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曲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名师高徒
    唐霜青见少年柳英奇转身欲去,呆了呆,忙上前道:“柳兄请回,我们再商量一下可好?”
    柳英奇转过身来,冷冷笑道:“事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唐霜青低头思忖道:“既如此,柳兄请将尊址留下,日后我好赶去向尊师请罪,如何?”
    柳英奇抬目向她看了一眼,叹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忧虑这个,唉,老实对姑娘说吧,这魔头对我师徒衔恨入骨,如今逃出来,只怕我……”
    说着,脸色微微一红,向着二女抱了一下拳,苦笑了笑,转身又走。
    他方自一抬足,就闻得一声:“站住!”
    柳英奇俊眉微皱,慢慢转过身来,他已猜出必是冷剑铁娥,此女真正是如同她那个外号,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冷的!
    可是,不知怎么,柳英奇自第一眼开始,就对此女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并且体会得出,这姑娘冷漠的外表之内,实藏有一颗侠义热诚的内心!
    再者,铁娥那种清奇慧秀的面貌,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也能心跳半天,她不大爱说话,但是每一句话,都含有相当的分量。
    柳英奇转回身来,讷讷道:“姑娘你还有什么事么?”
    铁娥蛾眉轻蹙,道:“你现在去哪里?”
    柳英奇怔道:“回去复命!”
    铁娥冷笑道:“听你口气,那雷三多分明是与你师徒有不共戴天之仇,你难道不怕他途中找你算帐?”
    柳英奇顿时一呆,遂便冷笑道:“事到如今,也说不得只好与他一拼了!”
    铁娥一双光芒闪烁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转,鼻中微微哼了一声,道:“大丈夫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这么死,太不值了!”
    柳英奇不由一呆,看着铁娥道:“姑娘你怎知我必死呢?”
    铁娥冷笑道:“我虽不知雷三多武功如何,可是却听说过他不少故事,你的功夫比起他来,是差多了!”
    柳英奇剑眉一挑,然而当他目光与铁娥目光一接触,却禁不住锐气全消,不知怎么,铁娥那种冰寒的气质,令人望而生敬,对于如此一个王洁冰清的姑娘,他似乎永远不敢恶语相加。
    柳英奇绝非好色之人,可是每当他注视这个姑娘之时,都会止不住心跳加剧。
    当时,他把头转向一边,道:“这几年来,敢轻视我柳英奇武功的,姑娘还是第一个人……”
    铁娥道:“我只是由方才你的几招剑术中窥得的,以你剑术功夫而论,你还要注意‘贴’字一诀!”
    柳英奇俊面一红,道:“方才我不过随便地出手,井未留心,我如把直劈改为侧攻,只怕姑娘你那口短剑,未见得就能锁住我的剑身!”
    铁娥露出两排玉齿,微微一笑。
    柳英奇又禁不住心神一震,这姑娘那种奇特超凡的美,似乎只有自己这别具慧眼的人,才配欣赏,就在她那不经心的一笑下,已把这个少年侠士的一颗心扣得紧紧的,他讷讷道:
    “姑娘莫非不以为然?”
    冷剑铁娥收敛笑容,哼了一声,道:“果真那样,你的双手都别想要了!”
    柳英奇呆了一呆,铁娥冷漠地又道:“剑术一道,贴身藏锋为上,忌讳的是投刺开门,我只须游刃而下,短刃可锁两面之风,那时你上下不得,左右有忌,不断双手又如何?”
    说罢,眨了一下眸子,扬了一下秀眉,意思中有几分调侃,像是说:“你说对不对?”
    柳英奇脸色大窘,他虽满心不服,可是就理而论,自己分明是输了一着,一时只怔怔地望着铁娥发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冷剑铁娥遂又冷然道:“因此,我是想,你如果暂时在我们住处,屈就一晚,万一雷三多到来,起码有我们三人共同抵挡,等到渡过此一风头,明日你再走也是不迟!”
    唐霜青一腔愧疚未释,闻言后,不由大喜道:“这样最好!柳兄,你还考虑些什么?”
    柳英奇叹道:“既是二位姑娘如此关照,我如再持异议,未免太不解人情世故了,只是无端打扰二位姑娘,心中实在不安!”
    唐霜青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客气了,随我们回去吧!”
    接着,二女遂转身先行,柳英奇想了想,他本不愿轻易受人帮助,可是这几句话,出自铁娥之口,却似有一种极大的力量,迫使他不得不遵从行事。
    他缓随二女身后,但见二女窈窕的身影,有如是行履云霄的一双仙女,一个是玉洁冰清,不染纤尘,一个是艳丽如花,笑靥醉人,同是人间难能一见的尤物,普通能见其一,已是齐大艳福,自己竟不期然的同时遇到,该是多么令人羡煞!
    如果这两女其中之一……
    柳英奇很快用力地摇了摇头,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种念头太可耻,太卑下了。
    这使他不禁又想到了方才和二女动手的情形,分明她二人都有一身杰出的武功,那位唐姑娘,武功已是可观,铁娥就更不用说了,以自己这身功力,只怕……
    想到这里,他那一颗心,顿时就凉了,而由方才对方语气中看来,对方虽未曾明白现出轻视之意,可是已透露自己武功不济,何必再作什么遐想!
    如此一想,柳英奇更是凉上加凉,几乎连足下也懒得再走了。
    他遥遥地跟随着二女,直到了草舍,铁娥推开屋门,转身向柳英奇招手道:“你来!”
    柳英奇忙疾步走过去,铁娥道:“这房子本是我一人暂时居住的,已经很小,现在加上唐姑娘,就更不够了,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暂时在这一间堆杂的室内屈就一夜,可好?”
    柳英奇走近看铁娥,更觉其美秀绝伦,她随便的一个举动,都似乎美到极点。
    这是极随便的几句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他只有低下头道:“太好了,姑娘请休息去,不必管我了!”
    铁娥看了他一眼,道:“好的,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就是!”
    说罢,一拉唐霜青,就走到自己房中去了。
    柳英奇见室内堆满干草,并无床铺,就随便铺了一些干草往地上一坐,脑中竟止不住又浮上了铁娥那秀美冷漠的影子。
    虽然唐霜青同样美得醉人,比之铁娥绝不逊色,人也可人得多,可是不知为何,也许是他对铁娥种下了第一个印象之后,他也就不再去注意另一个唐霜青了。
    感情之于人,实在是微妙极了,你越压制得凶,越是不能忘怀,柳英奇那原本凉下的心,这时又如同火也似地热了起来。
    午夜,柳英奇翻身坐起来,这种恼人的情绪,使得他难以入眠,整整的一天,雷三多都没有出现,看来可能他已经下山离去了。
    柳英奇把他那口长剑重新系好背后,自言自语道:“天亮后我还是走吧!”
    凝神听了听,一壁之隔的邻室,没有传出一点声音,他于是想,二女可能此刻皆已睡熟了,此时此刻,那铁娥姑娘又怎会想到我一个陌生人的思念与痴情?
    “我太傻,太不智了……其实来此居住,也是多余的!”柳英奇禁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他想,还是把这一片徒劳的痴情,埋藏在内心算了。
    推开柴门,室外一片漆黑,只是天上却有几颗闪烁的星儿,散着寒冷的光芒,那闪动的星光,像是在对自己的愚蠢讥讽、嘲笑着。
    柳英奇正想随手把门关上,就在这时,他耳中却听到了一阵清悠的笛声。
    那袅袅的笛音,形成一种美丽动人的旋律,随着微风轻轻地传送过来!这对于一个夜有所思的人,该是多么深入的慰藉!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忖道:“怪了,莫非这荒山僻岭另外还有人居住不成?”
    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倾耳仔细听了听,那笛音乃是来自后岭梅花林中。
    柳英奇一时好奇,当下就循声直向着后岭行去。
    那婉转的笛声,像是一个人,正在倾吐着内心的辛醉,寂寞,美丽悠美的音韵,真能引人深思!
    柳英奇足下施展出轻功绝技,很快地已来到了林前,鼻中已能闻到清芬的梅花香味,那笛声像是就在附近,他潜身入林,方自分开了一丛梅枝,笛声忽止。
    可是,柳英奇眼中却已看见,在一棵盛开的梅花树下,坐着一个娉婷的少女影子!
    由于这少女是背向着他,使他看不清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觉慢慢行过去!
    他刚前行了三四步,就见那少女,蓦地转过身来,月光之下,柳英奇发现原来竟是冷剑铁娥!
    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秀发披肩,那双滚圆瞳子,在月光下,发出令人战瑟的锋芒。
    柳英奇顿时怔住了,讷讷道:“原来是铁姑娘……”
    铁娥右手持着一支尺许长短的竹笛,漠然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英奇道:“我听见笛音,一时好奇寻来,想不到打搅了姑娘的清兴!”
    铁娥那双明亮的眸子,直直逼视过来,道:“我是想用笛音,把那魔头雷三多诱出,会他一会,不料反惊动了你!”
    柳英奇不觉大为感动道:“为我之事,令姑娘枕席不安,真是太……”
    铁娥把翠笛收入袖内,哂道:“不必客气,此事我也有些责任,如此看来,那魔头也许已经走了!”
    柳英奇点头道:“我也猜想如此!”
    说着,他上前几步,在冷剑铁娥面上望了望,惊奇道:“姑娘莫非有什么伤感之事不成?”
    铁娥别过身子,摇了摇头,她怕看柳英奇那双闪烁的眸子,因为他那双目光里,总似含着太多的感情,而“感情”这种东西,对于铁娥是极厌恶的。
    柳英奇见铁娥不言,遂感慨地叹道:“英奇蒙姑娘相助,感铭五内,姑娘如有什么要在下效劳的,万死不辞!”
    铁娥忽地转过身来道:“你……”
    旋又轻叹了一声道:“我没有什么事用得着你的,夜深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柳英奇呆了呆,在如霜的月光下,在扑面的花香里,面对着如此一个佳人,这位少年侠士,不禁有些心旌微荡。
    也不知他怎会有此勇气,当时脱口道:“姑娘……我……”
    铁娥秀眉微扬道:“柳兄有话但说无妨!”
    柳英奇一时面红过耳,可是他却终于说了出来,道:“姑娘人间仙子……令人望之生敬,但不知我……我……”
    话方到此,就见铁娥杏目一睁,他到了口边的话,忙自忍住,一时怔在那里作声不得。
    铁娥冷冷一笑,道:“你回去睡吧,天亮后也该上路了!”
    这几句话,就像几根钢针似的,刺到了柳英奇的内心深处,他面色一时变成了青色。
    只见他立在当地,满面羞愧地道:“我实在是情不自禁,姑娘你万请勿怪……”
    说了这两句话,他苦笑了笑,只觉得遍体生凉,他想转身就走,可是那双僵立的脚,却再也提不起来。
    铁娥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可是目睹他那副落魂的样子,却不忍再刺伤他,当时轻叹了一声,转身自去。
    她走后,柳英奇兀自僵立着,良久,他才转过身子,长叹了一声,那滚热的一颗心完全冷却,他只觉得悔恨,羞惭……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能容自己钻进去。
    忽然,他身后传出了一声轻笑道:“柳兄还不曾睡么?”
    柳英奇蓦地转身望去,只见花影下,步出了面含微笑的唐霜青来,他顿又面红如火,后退一步道:“唐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唐霜青玉手掩口,道:“来了有一会了!”
    柳英奇苦笑道:“这么说,方才一切,姑娘你也都看见了?”
    唐霜青轻叹了一声道:“铁姐姐性情如此,你也不必见怪,其实,你也是太冒失了些!”
    柳英奇那张俊脸更红了,他讷讷道:“我知道,我是太……”
    忽然一手握拳,一手展掌,重重地击了一下,激动地接道:“我柳英奇生平从不轻言,我知道铁姑娘必是看我不起……”
    唐霜青摇摇头,冷笑道:“也不见得是看不起你!”
