把熬好的药,斟出了一碗,送到了郭飞鸿面前道:“吃了吧!”
    飞鸿接过碗,慢慢的把药服下去,柳英奇却走到了窗前,默默无声的向窗外望着。
    窗外月色朦胧,几株青竹,在夜风里战抖着,这客栈里,还有人在吹着笛子,袅袅的笛音,益发使人平增一份伤感。
    柳英奇回过身来,干笑了一声道:“我生平个性孤癖,故此从未交过什么朋友,如果有,郭兄你是第一人了!”
    郭飞鸿甚为感动地笑了笑,他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具好感,而他一生所喜爱的就是如同柳英奇这种肝胆相照的人,他忽然觉得在某一方面,这柳英奇和风阳府的楚秋阳有些类似,起码他们都有一颗赤诚的心,和勇于助人的豪情。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在凤阳府我结识了一个挚友名楚秋阳,此人是一个仗义轻财的豪爽汉子,此番事了,我三人如能结为金兰之好岂不是好?”
    柳英奇不由一喜,道:“你是说的小孟尝楚秋阳?此人我久仰得很,只是无缘识荆,哦!太好了,只是此事要待我会过雷三多之后……”
    言方至此,床上的郭飞鸿突然剑用一皱道:“有人!”
    柳英奇也已惊觉,当时面色一变,只见他冷冷一笑,道:“我去去就来!”
    话落,右手一按窗沿整个身子就像一只大狸猫似地窜了出去,身子一落入院中,果见茅草屋顶上,伏着一个人影。
    那人似乎蓦然发现有人出来,也似甚是吃惊,在屋顶上使了一式“金鲤倒窜波”,嗖一声,已窜出了三数丈以外,紧接着一长身,又拔上了另一处屋檐之上。
    柳英奇本以为是黑羽雷三多,可是这时由背影上看去并不像,心中大异,冷冷一笑,一个杀腰,已扑了上去。
    檐上人影,身子再次倒仰,又窜出了丈许以外,前面是一堵围墙,这人竟自腾身而过。
    可是,柳英奇仍尾随着追了过来,口中轻笑道:“相好的,你慢走一步!”
    双臂一振,也腾过了围墙,眼前是一道溪水,溪水一头却是一片密密的竹林。
    柳英奇生恐这人循入竹林,当时足下加劲,用“燕子三抄水”的上乘绝技,身子一连三个起落,已赶到了这人身后,右掌向下一沉,挟着一股劲风。直向着这人背上击去。
    夜行人身子向前一载,身形甚为轻灵,只见他双手一张,已把身子划到了一边,接着右手向外一分,反向着柳英奇腋下一掌拍来。
    柳英奇冷笑道:“好厉害!”
    口中说着,左手向着一托,他本意是想把对方身子逼得右倾,然后用重手法伤他,可是来人并非那么易欺,他那伸出的手不避反迎,手掌向后一扣,只听得“啪”一声,两只手掌贴在了一块儿。
    柳英奇只觉得对方那只手竟是柔若无骨,在滑润的肌肤下,却透出一股无比的劲道。
    柳英奇这一个感觉,立时使他觉出对方是一个女人,因为男人绝不可能有这么柔滑的肌肤,这一发现,顿时使得他脸上一红,借着对方的手劲,身子向外一闪,同时口中叱道:
    “你是谁?”
    夜行人口中娇声喘着说道:“要你管!”
    说时,她身子向前一欺,双掌齐出,直向柳英奇双肩上按来。
    柳英奇后退了一步,用“二柳分扬”的手法,分开了对方双腕,由于距离甚近,他看出了对方是一个身材颇高的姑娘。
    这姑娘头上扎着一袭黑色的薄巾,弯弯地一双柳眉,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柳英奇看在眼中,只觉得极为眼熟,偏偏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有了这一层顾虑,柳英奇自是不便再下煞手,而对方那个大眼睛姑娘,也似没有兴趣打下去,也闪了个身,叱道:“失陪!”
    娇躯一弯,箭也似地跃了起来。
    柳英奇一声冷笑道:“休走!”
    身形微挺,跟踪而起,二人一前一后,一时之间,已驰出了里许以外,接近竹林之边,柳英奇生恐她入林循失,奋身纵上,一声朗笑道:“姑娘休走,柳某得罪了!”
    双掌向外一探,向着少女肩上就搭。
    长身少女旋风似的一个猛转,月光之下,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不退反迎,并二指,直向柳英奇咽喉上点来。
    柳英奇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手法如此厉害,连忙后退了数尺,口中道:“姑娘住手!”
    少女收手退身,一双眸子在月光下益发明媚,她望着柳英奇冷冷的道:“你这个人真是怪,苦苦地追着我干什么?我莫非怕了你不成?”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姑娘夜半三更隐伏在我们房上鬼鬼崇崇,意欲何为?”
    抖了抖肩膀,又接道:“姑娘如没有一个合理的答复,恕我要强留芳驾了!”
    少女面上似有些讪讪之色,她鼻中哼了一声:“这不关你的事……”
    柳英奇怔了一下道:“怎么不关我的事?”
    长身少女一双瞳子,骨碌碌地在他身上一转,冷哼了一声,扭身就走,柳英奇一上步正要出手,少女已似先知,霍地又转过身来叱道:“你还要怎么样?”
    柳英奇抱拳凌声道:“请姑娘说明来意,否则恕不能放行!”
    少女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偏不说,你要怎么样?”
    说时右腕一翻,已把背后一口长剑撤了出来,秀眉一剔,冷笑道:“你如果再不知进退,可就怪不得我剑下无情!”
    剑一撤,转身又走。
    柳英奇暗笑了笑,足下垫步,“呼”的一掌向着少女背上打去。
    长身少女这一次是真怒了,一声娇叱,霍地转身,掌中剑“长蛇吐信”,分心就刺,柳英奇纳腹吸胸,如随风飘絮似的荡至一边。
    少女身形再进,掌中剑“怒剑狂花”带起了一天的剑影,向着柳英奇双肩前胸三处地方猛刺过来!
    这一次剑势厉害,柳英奇被逼得跄踉退身,几乎跌倒在地,这才知道对方姑娘剑招厉害,他不禁暗恨自己来时匆匆,竟然忘记携带兵刃,空手对敌,尚可制胜,此刻对方撤出了兵刃,自已就非敌手了。
    长身少女一连两招,迫得柳英奇无法立足,不由胆势大壮,娇躯连闪,第三招“秋茶遍野”正要挥出,柳英奇身子倏地腾起,一双铁拳,夹着两股劲风,直向少女侧肋上捣去!
    少女身子一个侧滚,哗啦一声,翻出了丈许以外,她似乎没有恋战之意,身子翻滚之间,来至一旁,剑交左手,狞声道:“我对你已是忍了再忍,你可不要再逼我!”
    边说边喘息不已,柳英奇呆了一呆,道:“姑娘午夜来访,必有原因,如不明说,请恕仍难放行!”
    这长身少女一双瞳子睁得又大又圆,娇哼一声,道:“我又不是贼,我不过是……”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显得有些难以启齿,跺了一下脚,掉头又走,柳英奇嘿嘿一笑道:
    “姑娘不说明,我是绝不放你走的!”
    身子倏地腾起,随后疾追,眼看着前行少女,已快到竹林旁边,柳英奇情急之下,正要奋力腾身,忽见少女右肩一沉,不由心中一惊,果然那姑娘娇躯一个翻仰,口中一声叱道:
    “着!”
    黑夜里,但见两点银星,分左右飞来。
    柳英奇身子一个挪移,方自躲过,不意眼前银光一闪,第三枚寒星又到,耳闻那少女一声叱道:“右闪!”
    柳英奇惊怒之下。只疑少女故布疑阵,偏偏向左一闪,但听少女一声惊呼,他只觉得左肋下一阵刺痛,已为暗器打中。
    暗器中身发出了“波”的一声,好似打中不深,只受了些皮肉之伤,柳英奇身子落下来,有些莫名其妙,这时那姑娘已投身林内,沓然无踪。
    柳英奇自忖追之不上,愣了愣,只得怅然而返。
    在归途中,他用手摸了摸伤处,似中了一支小镖,虽是伤得不重,却也不便随便处置,当时匆匆赶回客栈,越墙而入。
    郭飞鸿见他进来,不由吃了一惊道:“你受伤了?”
    柳英奇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说时他走到灯下,细看了看,一只菱形的小银镖,深插肋内,不由吃了一惊,暗异既入肉如此之深,怎么不觉疼痛,岂非怪事!
    想着信手把那小镖拔起,这一拔,才知道镖头原来嵌陷在一物之上,柳英奇探手一摸,口中“哦”了一声,遂由怀内取出一只镶满了珠串的女子绣鞋,那一镖无巧不巧,正中在鞋底上,几乎贯穿而过。
    柳英奇面色微变,牙关紧咬,好似十分心痛模样,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贱人!”
    郭飞鸿见他怀内藏有一只女人的绣鞋,心中也甚是诧异,只是望着他发楞,柳英奇这时面色微微一红,忙把那只鞋收入怀内。
    郭飞鸿装着没有看见,问道:“那人你追到了没有?是什么人?”
    柳英奇随便在伤处上了点药,只不过是极轻微的一点破伤,闻言剑眉一轩道:“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追是追到了,却又为她逃了。”
    郭飞鸿微异道:“这姑娘可曾说过什么没有?”
    柳英奇想了想,道:“奇怪……我一定见过她,她是谁呢?”
    说着,反复看着那只小银镖,郭飞鸿见状忽然心中一动道:“柳兄把暗器给我看看!”
    柳英奇递过来,道:“这姑娘并没有恶意,只是她又为什么来呢?奇怪!”
    郭飞鸿接过镖来,略为一看,不由道:“柳兄不必费解,这姑娘不是外人!”
    柳英奇忙问:“你莫非认识她?”
    郭飞鸿微微一笑,颔首道:“此女乃是我方才与你所说的那个小孟尝楚秋阳的妹子,名叫楚青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柳英奇“哦”了一声道:“难怪我看她如此面熟,这就是了,那一日在洪泽湖上与你泛舟共游的不就是她么?”
    郭飞鸿俊脸微红,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她!”
    说着把银镖丢还,柳英奇接回手内,又细看了看,发现镖尾上,果然有一个圆形的印记,其上有一个“楚”字,心知郭飞鸿说得不错,当时鼻中哼了一声,一面收镖于怀,一面道:“有一天,我要再会一会这位女侠客,面谢她这一镖之恩!”
    郭飞鸿摇头道:“柳兄弟,你千万不可以,此女不是坏人,这一镖她亦绝非是有心要伤你!”
    柳英奇忽然记起,那楚青青发镖之后,曾招呼过自己向左面躲闪,只怪自己疑心,才会中镖,如此看来,这位姑娘果然对自己是心存仁厚了。
    当时止不住面色也微微泛出一些红来,郭飞鸿看在眼中,忽然心中一动,当下道:“柳兄以为这位姑娘人品如何?”
    柳英奇摇了摇头说:“初识一面,不便置评!”
    郭飞鸿想到了楚青青昔日一段温情,内心不免有一些感慨,只是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动这份感情的,否则误己误人,罪莫大焉!
    想到此,就问柳英奇:“你当真要去凤阳府会会这位姑娘么?”
    柳英奇点了点头,道:“我要还她这支镖,就便还要领教她银镖特技,否则怎能心服?”
    郭飞鸿浅浅一笑道:“那就太好了,我尚有一封书信托交楚秋阳,就便烦你带去了!”
    柳英奇随口答应了一声,就脱下了外衣,不想衣衿方启,那只绣鞋又落了下来,他忙抬起,偏头一看郭飞鸿,苦笑了笑道:“郭兄,你奇怪吧?”
    郭飞鸿含有几分同情地望着他道:“这必是那雷三多要找的东西了!”
    他甚至凭着这只女子绣鞋,可以猜想出柳英奇的一段悲伤身世的大概!
    果然柳英奇面上泛起了一片悲凄之色,他那双深沉的眼睛无力的看着郭飞鸿,道:“你说得不错,那雷三多就是要找这件东西,至于他为什么要,我却不知道!”