    柳英奇叹道:“她瞧我不起,无非是因我武技太差,不怕姑娘见笑,我实在是对她爱慕过甚……才会如此口不择言!”
    唐霜青浅笑了一下,老实说,她倒甚为钦佩这个少年人的坦率诚实,他仪表俊逸,武功也不弱,却不知铁娥怎会如此不屑于他?
    唐霜青她自与郭飞鸿一度交往后,一颗芳心早已系在飞鸿身上,这年许以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自不会再对眼前的柳英奇生情,只是目睹他对铁娥之如此情痴,不禁生出一些同情心罢了。
    这时见状,她叹了一声道:“据我所知,我这铁姐姐像有满腹心事,也许她别有隐情亦未可知!”
    柳英奇剑眉一挑,道:“无论如何,我对铁姑娘此心不改,也许有一天,她会对我改变……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
    说到此,他又低头叹息了一声,再次抬起头来时,那双晨星似的眸子里,带出了无比的毅力与坚定。
    他说:“姑娘请将此语转告铁娥姑娘,我必学成绝技,那时无论她在天涯海角,我也总是要找到她的!”
    言罢,抱拳道了声“再见”,转身而去!
    唐霜青呆了一呆,她真想不到,这少年如此固执,这些话他怎能对一个初见一面的姑娘吐露呢?不过,这股子傻劲儿,也未尝不是讨女孩喜欢的地方,试想他坦诚痴情的一面,普天下男士虽多,只怕也难比拟!
    想到这里,唐霜青由不住笑了,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铁娥去。
    草舍内亮着一盏明灯,唐霜青推门而进,只见冷剑铁娥对灯坐着发呆,她见了唐霜青进来,就问:“你上哪里去了?”
    唐霜青微微一笑,道:“到梅岭走了一转,我还听见你吹笛子呢!”
    铁娥冷冷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与那个姓柳的,后来谈些什么?”
    唐霜青忍着笑,轻叹一声道:“姐姐你可真狠心……”
    铁娥细眉一挑,唐霜青忙摆手笑道:“先别生气,我告诉你,那个柳英奇走了!”
    铁娥把头转向一边,轻描淡写地道:“他原是应该走的!”
    唐霜青徐徐走过来,弯下身子小声道:“姐姐你不难受吗?”
    冷剑铁娥面色霍地一变,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唐霜青真想不到她会如此动怒,一时也颇为尴尬,又叹了一声,道:“那柳英奇走时,要我转告你,将来无论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你……”
    铁娥柳眉一竖,叱道:“不许你再说!”
    唐霜青一笑,却仍然接下去道:“他还说,他必学成绝技,要你对他刮目相看……”
    才说到此,就见铁娥急叱道:“你……”
    猛然一掌向唐霜青身上打来、唐霜青身子向后一闪,笑道:“姐姐你真打呀!”
    她格格一笑,又道:“这个人还说,他对你此心不改,永远……”
    却见铁娥已闪身来到了她的面前,右手一伸,抓在了她手腕之上,一双剪水瞳子里,射出了凌人的精芒,面色苍白道:“你再说,我可就真对你不客气了……”
    唐霜青忽然发现她目光中,滚动着泪光,不由心中一动,吃了一惊,当时收起笑脸道:
    “姐姐……对不起,我不说就是!”
    铁娥望了她一刻,遂便松了手,显得十分失神地走到窗前,良久,她才叹息了一声,道:“这些话,以后不许你再提,要是我发现你对别人提起,可怪不得我对你翻脸无情!”
    唐霜青不禁也有些生气,道:“不提就不提,也不是我要说,是他请我转告你的!”
    铁娥回过身来,苦笑了笑,道:“唐姑娘,我们虽一见如故,但是彼此认识太浅,对于我你更是不了解……”
    冷冷一笑,又道:“我铁娥乃是铁铮铮的一个女子,此生此世,不会有任何人能使我动情,我一辈子也不会跟了谁!”
    说到此,这位姣姣奇女子,慢慢抽出了背后长剑,在一泓秋水,冷森森的剑光映照下,她继续说下去道:“我的朋友,只有这一口剑,我要用这口剑,除尽了天下的恶人,别的事是不会有兴趣的!”
    她声音微微颤抖,剑光映着她的脸,脸生冷辉。她的语气就像寒冰一样,字字如铁,听在人耳中,有如寒天饮冰水,点点凉在心头!
    唐霜青呆了一呆,她真想不到一个年轻轻的少女,竟会说出这种话,竟会有如此思想,委实令人震惊!
    她忽然觉得,铁娥内心必受过相当的创伤,那看不见的创伤,迫使她仇视人生,可是她却不便去问她!
    铁娥缓缓收起了剑,忽然淡笑了笑,露出她那洁白的两排玉齿,谁又会想到,如此美的笑容之下,却是如此一颗孤独寂寞的心!
    唐霜青对她有极大的迷惑,可是不知如何,反而觉得她更可爱,更可敬,她认为自己能交到如此一个朋友,是很值得快慰的事情!
    铁娥似有所感地看着唐霜青,道:“我们眼看就要分别了,这两日我们总算处得还不错!”
    唐霜青呆了一下道:“你今后打算到哪里去?能不能告诉我?”
    铁娥冷笑道:“谁知道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唐霜青不禁升起了一阵伤感,当下眼圈有些发红地道:“我蒙姐姐救命大恩,却是无以为报……”
    才说到此,铁娥摇了摇手道:“不要放在心上,这算不了什么,我只问你,你是去苏州找那郭飞鸿不是?”
    唐霜青见她一本正经的问自己,就红着脸点了点头。
    铁娥笑了笑,道:“很好,愿你幸福!”
    自胸前解下了那口短剑,低头看了一会儿,递与唐霜青,又接道:“这口短剑你带在身边,算是我送给你的。”
    唐霜青一怔道:“这口剑,不是人家送给你的纪念品吗?”
    铁娥强笑了一下道:“不必问什么,就算我转送与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呀!”说罢,又强笑了一下,脸色显得很是苍白。
    唐霜青接剑在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但她实在不明白铁娥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是为了送给自己留念?
    她轻轻摸着这口剑,道:“我一定好好保存它,借此表示对姐姐你的怀念!”
    铁娥冰冷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笑容道:“你原该好好保存它的……”说时,向外面看了一眼,道:“天亮了,我们就此而别吧!”
    唐霜青依依不舍说道:“姐姐你这就要走么?”
    铁娥一笑道:“不走还等什么……你的伤好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铁娥已转入内室,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行李,二人走出屋门,铁娥就用一个大铁锁,把门锁上,说道:“锁不锁都是一样,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谁又会来偷呢?”
    唐霜青从屋旁拉过自己的马,道:“我送你一程如何?”
    铁娥摇头道:“不用,我还要到后面梅花林去一趟,你先走吧!”
    唐霜青低下头,苦笑了笑,道:“也好,我们就此别过了!”
    说罢翻身上马,铁娥在她的马股上拍了一下道:“祝你一路平安!”
    唐霜青忍着内心的酸楚,驰马向前,驰出几步,再回身向草舍望时,已失去了铁娥的踪影!
    附近的桃花,在晨风里微微颤抖着,唐霜青轻叹了一声,自语道:“真是一个奇女子!”
    两日来的邂逅,就像一个梦,又有谁知道,今日一别以后,什么时候再能见到这可爱可敬的人儿并重叙衷情呢?
    唐霜青眼角不禁为泪水湿透了,她紧紧握住了那口象征着彼此友情的短剑,其实连这口短剑,也是令她想不通的!
    ※※※
    日子像流水似的过去了,春花秋月,雷电风云,大自然也实在没有什么别的花样再好玩出来了。
    在人们痛惜时光流逝的同时,一些存在的东西却早已经消逝了,不过也有一些既经存在的东西,在逐渐壮大着,就像是一粒幼小的花蕾,在雨水灌溉后,霹雳一声春雷之下,蓦地展开了它美丽的瓣蕊,骄傲地呈现在同类之间!
    三年应该不是一个太短的时间,这期间,江湖上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自然,人类生存的定律——弱肉强食,仍然继续着。
    那些昔日逞强道霸的江湖老前辈,有的退了、隐了,也有的仍然在苦撑着,他们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剑,不服老、不认命,可是……
    可是年头时代都不同了,年轻的一代要抬头,老一辈的除了让位一途,似乎别无良策!
    三年来,江湖上出现了几个神奇磊落的少年男女,他们凭着一身杰出超凡的武功绝技,很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些人物之中,最值得一提的,南方有“花旗客”楚氏兄妹,北方有华山四友,这是众所周知的顶尖儿人物,半年前,甫下终南的柳英奇,以掌中一口“蛇形剑”,更为武林中新添了一支生力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他那一身杰出的武功,在大江南北,罕有对手,算得上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冷剑铁蛾似乎反倒是消失了,可是说她消失也不尽然,她像是一个飘忽的影子,时出时隐,据说此妹功力较从前更神妙精进了,然而她的心也似乎变得更冷更不通人情了,凡是犯在她手下的人,无论好坏,几无幸免,手段之毒、之狠,江湖上可说无出其右。
    以上这些人物,使得整个武林都为之震动了,有了他们这些人,老一辈的怎能不退避三舍!
    在这动乱的武林中,习武的人不被卷进去固然不易,所谓“洁身自守”,固守一方,也是不可能的!
    深秋八月天,九华山上的枫叶开得一片鲜红,绕过了白云堡,西行三四里山路,就可看见大片的竹子和漫生的枫树林了。
    在枫林深处,有一块平坦空旷的地方,占地约有里许方圆,名叫“天台岭”,事实上,来到了这里,已可说是到了九华的巅峰,环顾四周,没有比这地方更高的了。
    这里有一幢石屋,石屋四周种满了山菊,在白色的石墙上,满爬了牵牛花,一眼望去,真有说不出幽静,美得是那么地超然出尘!
    夕阳西下,半轮红日把附近的云都染红了。
    在天台岭云海弥漫的巅峰之上,伫立着一个灰衣少年,只见他来回地推动着一双手掌,眼前的彩云,如同万马奔腾一般的向四面散开去。
    转瞬之间,大片的云海,在这少年的双手推动下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一轮红日愈发显得耀眼了。
    灰衣少年赶散了云层之后,发出了一声朗笑:“师父,快来看,我的两极掌力可是有进步了?”
    话声方落,就听得一人呵呵笑道:“岂止是有进步,为师也不过如此!”
    一个白衣白帽的老文士,边说边踱了过来,少年一回身,略现惊异道:“你老人家早就在这里了?”
    白衣文士慢馒走到了少年身前,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心爱弟子,良久之后,颔首微笑道:
    “想不到你进步得如此神速,孩子,学会了这两极掌力之后,为师我可是再也没有功夫传你了!”
    说罢,这看来白皙瘦弱的老人,伸出了一只手,在飞鸿肩头上拍了两下道:“孩子,你跟我来!”
    读者想必都没有忘记这两个人物,这两个人,正是暂时为武林中所遗忘了的铁先生和他的弟子郭飞鸿。
    对于一个原本有深厚武功造诣的少年来说,三年的日夜苦练,再加上名师的指点,那种精进的快速程度,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三年来,在铁先生的精心教导、倾囊相授之下,郭飞鸿几乎可以说是脱了胎换了骨,和来时判若二人,他如今的造诣,即使在铁先生的眼中看来,也是惊人的!
    现在,当铁老目睹爱徒在“两极神功”上有了这种惊人的成就之后,他忽然感觉到,郭飞鸿足可以接替自己衣钵而有余了,而自己,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与这个徒弟的了。
    郭飞鸿跟在师父身后,绕过了天台岭,眼前是一块空旷的草地。
    在平日,铁老总是在此,把一身惊人绝学,传授给这个门人,这时来到此地,飞鸿不由笑道:“师父,今天你教我什么?是一套新的剑法么?”
    铁先生站住脚,回身注目笑道:“飞鸿!你错了,我方才不是已说过了,为师再也没功夫可以教给你了!”
    郭飞鸿见师父表情有异,不由吃了一惊,道:“师父,你老……怎么如此说?”