    郭飞鸿坐正了身子,讷讷问道:“这只鞋是你……”
    柳英奇苦笑了笑,道:“是我母亲的……”
    郭飞鸿微微一怔,柳英奇望着他冷然道:“你当然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师父临终时,把这只鞋交给我,说是我母亲临去时交给他老人家的,叫他转交与我,将来用以为我母子相见时的证物!”
    郭飞鸿奇怪的问:“这又与那雷三多有何关系?”
    柳英奇纳闷地摇了摇头,惨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雷三多和我师父,昔日乃是同门师兄弟,至于他们后来怎么成仇,我也不明白,就这一点,也是恩师临终时才告诉我的。”
    顿了顿,他又接道:“我师父还告诉我这只鞋内秘藏着地址,可以找到我的母亲……”
    “……至于我母亲既仍在世,为何不来见我,又为什么把这只鞋交与我师父,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父亲早已死了,我是个孤儿,是恩师把我抚养长大的……”
    说到此处,他那双虎目内,已噙满了热泪,郭飞鸿安慰他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必再多想,眼前既有这件信物可以找到令堂,倒是一件喜事,你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柳英奇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这是我一件大心愿,我师父故世时,要我妥收此鞋,尤其要防雷师叔偷窃,这一点我真是不明白……”
    说着频频叹息不已,旋又道:“我想此中必有道理,也许哪一天,雷三多能告诉我……”
    他冷笑了一声,来回地在室内走着,不时地发出叹息之声,忽然立定脚步,又恨恨地道:“我只知道,雷三多是我师父的大仇人,可能是他逼走了我的母亲,我那位恩师晚年更是时常叹息,可怜他没有过一天好日子,那时候我已下了决心,有一天我必要手刃雷三多,以谢他老人家养育之恩,可是奇怪的是师父却又不要我这么作。”
    “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发出了“砰”的一声,郭飞鸿劝道:“早晚你会明白的,睡吧!”
    柳英奇长叹了一声,冷冷一笑道:“三天之后,我与雷三多会面之时,也就是我与他分出生死的时候,他如不杀我,我就杀他!”
    郭飞鸿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你不会死的!”
    柳英奇冷笑道:“这也不一定,那雷三多在梅岭被困经年,听师父说,已练成了绝世奇功,我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如其叫我这么糊里糊涂的活下去,还不如叫我死了的好,我真活腻了!”
    郭飞鸿冷冷地道:“你不要忘记令师交与你的任务,你还要找寻你的母亲,否则你就是不孝!”
    柳英奇面色微变,悲凄的道:“什么孝不孝,她能二十多年不要我这个儿子,把我寄养在师父家里……我又何必苦苦寻她做什么?”
    说到此,热泪滚滚而下,全身瑟瑟战抖,悲愤已极,郭飞鸿叹了一声道:“坐下来吧,你太激动了,你可曾想到,也许令堂有难言之隐,天下岂有不爱自己儿子的母亲?这其中必有道理,有一天你见到了你母亲,也许你会明白这原因的!”
    柳英奇忽然以手掩面,痛哭了起来。郭飞鸿慢慢下床,拍了拍他道:“不要伤心了,你要想开一点,睡吧,咱们明天再谈,我想令堂既有此鞋交你,并有地址在内,这就不难找到,这件事我愿意帮助你!”
    柳英奇忽然住声,点头道:“郭兄,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这件事我只有托你了!”
    言罢,忽然自怀内取出了那只绣鞋,交与飞鸿道:“这只鞋暂请为我收着!”
    郭飞鸿一惊道:“这是为何?”
    柳英奇冷冷的道:“三日后我去会雷三多,要是活着回来,你再还我,否则就请你代我找寻我那可怜的母亲了,你务必要答应我……好么?”
    郭飞鸿呆了一呆,不禁也有些黯然,当时把鞋接过来,苦笑道:“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放心,你是不会死的!”
    柳英奇不由面上浮起了一层欣悦,他紧紧握住郭飞鸿的手道:“飞鸿!万一……我柳英奇来世犬马必报!你是我生生世世的大恩人了!”
    郭飞鸿站起身吹灭了灯道:“别多想了,睡吧!”
    夜色朦胧,四野无声。幽幽
    一丛柏树遮住了斜照的月光,在黑沉沉的祠堂上空,几只蝙蝠翩翩的低掠着,平张的翅膀,就像飘舞在空中的海裳叶子。
    “蛇形剑”柳英奇在子时前来到了这里,他抬头认了认那块正门上悬着的描金大铜匾,不错,正是“薛家祠堂”,然后他双手推开了低矮的栏栅,迈步进入。
    他内心,此刻感觉异常地平静,生死二字对于他来说已不算是一回事,既然郭飞鸿已答应他,在他不幸身死之后,继续他的志愿去找寻母亲,他己没有什么再值得牵挂了。
    鹄立在一尊石狮旁边的雷三多,忽然发现了柳英奇,不由冷森森地笑道:“很好,你践约来了,是吧?”
    柳英奇站定了身子,抱拳道:“幸会,幸会!”
    月光下,美者益美,丑者更丑,柳英奇之英俊,雷三多之奇丑,显然构成了强烈的对比。
    大头矮躯,乱发如蓬,雷三多确实是够丑的,当他目睹着柳英奇的从容镇定,内心更是兴起了无比地愤怒。
    狂笑了一声,雷三多点了点头道:“小伙子,这件事原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昔日你虽帮助你那无义的师父,百般地折磨我,可是我都能原谅你,因为那也许并不是你的本意……”
    “现在你师父既然死了,我也可以不必与你过分计较,这些年来,我对这件事情看开得多了!”
    柳英奇微哂道:“我只是践约而来,至于先师与你过去的经过我并不清楚,也不想多问,雷三多,你看着办吧,你要想过手,我也奉陪,要是变了心意不想再动手,那更好,我掉头就走。怎么样,我全听你一句话!”
    雷三多发出了像夜猫于似的一声狂笑,摇晃了一下身子,道:“小伙于,你真会说话,每一句我都听见了。成!真有你的!”
    柳英奇怒声道:“什么意思?”
    雷三多咳了一声道:“什么意思?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别再装糊涂,姓柳的,我现在只向你要一样东西,你给了我就没事,一了百了!”
    “什么东西?”
    “一只女人的珍珠绣鞋!”
    雷三多上前一步,目光炯然地道:“这东西一定在你手里!”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在我手里?谁告诉你的?”
    雷三多冷森森地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我自己的秘密,你就别问了,现在就是这句话,你把这只鞋交出来,咱们怎么说都好!”
    柳英奇沉声道:“要是我不给你呢?”
    雷三多霍地跃前一步,双掌一分,直向柳英奇双肩上抓了下来,柳英奇真没想到这家伙说打架就揪辫子,一时暗吃了一惊,身躯向下一矮,双掌反向雷三多双膝上托去!
    雷三多怒叱一声:“小杂种!”
    双手迎着向下一压,四只手抓在了一起,柳英奇顿时觉出由对方掌心里透出一股极大的内力,有如是一股洪流一般,向自己五内逼了过来,止不住一阵心旌摇动,这才知道厉害。
    他知道雷三多这种功力,名唤“五行真气”,所谓“五行”,乃是指的心、肝、胃、脾、肾五种内脏,由此而生的内力,也是旨在伤对方的内脏,端地是厉害无比。
    柳英奇大意之下,险些就此受了重伤,还算他见机得早,当时慌不迭的一个倒翻,滚出了丈许以外。
    在碎石道上,他身子又一连五六个滚翻,总算把透入他体内的力道散出了体外,待他重新立定之后,已是面色苍白,心旌摇荡不已。
    雷三多呆了一呆,怪声道:“好小子,算你机灵,可是你逃不过的,还是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吧!”
    柳英奇一声厉吼,猛地腾身扑了上去,双手是排山运掌,直向着雷三多前胸袭去,后者发出了一声怪笑,那矮小的身子屈伸之间,已由柳英奇头顶上掠了过来。
    好快的身法,就在这矮老头身子甫一落地的当儿,他左右手同时进招,一上一下,向柳英奇“灵台”、“关元”两处穴道上按去。
    柳英奇一个旋身,怒叱了一声:“好!”
    双手同时递出,掌心注满了真力,四掌交锋,发出了“波”的一声闷震,雷三多身子一摇,说了声“好小子!”
    另一面的柳英奇,却止不住一连后退了三四步,一时只觉得双腕奇酸,仿佛筋骨都断了一般。
    他定了定神,才吐气出声,右手一领,把背后的“蛇形剑”掣了出来。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小伙子,你不行就是不行,动家伙也是一样!”
    柳英奇最听不得这种话,他狂啸了一声,身到手到剑到,剑光一闪,蛇形剑“巧点天灯”,直向雷三多咽喉上点去。
    雷三多口中冷冷一哼,点足退身,可是柳英奇这一手“定海伏波”一发就是三式,确有神出鬼没之妙,雷三多身子不及退开,只听见剑尖上发出两声极清脆的龙吟声响。
    霍然间,雷三多就觉得左右耳下同时生风,柳英奇这一招是“点中元、挂两肩”,雷三多轻敌之下,右面的衣衫,竟被划了尺把长的一道大口子,虽然没有伤着皮肉,却也吓了他一身冷汗。
    雷三多情急一个倒仰,有如半空秋千,翻出了丈许多远,身子一落地,这老儿双手在长衫下一个交叉,已掣出了一对银色的圈子。
    这兵刃并非是“乾坤圈”,更不是“离魂子母圈”,倒有几分与“五行轮”相似,整个的圈身,生有半圈倒刺,每一倒刺,都有小指般粗细,伸出来有两三寸长短。
    柳英奇身形一个猛扑,来到了雷三多身前,掌中剑正要第二次攻上去,雷三多一声断喝道:“且慢!”
    这声断喝,吓了柳英奇一跳,他顿时立住了势子,道:“老头儿,有何见教?”
    雷三多把手中的两个钢圈“当”地碰了一下,钢圈上的颤颤银光,倒映着他那张愤恨的脸,他说:“柳英奇,老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只绣鞋拿出来给我,否则我可就手下无情了!”
    柳英奇横剑道:“谁要你手下留情?快进招!”
    雷三多冷冷的道:“这又何苦,那只绣鞋对你丝毫没有用,对我却是意义深厚!”
    柳英奇怔了一下冷然道:“你简直一派胡言!胆敢侮我母亲!”
    雷三多身子一晃,“扑通”坐了下来,他喃喃地道:“任宝玲是你母亲?”
    柳英奇吃了一惊,心想奇怪,他竟知道母亲的名字,当时痴痴的问:“你如何知道?”
    雷三多“当”地一声扔下了圈子,双手用力地抓着乱草似的头发,口中怪声笑道:
    “天……这是从何说起,他们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柳英奇身子一越而前,厉声道:“你在乱说些什么?”
    雷三多哧地一笑,他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泪流满腮,牙关紧咬,道:“摩云剑柳鹤,是你父亲了?”
    柳英奇一呆道:“你休要信口雌黄,他老人家乃是我的恩师。”
    雷三多一声狂笑,道:“孩子,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连我都有些糊涂了,你受骗了……那柳鹤不仅是你师父,他还是你的爸爸!”
    柳英奇怒叱了声:“胡说!”
    他身子又复向前一欺,掌中剑劈头盖顶猛然砍了下去,雷三多顺手操起地上的钢圈,随便一架,“当”一声磕开了对方的剑,口中冷笑道:“你竟不知道?这太可笑了……”
    柳英奇一时呆住了,他这一时身子抖得厉害,雷三多的话,似乎不是空穴来风,他不禁有些感到迷惑了。
    雷三多舞着一双钢圈,怪声怪气的道:“一对狗男女……一对狗男女!男盗女娼……他们就是你的父母!”
    柳英奇眸子张得极大,忽然他像疯子似地扑上去,怒剑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向着雷三多身上砍去,可是第一剑都为雷三多那一对畸形的兵刃磕在了一边。
    这矮老头儿一面迎架着,一面怪声笑道:“傻小子,你不要发怒,你听我说了你就明白了……天呀!天呀!我真没想到,你……你会是他们的儿子!”