    铁先生伸出一只留着晶莹指甲的白手,向草地里指了指道:“看见没有,这里是两口木剑,孩子,这是为师我最后对你的一点希望……”
    飞鸿怔了一下道:“师父你……”
    铁老嘿嘿一笑道:“不要打岔,我只问你,三年多来,我这么无日无夜,苦心造就你,希望地是什么?”
    飞鸿目光中,现出一种坚韧的意志之光,点头道:“师父何必多问,自然是要弟子武功出众,出类拔萃,以继承你老人家……”
    话未说完,铁先生发出了一声狂笑道:“傻孩子,果真如此,你两年以前,也早就可以下山了!”
    飞鸿剑眉微轩,呆了一呆,道:“那么,师父你又是希望我什么呢?”
    铁老轻轻拂了一下他雪白的衣服,瞳子眯成了两道缝,冷笑了一声,道:“孩子,老实对你说吧,今日如果你不能把为师我败在剑下,这三年多的时间,可以说是完全白费了?”
    说到这里,他又发出了一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兴奋与悲怆!
    他用手指了一下草地里交叠着的一对木剑,道:“来,我们一人一口,施出你一身所学,千万不要存一丝客气,否则……你将可能在为师剑下丧生!”
    郭飞鸿吓得打了一个冷战,道:“师父……弟子天胆也不敢与师父动手,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言罢,他止不住向着铁先生跪了下来!
    铁先生冷峻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叹道:“痴儿,痴儿,你完全不明白为师我的苦心,快起来,我对你说清楚之后,你也就明白了!”伸手把飞鸿拉了起来。
    郭飞鸿这时真被弄得莫名其妙,他垂头道:“三年来弟子虽有些成就,但是全是恩师一手成全,今日要弟子与你老人家动手,怎能是你老人家对手?师父……你不要为难弟子吧!”
    铁先生苍白脸颊上,带出了一丝怒容。次然哂道:“有一些成就……你说得多么肤浅!
    孩子,你可知道,三年以来,我是怎么造就你的?你所吃的食物,是我踏遍五岳三山所仅能找寻得到的,无不对补气养身有绝大的裨益,你所饮的水,是我自万载寒泉内隔日偷偷打来的,你所睡的‘七星石床’,是我苦口自老友乌石老人处借来的……孩子,你如今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都不是来时所有的了,这些凡人梦想不到的东西,加诸在你一人身上,再加上三年来为师苦心的造就,孩子,你说,如果你不能胜过你老朽的师父,为师我的苦心岂非是白费了?哈!好湖涂的孩子!”
    这番话,直把郭飞鸿听了个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又扑倒在地,泪流满面道:“弟子该死……弟子百死也不能谢恩师大恩于万一了!”
    铁先生把他扶起来,含笑道:“不要对我说这些,我要看的,是你的功夫!”
    郭飞鸿噙着满眶热泪,点了点头道:“师父要怎么考我的功夫?”
    铁先生含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三年多以来,我只是教你、试你,给你喂招,可是今天却不同了,孩子,这虽是两口木剑,可是在你我手中,无异是两口斩钉截铁的利刃,为师要用其中一口剑,考究你三年所学,你必须要胜过我,知道么?”
    郭飞鸿呆立了一会,不敢作声。
    铁先生冷冷一笑,道:“你莫非没有一点自信?”
    飞鸿又淌下了两行热泪,他体会出师父对自己的深心,当下只好紧紧咬着牙,点了点头道:“弟子遵命就是!”
    铁先生喜悦地笑了笑,道:“好,这才是我铁云的好徒弟!”
    “铁云!”一一从师三年以来,郭飞鸿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师父的真实名字,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就势拔起了插在泥地里的一口木剑。
    铁先生见飞鸿拔起了木剑,立即含笑道:“你要有自信,使出你所学的一切招式来!”
    郭飞鸿为了不使师父失望,当下又毅然点了点头。
    铁先生微微把一双袖子卷了起来,并且在他肥大的外衣腰身上,加上了一根丝绦,他一向对敌,哪怕是再强的敌人,也从没有像今天这种情形,郭飞鸿不禁略现紧张。
    铁云呵呵一笑道:“孩子,老实说,紧张的是为师我,不该是你……”
    说到这里,他伸出一只手,自草地里拔出了另一口木剑,平剑胸前,现出一副凝重的表情。
    然后他那闪烁的一双瞳子,向着悠悠的白云看了一眼,感慨地道:“飞鸿你看看手中的木剑。”
    郭飞鸿惊奇地注视了一下手中剑,只见那口木剑,系上好红木削制,看起来和真剑一般无二,心中正不知师父要自己看些什么,铁云已冷冷地道:“我不说,你自是不明白,这两口木剑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六十年前,你师祖与为师我,正是用这两口木剑,在此比斗……”
    飞鸿惊异道:“哦……就在这块地方?”
    铁云点了点头,追忆着昔年往事,道:“那一次,我还记得,和今日情形一样,你师祖也是不许我失败,结果我没有使他失望!”
    言至此,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接下去道:“我们交锋了三十六手,最后你祖师败在了我第三十七手‘分花拂柳’之下,我胜了!”
    飞鸿听得诧异不已,在他想象中,弟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胜过师父的。
    铁云先生冷冷地笑了笑,道:“我那一手分花拂柳,也是你师祖所传授给我的,你怎会相信,他老人家竟会输在自己门人手下呢?”
    郭飞鸿木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云微微一笑,道:“六十年匆匆地过去了,谁又能想到六十年后的今天,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两口木剑,所不同的是我和你。”
    郭飞鸿垂首道:“弟子一定也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铁云道:“希望你不会!”
    他这五个字说得很肯定,面上且现出了一些怒容,道:“武功之妙在乎一个巧字,在乎个人的运用,这三年多来,我对你没丝毫保留,甚至把我所知道而没有做到的,也都一并传授给你了,因为有一些功夫,年岁大了是不适宜再练的,可是你却都做到了!”
    铁先生紧了一下手中的木剑,目光中含着十分的威严,却又透出无限情感,望着他苦心造就出的这个弟子道:“动手吧,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罢,白衣微飘,身子已转了半个圈子。
    郭飞鸿持剑深深一拜道:“弟子冒犯了!”
    话才完,就听铁老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啸声慑人心神,飞鸿心中一慌,师父瘦削的身形,已欺到自己面前!
    他忽然心中一动,忆及师父平日的教诲:剑术中的一个上诀“静”字,当时剑竖鼻前,身形纹风不动!
    铁先生来势如电,去势如风,一声朗笑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他那瘦削的身子猛地向地面上一倒,掌中木剑直直的向着郭飞鸿面门之上刺到。
    这一剑在铁先生手中施展出来,真可说是飘忽快速如电,等到郭飞鸿发现时,剑已迫近他面门前寸许左右!
    郭飞鸿这才知道,师父果真是对自己未曾留情。
    因为这一手“醉倒夕阳”,乃是师父最厉害的绝招之一,当初师父传授自己时,曾再三告诫不可轻易施展,想不到这时师父竟自施展出来,足见他方才所说的话,是不假的了。
    急切之间,已不容许他再多想,当下只见他木剑向下一按,剑柄正正的击在了铁先生来犯的剑身之上,发出了“克”的一声。
    铁云木剑向后疾收,可是郭飞鸿也在同时之间,刺出了木剑,空中交锋,又是“克”一声轻震,抱剑定身,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式子!
    枫树上飘下了几片红叶,二人耸立着的身形,就像是两块屹立的石头,当真是武林中罕见的大家气派!
    山风把两个人长大的衣衫揭起来,他们兀自是像苍鹰似的对望着,各人都防备着对方要命的一击!
    铁先生一声笑道:“徒儿,我又来了,小心了!”
    说罢他身子缓缓地向左面踱出了两步,郭飞鸿挺剑而上,就在这时,铁先生掌中木剑平着向外一吐,不过是三尺的剑身,在这位一代奇人怪老的一吐之下,看起来却有如一根丈八蛇矛。
    剑锋一吐,直点飞鸿右肋,郭飞鸿叱一声“好!”
    左手剑诀向外一领,中指微曲,弹起来,又正正地点在铁先生木剑剑身之上。
    铁老神色一变道:“好!”
    就见他旋身如电,垂摆的衣襟翻起来,有如是拍岸的浪花,等到他收足定身,却又是静如山岳。
    他转变得这么快,看起来仍然是险到了家,郭飞鸿从左面探出的剑锋,紧紧擦着他的眉毛划了过去,尖锐的剑上风力,使得他眉目深深的皱了一下!
    这一霎时,铁云当真是又惊又喜,他感觉到三年多来,自己心力没有白费,可是却也激起了他内心的一点豪气,他就这么败在郭飞鸿手中,是不会甘心的!
    郭飞鸿剑势走空,身形侧转,可是在他转身归位的同时,木剑又顺势使了另外一手厉害的绝招!
    只见他右手一挑,左膝猛地向前一跪,那口木剑就像一支织布的梭子似地投了出去。
    铁先生挺身进剑,只听“铮”的一声,两口木剑的剑尖,顿如吸铁石一般的对在了一起。
    两口剑的剑身在一阵战抖之后,俱都像弓似地弯了起来,两条人影,也就在这时,像怒鹰似地分了开来,各自落身在五尺以外!
    铁先生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徒弟,你当真胜过为师了!”
    说着,掌中木剑缓缓向前探出,郭飞鸿睹状不由心中一凛,他知道,师父此刻是要测验自己的内功了,当下举起了手中剑,定身凝神,把内力一丝丝贯于剑锋,慢慢地,两口剑在空中交接了。
    师徒二人的身子在一阵剧烈摇动之后,却又像是两尊石像似的,纹风不动。
    时间由两口木剑的剑锋下慢慢溜走,两个人,不!两具木像仍然是一动也不动!
    夕阳下山,接着玉兔东升。
    九华山巅为月光所偏爱,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天台岭上伫立的两个人,仍然是一动也不动,两口木剑交叠在空中,就像被金汁铜液铸在了一块似的!
    枫树上以下的红叶,散落得二人满头满身都是。
    可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有余暇和余力去摸一下……
    他二人的身躯,在经过如此长时间的静止之后,突然间,又开始微微摇动了。
    铁先生瘦削的身子,微微前倾,郭飞鸿双膝打战!
    蓦地,一只山鼠,由枫树上掠下来。
    二人口中“哦”一声,双双跌倒在地,可是两口交叠在空中的剑,却仍空悬未下良久,良久,才双双坠落了下来!
    郭飞鸿由地上翻身坐起来,用手摸了摸身上,猛的吃了一惊,原来他全身衣服,就好像被雨水浸淋过一样的湿透。
    可是,他记得方才并没有下过雨呀,再仔细的看了看,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自己汗水浸湿的!
    他惊讶的望向师父,却见铁老蹲在地上,频频喘息着,不由失声道:“师父你……”
    铁先生抬头呵呵笑道:“不要紧!”
    随即奋身而起,振臂狂笑了起来,笑声震动得四谷轰轰作响,红叶粉坠,这位海内狂老接着一敛笑声道:“痛快!痛快!这是我平生最痛快的一次比斗,你……”
    他伸出手指着郭飞鸿,欣悦的道:“飞鸿,你如今是为师最大劲敌……好孩子,可真难为你了!”
    紧紧地握住了飞鸿一只手,摇了一下,接着:“来!我们来看一看谁胜谁负!”
    说着,目光投向地面看了一眼,突然面色微微一变,抬头注视着郭飞鸿,道:“不用看了,孩子,你胜了!”
    说到此,止不住又大声狂笑道:“好徒弟,你果真不负师父我这一番深心!”
    身子微微一斜,靠在一株枫树的树干上,谁能体会得到,他这一刹那的欣悦与悲怆?这是多么矛盾的情感!
    郭飞鸿用力抱住师父,热泪盈眶道:“师父,你不要赞扬我……我们同时倒下,怎说是弟子胜了?”