    柳英奇退身向外一跳,把蛇形剑向地下一栽,手指着雷三多道:“你说……你说清楚一点,要不然我誓不与你甘休!”
    雷三多这时笑中带哭,那付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他狂笑说道:“小子,你要听么?好!好!我就告诉你,你听了以后就知道了!”
    说着,又丢下了兵刃,两只手交持着在脸上乱抹着,一面道:“这是很久的事了……小子,那时候,柳鹤和你那无耻的母亲及我,同在我父亲‘排云翅’雷坤门下为徒。”
    柳英奇身形一震,后退了一步。
    霄三多慢慢站起了身子,哧哧一笑道:“你现在知道了吧。说起来我还是你师叔。”
    柳英奇点了点头道:“你和我师父同门学艺我知道,只是我母亲的事我不清楚!”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我说的句句实言,如有一字虚假,天诛地灭!”
    柳英奇咬紧牙关道:“你说!”
    雷三多又在脸上抹了一把,道:“柳鹤长我三岁居长,我居次,任宝玲最小是小师妹,我三人同室习武,我父亲对他二人和我没什么分别,武功传授一视同仁,绝无半点藏私,因此,他二人武功都不在我之下,……可恨,他二人必是那时候就已有了私情了……”
    言至此,咧开了天嘴,似哭似笑地又号了两声,惨笑道:“我父亲因见小师妹秀外慧中,故此为我与她订下了婚事……”
    听到这里,柳英奇不由大吃了一惊,他面色变得惨白,打了一个战抖道:“你说什么?”
    雷三多冷冷一笑道:“我父亲毕竟是看错了,婚后半月,我父亲去世,就在出殡的当夜,我妻——也就是你母亲,竟然跟着那忘恩负义的师兄私奔了……”
    错齿出声,抬头看了柳英奇一眼,又道:“这都是你父母作的事……小子你听着,他二人私奔后,在四川青城山另筑香巢,嘿嘿……当时我心中的滋味是何等的难受?有一天……”
    他眯起了光灿的一双眸子,频频冷笑道:“那是一个阴雨霏霏的日子,我终于找到了他们两个……”
    柳英奇已如同一旦呆偶似的,立在当地动弹不得,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与羞辱,如非他想多知道一点,当时真恨不能上前一剑结果了对方性命。
    “你那无耻的父母,非但没有歉意,却与我定了端午之约,地点就在梅岭!”
    “那一天端午节我去了,小子,你那无耻的父母,竟然早已设下了陷阱,我中计了!”
    说到此,雷三多咧开巨口,“呼呼”地喘了两声,接道:“此后的事情,你也知道,在那个地方,我一直被困到今天,如非是那个好心的小姑娘砍开了阵门,至今我仍困在那里,只怕永远也出不来了。”
    “小子,这个仇你说能不报么?”
    “你怎么不说话呀!”
    接着,这雷三多又发出了连声地怪笑,继续说道:“他们两人以后也分开了,那是因为江湖上人人耻笑他们,人人要得而诛之……”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柳鹤才冒称是你的师父,他没有脸告诉你,因为你是他们私生的孽种……哈!哈!小杂种!”
    柳英奇呆瞪着瞳子,他听进了雷三多每一个字,可是他竟然没有反应。
    雷三多嘿嘿笑了几声,又接道:“我出来之后,发誓要寻仇。可是你父亲已死,你母亲浪迹无踪,可是我知道她那一只绣鞋,在你这里……”
    “有了这只鞋,我就能找到任宝玲,我要把这当年的积恨清一清,这是我毕生仅有的一点愿望!”
    “那只鞋是在我这里!”柳英奇冷冷一笑,说:“可是我已藏在另一个地方,并且我不能给你!”
    雷三多瞪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柳英奇说:“只因为她是我母亲!”
    雷三多怔了一下,桀桀怪笑道:“莫非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柳英奇点了点头道:“是的!”
    雷三多满头乱发一阵耸立,柳英奇又接道:“虽然大部分是真的,但是其中必有隐情。”
    “什么隐情!”雷三多怒声吼道:“男奸女淫,还有什么隐情!”
    柳英奇抬头看着当空的一轮明月,暗暗忖道:“果真这雷三多所言是实,我柳英奇尚有何面目见人?”
    然而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也不能把母亲那只绣鞋给他,让他循踪去杀害自己的母亲。
    他绝不相信母亲是这种人,更不相信师父柳鹤会作出这种事情来,可是雷三多言之凿凿,岂能不信?
    柳英奇左思右想了一阵子,转望雷三多冷笑了一声,道:“那只绣鞋我绝不给你,你死了这条心……”
    雷三多怪笑了一声,双轮蓦地举了起来,恶狠狠地道:“那我就杀了你!”
    双轮由上而下,猛在挥了过去,柳英奇用剑一拨,飘向一边,口中叱道:“住手!”
    雷三多狂笑道:“我就是杀了你这个小孽种,也是应该的,看轮!”
    说着身子一窜,双轮齐下,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又打了下来,柳英奇蛇形剑一翻,荡开了雷三多的右轮,可是左面轮子,却似坠空的流星一般,滑空而下,柳英奇此刻心情,痛羞恨怒兼而有之,一颗心几乎破碎,哪里还有心与他搏战!
    而雷三多这种厉害的杀手,他也实在是无法招架,身躯向外一纵,只听见“哧”一声,左腿裤管竟为雷三多轮上钢刺,划开了半尺许长的一道口子。
    柳英奇一个踉跄,退出了三尺以外。
    雷三多大吼道:“我非劈了你这小子不可!”
    身子再次一扑,双轮在空中“当”的一磕,正要猛击下来。柳英奇一声朗笑道:“住手!”
    雷三多终又收轮,嘿嘿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英奇长叹一声道“我目前没有兴趣与你再打下去,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事情是真实的,由我母亲口中说出以后,我会横剑自刎,现在,我还不想死!”
    雷三多森森一笑道:“你这条命现在已不操在你手中,而是由我当家了。我要你死!小子,你动手吧!”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好吧!你一定要打,我就奉陪,你也未必准赢!”
    雷三多怪笑道:“杀了你这个孽种也算出了我一口怨气,你就算是代你那老子死也不冤枉!”
    说着一上步,正要挥轮打下去,当空一声冷叱道:“住手!”
    二人都止不住吃了一惊,这荒凉的野祠,竟然还会有第三人在此不成?这可真是怪了。
    在他二人目光一齐抬望之时,一条白色的影子,自祠堂后瓦脊之上,燕子似的掠了下来。
    来人现身之后,雷三多才看出,是一个微显清瘦,长身俊秀的青年,这个人,他记得在客栈内见过,他就是卧病在床的那个人。
    柳英奇注目讶然道:“咦!飞鸿……你怎么来了?”
    雷三多面色一沉道:“这人是谁?”
    郭飞鸿冷然道:“雷老头,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你看是这个不是?”
    旋探手入囊,摸出了那只珍珠绣鞋,在空中晃了晃,雷三多怔了一下,喜道:“不错,快给我!”
    说着,竟自腾身扑来,柳英奇在一边大声道:“不能给他!”
    郭飞鸿身子屈伸之间,雷三多已扑了个空,甚至连冷眼注视的柳英奇也没有看清楚他这身法是怎么施展的!
    雷三多身子一翻,二次又待扑过去,郭飞鸿已冷笑道:“且慢!”
    手指着雷三多,接道:“你要这只鞋也可以,只是有一点,你要胜过了我这双肉掌!”
    雷三多白牙交错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小辈,我雷三多轮下不死无名之辈!”
    郭飞鸿抱拳寒面道:“在下郭飞鸿!”
    雷三多陡然一惊,道:“啊……你就是风阳府来的那个郭飞鸿?”
    郭飞鸿倒没有想到自己名声居然如此之大,不由甚为惊讶,当时点了点头道:“不错”
    雷三多桀桀笑道:“久仰,久仰,郭少侠插足我们,意欲何为?雷某并非是易欺之人,再说此事与你无涉,你要三思而行!”
    郭飞鸿苦笑道:“此事我已听了个大概,如果属实,你老处境固堪同情,但是我这位兄弟,却更是无辜,上代的仇恨,与他应是无关……”
    “非但无关!”郭飞鸿接下去又道:“我这位柳兄弟更较你痛苦几分,雷老兄,你不必逼人过甚!”
    雷三多瞳子怒突道:“放屁!这件事哪有你这小辈说话余地,你快快把绣鞋献上,退开一旁,否则我这对‘九齿轮’可要送你命归西天!”
    飞鸿微微一笑,道:“你如非要如此,也就只好得罪了”
    这时柳英奇突然一步上前,冷冷地道:“郭兄,请你退出这是非之地,我来对付他!”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之事,雷老头如此执迷不悟,我岂能不管?柳兄,你退开一旁,暂作壁上观好了!”
    柳英奇叹了一声道:“我知你武功高玄,可是究竟伤愈不久,这老头儿武功颇是了得……”
    雷三多这时满头乱发,根根直立,在旁闻得此言,连声怪笑不已,那一对“九齿轮”碰得叮当直响,怒叱道:“不错!先杀了这小子也是一样!”
    他身子猛地向前一袭,已到了郭飞鸿身边,“九齿轮”霍地一推,一上一下直向郭飞鸿前胸捣来。
    郭飞鸿双袖向外一分,两袖有如是一双卷起的白龙,袖风至处,雷三多身子由不住晃了一下,一双九齿轮不知如何,竟然打了个空,再看郭飞鸿,依然立在原地,像是没事人儿一般。
    雷三多也是一个老江湖了,尤其是一双眼睛惯于阅人,虽是在月光之下,他在打量了对方这个年轻人之后、也不禁暗暗吃惊。
    在郭飞鸿那张清癯的面颊上,虽是大病初愈,可是却掩不住他内敛的潜力,他那种稳若泰山,从容不迫的样子,更说明了这位年轻人具有盖世身手。
    雷三多忽然看见了悬在对方胸前的那口短剑,不由口中“啊”了一声,冷森森地笑道:
    “小子,你原来是‘铁’字门中的弟子!”
    郭飞鸿冷漠地道:“雷三多,我劝你不要自讨无趣,还是自己去吧,我并不想开罪你!”
    雷三多呆了一呆,道:“江湖上提起‘铁’字门,人人闻名色变,但老夫并不怕你,好吧,既然你不肯亮出兵刃,我老头子就陪你玩玩掌上的功夫!”
    说罢双轮往衣下一塞,随着双足一滑,其快如风,欺到了郭飞鸿身前,这老头儿一声狂笑道:“请!”
    双掌一抖,用“朝天上香”的式子,两只大手双双向着郭飞鸿颈鄂上托来。
    郭飞鸿身形纹丝不动,雷三多双掌已堪击到,见状暗吃一惊,赶忙一挫双臂,可是郭飞鸿已在对方来去之间,找到了空隙。
    这种招式之间的空隙,也就是动手制胜的窍门,郭飞鸿是绝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雷三多身子刚退,那郭飞鸿已改静为动,就见他双膝猛然向前一曲,右掌平吐而出。口中沉声道:“去!”
    掌锋一现,正是铁氏门中不传之秘“平步封云”,掌力一吐,雷三多面色一青,“晤”
    了一声,身子一阵踉跄,一连后退了三四步。
    郭飞鸿抱拳冷笑道:“承让!”
    雷三多这时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可是他自己心里有数,对方手下是留了情,否则这种“内牴”,最是厉害,以郭飞鸿这种身手,自己不死必伤。
    尽管如此,他只觉得,一只右手似乎整个都麻木了。
    当着柳英奇的面,雷三多这张老脸可实在是有些挂不住,只气得身子瑟瑟战抖,一语不发。
    郭飞鸿谅他知道厉害,冷冷一笑,转身对柳英奇道:“柳兄,我们走吧!”
    柳英奇怒冲冲地望着雷三多道:“此事暂时告一段落,澄清之后,我自会造访!”