    铁先生苦笑了一下,道:“你还没有发现?”
    飞鸿拉过师父的手,在身上摸索着道:“师父你摸一摸我的衣裳,全部为汗水浸透了……我输了。”
    铁先生抽回了手,冷笑道:“为师教给你的‘锁汗泌精’之法,莫非忘了?”
    飞鸿呆了一呆道:“哦!我忘……忘了施展……师父,我是输了!”
    铁先生惨然笑道:“你用不着来安慰我,能教出你这么一个好徒弟,我铁云此生足慰矣!来,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赢了!”
    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手指方才二人所立足的青石崖面道:“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
    郭飞鸿将信又疑的向地面上望了一眼,只见二人方才所立的地方,各现出一双足迹印子,他试着用手摸了摸,心中这才明白!
    原来二人虽是都有一双足印,可是深浅却大大的不同,郭飞鸿的一双足印,深不过有二指上下,而铁先生的一双,竟然在三指以上。
    足迹的深浅,显示了二人内功中最难的“提御”功夫之强弱,铁先生在这方面,竟输了一筹!
    郭飞鸿真不敢相信,自己如今功力,居然胜过了师父,这一霎那间,他内心并不高兴,反倒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歉疚与伤心,止不住垂下了头。
    铁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不要为师父难受,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我的愿望总算是达到了!”
    郭飞鸿含泪道:“师父对我如此大恩,要弟子今生如何报答?”
    铁云面色一沉道:“不要再说这些,我们回屋里去,我还有话对你说。”
    说罢转身,绕过一道岗峦,直向那幢耸立的石屋行去,郭飞鸿意识到师父定有不寻常的话要交代自己,心情一时显得很是沉重。
    进了屋子,铁先生点亮了壁间的松子油灯,室内立时现出了光亮。他转身向着郭飞鸿道:“你坐下!”
    郭飞鸿依言落坐,却发现石桌上置有一付革囊,不由诧异的道:“师父你要出门么?”
    铁先生摇头一笑道:“不是我,是你,你的东西我已为你整理好了。”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一时呆呆地望着铁云,现出一副不解的神情!
    铁云长叹了一声道:“我已为你耽误了太长的时间,有很多事情,都必须去办一办,因此,你也该下山去了!”
    说到这里,站起来走了一步,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再说,你现在正是有为之年,长处山野,究非久计,你也该到江湖上去闯一闯,作些事情才是正理!”
    郭飞鸿含愧道:“师父说得极是!”
    铁先生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一件东西送你。
    说着走入书斋,须臾出来,他手中已多了一口尺半长短,配有银色链子的精巧短剑。
    这口剑正是昔日他随身不离的东西,整个剑身剑把,全闪耀着一片银光。
    他抱剑微微一笑道:“这口剑追随为师几十年,不知饮过多少恶人的血,是我一件最心爱的兵刃,剑名‘聚云’,是一口罕世的宝物,你好好收藏,善加利用!”
    郭飞鸿双手接过来,恭答一声:“是!”
    铁云忽然眸子里,现出一些伤感之色,叹了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关照你!”
    飞鸿把那口“聚云”剑系好,闻言又恭谨答道:“师父有话请吩咐!”
    铁云苦笑了笑,道:“我说出来,你不许推辞,你能答应我么?”
    飞鸿落泪道:“弟子蒙恩师这多年苦心教诲,才有今日成就,恩深如海,正愁难报,你老人家只管吩咐就是,赴汤蹈火弟子万死不辞!”
    铁云呵呵一笑道:“你言重了。好!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放心地说了!”
    旋即一笑,接道:“我把女儿铁娥交给你了,这个意思你明白么?”
    郭飞鸿吃了一惊,讷讷道:“师父你……”
    铁先生目射精光道:“你答应我娶她为妻!”
    飞鸿面色大红,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只道:“这……我……”
    铁云冷笑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飞鸿忙摇头道:“不……不是!”
    铁云道:“好!这就够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飞鸿垂首道:“弟子蒙恩师造就,师妹又才貌无双,怎有不愿之理?只是师妹女中翅楚,对弟子未必中意,到那时,只怕你老人家一番好意反倒……”
    铁先生断然道:“你不必再多说了,总之,我把她交给你了!”
    接着,他叹了一声,道:“她恨我,因为我对她母女不好……她恨天下的男人,不过,也许你是例外。去吧,我已没有什么再说的了!”
    郭飞鸿伏地叩头,忍不住热泪满面道:“师父,我们就此分别了?”
    铁云慨然道,“你去后,二三日之内我也将远行云贵,以后是哪里碰见哪里再说了!”
    说罢又指了一下桌上的行囊,就推门走了出去。
    郭飞鸿知道师父一生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他那深埋在内心的热情,很不容易被人体会,眼前情形,分明他是不愿因离别伤情,是以事先回避了!
    飞鸿想到师父三年来对自己的好处,一时哪里忍得住!
    当时他推门而出,唤道:“师父……”
    铁先生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郭飞鸿伫立在门口,只觉得阵阵鼻酸……
    可是,当他想到了师父平日的教诲,要自己做一个坚强的人,他那潸然欲出的眼泪,总算强忍住没有淌下来……
    朔风怒吼,大地一片苍然!
    ※※※
    日落时分,在通往“风阳府”的官道上,疾驰而来了一匹红鬃赤兔马,马行如风,再加上马颈上二十四个铜铃发出来的声音,真够引人侧目的了。
    马上是一个魁梧的英俊少年,一身雪白的长衣,外罩一件暗红色的箭袖马褂,愈发显得英姿飒爽。人是英雄马如龙!
    这少年看来二十五六的年岁,眉目之间,一派英武,那晨星似的一双眸子,开合间神光四射,在初冬扑面的寒风里,丝毫不显得畏缩,他如此纵马来临,就像一个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头上一顶特制的风帽,像莲叶似地翻卷着,两条紫色的风翎,飘向颈后,如此英俊的小伙子,凤阳府真是多年没有看见过了。
    赤兔马岔过了驿道,来到了凤阳城的大街,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经过长途疾驰,来到了这里,人马都有些倦了。
    那匹红毛大马,人立双蹄,发出唏吁吁一声长嘶,马上少年单手一按马颈,如同一片落叶似的,飘身而下,右手一带叩环,那匹马顿时就老实了。
    少年微一偏身,前方正有一家讲究的饭馆“一品楼”,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水红色的酒旗,在朔风里摇摆着,阵阵酒香,令人垂涎欲滴!
    少年看在眼中,只觉得一阵饥肠辘辘,当下便带马走过去,却见门前已拴着五六匹牲口,来往食客不断,足见这“一品楼”生意相当不错。
    少年系好了马,步上台阶,店伙计把他让进了大厅,大厅里乱烘烘吵成一团,呼六喝七好不热闹。
    伙计笑道:“大爷就一个人么?请找个座吧?”
    少年剑眉微皱道:“楼下太乱了,我上楼去!”
    说罢大步向梯口行去,这伙计怔了一下,赶上一步,赔笑道:“大爷,你还是坐楼下吧,上面已有客人了!”
    少年并不理睬,一直登上楼来,却见整个楼厅中,只有稀稀落落两三桌客人,较诸楼下清静多了。
    在北面,靠窗处有一个雅座,他就径自过去坐下,这时那个伙计,匆匆由楼下赶上来,不安地道:“大爷,你老还是下去坐吧!”
    长身少年不由双眉一挑道:“怎么,楼上不做生意么?”
    伙计连连赔笑打躬,一面用手悄悄向厅中心指了一下,小声道:“楚相公在此宴客,有要事商量。大爷,你还是楼下去吧!”
    少年不由顺其指处看去,只见一个紫衣少年,正自举杯邀客,苦笑频频,那副样子就像是在饮丧酒一般!
    伙计打躬道:“楚相公在这地方有小孟尝之称,大爷你难道不知道?你老是外乡来的吧?”
    少年闻言冷冷一笑,道:“我是来吃饭的,自己掏钱,你对我说这些作什么?”
    伙汁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忽见邻座那紫衣相公笑道:“堂馆不必相强,难道人家连选座的自由也没有吗?不要噜嗦,取上好酒食待客,一切都记在我账上!”
    那伙计忙打躬笑道:“是!是!小的是因为相公在楼上商量要事,敝店东关照楼上要保持安静,所以才……”
    紫衣相公剑眉一扬,哈哈笑道:“贵店掌柜的真是太抬爱了!如此,我楚秋阳岂不成了本地恶霸了吗?哪还配称得上‘小孟尝’三字,你不必多说,休要欺侮人家外乡客,快快把上好酒菜送上来。去!”
    伙计连声应着:“是!是!”疾速转身下楼而去,楚秋阳起身离座,来到了少年面前,微笑抱拳道:“仁兄不要见怪,实在是这位堂倌太不会作人了。仁兄贵姓大名?是外乡来的吗?”
    长身少年见这位有“小孟尝”之称的楚秋阳,生得身高六尺四五,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孔,浓眉俊眼,鼻正口方,二十七八的年岁,斯文中带有几分英雄气概,不失为一个爽朗的汉子,只是自己无心与生人搭讪,当下只含笑点点头道:“在下姓郭名飞鸿,是外乡来的。”
    楚秋阳含笑道:“失敬,失敬,郭兄甫临敝处,想不到竟遇此不快之事,这一席酒饭,就算小弟请客,借此向郭兄赔罪,改日再邀仁兄到寒舍一饮,以尽地主之谊。郭兄在凤阳还有几天逗留?”
    郭飞鸿欠身道:“不敢当,在下如不走,日内当登门造访,楚兄请回吧!”
    楚秋阳一双眸子,略带惊异地打量了他一眼,遂笑道:“楚某生平唯有一好,结交朋友,郭兄,你一定要来!”
    说罢转身回座,他的坐处,距离飞鸿并不很远,落座后,飞鸿似发现他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郁神色,心中大是奇怪,不由暗暗留起心来。
    他暗中打量之下,发现楚秋阳那一席上,总共是五个人,其中要算那楚秋阳年岁最轻,他们似乎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一杯杯烈酒下肚,不时发出吁叹之声。
    突然,楚秒阳对面一个四旬左右的黄衣汉子,叹了一声道:“秋阳,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谈道义?兄弟……太晚了?”
    楚秋阳虎目圆睁,道:“这么说,该如何才好呢?”
    黄衣汉子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吧!愚兄在考城有一片庄舍,你兄妹还是先到那里避一避,等到此事风头过后,再回来不迟,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思昭,你我相处多年,你理当了解我的为人,我楚秋阳生平行事从不离开道义二字,头可断,志不可屈,要叫我躲躲藏藏,哼,办不到!”
    黄衣汉子又叹了一声道:“兄弟呀!你也不想想值不值得?”
    他身边另一个身形微胖的汉子,也皱眉道:“秋阳,思昭兄说得不错,河间二虎在你兄妹手下吃了如此大亏,身系牢狱,如今他二人尊长来到,自是恨你兄妹入骨,见了面只怕……”
    楚秋阳低声冷笑道:“他们门人不知检束,身系牢狱乃是自找,他们有何面目来找我麻烦?”
    黄衣汉子哼了一声道:“兄弟,要是一般鸡毛蒜皮的小江湖人物,凭老弟你一抖手,也就能料理了,根本不必发愁,可是你知道,这回来的主儿,乃是名震湘鄂极厉害的人物,手底下是真有功夫,他们党羽众多,委实难缠,我不是说你兄妹怕了他们,而是……唉!何苦呢?”
    楚秋阳频频苦笑道:“我何尝不知这两个人的厉害,可是我兄妹如果退缩,只怕往日所争得的一点声名,势将付诸流水!”
    黄衣汉子叹道:“这算什么,君子不吃眼前亏,兄弟你也真是……”
    话未说完,楚秋阳摆手道:“你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早已想过了,我宁愿在他夫妻刀下送命,也不愿落个怕死偷生的名声!”
    接着,举起酒杯道:“今日一聚,也许就从此永别了,果真如此,这地方上的道义安宁,还请四位共同维护,这是我最后一点希望,请同饮此杯!”
    说罢,仰头咕噜一声,喝尽了杯中酒,在座四人相顾失色,同时举杯饮下,那胖汉子忽地一拍桌子道:“我们五人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秋阳你不必气馁,我们接着他们的就是了!”
    余人亦皆同声附和,倒也豪气感人!
    郭飞鸿冷眼旁观,已了解了一个大概,他慢慢低头吃着,不发一语,心中却不禁对这楚秋阳为人十分钦佩。
    由各人语气中,他听出这楚秋阳是兄妹二人,这令他忽然想到了时下极负盛名的“楚氏兄妹”。
    久闻花旗客楚氏兄妹,乃是南方新近成名的少年侠士,兄妹二人各有一身很好的武功,行侠仗义,颇为武林称道,莫非就是他兄妹二人不成?
    郭飞鸿脑中如此想着,遂就打定主意,要把此一事件,弄个水落石出!
    这时,自楼下疾步上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惊慌地走到楚秋阳面前道:“相公,小姐要我告诉你老,时候到了,该动身了!”
    楚秋阳点头道:“好,我马上就来!”
    言方毕,就见梯口现出一个二十上下的青衣女子,这姑娘生就一张鸭蛋脸,两弯蛾眉之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头青丝,用一条绿色丝巾系着。
    她身材很高,细腰丰臀,真是南国女儿群中,难觅的美人胚子。
    想是方由外面进来,脸蛋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在细白的肤色映衬下,像似能挤得出水来一般的嫩,可是她那双乌油油的大眼睛里,泛出的奇光,却令人不敢逼视,如果你当她是一个纤柔的女儿家,可就错了!
    姑娘右手拿着一条细长的太湖竹小马鞭,左手提着用水绿绸子包裹着的一口长剑,面上神色,似乎微微带着几分焦急!
    她匆匆来到桌前,对楚秋阳皱眉道:“哥哥,你可真闲情不浅,我们该走了呀!”
    说罢。那双剪水的瞳子,向着在座四人一扫,沉脸道:“四位大哥,今日之事,纯粹是我兄妹自己私事,尚请四位作壁上观,千万不要插手,否则可别怪小妹我翻脸无情!”
    四人顿时一怔,姑娘冷笑了一声,细眉微挑又道:“怎么,四位大哥不答应么?”
    黄衣汉子苦笑抱拳道:“我们遵命就是。只是妹子,这事犯得着么?”
    楚姑娘微哂道:“怎么犯不着?我们兄妹能够惊动了名震三湘的绿林总瓢把子,这个脸面还不够瞧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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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鱼目混珠
    说着,这姑娘杏目向其兄一瞟,娇笑了笑,道:“哥哥,你干嘛不说话呀!”
    楚秋阳止不住被逗得笑了,他向四人一抱拳道:“现在还不知鹿死谁手,用不着愁眉苦脸,我兄妹先行一步了!再见!”
    语毕一转身,目光正好和郭飞鸿对在了一起,楚秋阳遂又抱拳道:“郭兄请慢慢用饭,不要忘了明日至舍下一叙,账由我一井算了!”
    郭飞鸿欠身道:“楚兄请便,至于饭费,不敢让尊驾破费!”
    随即自袖内取出一块银子,往桌上一放,呼道:“算账!”
    楚秋阳哈哈一笑,转身对其妹道,“妹子,你来见过这位郭飞鸿兄,乃是我方才认识的朋友,可够得上英俊豪爽四个字吧!”
    那位楚姑娘一双瞳子,朝着郭飞鸿一瞟,不知怎么,那张嫩脸上,竟现出一些红晕羞涩,她微微一笑道:“哥哥的朋友,自是不差!”
    郭飞鸿汗颜道了声:“贤兄妹太过奖了!”
    楚氏兄妹遂被众人簇拥着,向楼下行去,行到梯口,那位楚姑娘又有意无意地回头向着郭飞鸿看了一眼。
    整个的一品楼,在楚氏兄妹走出之后,顿时乱开了,有人嚷道:“小孟尝兄妹赴约去了,这个热闹可不能不看,走呀!”
    又有人大声道:“妈的,欺侮人欺到咱们凤阳府地面上来了,咱们报官去!”
    立时就有人劝阻道:“兄弟别胡来,这种事少管,咱们瞧个热闹,帮着楚氏兄妹叫叫好,助助威倒是可以,要是报官,可就给楚大爷丢人了!”
    群情激动,一时为之鼎沸,离座的离座,算账的算账,都散了。
    郭飞鸿独自行到门前,翻身上了他的赤兔马,遥遥看见楚氏兄妹等六人的坐骑已行出了街头,直向正西方驰去,他就策动坐骑,远远地缀着前行人马。
    这时夜幕深垂,西北风飕飕地吹过来,刮在人脸上,真如同是小刀子在割着肉般地疼!
    郭飞鸿策马缓行,等到出了这条大街,前行六马速度加快,直向荒野中驰去。
    突然在郭飞鸿身后,响起了一片乱嚣之声,他回头看时,才发现竟有大群的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潮涌而来,他们多半是一品楼中的食客,都是赶来看热闹助威的,由此也可以想见,这小孟尝楚秋阳兄妹在这地方是如何的得人心了!
    渐渐的,四外的景物越来越荒凉。
    郭飞鸿心中奇怪,不知他们是去一个什么地方,又不便跟得太近,正自不耐,却见前行的马群,在一个大院墙祠庙之前,停了下来。
    郭飞鸿远远勒马向前望去,冷月之下,那庙屋上的碧瓦,闪闪发着绿光。
    前面的几匹马停住之后,马上的人陆续下来,把马拴好庙外,由楚氏兄妹带头,向庙内行入。
    郭飞鸿暗自点了点头,忖思道:“这就是了,必定在这个地方!”
    这时候,他身边乱嚣的人群,已纷纷赶到,直向庙前奔去,车马乱作一团,郭飞鸿对于这些人,实在是只有摇头,因为他们是不能给楚氏兄妹任何帮助的。
    郭飞鸿独自策马,来到了庙前,把马系好,随着众人进了庙院,只见这是一座颇为宏大的古刹,红墙碧瓦,宝相庄严,只是失之于旧,庙门上的纷饰油漆多已剥落,正门上方悬有一方旧匾,上面刻着“沉鱼寺”三个大字,由字迹的晦暗模糊上判来,有好多年代了!
    这时候,沉鱼寺内一片沉寂,奇怪的是,偌大的一座寺院中,竟似没有一个和尚在一般。
    人群直拥进来,立时带来了乱嚣,大家正不知去往何处的当儿,侧面的一座小门“吱”
    一声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在一品楼与楚秋阳同桌吃饭的那个黄衣汉子,此人在凤阳地面上,也是一个小有名声的人物,在南大街开有一家镖局子,号称“左臂刀”,姓马名思明,是楚秋阳的道义之交。
    这时他一走出来,连连向众人抱拳为礼,一双眉毛深深皱着,道:“各位这算是干什么呢?这哪叫帮忙呀,简直是给楚大爷砸锅!请各位赏在下一个脸,赶快回去吧!”
    众人自是不依,纷纷嚷了起来:“不行,我们不能走!”
    “我们是来给楚大侠助威的!”
    马思明频频苦笑道:“谢谢各位,只是这个忙可不能帮,你们要知道,楚氏兄妹是当今有名的侠客,是要面子的人,你们这么多人跑来算什么?传出去,人家会说楚氏兄妹怕事,请这么多人帮忙,那可多丢人!所以,各位还是请吧,谢谢你们的好意了!”
    这么一说,有几个明白事理的人,顿时就答着走了,余下的着二三十人,却硬是不走,说什么也要看看。
    左臂刀马思明费了半天口舌也没有用,最后只好叹息道:“各位这么死心眼,真没办法……这么吧,你们一定要看热闹可以,却要答应我几件事。”
    众人立时就道:“好吧!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马思明点头道:“第一,各位要保持安静,只许看不许吵;第二,无论楚氏兄妹胜负,大家都不要多事,因为要是连楚大侠兄妹二人都不是人家对手,各位再闹也是没用,只有徒然受伤吃亏。大家要是答应这两个条件,就跟我进去,要不然,恕小弟只有得罪了!”
    这一群人其目的不过是看热闹来的,本来也就没有力量动手,此时听马思明这么一说,自是马上就答应了。
    左臂刀马思明这才退向一边,向众人道:“敌人已经来了,各位可千万站远些看,不要靠得太近!”
    众人鱼贯而入,郭飞鸿就混杂在人群之内,一齐走了进去!
    穿过了这个窄门,来到了一个偏院,这可能是一个露天说佛的场子,尚称宽阔。
    这时在场子四周,分插着四五盏红纸灯笼,在靠北面的一个席棚之内,坐着楚氏兄妹等五人,他们对面的一个席棚之前,吊着两盏大灯笼。
    郭飞鸿一打量这座棚子下面,共有四个陌生的人物。
    在黯淡的灯光照射下,郭飞鸿细细看了一下这四个人,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俗谓“行家眼里揉不进砂子”,郭飞鸿不过是初见一面,一眼之下,已自看出,这四人不是易与之辈。
    这四个人,两个站着,两个坐着,站着的二人,均在三十上下的年岁,其中之一,一只眼睛显然有毛病,贴着一张油纸膏药。
    这个人瘦削削的一张尖脸,乱发不修,一身黑衣,背上斜背着一支镔铁单拐,满脸暴戾之色。
    另一人,却是外表颇为斯文的白面文士,三十二三的年岁,身着一袭皂色长衣,这时夜风飕飕,吹动着他一只左袖,郭飞鸿顿时发觉,此人一只左手,原来竟是齐根断去!
    在这二人之间,两张木凳上坐着男女二人。
    这男女两个人,郭飞鸿知道,也就是今夜一会的主要人物了。
    事实上,这男女二人,那种沉着镇定的样子确实不愧是名震三湘的绿林魁首。
    郭飞鸿很注意的看了看这两个人,右面那个女的,约在四五十岁左右,一头长发,多已灰白,挽了一个高脚叠螺发堆,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半长不短的大褂,外罩一件暗红色的背心,足上是一双灰布鞋,打扮得有点儿不伦不类。
    这妇人生着黄焦焦的一张脸,一双睡眼泡,双目成了一道缝线,看起来真不知她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可是那张黄脸上,却不时带出不屑的笑容。
    在她身边那个男的,看起来更是其貌不扬,完全是一副庄稼汉的打扮。
    这么冷的天,这个人仅仅穿着一套蓝布衣裤,双腿上缠着同色的布条,很像是要下田种庄稼的样子。
    看年岁,这人大概有六十开外了,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之下作古铜颜色,两道鼠眉细细弯弯,其下是一双小眼睛,面颊上到处布满了深刻的皱纹,衬着他那一张翻天鼻和厚嘴,实在太不中看了。
    这个人右手中拿着一根尺把长的短烟杆,不时地眯起双眼,一口口地向外面喷着烟雾。
    众人行进来之后,远远围绕四周,这蓝衣老者环目看了看,嘻嘻一笑,用甚重的川湘口音道:“姓楚的,捧场的人可真不少啊!”
    说罢,仰头发出一声怪笑,翅起一只脚,用力地敲着烟袋锅子,呵的一声,又啐了一口浓痰,沉声道:“小兄弟,事情怎么了?可是就听你一句话了,咱们谁也用不着卖关子了是不是?”
    楚秋阳冷笑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徐当家的你看着办了,无论当家的你划出什么道儿,我兄妹一定奉陪就是!”
    蓝衣老者嘿嘿一笑,歪头向身旁那个半老妇人道:“老婆子,你可是听见了,人家可是不含糊咱们呢!”
    坐在他身边那个半老妇人闻言,冷冷一笑道:“这就更好了!”
    蓦地睁开了一双眸子,向对面棚内看了看,狞笑了笑,接道:“楚秋阳,你们太过分了,俗谓光棍不挡财路,你兄妹把持着凤阳地面不放也还罢了,可是你们,实在是不应该下那种毒手!”