    雷三多目光如炬,频频冷笑不已。
    柳英奇这时内心确实是佩服郭飞鸿到了极点,如此一个大敌,在他手上,不过是一个照面,便使对方几乎负伤,比起自己,真不知高明了多少。
    他脑中正在思索,郭飞鸿已走过来叹了一声催道:“走吧有话回去再谈!”
    柳英奇向着他含愧地苦笑了笑,当着雷三多他也不便多说当时就随着郭飞鸿一齐转身而去!
    他二人走出了数丈以外,郭飞鸿低声向柳英奇道:“你要留意,那雷老头伎俩绝不止此!”
    柳英奇一惊,道:“你是说他还要动手?”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你看着吧!”
    柳英奇听了这话,就留上了心,这时眼前来到一片树林,斜坡上虽有一条羊肠小道,却为横生的树枝,遮没了一半。
    郭飞鸿足步方自行抵坡前,只听见树梢上,有轻微的一阵响声,仿佛是有人在踏枝行走,其声极细,由此亦可知其人轻功之高了。
    蓦地,一声厉啸,树梢上“哗啦”一声大响,枝叶横飞中一条人影自空而下。
    黑暗中,但见两团银光,夹着两缕劲风,直向郭飞鸿当头猛然落了下来。
    可是郭飞鸿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雷三多齿轮向下一落的当儿,郭飞鸿却是不惊不急地,向前跨出一步,探手处,剑光一闪,“呛啷啷”一阵大响,雷三多又是“晤”了一声。
    这老头儿倒是来得快,退得也快,一招不逞,退身如风,他那矮小的身子,就空一个倒仰,翻了出去。
    等他站定之后,一扬双齿,才看见那双所谓的“九齿轮”已是名存实亡,因为轮内九齿,已经一个都不剩,齐根儿都叫人家给削平了。
    雷三多这一惊,不由得头皮发炸,他忽然想起了对方那口短剑,暗骂自己太大意,那口剑分明是当年那个怪人铁云的随身之物,自己怎么忘记了!
    郭飞鸿冷笑声中,已回到了柳英奇身边,雷三多一咬牙道:“我和你这小子拼了!”
    他说着一上步,右手钢圈作“大鹏单展翅”状,向外一送,向郭飞鸿右肩上砸来。
    郭飞鸿将身一闪,雷三多右手钢圈又下,却是向郭飞鸿左肩上落下来,双轮之上霍霍生风。
    郭飞鸿见他双轮下来的式子太猛,对方集全身之力,作亡命之击,已有拼命的意思,倒也不可轻敌,他左肩一沉,掌中剑“拨云见日”,想去削他右面的轮子。
    就在这个时候,雷三多一声狂啸。
    这老儿早就存下了黑心,他这“夺命三轮”乃是其父雷坤独传之秘,在这一招三式下,不知毁过多少人的“万”儿。
    郭飞鸿虽是不识他这三招的厉害,可是在雷三多出第一轮之时,已感到了一些预兆,内心已留上了意。
    这时雷三多左右二轮,霍然向正中一收,当的一声,碰出了几点火星,而他那满打算致命对方的第三手“天崩地裂”也在这时出了手。
    九齿轮在正中一合,随着雷三多点动的足尖,霍地划了出去,正所谓“人到轮到”,一双钢轮,并合着直向郭飞鸿前胸之上猛击了来。
    这一招果然是厉害极了,一旁的柳英奇看在眼中,不由大吃了一惊,一声断喝道:“小心!”
    他身子蓦地腾过来,“蛇形剑”递出去,想为郭飞鸿解除此危,然而郭飞鸿却先他把此招化解了。
    在郭飞鸿身躯伸缩之间,雷三多那么凌厉的双轮,竟然全数都落了空。
    紧跟着郭飞鸿身子一长,雷三多只觉头顶疾风一掠,他就知道郭飞鸿已向自己身后掠去,忙一咬牙,双轮向空中一举,“举火烧天”,向郭飞鸿身上捣去。
    空中发出了“铮”的一声轻响,郭飞鸿像一只大蝙蝠似的,已到了雷三多身后,随即,身子蓦地向前一欺,已用“贴”字一诀,把身子附上了,这时候雷三多,再想摆脱掉对方已是不可能了。
    郭飞鸿短剑向前一逼,雷三多只觉得颈后一凉,不由“啊呀”,大叫。
    一旁的柳英奇突然大叫道:“不要杀他!”
    其实郭飞鸿哪里有伤害他的意思?他左手并二指,分向雷三多双腕上一敲,“呛啷啷”
    一阵响声,雷三多手上的双轮脱手而落。
    雷三多惊吓之余,方要用重手法“五行真力”,伤对方的天灵盖骨,可是郭飞鸿那只贴在他后颈上的剑,却使他打了一个寒战,蓦地如呆偶般不再动了。
    郭飞鸿微微一笑道:“雷三多,你的武功不错,只是你找错了对象!”
    这时柳英奇又跑过来大声道:“不要杀他!”
    雷三多面色发白,嘿嘿笑道:“你杀了我吧,有种你就下手!”
    柳英奇却急道:“不要下手,这件事我与他还没有了,放他走吧!”
    郭飞鸿嘻嘻一笑道:“暗中伤人算什么人物,如此放了你,也太便宜你了!”
    说着短剑一振,唏哩一声,雷三多顿觉面前冷风扑面,吓了一跳,等他安下神来,才发现一脸的胡子竟吃对方那口精光耀眼的短剑刮了个光。
    雷三多井非是武功泛泛之辈,可是眼前这个郭飞鸿,那一身奇异的身手,确实是神出鬼没,令他心悦诚服,当时面色通红的点了点头道:“姓郭的,老夫见识了,错开今日,我们是来日再见吧!”
    郭飞鸿还剑于鞘,冷笑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时且容人,雷老头,你且去吧!”
    雷三多目视着柳英奇叹息了一声,用力地跺了一脚,身子一个倒窜,已没入黑暗之中。
    他去之后,郭飞鸿望着柳英奇道:“你以为我会对他下毒手不成?”
    柳英奇望着雷三多的消失处,也叹息了一声道:“果真他所说俱是事实,也莫怪他如此气愤了。”
    郭飞鸿生怕他忆及前情心中难受,当时微笑道:“我想此事在你我见到伯母之后,也不难明白,我们回去吧!”
    柳英奇十分感伤的叹息了一声,二人遂一路施展轻功,不一刻便返回客栈。
    这时天交四鼓,不久就快要亮了,柳英奇落坐之后,望着郭飞鸿,只见对方脸上虽显得清瘦了些,可是精神已不显丝毫萎靡,观诸他方才对敌情形,真有如生龙活虎一般,料想他的伤势是不碍事了。
    柳英奇寻母心切,此刻不禁兴出分手之意,而郭飞鸿自回来后,就伏案疾书,这时掷笔而起,回身道:“我料定你要走了,是不?”
    柳英奇一惊,遂点头笑道:“正有此意!”
    郭飞鸿略一思忖,道:“这封信是给楚秋阳的,内中还附有一物,就烦你路过凤阳时转交楚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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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岭上花明
    柳英奇接过了信,在手中掂了掂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怪沉的!”
    飞鸿面色微红,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件金器而已!”
    柳英奇虽想到此中有因,可是却也想不到有什么不妥,当时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送到就是,我还要领教那楚姑娘的暗器绝艺呢!”
    飞鸿笑道:“楚青青绝非有意,你也就不必过于认真了!”
    柳英奇提起身边简单的行囊,叹了一声道:“我的事情只要有一些眉目,我自会去寻你,只不知你今后要去哪里?”
    这句话,一时倒使得郭飞鸿难以作答,他沉吟了一下道:“你事了之后,可至南方寻我,否则我也会去找你。兄弟,你仍须防那雷三多一防!”
    英奇剑眉一挑道:“我想他今日为你玄功所慑,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言至此,他冷冷一笑又道:“当初和我师父一同囚禁他的,还有辽东五虎,只是这五个人,如今活着的只剩下一个,那雷三多势必还会去寻那人,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找我了!”
    飞鸿摇头笑道:“这件事,我实在也想不明白,怎么其中牵挑到这么多人?”
    柳英奇面色微红,恨恨地道:“我更是不解,看来只有寻着我母亲之后,才能明白此事的真假虚实以及来龙去脉了!”
    说时满面凄容,频频苦笑不已。
    飞鸿只怕又触动了他的伤感,连忙安慰他道:“不要再想了,我此去南方,顺便也为你察访一下令堂的下落,只是……”
    柳英奇摇了摇头道:“此事由我来作,你哪里找寻得到,我今日蒙你援手已是感激不尽了。”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飞鸿一只手,面上现出一些难舍之情,良久才又道:“去找铁娥吧,她绝不是一个无情的姑娘,这个天底下,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她”。
    飞鸿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片伤感,苦笑未语。
    二人对望了一阵,柳英奇一笑又道:“我去了,你善自珍重!”
    飞鸿点头道:“不送!”
    右手平空一推,房门自开,柳英奇呆了一呆,笑道:“好一手‘百步鸣钟’,佩服!佩服!”言罢飘身而出。
    他走远之后,郭飞鸿才慢慢走到窗前。
    望着沉沉的夜空,他喟然长叹了一声,这数日来,他已然和柳英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乍然分离,心中不无凄凄之感,只是他们这类奇人,每每都把感情压制着,而且他们一向是萍踪来去,习惯于孤独生涯。
    飞鸿试了试身子,知道已不碍事,他要做的事情尚多,不便在此久留,遂决定就此而去。
    ※※※
    “苗岭”自云南乌蒙山脉入贵州南部,蜿蜒而东,止于湘桂交界处,在黔省南部,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山群,其中一处最高最大的山峰,名唤“云雾”,在都匀县西,周围数百里,高千仞,峻岭峭壁,上入云天青冥。
    “云雾”之所以为名,顾名思义,当可知山多云雾,这一带森林密集,潮湿阴晦,晴日颇少,而瘴气时起,真正是人迹罕到,望之生畏的绝险地方。
    干燥的秋风,方自烈烈而过,那潇潇的细雨,却又落个不住,怅望着云封雾锁的群峰,“长青岛主”金指段南溪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转过身来,对着老伴儿金婆婆苦笑道:“人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岂又知这黔道难,更胜蜀道百倍呢!”
    金婆婆那核桃皮似的老脸上,绷出了几道皱纹,勉强笑道:“这些都不去说它了,只要能见着了那位老前辈,也就值得了!”
    金指段南溪嘿嘿一笑,手抚着那绺山羊胡子,瘦削的面上涌起了一片怒容,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白跑这一趟?”
    说罢,他伸也一只手,抖动了一下身上的灰色布衫,其上沾满了水珠儿,他膝下的青布长袜也有多处沾上了泥浆,看来他夫妇是经过一段长途跋涉,两个人身上,都带着风尘之色。
    金婆婆苦着黄眉道:“不是说白来不白来,我总以为这个人靠不住,可能早就死了,你上次见他之时,算算也有很多年了,现在怎么能确定他老人家还在?”
    金指段南溪冷冰冰地道:“他不会死的!”
    金婆婆怔了一下道:“也许他已不在这里了呢!”
    金指段南溪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地道:“不会的,我说不会就不会,你不要多罗嗦。”
    碰了个钉子,金婆婆就不吭声了。
    一阵骤雨之后,天空又有了晴意,朝阳照射之处,树林内蒸发着一股股袅袅的白烟,空气并不爽朗,仍显得有些闷热。
    金指段南溪向林内望了望道:“我们可以走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绕过了这片树林,就到了‘双鱼岭’,花老前辈多半在那个地方!”
    金婆婆面上立时带出了些微喜色,催促道,“那就快走吧!”
    金指段南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记得当年,花老前辈把长青岛交给我时,他曾要我善自经营,不得变更失手,今天来此见他,真是汗颜得很。”
    金婆婆冷冷一笑道:“这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故意弄垮的,那铁云铁舒眉他存心跟咱们过不去,又有什么法子?”
    金指段南溪冷笑了一声,恨恨的道:“这个仇,我誓必要报,不过是早晚而已!”