    说到这里,这妇人那一张黄脸,变成了苍白之色,一双眸子向左右一瞟,冷笑又道:
    “你们看看这两个人,哼,一个瞎眼,一个断手,他们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
    她身边那蓝衣老者这时不耐,插言道:“事到如今,还提这些作什么!血债血还,我们夫妇要是武功不济,死在凤阳也认了!”
    言至此,这位姓徐的老人,用力地敲了一下烟袋杆子,嘿嘿一笑道:“可是有一样,今天他们得拿出点功夫给我们老两口看看,吓唬人摆场面,那可是没有用!”
    北棚内的楚秋阳正要答话,他身边的妹子,已忍不住蛾眉一竖道:“徐当家的,你少说这些风凉话,我兄妹要是怕了你们也就不来了,这些朋友,是自己来看热闹的,可不是我们请来的,你可要弄明白!”
    徐老头嘿嘿一笑道:“好,只要楚姑娘你有这句话就行。楚姑娘,你那一手‘追风柳叶飞刀’驰名江湖,我徐子明是久仰了!”
    说着一双怪眼骨碌地一转,冷冷地接下去又道:“马老三那只左眼,听说就是姑娘你用飞刀照顾的,老夫我今天晚上倒要领教一番,楚姑娘,你不会使我失望吧?”
    楚姑娘气得粉面通红,猛地站起来道:“马人杰人间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想不到还会有人出面袒护他!徐子明你夫妇枉为三湘绿林道的瓢把子,令人齿冷……”
    话未完,那位有“南湘异叟”之称的绿林怪杰,倏地发出了一声怪笑,打断了她的话,截日道:“姑娘你好一张利口!”
    他身边那位半老妇人,也蓦地站起来,道:“楚丫头,你少卖狂,你兄妹不过是有几手花拳绣腿的能耐,竟然敢在此占地为主,真正是梦想了。”
    面色一沉,又接道:“今夜我夫妇亲自出手,别说是你们几个,就是再多上百儿八十个人,哼哼……也不过是多添上几个冤死鬼而已!”
    说到此,这女人抖了一下身上那件半长不短的衣裳,满面愤恨地又道:“说来说去,就是这两条路,第一,你兄妹立刻夹着尾巴滚蛋,凤阳府今后十年不许涉足一步;第二,要是你们持强固执,那就怨不得我夫妇手狠心辣。”
    徐老头喷了一口烟,点了点头,道:“对,这么说最干脆!”
    楚姑娘面色一变,道:“第一条路恕我兄妹不能从命!”
    徐老头一声狂笑道:“好,那么就走第二条路吧!”
    说完这句话,这位绿林怪客,用力一吹,“波”一声,把烟斗子里的余烬吹脱,然后把烟杆向腰里一插,八字脚向前走了几步,冷笑道:“贤兄妹你们随便来一个,或者一起上也行,我老头子倒要看看名满苏皖的花旗兄妹手底下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
    小孟尝楚秋阳,事先已知道这对夫妇乃是极难缠的厉害人物。
    可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正所谓“骑虎难下”,说不得,也只有硬着头皮与对方一拼了!
    这时南湘异叟徐子明等于是挑战,自己焉能再装糊涂,当下猛地站起来,愤然道:“徐老当家的,你也太狂了,楚秋阳莫非还怕了你不成?”话落,足尖轻轻一点,已到了徐子明身前。
    徐子明呵呵一笑道:“小伙子,算你有种。”
    说着后退一步,冷哼了一声,接道:“我们可是有言在先,我徐于明不动手则已,一动上手,可是不分轻重,要是有了死伤,可怪不得我!”
    楚秋阳冷冷道:“动手过招,自然免不了伤人,说这个何用?”言罢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杆棒形的物件。
    郭飞鸿尚没有看清是一个什么玩艺儿,就见那楚秋阳右手向外一挥,“呼啦”一声响,他手中已多了一件五彩缤纷的五色三角怪旗。
    这支五色旗一现,楚秋阳身子向右微微一偏,旗身向前胸一抱,目注正前方,沉声道:
    “楚某候教了。当家的,你撤出兵刃来吧!”
    南湘异叟徐子明又是一声狂笑,声如枭鸣,令人毛发耸然。
    在场众人,都不禁为他这种怪笑之声吓得脸色一变!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注视下,这位绿林怪老慢条斯理地由腰上抽出了那支烟袋杆,在空中晃了晃,赫赫笑道:“楚少侠,请恕我老头子卖个狂。我就用这玩艺儿接一接足下的五色旗,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暗中静观的郭飞鸿看到此,不由暗暗冷笑道:“好狂的东西!”
    只见小孟尝楚秋阳面上一红,冷冷笑了一声,道,“自然没有什么不行,只是……”
    徐子明晃了一下烟袋杆,狞笑道:“我老头子不是没有带着家伙,只是不轻易使用,小兄弟,你不要看这玩艺儿不起眼,事实上你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不信,你把你那旗子耍开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话落,正要出手,却忽见他身后那个独眼汉子大声道:“瓢把子,你老退后一步,让我来会会他!”
    徐了明回头看了一眼,嘿嘿笑道:“马老三,你还有这个胆子吗?”
    那独眼汉子狞笑道:“姓楚的还不值得你老人家动手,我要是不行,你老再上也是不迟!”
    说罢右手一翻,已把背后一杆铁拐杖撤到手中。
    这人姓马名人杰,号称“金眼雕”,和那外相斯文的断手汉子,共称“西川双煞”,手底下也不含糊。
    那断手文士模样的人,姓秦名锐,人称“玉面瘟神”。
    这两个人,在西川一带,很有些万儿。
    这一次图谋向外发展,在凤阳地面才作了几回案子,竟就碰上了楚氏兄妹,在兄妹二人痛惩之下,吃了大亏,还险些丧失了性命。
    这时金眼雕马人杰仗着二老在场,自己不会吃什么亏,乃挺身而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马人杰手中铁杖一扬,冷冷笑道:“相好的,咱们又见面了!足下如有能耐,不妨成全我马某到底,也省得我活着现眼!”
    话完,不等对方回话,一翻掌中铁拐,搂头盖顶便向楚秋阳当头打了下来。
    楚秋阳一挥掌中旗,身子倏地腾空而起,呼啦啦旗风里,疾如坠星似的,已落到了马人杰身后。
    这位有小孟尝之称的少年侠士,身形霍地一长,那双剑眉陡地向两边一剔,掌中五色旗挟着极大的风力,直向马人杰脑后卷去。
    金眼雕身子就地一滚,闪了开去。
    可是他身子尚未跃起的刹那之间,楚秋阳掌中旗已使出了一招“拨风盘打’。
    五色旗猛然向下一落,只听得“当”一声脆响,两般兵刃碰在了一块。
    马人杰身子止不住向后一坐,一旁的南湘异叟一声叱道:“小心!”
    马人杰不由一惊,惊慌中似见眼前金光一闪,对方旗杆顶端那三角菱形的刃头,已到了眼前。
    他一声骇呼,忙又扑地滚退,可是仍然嫌慢了些!
    只听得“噗”一声,血光暴现,楚秋阳手中旗杆向后一带,飘身到了一边。
    马人杰踉跄站起来,退后了五六步,又坐了下去,鲜红的血,如同泉水似的,自他右肩窝处狂涌出来,直痛得他全身连连战抖,兀自连声:“好……好……”
    南湘异叟徐子明上前一步,一抬右手,已把马人杰自地上拉了起来。
    就见他右手在伤处按了一下,冷笑道:“放心,死不了。”
    这时,那玉面瘟神秦锐已纵上来把马人杰夹了下去,众人看到此,俱都禁不住暴雷似的叫起好来。
    徐子明此刻那张黑脸,已成了猪肝颜色。
    只见他怪目连连翻动,频频冷笑道:“好厉害的旗子,姓楚的,有本事你也把我老头子打发了!”
    口中说着,已把插在腰间的烟袋杆慢慢地抽了出来,接着身子向下一矮,烟袋杆往头上一举,阴森森地一笑道:“请!”
    他这种式子一摆,暗中看着的郭飞鸿便不由点了点头,就知道此老果然是有真功夫。
    徐老头偌大的身子,在微微一倾之下,看起来竟只剩下了三四尺高矮,就好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一般。
    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含蓄得很,似睁又闭,如同一线。
    他整个的身形,也活像是一个猴子,楚秋阳在对方式子一摆的同时,已如同走马灯似的,在对方身侧转了一圈!
    他手中那面五色的三角怪旗,紧紧收在时怀之间,可以预料到他蓦然的一展,当是一个十分猛烈的杀手,可是他身子却是一转两转飞快的转着,这一招竟是难以发出。
    全场百十只眼睛睁得滚圆滚圆,没有一人发出一点声音,空气显得十分紧张。
    蓦地,楚秋阳五色旗挥了出去,金色的旗边,就像是一口软剑的刃锋,在疾闪的五色旗光里,向着徐子明面前上划。
    众人同时呼了一声:“好!”
    徐子明这老猴儿,身子却在这一霎时,猛地向上一长,他周身的骨节,发出了一片咔咔叭叭声响,原本缩下的身子在一起之下,像是暴长了许多。
    他手中那根早烟袋,也在这个时候,翩若游龙似地挥了过来!
    两般兵刃巧妙地交插错过,双方同在这一刹那,像怒鹰似的腾身而起,而就在他们背向背相互擦身而过时,似乎都把雷霆万钧的一招煞手巧妙地避过了!
    暗中的郭飞鸿低低道了一声:“好!”
    他真没有想道,小孟尝楚秋阳还有这么惊人的身手,一时看法完全改观了。
    武林中,越是武功高超的人,对手过招,越是稀松平常,往往在轻描淡写的一两招之下,便分出了高下,原因是他们每出手一招,都必是苦思竭虑而发!
    楚秋阳与徐子明第二次交锋,是在人们完全不注意的情况下,五色怪旗在一阵寒风中,由下而上倒卷而去,闪烁的旗尖,直向徐子明后腰点去。
    徐子明那杆烟袋往身后一翻,白铜的烟锅,正正的点在了对方的尖刃之上,发出了悦耳的一声:“铮!”
    楚秋阳足下一上步,五色旗跟着向前一挥,以雷霆万钩之势,复向徐子明顶门上拨风打下。
    这是一种狠极险极的打法,在旗身一扬的当儿,只看楚秋阳的手,旗,身,三者平如一线。
    他的胜负已完全寄托在这一击之上了,旗帜上每一根细线丝,都贯注了他的内家真力。
    猛然他那平直的身子,蜻蜒也似地直立了起来,旗杆,旗身汇成了一体,周围一丈以内,都已在这杆旗子的控制之下。
    可是徐子明这老头儿,显然是胸有成竹。
    在如此剧烈的攻势之下,他仅仅整个身子向前一倒,看起来像是为旗风所逼,不得不如此。
    楚秋阳旗身向下一捺,招式已算是发出了。
    众人爆雷似的,又是一声彩。
    可是这声彩,未免喝得太早了一点。
    就在人们张嘴、屏息、惊叫、拍手尚未完结的时候,徐子明那倒下的身子,突幽灵般地飘了起来。
    徐老头那飘旋起来的身子,很像是海中的浪花,一沉之后,蓦地扬了起来。
    就在他扬起的瞬息之间,他手上那杆旱烟袋,已抖出了碗口大小的一团银光,直向着楚秋阳左乳根下点来。
    凡是熟悉武功的人,俱都能看得出来,那地方是一处足以致命的要紧所在,可是,如此快速的招式之下,楚秋阳再想闪避,甚至偏一下身子,己是万难了。
    北棚内的五个人,看到此,全由不住惊叫了起来,尤其是楚姑娘,已迫不及待的腾身扑出。
    这姑娘娇叱声中,已发出了两口柳叶飞刀,两口飞刀,一上一下,分向徐子明咽喉、小腹两处要害射去,一闪而至!
    可是,也只有徐子明和楚秋阳两人心里明白,这些救命的手法都太晚了。
    楚秋阳惊魂之下一吸小腹,对方白铜的烟袋锅子,已几乎贴在了自己衣服上,他暗呼了声:“休矣!”
    可是,这时候,却突由侧面,吹过来一阵小风。
    这阵风力甫一临到了徐子明身上,猝然间,使得这位横行三湘的绿林首领打了一个冷战。
    他是武林中打过滚的人,阅历见识俱都要高人一等,这阵看似无奇的小风,骤然使得他想起了一种失传武林已久的心脉阴极柔功。
    徐子明这一惊,真是不亚于待死的楚秋阳。
    这时候,他再也顾不得去伤对方的性命了,只听他一声怪啸,使出全身的功力,双足一点,就像穿云的燕子似地猛窜了起来。
    在他起身的同时,那根旱烟袋杆子,左右一挥,叮!当!两声脆响,又把迎面而来的一双柳叶飞刀磕得斜飞出去!
    尽管如此,楚秋阳身子也止不住一个踉跄,退出了三四尺以外,才定住了身子,这一刹那,他那一张俊脸,已变成了铁青颜色。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开对方那一式之下的!
    南湘异叟徐子明身子向下一落,脸色同样的也变了,他那一双闪烁不定的眸子,不停的向人群内搜视着。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又能发现什么呢?
    这时候,双方棚内,都有了小小的骚动,那个半老的妇人,这时单手一按坐骑,已扑了出来。
    她不解的看着徐子明,问道:“怎么回事?”
    徐子明轻咳了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只是暂时饶他一命罢了!”
    楚秋阳侥幸逃得活命,心中委实有些不解,他知道按方才情形,自己是不可能逃得活命的!
    徐子明这时后退了一步,目光向四下一扫,对那妇人冷冷一笑道:“我这一场暂告结束,下面该看你的了,你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丫头!”
    那妇人森森一笑道:“你退下去,看我的!”
    这时楚秋阳已失望地退至场外,他听了妇人之言,不由甚为妹妹担心,苦笑道:“妹妹,算了,我们认输也就是了,即日离开凤阳府,走吧!”
    不想这位玉姿亭亭的楚姑娘,却冷笑道:“哥哥,你不要这么说,要走你一个人走,我可不想走……”
    说罢已缓缀地抽出了长剑,用剑尖向妇人面上一指道:“方才我哥哥一时不慎,功败垂成,最多只能算你们胜了一场,你必须再把我打败,才能算你们赢,那时候我兄妹一定退出凤阳地面,任你们作威作福,否则……”
    言到此,这姑娘一叉小蛮腰,那双水汪汪的瞳子,在对方妇人身上转了转,蛾眉微扬,又冷笑道:“否则,我们只能算平手,说不得只好另外再比划比划了!”
    这半老妇人姓苏名琴子,和徐子明原说不上是什么夫妻,不过是彼此志同道合,这几年才处在一块的。
    这妇人在江湖上有一个外号,人称“女屠户”,武功之高,可说不在徐子明之下,而心狠手辣,诡诈百出,却较徐子明犹有过之!
    闻言之后,她那张黄脸上,带出了微微一丝冷笑,低低道了声:“你也配!”
    说罢,这女人双手由两侧向外一展,手中己多了一对银光刺目的短刃。
    她这一对短刃,样子很怪,每一把都约在一尺左右长短,奇怪的是并不像一般刀剑头上是尖的,而是呈月牙形状,两边斜斜伸出,正中弯弯的陷下去,另外在护手的地方,却有一对特制的护手环子。
    灯光之下,她这一对东西,全都映出耀眼的银色,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女屠户苏琴子短刃出手,傲然道:“楚青青,你可认识我这对兵刃么?”
    话落,双刃交换着一抛,蓦地向下一分,身形已转到另一面,和姑娘站了个对面。
    楚青青长剑一摆,冷笑道:“小小一对鸳鸯钺还当我认不出么?”
    苏琴子面色一红,鼻中哼道:“算你有点见识!只是丫头,今夜只怕你难以逃过我这一对鸳鸯钺之下,这也怪你兄妹平日太目中无人,欺人太甚了!”
    楚青青目光在她说话时,始终不敢离开她少许,因为对方很可能在自己分神的刹那间,施出厉害的杀手!
    果然她的猜测没有错,女屠户苏琴子话声一落,一双鸳鸯钺已平胸而出,分左右直取楚青青双肩。
    楚青青自幼随父习武,练成一身绝技,一口剑上,确有不同凡响的造诣,论起来决不在乃兄之下,尤其惊人的是,她所独擅的暗器“追风柳叶飞刀”,更是江湖上无人不知,堪称一绝!
    这时由她来对付女屠户苏琴子,内心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女屠户苏琴子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凶狠毒辣,只凭他夫妇二人在两湖地方,领袖黑道武林这么多年,就可知道其武功绝非泛泛了。
    苏琴子双刃来得甚是快疾,可是当楚青青剑锋向外一抖,还没有完全递出招式的当儿,这个阴狠的妇人,却又蓦地向后一抽双刃。
    她身子霍地向当中一凑,几乎和楚青青撞一个满怀,手上的鸳鸯钺,一上一下,又复向着楚青青身上猛力刺了过来。
    楚青青一声娇叱,长剑左右一晃,叮当两声,把鸳鸯钺挡了开去,这姑娘不愧是成了名的女侠客。
    在这千钧一发间,她竟不退反进,左手一翻,轻舒玉掌,反向着苏琴子咽喉上抓拿锁了过去。
    女屠户苏琴子身子向后一坐,左手鸳鸯钺一举,又向楚青青面门之上划来。
    同时间,她右手的鸳鸯钺,却向外一绞,只听得“呛”一声脆响,已把楚青青一口长剑锁在了短刃的月牙口内!
    楚青青不由花容一变,右手向后猛抽,剑上流光四射,“唏玲玲”发出了一阵龙吟之声、可是那口剑,却有如嵌在了铁山之内一般,休能拔出分毫。
    这就是楚青青阅历不足的缘故,当也发觉出不妙的时候,女屠户苏琴子的另一口鸳鸯钺,又已离着她面门不及分寸了。
    楚青青银牙一咬,左手向前猛地一展,用“玄鸟划河”的式子,直向着苏琴子侧肋上划去。
    她明明知道,这一招并救不了自己的命,可是却也不能就此便宜了对方。
    就在此时,和先前同样的事情竟又发生了。
    苏琴子这一口鸳鸯钺,已几乎挨在了对方脸上,突然间,她脑后飘过了一股小风。
    那丝丝的风力,甫一接触到苏琴子的肌肤,她便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同时立刻明白了这股风力只要迟滞片刻,自己这条命,就休想要了。
    当时吓得一收鸳鸯钺,猛地向侧方一旋身子,饶她势子再快,也为楚青青的掌缘,擦在了骨盆上。
    这妇人鼻中“吭”了一声,足下蹒跚,跄出了七八步以外,顿时就觉得整个身子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冷汗涔涔而下。
    可是,她仍然忘不了追究暗中出手之人,当时忍着身上的奇痛,转过了身子,冷森森一笑道:“是哪一位好朋友照顾我老婆子?”
    楚青青内心也早就动了疑,她虽说是胜了,可是她自己明白,这无全是暗中有人助了自己之故!
    苏琴子这么公然地一喊话,在场每一个人都惊动了,两棚内敌我双方,都向场子里走过来。
    楚秋阳上前一步,低声和楚青青说着话,他二人也都知道,自己兄妹二人之所以未当场丧命,可全是暗中这个人保全的。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南湘异叟徐子明这时见苏琴子也是功败垂成,和自己一样,都是险些送命在暗中那个人的“分神柔极爪”下,这个老头儿,那张脸,显得愈发的阴沉了。
    他向场边环视一匝,抱了抱拳道:“请恕老夫失礼,想不到暗中竟然还有如此高手照顾我们……真是太荣幸了。只是朋友。那未免太不光明大方了,是哪一位,请亮亮相,也让我老头瞻仰一下!”
    女屠户苏琴子认定暗中人,是楚氏兄妹事先约好布置的,不由对着楚青青破口大骂道:
    “无耻的丫头,你们这算是什么英雄?哼!暗箭伤人!”
    楚青青蛾眉一挑,叱道:“哪一个暗箭伤人?你才无耻呢!”
    苏琴子一挺双刃,正要再次扑上,忽听得一声朗笑道:“二位住手!”
    众人闻声俱是一惊,因为这声音,分明是由侧边人群内发出来的,大家的眼睛,全禁不住循声望去。
    楚氏兄妹,以及对方四人,更是目光如电,向人群中搜视,在众目注视之下,人群里才慢慢的走出来一个人。
    楚秋阳向这人一望,不由呆了一呆。
    他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在一品楼用饭时所遇到的那位少年朋友郭飞鸿,不由口中“哦”了一声。
    郭飞鸿这时已走至场内,先抱拳向楚氏兄妹一揖道:“贤兄妹请恕小弟多事,这件事不管已是不行了!”
    说罢,面色一沉,转向南湘异叟徐子明,冷冷地道:“徐老当家的,可是在叫我么?”
    徐子明及女屠户苏琴子此刻在看清对方这个少年之后,都正在微微发呆。
    凭他二人在风尘中打滚这些年的阅历,眼见郭飞鸿那种气度神采,立时就可判断出,这个少年人不同寻常!
    南湘异叟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一位少年朋友,方才暗发柔功的可是尊驾你么?”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夫妻手段过于毒辣,才迫使我不得不尔!”
    徐子明倒抽了一口气,如不是郭飞鸿亲口说出来,他委实不敢相信,一个少年人,竟真能有如此骇人的精纯功力,当时不由又呆了一呆。
    接着他呵呵一笑道:“小朋友,你贵姓大名?”
    郭飞鸿哈哈笑道:“我叫郭飞鸿,是路过凤阳,徐老当家的,你们这件事,我是看不过去才插手的,可与楚氏兄妹没有什么相干!”
    楚秋阳见郭飞鸿挺身承揽一切,很是不安地道:“郭兄,这件事不敢劳你大驾,还是由我兄妹自行了结吧!”
    郭飞鸿闻言朗笑了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楚兄,你且退后,小弟要领教他两位几手高招,也好长长见识!”
    这时一边的那位楚姑娘,却惊得呆住了,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郭飞鸿望着。
    这个少年人,那种丰朗的神采,使她止不住芳心暗折,当时轻轻拉了一下楚秋阳,小声道:“哥哥,你别管,就让这位郭大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好啦!”
    楚秋阳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地叹了一声,退到了一边,这时全场的人,都向前围近了一些,只要有打架可看,他们是最高兴的,恨不得弄出几条人命来,才更过瘾!
    那一边未曾发言的女屠户苏琴子,这时阴森森地一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姓郭的,这件事你又何必多管,听我劝,你还是就此退去的好!”
    说时,黄脸上带出了一种极度的怒容。
    郭飞鸿圆睁二目道:“此事我虽不明细节,但是大体也还清楚,你们那两个门下,素行不义,可谓贻羞武林,似此恶人,杀之也不为过,你二人竟还如此偏袒他们,真正令人不解!”
    徐子明冷笑道:“小兄弟,这件事你不必过问,速速去吧,你若是妄自逞强,只怕你也落不下什么好来!”
    这几句话,使得郭飞鸿面色微变,他朗笑了一声道:“郭某生就一腔热血,爱管天下不平事,徐当家的,这件事我管定了,你看该怎么办吧?”
    徐子明怪眼一睁,“郭飞鸿”这三个字,反复的在他脑中转着,他自信阅历不差,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有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他阴沉沉的笑了一声,道:“那么,我老头子要看一看你的功夫了!”
    一旁的女屠户苏琴子,心恨方才郭飞鸿暗算于她,她那一双鸳鸯钺这时还在手中,当时冷冷一笑道:“老头子,你先下去,我要领教领教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竟敢管这件闲事!”