    言罢身形已扑纵而出,一路向着后岭绕行而去,金婆婆紧随其后,二人在这畸岖的山路上,展开身法,不一刻已绕到后岭。
    但见两行修柏,枝叶扶疏,一色的球菊,开放得无限芳菲,各色彩蝶穿插来去于花丛之间,比之先前的穷途恶道,真不知相差几许。
    金指段南溪看到此情,神色大喜,转身对金婆婆道:“这地方就是双鱼岭了!”
    金婆婆抬头扫目一看,果然石峰上的怪石,恰似两尾极大的鲤鱼,隔山相向,栩栩如生,她乍然发现如此美境,一时不禁为之呆住了。
    金指段南溪把长衫整理了一下,向着岭上望了望,道:“你随我来!”
    说完,他展开身形,倏起倏落地向半岭上扑去。
    在花树如海间,筑有一座茅亭,段南溪率先在亭前一落,他身子方自一落,陡然间一股极大的罡风,迎面卷来,金指段南溪如此机伶的身手,竟是不及闪躲,一直后退了三四步,差一点摔倒在地。
    大惊之下,他脱口道:“花老前辈请住手……”
    这时金婆婆也落身而下,二人同时向亭内望去,才见一个黑衣白面,头梳发髻,眉目清癯的老文士,跌坐在一个大蒲团上。
    这老文士左手持着一卷书,右手却拿着一面芭蕉扇,正在扇着一个红土的小炉,炉上正烹煮着一壶香茶,浓醇的茶香,远近可闻。
    这老文士,听到金指段南溪的话后,理也不理,仍旧慢慢的扇着炉子,聚精会神地看他手中的那卷书。
    段南溪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不由肃然起敬,他上前一步,深深打了一躬,道:“后辈未学段南溪,偕内子金雨参见老前辈!”
    说罢,他回头向金婆婆递了个眼色,金婆婆忙走上来,也认真地向着亭内的老文士拜了一拜。
    黑衣老文士,好似看书看到了妙处,嘻嘻一笑,丢下了手上的扇子,翻开了另一面,又聚精会神的看了下去。
    金婆婆不由皱了一下眉,目光向丈夫望了一眼,金指段南溪却微微示意,要她稍安勿躁。
    二人在亭前足足立有半盏茶之久,才见那文士呵呵一笑,合上了手上的书,抬起头来,向二人点了点头道:“贤伉俪远道辛苦,请亭内就座”
    段南溪才算松了一口气,当下又拜了拜道:“遵命!”遂向亭内行去。
    二人进入草亭,却是不敢落座,只站在一边,那黑衣文士口中嘻了一声,笑道:“故人久已不见,见面都几乎有些陌生了!”
    他语音清亮,含着极重的贵州口音,金婆婆如非深知,只凭眼见,断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竟是昔年名震海内的武林异人,看起来他的年岁,绝不会比金指段南溪大,因为他满头头发,竟是没有一根白的。
    在他转过身子时,金婆婆才发现,他下身竟穿着一件血也似红的肥大长裤,上身的黑衣,不过仅仅盖在膝上,红黑显明,确是怪异。
    金婆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人,不免一再地注意打量着他,只见对方生着一张“国”
    字形的长方脸,面上皱纹甚多,尤其是双瞳下的肉泡,深深的垂下来,一付没精打采的样子,真正是典型的一个“病儒”。
    段南溪再次欠身道:“多年不见,老前辈金体看来似乎较以前更健旺了!”
    病儒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惺松的睡眼,向着二人望了望,点头道:“段南溪,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无需拐弯抹角!”
    段南溪面上一红,干咳了一声,搓着双手,只是讪讪苦笑不已。
    病儒又望了他一眼,冷漠地道:“长青岛有事了?”
    段南溪面色更是大红,叹了一声道:“后辈夫妇是专程来向老前辈请罪的!”
    “请罪?”老文士有些不解地问:“有什么罪?”
    段南溪垂下头道:“昔日前辈手交的长青岛,如今已瓦解了!”
    病儒嘻嘻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小事一件,不过……”
    说到此,他站起身来,由石桌上拿起了茶壶,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冷冷地笑了笑道:“我倒想知道一下缘由与情形,你坐下来慢慢地说!”
    金指段南溪答应一声,就和金婆婆各自坐了下来,他咳了一声,说道:“后辈无能,因遇见了厉害的仇家,九华比武险些丧命,长青岛金衣教被迫解散,后辈今日来见。一为请罪,二为归还前辈昔日所交的一枚金印!”
    话声一顿,转脸对金婆婆道:“还不把金印奉上!”
    金婆婆遂由背上解下了一个包裹,由内中取出了一个黄玉印匣,正待双手奉上,病儒冷笑道:“不用了!”
    金指段南溪一怔道:“后辈已无能掌管,前辈这枚‘南天一霸’的金印关系非小,尚请再甄选适当人选才是……”
    言未罢,这位面有病容的老儒士,忽然呵呵一笑,道:“段南溪,你倒推得个干净,我花明所交待的事,你何曾见打过回扣来?”
    段氏夫妇闻言吃了一惊,一起离座站了起来,金指段南溪更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讷讷地道:“请老前辈格外开恩……”
    病儒花明望着二人,冷冷的道:“你二人身手,如今己是江湖罕见,什么仇家会如此厉害?”
    段南溪咬了咬牙道:“此人姓铁单名一个云,号‘舒眉’,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
    花明长长地“哦”了一声,金指段南溪忙问:“老前辈莫非认识此人?”
    病儒花明沉沉一笑道:“是他?这就难怪了!”
    说到此,冷冷地一笑又道:“这老儿还没有死?很好……他的寿数大概也到了。”
    段南溪惊喜地道:“老前辈莫非要二次出山了?”
    花明冷冷一笑道:“还不到时候!”
    段南溪想起了一事,紧张地道:“听说‘冻水’石秀郎已现身江湖,老前辈可知道?”
    花明陡然一惊,道:“听谁说的?”
    段南溪皱了一下眉头:“我倒记不起是谁说的了,只听说有人在洪泽附近,发现了他的踪迹,我想此事老前辈必是知晓,原来你老人家也是不知!”
    花明冷冷一笑道:“老和尚在龟山坐关,石秀郎竟敢近身?此事令人难以置信!”
    接着冷笑了一声,望着段南溪道:“我过去怎么关照你的?这地方你是不便来的!”
    金指段南溪怔了一下,道:“后辈来此,并没有外人知道!”
    花明呷了一口热茶,黯然笑道:“你方才所说石秀郎出山之事,是如何听说的?”
    金指段南溪不禁心中一震,暗悔自己心直口快,把途听之话道出,病儒花明生性猜疑,最是阴险,自己一言之差,触了对方隐私,只怕性命不保。
    想到这里,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装成一付迷茫的样子道:“不过江湖上有此传说罢了!”
    此言一出,那老儒士花明又一笑,放下了茶杯,眼望着金指段南溪,徐徐地道:“大概是你见着他了吧?是他要你来查我虚实的可是?”
    金指段南溪倒抽了一口冷气,蓦地退身亭外,道:“老前辈,你怎可这么说?这简直是……”
    金婆婆也慌忙抢出亭外,那病儒花明嘻嘻一笑,也跟着步下了亭阶,他若无其事地道:“段南溪,如果我猜得不错,我此处的地址,你必定已告诉了姓石的了!可是?”
    金指段南溪面色一变道:“前辈你怎可武断猜疑?”
    花明陡然立直了身子,他身材极高,并不似一般老人佝偻,在他瘦削的面颊之上,此刻带出了一团怒影。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下八字式站定,嘻嘻笑道:“否则你好生生的,怎会想起来退还我的金印?”
    段南溪咬牙愤恨道:“长青岛瓦解,这枚金印原是您老人家的,我自然应该归还!”
    花明微微一笑,道:“你的礼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猛抬头,阴森森地道:“失长青岛,情尚可原,泄我机密,却是罪不可恕!”
    段南溪这时心神大乱,不觉又后退了几步,讷讷地道:“老前辈,你不可妄加人罪!”
    金婆婆这时睹情见状,也是又惊又怒,忍不住在一旁冷笑道:“花老前辈,你如真有能耐,可以去找石秀郎一了昔日恩怨,此事又与愚夫妇何关?”
    段南溪听金婆婆如此说话,不由重重跺了一下脚道:“你少说几句吧!”
    果然金婆婆那几句话,更加重了花明对他二人的怀疑,闻言后,这位面有病容的怪老人阴森森的笑道:“我自然会去找他的,只怕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了!”
    说时,一双瞳子时睁又合,不停的打量着二人,金婆婆咬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我夫妇好心来此报信,竟然错了不成?”
    段南溪忙止住她,转向花明抱拳道:“花前辈,我段南溪也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像老前辈所想之卑鄙,老前辈你既对愚夫妇有所怀疑,我们只有告辞了!”
    说完转身对金婆婆苦笑道:“我们走吧!”
    金婆婆自一来此,即对病书生花明存有戒心,巴不得马上离开,这时闻言自是求之不得,当下转身就走。
    他夫妇方迈出一步,就听得身后的病书生花明一声冷笑道:“太晚了,你夫妇这时走太晚了!”
    段南溪眉头一皱,金婆婆催道:“快走!”
    可是金指段南溪却是知道,任自己二人这身功力,要想逃过眼前这个怪客手下,只怕是绝无可能,当时轻轻拉了老伴一下道:“不可妄动!”
    接着倏地回过身来,面有凄容道:“老前辈何忍对愚夫妇骤下毒手?务请网开一面,我夫妇感激不尽!”
    说罢深深一拜,花明远远地望着二人,点了点头道:“网开一面?你自己也承认了?”
    这老文士说着,信步又向前走了几步,一只手轻揪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笑吟吟地道:“段老儿,亏你过去还跟了我几年,你竟然连我花明的脾气也没有摸清楚,真正是太有出息了!”
    段南溪道:“老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花明斯文的道:“我花明生平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与任何人讨价还价,你夫妇是自作自受,自投死路……”
    金指段南溪银眉一挑,面色惨变道:“前辈你莫非真要对我夫妇下毒手不成?”
    病书生花明点头道:“还会有假?”
    段南溪昔年在君山时,曾与此老共过一段岁月,深知其为人心狠手毒,他生平行事,无论善恶,出口成金,绝不反悔,今日情形,看来是难免劫难了。
    段南溪想到这里,不由把心一横,仰天一声狂笑,声震霄汉,面色一冷,宏声道:“罢!罢!想是我金指段南溪的劫数已到,当真是上天有路不去,入地无门自投,只怪我当初双目不明,投错了主子!”
    话锋一顿,向着金婆婆惨笑道:“老伴儿,打点起精神来吧,这云雾山也就是我夫妇埋骨的地方了!”
    金婆婆身子向一旁窜出了丈许以外,嘿嘿笑道:“岛主,你往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我们要死也得死个痛快,可不能这么窝囊!”
    这婆子竟然豁了出去,她望着花明怪笑了一声道:“花前辈,外子久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奇人,今日一看,实在是徒负虚名,令人齿冷!”
    金指段南溪也森森笑道:“老前辈,你要三思而行!”
    这位有海内双奇之称的老怪物花明,听了之后,垂下的眼皮连连眨动,沉声笑道:“我早就想过了……你夫妇莫非尚想以二敌一拼一拼么?”
    金指段南溪数年来功力大进,一向是目高于顶,昔年虽曾与花明共处过一段时间,但只知其功力极高,却始终未曾领教过他的身手,这时被迫之下,不禁生出与对方一拼之心!
    这时再吃花明言语一激,更是心中不愤,当下咬牙冷笑道:“老前辈一再相逼,愚夫妇也只有以死相拼了!”
    病书生花明陡然睁开眸子,道:“好!”
    说着,冷森森地一笑,又道:“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段南溪,你夫妇领教领教我花明的手法,就知道比起那铁舒眉来,又别有一番滋味了!”
    在他说话之间,段南溪身子一转,已来到了金婆婆身侧,二人背靠背立在一起。
    金婆婆对自己丈夫知道得最清楚,他一生对敌,包括在九华山对敌铁云在内,一向都镇定沉着,从来就没有惊慌过,可是此刻的情形,却大异于平日。当他背靠着她站定之时,她竟觉出他全身上下,微微地颤抖着。
    这种情形,使得金婆婆也为之惊心了,她讷讷地道:“岛主,你怎么了?”
    金指段南溪冷笑了一声,低声道:“注意,对付这个老怪物,千万不可先出手!”
    金婆婆道:“知道了!”
    金指段南溪又道:“此老自负狂傲,倘能敌过他十招不败,或可逃得活命!”
    金婆婆不服道:“岛主,你也不必太轻视了自己,我夫妇合力,尚不知鹿死谁手!”
    金指段南溪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
    所谓“海内双奇”,正是指的当今江湖上仅存的一对老怪物,也就是“花明水石秀”中的病书生花明,与冻水石秀郎两个人。
    这两个老怪,如果携手合作,只怕普天之下,就算上龟山坐关的那个半佛半儒的老修士云海老人在内,怕也不是他二人的敌手,只可惜他二人并不合作,非但不携手合作,且相互为敌,数十年来,他二人无不在暗中算计对方,只要一有机会,必欲制对方于死命。
    因此,病书生花明,陡然由金指段南溪口中听到了石秀郎的消息之后,立时就神经敏感起来,他生性多疑,更且联想到段氏夫妇必已为石秀郎收买,而出卖了自己,纵然他夫妇并没有出卖自己,也不能留他们活命,因为自己在此匿居的秘密,已为他夫妇知道,日后难免不泄漏出去,一旦传入石秀郎或是龟山上那个老修士“云海”耳中,自己可就不得安稳了。
    有了以上这两点原因,这个老怪物就势必要杀段氏夫妇二人了。
    凭着以往战无不胜的经验,这个老怪物实在是目空一切,狂傲得很,不过,他那一身神出鬼没,诡异莫测的身手,也确实无怪乎他会如此。
    此刻他缓缓走到了金指段南溪夫妇身前,立定了脚步,距离段氏夫妇有八尺左右,双手交握置于腹下,一派斯文地道:“你二人可以出手了!”
    金指段南溪笑道:“岂敢在老前辈面前撒野?”
    病书生花明阴沉沉地笑了笑,道:“还算你有见识,只是我一出手,只怕你二人势必要先死其一了!”
    金指段南溪强自镇定道:“既是早晚的事,何分先后!”
    叹息了一声,咬牙切齿接道:“花老前辈,我夫妇生死不足为惜,只是你如此昧心辣手,日后只怕遭人耻笑,你必不得善终!”
    病书生花明瞳子一睁,旋又眯成两道缝,徐徐又上前一步,段南溪见状身子向侧边转了一半,双掌左右分开压下去,蓄势待发!
    病书生花明颔道道:“我明白了,你夫妇想以‘太极联手’来对付我可是?”
    段南溪不由心中一震,暗忖道:“完了!”
    金婆婆闻知对方窥破了自己二人的战法,也不由惊心不已,须知他二人贴背联手,正是要以太极联手其中的“黏”字一诀克敌,一旦为人测穿了这点,那可就一文钱也不值了。
    段南溪寒心之下,右掌蓦地向金婆婆背上一推,口中叱道:“开!”
    这个“开”字一出口,段南溪左掌已兜心而出,五指之上带出了一股极大的内力,直往病书生花明胸前兜去,而他本人却借着这一兜之力,身子霍地拔空而起,向着一株大树上落去!
    段南溪身子起势极快,可是当他向树技上一落的当儿,才发现竟然有人比他更快,先他落在了树上,段南溪心知不妙,双足就空一蹬,又反折了回来。
    耳闻得空中一声轻笑,红影微闪,病书生花明身子又比他快了一步,先他落在地上,这位有海内双奇之称的怪老人,一双白手蓦地张开,活像是一双极大的鸟爪,直向当空下落的金指段南溪身上抓去。
    他脸上带出一种极恐怖的笑容,双手抓处,发出了极清晰刺耳的一阵破空之声。
    段南溪见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知道病书生花明这时所施展的功力看似无奇,其实却是他近百年来苦练成的一种特异玄功。
    这种玄功,贯于剑刃,谓之“剑牴”,施之于指掌,谓之“内”,除非本人有极高的静练功力,臻达“三花盖顶”、“五气朝元”的境界,断断是不能施展,一个调度不好,本身反有杀身之危,所以武林中虽多知道这种功夫的厉害,却极少有人敢习练施展。
    金指段南溪此刻见病书生花明一上手,变使出“内牴”功力,怎不心惊胆战?他吓得双膝就空一收,双掌奋起,拼死推出双掌,用苦练多年的“乾元问心掌”掌力,想与对方一分生死。
    就在这时,一旁的金婆婆怪啸了一声,双掌同出,也打出了一双“子午钉”,二钉一上一下,直取病书生花明咽喉及小腹两处要害。
    病书生花明面上带出了一种极度蔑视的笑容,忽地转过脸来,向空中一吹。
    金婆婆所打来的一对子午钉在空中“叮”的一声,遂即坠落在地,耳听得空中的金指段南溪一声闷哼,身子重重地落下来,摇摇欲坠。
    这一刹那,只见他面如金纸,牙关紧咬,只道了一声:“你……”嘴一张,“哧”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金婆婆目睹此情,红了双目,口中狂吼了一声,飞也似地扑到了病书生花明的身边。
    这老婆子此刻在急怒攻心之下,已决心与病书生花明拼命,就见她双掌一错,“排山运掌”直向病书生花明猛击了过去!
    只听“碰”一声打了个正着,金婆婆指尖向外一挑,内力顿时发出去,病书生花明身子在她双掌之下,就像一个拨浪鼓似地,前后摇晃了起来。
    金婆婆满以为双掌击中了对方,不死必伤,是以用了十分内力,可是等到她内力全数贯出之后,才发觉出病书生花明体内忽然弹出一股内劲。
    这股无名的内劲,初弹出,金婆婆只感觉如同棉花一般地无力,不禁心中一喜,只以为对方已经受伤,还击力不从心,大喜之下,更加足了内力,双掌向外一吐,口中吐气开声:“嘿!”
    却只听“喀”的一声脆响,金婆婆双腕齐折,一时间痛彻心肺,这时候她才忽然觉出病书生花明身上那股内力,竟是变柔为刚,一松一弹足有万钧。
    金婆婆一时大意,双腕齐折,足足弹出八尺以外,她身子尚未站定,耳听得金指段南溪在一旁大声叱道:“快逃!”
    金婆婆忽然警觉,奈何新受重创,几欲昏厥,闻声正要奋力纵出,足方顿起,一只白瘦张大如箕的怪手,已迎面抓来。
    由这只大手上发出了五股冰寒刺骨的内劲,金婆婆方觉不妙,已被抓了个正着。
    耳听得病书生花明一声怪笑,那只大手蓦地一收一紧,可怜金婆婆连半声也没有出,顿时脑浆飞溅,头骨尽碎,只晃了一下,便倒地呜呼。
    金指段南溪在呼告金婆婆逃命之时,自己身形早已纵起,一路倏起倏落,直向岭下遁去,他虽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是在这要命的关头,也顾不得很多了,但当他身子扑出十数丈之时,却忽觉得脑后劲风猛袭而来。
    要知道金指段南溪身手,在武林中也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身内外功夫,确实是不可轻视,只奈何他今日所遭遇的对手,太高超、太可怕了,以至于才会在一照面之下吃了大亏。
    这时他虽在重伤之下,身手仍颇可观,就见他前膝一屈,身子“咕噜”一个侧滚,已避开了脑后的风力。
    情势既已至此,段南溪自忖着今日大是不祥,可是他也不能这么使宜就死。
    这位多年独霸南天,以一杆金旗令,称雄武林的长青岛主,这时触到了“死”的念头,虽也有些心惊胆战,魂不附体,但情势所迫,不由他不作困兽之斗。
    他身子滚转之间,左臂微扬,为的是引开病书生花明的眼神,右手却由左腋下探出,打出了一掌“枣核镖”,一出手即散了开来,就像是离巢的蜂群,直向着病书生花明全身上下飞射而来。
    病书生花明乍见来势也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金指段南溪重伤之下,竟然还会有此一手。
    这个老怪物,发出了一声冷笑,身子有如窜空的燕子,倏地直升而起,饶他起势再快,一粒“枣核镖”仍然由他左足尖下划了过去。
    这一粒枣核镖,把他云字福履的鞋底划了一道拇指粗细的裂槽。
    虽然是没有打着,可是对于这个狂妄无视天下的老怪物来说,已是生平从来也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他身子往下一飘,瘦躯一耸,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笑,道:“好个小儿,我倒要看一看你有什么本事,居然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
    说罢,双肩一晃,就像是浮空掠影一般,刷一声扑了过去。
    段南溪这时倚身在一块山石上,只觉得口干唇燥,双目发花,眼看着病书生花明扑身而来,却是欲斗无力。
    最后,他勉强鼓起仅有的一点余力,并中食二指,用成名的“金指”一指点出。
    病书生花明身子向下一欺,对来犯的指力,竟是睬也不睬,正要下毒手以“内牴”功力,取对方性命,却见金指段南溪突然双目一闭,向后一个倒仰,咕咕噜噜,直向着峭岭之下一路滚去。
    病书生花明止住了身子,冷冷一笑,自语道:“便宜你这小儿了”
    他自忖金指段南溪万无活命之理,因为这峭壁高有千仞,段南溪在昏迷中翻落下去,是绝对不会有侥幸的,即使摔跌不死,“午”时的毒瘴一到,也会要了他性命,这一点花明倒是确信不疑。
    他在岭前呆立了一刻,才又转回原先亭内,虽然杀了两个人,他内心并没有一点快慰之感。
    随后,他便担心地想:“果真金指段南溪所言属实,石秀郎己经出世,他必不会放过自己,也许已向这地方来了,我倒不可不防!”
    想到这里,全身血液一阵怒涨,由不住频频冷笑不已,心中一动又复念道:那云海老人既在龟山坐关,石秀郎怎敢接近,岂非怪事?
    病书生花明这几日,不知为何,那一颗久静的心,竟是怦怦思动。
    当他思念着这个问题时,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觉,忽然他右眉角一连跳动了三下,多少年以来,病书生花明由于静中领悟心得,已使他对未来的祸福吉凶,能顶感一个大概。
    眉心三跳,病书生花明口中低低“晤”了一声,吃惊道:“不好……莫非我真有什么大难临头不成?”
    他起身在茅亭内踱了一周,忽然转身步下茅亭,在花树如海深处,开启了一间石室。
    病书生花明推开石门,来至他起居运功的室内,闭上了石门,然后他燃了一柱香,虔诚地向空一拜,又退身一边,匆匆换上了一件麻衣。
    接着他洗净了手,取出了一面玉盘,平放在石案之上,捧了一把细砂,向着盘面洒下去。
    这是一种心灵感应的“麻衣神算”,病书生花明以他无比的智力,要测知他未来的吉凶祸福。
    就见他由袖内取出了十余粒棋子儿,按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放下了棋子,棋子刚放下,他就觉得双眉一阵急耸,这正是“祸临”的现象。
    病书生花明口中“哦”了一声,以中指按点在西边的棋子上,低念道:“石秀郎乎?”
    那棋子纹丝不动,他摇了摇头,遂又按在中间棋子上,冷笑道:“云海老儿不成?”
    又摇了摇头,这使得他十分困惑费解,双手袖在麻衣袖内,神色大变道:“莫非还有第三个人不成?”
    这实在使他难以置信,如果说云海老人及冻水石秀郎都不为祸自己,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哪一个能够危害自己?
    病书生花明惊心之下,手指把下余三子一一按过,当他按在了“南”方棋子上时,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冲眉睫,双眉簌簌一阵急抖。
    病书生花明收回了手,点了点头道:“是了,这厮是来自南方,是不会错了!”
    说罢他收起五个棋子,已撤下了一大把棋子,依照先天易理,在其中移动了数枚,已得知了一个大概的结果。
    “一个年轻人!”
    他口中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心中却更加困惑了。
    病书生花明测知了这一结果,收起了棋子,脱下麻衣,向着当空膜拜了拜,然后灭了香。
    现在既知云海与石秀郎,都未对自己有所举动,他的胆子反倒放大了,他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江湖上察访那个年轻人,然后先下手为强,把他铲除了,以绝来日大患。
    有了这个决定之后,病书生花明毫不迟疑,即日就打点妥当下山而去,他要在茫茫的人海中,去找寻那个不利于他的少年。
    ※※※
    天空下着牛毛细雨,夜风一阵阵的吹着,“苏州府衙”前那个白纸的气死风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正所谓“民不讼,官不断”,衙门里当差的那群子人,整天闲得一点事都没有,好不悠哉。
    后衙的押房里,点着几盏灯,那位三班大捕头“闪电手”曹金,正和几个朋友闲吧着,桌上一小碟酱牛肚,一小碟五香豆干,还有一大包油炸花生米,他们哥儿几个,你一口我一口,正在喝着白干,门外的几株柳树,被细雨刷得越发青翠可爱,在微风细雨中,有人正拉着胡琴,用沙哑的嗓音在唱着南方戏,声枯腔涩,听起来颇不是个味儿。
    自从铁先生长江劫宝,归还苏州府衙之后,那一件缉拿女贼的大案子,无形中也就了啦,可是并不是说整个的案子销了,因为那女贼身上还牵涉着好几条命案,除非能拿着这个女贼,才能销案,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这件事情在过去曾闹得惊天动地,如今表面看起来是平静无事,甚至于人们都淡忘了,其实可不然,就连苏州府的府台大人在内,内心也无不忐忑难安,因为这件案子,说不定哪一天再翻出来,或是上方一追究,上至府台大人下至巡捕房当差的那群小喽罗,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被那个女贼“芷姐儿”杀死的人当中颇多有来头的大户,如果逼紧了,事情自然不妙。
    所以说,这一群衙门当差的人,表面上悠哉游哉,其实内心极为烦恼,说不定有那么一天,府台大人命令“缉凶归案”,哥儿几个可就得卷铺盖滚蛋。
    事情可是真巧,说什么来什么,三班大捕头曹金,酒杯刚往下一搁,由门外进来一个身着官式雨衣的衙役,上来向着曹金道:“东城宝华班里的大茶壶金虎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见你老!”
    曹金怔了一下道:“哦!有什么事吗?”
    他邻座的捕快秦二风,立时点头道,“快叫他进来!”
    说罢偏头向着曹金道:“别是为着那话儿来的吧?”
    曹金闻言立时精神一振,酒也醒了七分,说见“宝华班”的金虎,猴头猴脑地一路走进来,这小子头上贴着一块膏药,脸上横七竖八抹的全是鼻烟,半个身子都被雨浸湿了,一付猥琐相。
    秦二风向他招了招手道:“过来喝两杯!”
    金虎哈着腰走过来,趴下就要给曹金磕头,却为曹金一伸手给拉起来道:“不用客气,你找我有什么事?”
    金虎一双小眼扫了扫,双手搓着,讷讷道:“有一件重要的事……”
    秦二风立刻会意,笑道,“不要紧,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尽管说就是!”
    金虎眨了一下小眼,凑近道:“是!是!小的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几位大爷,那个女飞贼芷姐儿,可是又来了苏州了!”
    曹金闻言到此,顿时一呆,手上的酒杯“叭”地一声摔了一个粉碎,他直着脖子道:“你……你说什么?”
    金虎瞪着小眼睛道:“那个女贼,早先在我们班子里化名芷姐儿的那个女贼又来了。”
    曹金、秦二风,以及在座每一个人都“哦”了一声,秦二风忙把他按下来道:“坐下、坐下,你慢慢说,你怎么知道她来了呢?”
    金虎咧嘴傻笑了笑,道“秦二爷你不是关照我一有消息就来送信么,我可是一直都留着心,这几天吃饭都买着吃,觉也没捞着睡!”
    他说到这里,曹金已递过了一块银子道:“这个你收下,消息准确,还有重赏。”
    金虎收下了银子,笑得眼都睁不开道:“谢谢,谢谢,消息是一定确实!”
    接着压低了嗓门道:“那个飞贼现在住在西城‘黄柳阁’客栈里,我已拜托那里的茶房马大鼻子看住她了,大爷们要拿她,趁着现在下雨,她准在那里!”
    曹金瞪直了眼道:“好!好!太好了!”
    秦二风皱着眉道:“你有把握是她么?”
    金虎一摸脖子,笑道:“这还能有错?她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来呀!”
    秦二风点了点头道:“好!你可千万别惊动了她!”
    曹金冷笑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对任何人都不许提起。千万,千万!”
    金虎答应了一声,又向着众人磕了一个头,才高高兴兴地走了。曹金待他走后,冷冷一笑道:“弟兄们,机会可是来了,咱们哥儿们受她的气也受够了,这一次可不能再叫她跑了!”
    秦二风挑着眉毛道,“头儿,这娘儿们可是棘手的很,咱们要是一下子拿不下她来,那可讨厌!”
    曹金一只手摸着腮帮了,冷冷地笑道:“这件事我有办法!”
    说罢转脸向着对座一人道:“武老三,你快去后院派个人去参见火器营的徐大人,趁着他们在这里,正好请他们帮这个忙,你就说我们为捉拿一个重要的犯人,想借调他们十个人!”
    秦二风站起来道:“我去说去,这事行吗?”
    曹金冷冷的道“有什么不行,大不了禀报府台大人,谁叫他们正好到苏州演习来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不帮忙,光凭我们几个人有什么鸟用!”
    秦二风不由乐道:“对!还是你脑子快,要是火器营肯调十个人,这事情就没问题了,十个人五杆枪,那女贼就是生了翅膀也别想飞了!”
    说罢匆匆冒雨而去,闪电手曹金就招呼着每个人准备家伙,扎腿穿靴,忙成了一片。
    须臾秦二风笑着回来到:“徐大人还真赏脸,一说就准了,不过他说下不为例。咱们是怎么着,这就走么?”
    闪电手曹金甚喜道:“好,人呢?”
    秦二风道:“徐大人已派人叫去了,正好有一排人住在衙门里,说是明天表演给地方上看的!”
    曹金笑道:“太好了!”
    说话间,就见外面进来一个小武官,扫目道:“哪一位是曹捕头?”
    曹金忙抱拳道:“在下就是!”
    这名小武官也抱了抱拳,但是脸色冷冷地道:“可只有八个人在家,其他的还没回来,八个人四杆枪,你看可够了?”
    曹金连道:“够了,够了,但尚没请教老兄贵姓?”
    小武官哼了一声道:“我姓张,是火器营徐大人卫士排第二哨的哨长,这是个什么贼,还值得出动火枪?”
    曹金本以为对方是个什么人物,派头这么大,此时一听不过是个起码的小兵头,再听他如此说,不禁更是有气,当下嘿嘿一笑道:“什么贼?这个贼要是拿不下来,咱们府大人的乌纱帽都危险,我们本也不敢惊动你们,只是这个贼能高来高去,着实有真功夫。”
    姓张的哨长一听此言,似乎也有些吃惊,面色微变道:“原来这么厉害呀!”
    秦二风小声告诉他道:“老弟,这个贼就是在金陵苏州两地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个女飞贼!”
    张大柱“啊呀”一声,吓得更是面上变色,曹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兄弟别怕,有我们哥儿们,再加上你们的火枪,这个贼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你的人来了没有?咱们这就走吧?”
    张大柱点了点头道:“来了、来了!”
    说罢同着众人步出押房,果见八个人抬着四杆缎子包着的火枪,站在院子里,张大柱就走过去道:“等一会大家听曹捕头指挥,叫放就放,可要小心别伤了自己人!”
    八个人答应了一声,曹金看了看天,雨已停了,就招呼着众人一同出了院子,直向西城行去。
    “黄柳阁”座落在西城金门大街,那是一处比较静的地方,遇上今天这种夜雨,更是静悄悄的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捕头曹金和捕快秦二风,带领着四名捕役和张大柱以及八名荷枪的兄弟,一直来到了“金门大街”,就见金虎同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远远跑过来,曹金忙问道:“那女贼还在不在?”
    金虎连连点头道:“在!在!这就是我说的黄柳阁那个茶房朋友马大鼻子!”
    马大鼻子忙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小的给几位大爷请安,那个大姑娘在屋里,一直没出来!”
    曹金点了点头道:“好的,你带我去,我只认一认是哪一间就行了!”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黄柳阁”前,曹金关照大家安静的先守在门口,然后他先同那个茶房马大鼻子进入里面,二人穿过了一小层院子,马大鼻子远远一指道:“就是那一间!”
    曹金打量这间房间,一面背靠着左面大街,前面有片空地,前后都有房间,这时门窗紧闭,只是在黄牛皮纸的窗户上,现出一片灯光。
    闪电手曹金略作打量之后,就轻手轻脚的退出院子,秦二风等一干人也进来了,曹金用手指指那间房子,张大柱就命人架枪。
    四杆火枪分架在正门两侧、当门、以及对面屋瓦上,曹金把一切分配好了,火枪的火引子也装上了,只一点火,铁砂弹子儿可就发射出来了,这是当时最新发明的杀人利器,威力奇大无比。
    整个院中,灯火闪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曹金一切都布置好了之后,才向着那个茶房点了点头,马大鼻子忙走过来,曹金轻声关照他道:“你敲门就说送茶水,我跟在你后面!”
    马大鼻子吓得打了一个寒颤,道:“我怕。”
    闪电手曹金道:“别怕,门一开你就走,都有我呢!”
    一干捕快都亮出了兵刃,把室外守了个严丝合缝,空气显得一派萧杀。
    茶房马大鼻子同着捕头曹金,来到了门前,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室内果然传出一个女子声音道:“是谁?”
    马大鼻子咳了一声道:“给姑娘送茶水来了!”
    室内女子道:“不用了!”
    马大鼻子干笑了两声道:“还有点事情,要跟姑娘说,请开下门!”
    室内少女冷冷地道:“什么事在门外说不是一样吗?”
    曹金皱了一下眉,伸手用力的在门上拍了一下道:“大姑娘你出来一趟吧,你的案子可是发了。”
    话才一落,室内灯火突然一暗,那扇门猛地开了,曹金后退一步,就见面前人影一闪,已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曹金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道好个标致的姑娘,但见对方这个少女,一张长圆形的脸蛋儿,白嫩如玉,细长的一双娥眉,其下是秋水似的一双剪水瞳子。
    这姑娘上身是青葱色的丰长小缎袄,下身是粉红色的八幅风裙,足下是一双绣有双龙戏珠的青缎子软鞋,周身上下真是不染纤尘,看起来美极了。
    在场各人原以为不定是如何一个可怕的母夜叉,谁也没想到竟是如此一个粉装玉琢,比嫦娥还胜三分的娟秀丽人,一时均都看直了眼。
    那姑娘乍然发现眼前的场面,不由神色一变,可是立刻她就恢复了一付不在乎的样子,望着曹金微微皱眉道:“是找我吗?”
    要按平时曹金见了如此的大美人,身子都酥了,可是今晚情形却是不同,他只能硬着心冷冷一笑道:“大姑娘,还没有请教您芳名怎么个称呼?”
    少女眼皮微微一撩道:“我姓唐,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这么多人!”
    说时一双妙目向着四下一扫,粉面上似乎现出一些惊慌之色,闪电手曹金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打量这姑娘的神态,心中已有了七分把握。
    当时他抱了抱拳,干笑道:“大姑娘,你也别在我们面前来这一套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语,姑娘你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干什么的,姑娘你还能不知道么?”
    少女冷笑道:“我实在不懂你是在说什么,我进房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进房,曹金一上步,横身道,“对不起,大姑娘,你先不能进去,你得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少女倏地转过身来,只见她细眉一挑道:“凭什么,我又没犯法!”
    曹金嘿嘿一笑道:“得啦,姑娘你就别装了,我们为了姑娘你,差一点脑袋瓜子都搬了家,反正你得去一趟,有什么话你到衙门里去说好不好?”
    这姑娘冷笑了一声道:“我没工夫!”
    曹金嘿嘿一笑道:“姑娘,你一身本事,我们也知道,可是今夜我劝你趁早打消了逃走的念头,你要是想跑,可怪不得我们下毒手对付你了!”
    少女闻言哼了一声,只见她面上立时罩上了一层寒霜,那双明锐的眼睛,在曹金脸上一转,冷笑道:“好吧,就算我是你们要找的人,可凭你们那几手功夫,恐怕还拿我不住!”
    话落身形一转,已闪入房内,碰一声把门关上了,曹金哈哈一笑道:“大姑娘,你今天认栽了吧!要是没有把握,今夜我们也就不来现眼了!”
    说着正要举刀向门上劈去,却见那房门“刷”一下再次打开,少女又立在门前,只见她手中已多了一口长剑,而且背上已系了一个小包袱。
    闪电手曹金见状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你,今夜看你还怎么跑!”
    一抬手摘下了背上的一口分水刀,足下是“倒踩”古井步,一连后退了三四步,用手中刀一指少女道:“唐姑娘,给你看一样新奇玩艺儿,这是从京城里来的火药抬枪,你要是不怕死,就尽管跑!”
    四周各人闻言,就像呼堂威一般的一齐呼喝了起来,少女目光一扫,这才发现了亮着火引子的火枪,这一霎时,她不禁神色大变。
    这种新武器她早听说过,今夜还是第一次得见,她知道自己要是再恃强好胜,只怕非丧生在这种厉害的武器之下不可。
    捕头曹金由她脸色上,已看出了她的心虚,当下又哈哈一笑道:“这玩艺儿到底多厉害,恐怕姑娘你还没有见识过。来,兄弟们放一枪给她看看!”
    就见正门侧边那杆火枪,火兴一现,“轰”一声大响,烟雾迷漫之中,院子里一盏灯笼,立时被打上了半天,在刷刷声中,散下了一天的树叶。
    曹金呵呵笑道:“大姑娘,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你是个姑娘家,只要你听话,我们绝对不难为你,姑娘可是看见了,这玩艺儿打在了身上,可不是玩儿的!”
    少女频频冷笑不已,一旁的秦二风忙上前一步,抱拳笑道:“大姑娘,你是明白人,自己作事自己当,何必拖累我们跟着倒霉,姑娘你这身本事我们弟兄还是真佩服。”
    说着咳了一声,又道:“……说名良心话,要是不穿这身二尺五的号衣,我们哥儿们也不愿开罪姑娘你,可是当官差身不由己……嘻,又有啥办法呢?姑娘,你是高人,绝不会和我们过不去吧!”
    这几句话,果然使得少女微微动容,四下里没有一点声音,数十盏灯笼,静悄悄地照着,姑娘忽然长叹了一声,“当啷”一声抛落了手上的剑。
    捕头曹金一上步,叱道:“铐上!”
    少女忽地柳眉一挑道:“且慢!”
    曹金忙站住,嘻嘻一笑道:“怎么?姑娘又反悔了不成?”
    少女杏目圆睁道:“我跟你们走可以,可是你们要想折辱我,我可不答应,我也许一头就撞死在这里……”
    曹金吓了一跳道:“这……姑娘放心,你是女英雄,我们都很敬重你,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你!”
    姑娘低头叹了一声,一双含有泪光的瞳子,向着曹金瞟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好吧,官差你贵姓大名?”
    曹金怔了一下,忙抱拳道:“不敢,在下姓曹名金,是本城的三班捕头,套一句俗话说,马勺上的苍蝇混饭吃,姑娘你放心跟我们走,我曹金绝不冒犯你!”
    姑娘点了点头,道:“曹捕头,我有一件事……唉!算了,我跟你们去衙门吧!”
    曹金亲自由一名差役手中,接过了一付手铐,掂了掂分量,知道是双料最重号的,当时窘笑了笑道:“姑娘,这是王法,希望你帮个忙,过会儿我担保给你换一付轻的!”
    少女眸子微合,面上一片凄惨,垂下头不再言语,曹金向一边的秦二风递了个眼色,后者立时拔刀在手,紧随其后,二人走上去,在少女那双纤纤玉手上,加上了铐子。
    “喀嚓!”一声,锁了个结实,曹金这才算一块石头落下地,长长吐了口气,嘿嘿一笑道:“唐姑娘,你真够意思!”
    接着转头对秦二风道:“车备好了没有?我们可不能亏负了人家姑娘!”
    秦二风道:“已经备好,我先借用了客栈里的小油车,姑娘请吧!”
    曹金向着四下一抱拳道:“唐姑娘很赏脸,兄弟们收起枪,咱们走啦!”
    这时全客栈的客人都惊动了,院子里挤满了人,当他们得悉这个姑娘,竟是闹得江宁、苏州满城风雨的那个女贼时,一时都惊吓得目瞪口呆,他们绝没有想到,那个所谓的女贼,竟然会是如此一个标致的俏丽佳人,众口纷议,无不啧啧称奇。
    在辘辘的车声中,捕头曹金向垂头无语的少女道:“唐姑娘,请你原谅我们,我们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已,你如有什么事,只要不违法,我曹金一定为你做到!”
    秦二风也道:“姑娘你放心,这件官司还有得打呢,你有什么朋友在京里没有?”
    少女摇摇头,冷笑了一声道:“多谢二位关怀,其实生死不足为惜……”
    说到此轻叹了一声,目光望着曹金道:“曹捕头,你如果肯为我带一句话给一个朋友,我就感激不尽了!”
    曹金一拍心口道:“一句话,姑娘你说是谁吧!”
    姑娘脸上立时带出了一片绯红,讷讷地道:“这个人你们一定认识,他姓郭叫郭飞鸿!”
    曹金、秦二风都止不住“啊”了一声,曹金连连点头道:“郭二爷是本城的名人,谁不认识,只是……姑娘你认识他么?”
    少女一张玉脸,变得更红了,她苦笑了笑,点了点头,秦二风立时眯起小眼睛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郭二爷是在宝华班逛窑子,结识你的……”
    少女陡地秀眉一挑,秦二风吓得赶忙住口,曹金赔笑道:“我们知道姑娘你入宝华班,不过是掩饰形迹,从来也没接客……郭二爷更是慕名拜访,凭他那种人,也不会去逛窑子,我这兄弟太不会说话,姑娘你可千万别见怪,姑娘你找郭二爷有什么事?不过……他久己不在苏州,现在回来没有也不知道!”
    少女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他如果回来以后,请他到衙门里来见我一面就行了。”
    说到后来,已是珠泪点点滑腮而下,曹金、秦二风见状一时都呆住了,他们倒是没有想到,这姑娘原来对郭飞鸿有着如此真纯的感情,这大大出乎他二人意料。
    曹金诧惑之下,心里由不住暗暗嘀咕道:“好个郭飞鸿,当初我们哥儿们怎么哀求你,怪不得你抓不着贼,原来你和她还有这么回事,这就难怪了。”想着不由暗暗冷笑。
    当时他也深为姑娘纯情所感,就连连点头道:“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我曹某人负责把话传到就是了!”
    秦二风皱了一下眉道:“可是有一件,大姑娘你到底真名字叫什么呀?”
    姑娘咬了一下唇,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道:“唐霜青!”
    曹金怔了一下,道:“啊,姑娘原来是江湖上人称墨蝴蝶的唐侠女……”
    说着,张了一张嘴,又叹了一声道:“不是我说你,姑娘,以你既得的声望,你真不该做这种事……唉!唉!”
    唐霜青冷冷一笑,未再言语,
    车外有人重重的敲着车篷道:“伙计,到了,停下来吧!”
    闪电手曹金苦笑道:“唐姑娘,请委屈点,让我们锁上你!”
    唐霜青不由一怔道:“不是已经锁上了吗?”
    曹金道:“那是铐子,我们还要给你上链子!”
    说着一抖手,哗啦一声,唐霜青头颈上已多了一条亮光闪闪的链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这位身怀奇技的少女,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道:“走吧!”
    曹金一只手拉着锁链子,那份喜洋洋的神态简直是不可言状,他推开了车门,只见车外黑压压站满了一大片人,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墨蝴蝶唐霜青虽说是平日一意称雄,可是她到底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一时吓得面色苍白,后退一步。
    秦二风先跳下车,双手抱拳道:“各位帮个忙,人家是个姑娘家,别尽围着看,拜托、拜托!”
    唐霜青一打量车前,四杆火药抬枪,还远远地对着自己,她自忖逃走是没有希望,倒也死了这条心,当时跳下车辕,冷笑不语。
    曹金分开了一条路,回头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唐霜青一言不发,随他前行,在她前后左右,约有十数名亮刀的捕役,紧紧跟随,这时,她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感慨,想到伤心处,由不住又落下了一些眼泪。
    行行复行行,唐霜青倒没有想到,府衙内地势如此广大,她也不明白,这些人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反正是带到哪里去哪里!
    在一排低矮的石屋前停了下来,唐霜青见眼前的砖墙上,加有很高的铁丝网,正门入口处悬有四盏红灯,最使她触目惊心的是,在石屋两侧的八个站笼,昏暗的灯光之下,笼内有两个披头散发的灰衣妇人萎然倚立着,看样子离死也不远了。
    唐霜青忽然明白了,这必定是专为收押女犯的“牢房”了,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她望着阴森森的牢房,不禁兴出了一些畏惧,她想挣开锁链,已见一个身穿黑色衣裤的肥胖女人,由门内跑出来,老远便向着曹金道:“曹头儿辛苦你了,你把她交给我就没有事了!”
    曹金冷冷一笑道:“吴瑛,这个犯人,你要好好待她,出了错可是你当!”
    秦二风这时走过来,小声的对那禁婆吴瑛说了几句,就见那胖女人连连点着头,生满横肉的面颊上,带出了几丝冷笑。
    她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上下看了唐霜青一阵,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个大美人儿,你姓什么?”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你何必多问!”
    曹金忙代答道:“她姓唐!”
    禁婆吴瑛冷冷一笑道:“姓唐的,来到了这个地方,可由不得你再使性子,来、来、来,我有个好地方等着你进去!”
    曹金又关照道:“吴瑛,你可不能欺侮她!”
    禁婆嘻嘻笑道:“放心吧,曹大爷,这是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说罢由曹金手中接过了链子,向着唐霜青道:“走吧姑娘!”
    曹金和秦二风一来是怕唐霜青逃走,再者也怕禁婆对她用刑一个不好惹翻了她,更不可收拾,所以二人一直跟进到牢房内。
    秦二风问道:“你要把她关在哪里?”
    吴瑛嘻嘻一笑道:“自然不能把她关在通间大房子里,人家是个干净姑娘,我为她找个好地方!”
    曹金向着唐霜青抱了抱拳道:“姑娘,今天谢谢你帮忙,我们绝不能亏负你,你安心在这里听候府台老爷审问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只好认命,这牢房四周,都有严密的防守,姑娘你也就不必再动逃走的念头了,生死有命,你来到了这个地方,啥子也别去想了!”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你不必再关照我了,我什么都明白!”
    曹金含笑道:“好,姑娘你是明白人,自然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有什么事你只管找我就是!”
    那个吴瑛这时上前把唐霜青背上的包袱摘下来,看了看她那一口宝剑,笑道:“这玩艺儿你可不能带着,我都为你收着,有一天官司平了,再还给你。”
    说时,伸手就去摘那口剑,唐霜青陡地柳眉一挑道:“不许你动!”
    禁婆吓得后退了一步,曹金忙赔笑道:“姑娘你这就外行了,哪有坐牢还带着宝剑的,不是我们不放心你,实在是一旦上面问下来,我们担当不起。姑娘,你再赏个脸吧!”
    说着又干笑了两声,试着伸手摘剑,唐霜青这回没有发作,曹金把宝剑和包袱一并拿起来,笑向唐霜青道:“这两件东西交给我,我负责为你收着,郭二公子回来了,我原份的都交给他,让他为你保存,你看好不好?”
    唐霜青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本书完,请接看续集《天龙地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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