    徐子明知道苏琴子双钺上有厉害的绝招,由她去对付郭飞鸿,自可放心,可是不知怎么,他由郭飞鸿的气度上看,总觉得这个少年人,只怕不易对付。
    当时不由冷冷一笑道:“这位郭朋友阴极柔功不可轻视,你要注意了!”
    女屠户嘿嘿一笑,双钺在掌中微一交错,发出了“叮当”二声,接着身形向下一矮,道:“姓郭的,你亮家伙吧!”
    郭飞鸿见苏琴子居然代替徐子明来对付自己,分明是未曾把自己看在眼中,心中大是不悦。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出来匆忙,未带兵刃,不知你肯赐教么?”
    女屠户森森一笑,道:“那么我说陪你空手玩玩,也是一样!”
    说着正要把一双鸳鸯钺插回两肋,却见郭飞鸿朗笑了一声道:“婆子,你不必收回了,不是我托大,你这一对家伙还不一定能行,请吧!”
    这时场内闲人,一看二人要打起来,纷纷退到了一边,分悬四边的四盏灯笼,被夜风吹得晃来晃去,空气至为萧杀!
    女屠户苏琴子,那一张尖瘦的黄脸,这时被气得煞白煞白的,她恨恨地笑了笑,道:
    “好!小伙子,这可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我老婆子心狠手辣!”
    话落,双刃向两边一分,身子再次向下一矮,带着一股劲风,直向郭飞鸿身前扑了过来!
    可是郭飞鸿昂立如故,岸然不动。
    直到苏琴子双刃已堪堪沾在了他衣边上他才以右手袖子迎着微微一拂。
    苏琴子前进的身子,在郭飞鸿这么轻轻一拂之下,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阻力,蓦然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这身怀绝技的老婆婆,恍若噩梦初醒,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她绝不会就此甘休。
    只见她狞笑了一声,身子再次窜了起来,一双鸳鸯钺,向上一翻,紧贴小臂之上,等到双肘逼到了郭飞鸿面前,双刃同时向外一吐,分向郭飞鸿左右两处肩窝上插来。
    由于她身手极快,贴身,现刃,看起来几乎是同时之间,这种情形之下,那看来迟缓的郭飞鸿,实在是再难以逃过她的双刃之下了。
    在场诸人,发出了一片惊呼骚动。
    这种感觉,一直到苏琴子的双刃几乎已挨在了郭飞鸿面门之上尚未完全消失,可是立刻紧接着,就有了根本的改变。
    但见郭飞鸿双手蓦地向外一伸。也不知他使的是一种什么特殊的手法,不过是随便地一伸,却已双双抓在了苏琴子的一双短刃之上。
    全场之人,又都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骇呼。
    女屠户苏琴子用力向后夺,却是纹风不动,惊魂之下,看清自己双刃,竟是被郭飞鸿四根手指头轻轻捏住。
    苏琴子这一惊,可真非同小可。
    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是来自这个世界上的。
    女屠户苏琴子再三夺刃不获,一张黄脸,已变成了苍白颜色。
    这时全场的人都惊呆了,每一个人都瞪大了双眼,他们俱都为郭飞鸿这种神技惊得呆了。
    南湘异叟徐子明,也是脸色骤变,猛然自位子上站起。场内的情形,这时又有了变化。
    郭悄鸿冷冷一笑道:“你还不放手么?”
    说罢四指一曲,刃身一阵颤抖。
    可是苏琴子全身内力,都贯注在双掌之上,她死命地握住刃柄不放,在郭飞鸿神力之下,她身子左摇右晃不已!
    忽然,郭飞鸿冷笑道:“得罪了!”
    就见他左右握住刀刃的四根手指,一捏一带,“啪”的一声脆响,全场又都“啊呀”的惊呼了一声,再看女屠户苏琴子双手中的两口鸳鸯钺,竟已双双断为四截!
    女屠户苏琴子双手所握住的,仅仅不过是一双刃柄而已。
    这女人吓得“噢”一声,双足用力向后一蹬,用“金鲤倒窜波”的身法,倏地倒窜了出去。
    可是她身法虽快,郭飞鸿的手法更快,只听得这初露锋芒的少年侠士一声朗笑道:
    “打!”
    这个这“打”字一出口,四指微微向外一弹,手中那两截断刃,就如同两道闪电似的飞了出去。
    但见当空白光一闪,女屠户一声惊叫,“噗通”一声,自空坠落。
    场边众人又是一声骇呼,尤其是南湘异叟徐子明,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有如一头怪鸟似的扑了过来!
    徐子明身子向下一落,双手一探,把坠地的苏琴子抱了起来,只见苏琴子牙关紧咬,面色惨白,身子一阵阵的战抖着。
    就在她左右一双肩窝上,各着了半截断刃。
    怪就怪在,这两截断刃虽深深地嵌在了她的肩窝之内,却是连一滴血也没有淌出来。
    南湘异叟徐子明怔了一下。正要把这一双刀刃自她肩上拔出来,却听得郭飞鸿冷冷地道:“想让她早死你就拔出来吧!”
    徐子明吓得双手立时收了回去,这一霎间,他那张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喀喀有声地错了一下牙齿,道:“我们之间这个梁子可是接上了,小子你……”
    郭飞鸿哈哈一笑道:“当家的,你眼前救人要紧,尊夫人一双锁骨,与肩环之间的脉根,已为我各伤其一根,今后劳动操作固是无妨,只是再要想动手过招、动刀杀人,可就得费点事了!”
    徐子明身上剧烈抖动了一下,道:“你……”
    郭飞鸿冷冷哼了一声道:“这是我手下留情,当家的,你还不服气么?”
    徐子明怪笑了一声道:“我老头子生就一付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脾气,且等保住了拙荆这条老命之后,我们再站一结这笔帐!”
    郭飞鸿淡淡一笑,道:“放心,我不会走!”
    徐子明双瞳血光进现,他低头对苏琴子悲愤道:“你可忍着点疼,死不了就行!”
    说着双手在苏琴子一双外肩上,微微用力一震,两口断刃,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女屠户狂呼了一声,又昏了过去。
    南湘异叟徐子明,向一旁的玉面瘟神秦锐一招手,道:“把她扶下去!”
    秦锐目睹郭飞鸿如此身手,几乎都吓傻了,他匆匆走过来,单手扶住了苏琴子,讷讷地向徐子明道:“瓢把子。咱们认栽了吧!”
    徐子明森森笑道:“秦锐,你枉自追随我多年,这些年来你何尝见我老头子怕过谁来?”
    言罢,双手在那件短褂里一探,左右向外一分,手中已多了一双奇形的兵刃!
    他这对兵刃,在场有一多半不认识的,只有极少数几个,认出了他这双玩艺儿的厉害。
    就外形上看来,那是一双核桃粗细,其上遍生倒刺的钢圈子,二圈一大一小,遍体乌光发亮。
    郭飞鸿在九华山,曾由师父口中,得悉武林中各式各样的怪兵刃,这时一看这对圈子,他就知道,这双兵刃,正是师父所说的“离魂子母圈”。
    二圈之中,大者为母圈,小者为子圈,厉害地是,兵刃上刺、点、搂、崩、撩、打、砸等七字诀,全都为这种兵刃占全了。
    郭飞鸿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玩艺儿,禁不住心中一惊,遂见徐子明双圈相对一碰,发出“当”一声脆响。
    这老头儿,此刻双目赤红,面色极为狰狞,一声狂笑道:“怎么,老弟台,你还是空手接战我这家伙不成?”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不能厚彼簿此,当家的,你手下留情吧!”
    徐子明面色一青,又是一声狂笑道:“好!好!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今天是真正的开了眼啦!”
    口中说着,掌中离魂子母圈微微一合,又发出了“当”一声脆响。
    随着这声脆响,这老儿足尖一点,有如穿梁燕子似的腾身而起,向下一落,正好就到了郭飞鸿面前,掌中子母离魂圈忽向外一抖,分左右向着郭飞鸿一双肩窝上打来。
    郭飞鸿双手忽起,直向徐子明脉门上扣去!
    可是徐子明双圈上变化无穷,只见他一振双碗,双手一平一举,一袭面门,一捣心窝,由于二人距离过近,他这一招施展得可真是险到了家。
    同时他口中厉叱了一声:“打!”
    子母圈上发出无限劲力,招式已是用实在了!
    郭飞鸿立着不动的身子,这时候,像是被一阵小风,吹得轻轻地向后飘动了一下。
    真怪!徐子明那一对离魂子母圈,明明是正打正着,却不知怎么会歪了一些,差着一分没有打上。
    这可真是“伸手容易退手难”了,徐子明一发觉自己双圈没有打着对方,心中就知道要糟。
    他口中吐气开声,双圈用力地向后一收,可是郭飞鸿双手比他想象的快多了。
    他双手还没有收回一半,已为郭飞鸿疾伸双手四指,正正地拿在了他双腕的脉门之上。
    顿时,他就觉得双腕一热一麻,离魂子母圈“当啷”一声,掉落尘埃。
    南湘异叟徐子明这一惊,可真是三魂出窍。
    可是此老到了这当口,兀自不死心,他猛然提起一口真气,护住了两处气海,不使对方真力下侵,同时间,他口中厉叱一声“去!”
    右足疾起,用足尖猛地向着郭飞鸿前心上踢来!
    全场众人俱是一惊,他们均以为郭飞鸿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免不了要负伤对方足下。
    其实,徐子明这一着早在郭飞鸿意料之中。
    徐子明足尖才踢出了一半,就见这少年奇侠一声轻笑道:“当家的,何必如此拼命!”
    双手向外一翻,也叱了声:“去!”
    徐子是立时就像一个球似的,霍地被震了出去,“喀嚓”一声大响,庞大的身子,把一颗碗口粗细的树干撞得齐腰折断。
    这怪老头子,就是有一身铜皮铁骨,也经不住如此的掼摔。
    当时一声闷哼,挣扎着翻起来,道了声:“好小子,你……你……”
    却止不住面色一变,“咕咚”一声又倒了下去。
    全场这时候,由不住轰然的爆出了一声:“好呀!”
    这些围观的人,接着都跑了过来,把郭飞鸿团团围在了正中,有的人几乎都跪了下来,争相说道:“活神仙……你可真是活神仙!”
    有的人高声叫道:“大剑客呀!你老可真给我们凤阳府露了脸啦!”
    你一句,我一句,把郭飞鸿看成了神明一般,楚氏兄妹是识货的人,更被郭飞鸿的神威惊得呆住了。
    尤其那楚肯青,已激动得不能自己,她只觉得无比的兴奋,就好像一颗心,都要由心口里跳了出来。
    良久之后,她才推了一下楚秋阳,道:“别呆着啦,还不进去谢谢人家呀!”
    楚秋阳这才突然惊觉,却只见人们不断的向前面挤着,使他无法走上前去。
    这些人口中俱都在喊着:“大剑客,大剑客!”
    小孟尝楚秋阳用力地分开人群,奈何这些人挤得实在厉害,他费了半天劲,才挤到前面,却没有看见郭飞鸿这个人。
    他方自一怔,只听得有人道:“楚少爷,快追吧,大剑客走啦!”
    楚秋阳“哦”了一声,忙道:“走了?上哪儿去啦?”
    这些人有的指东,有的指西,楚秋阳一时被弄糊涂了,他只觉得无限懊丧,用力地跺了一下脚道:“真该死!”
    这时,楚青青也已由后面挤了进来,匆匆问道:“郭大哥呢?”
    楚秋阳叹了一声道:“他走了……”
    忽又一跺脚道:“我们分开追他去。快!”
    楚青青慌慌张张地答应了一声,兄妹二人立时各自腾身上马,分两路猛追了下去!
    在乱嚣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徐子明那一帮子人,自然他们是偷偷地走了,再也没有脸面在凤阳府多停留一刻了!
    可是“大剑客”郭飞鸿,这几个字,却深深的嵌在了他们内心,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总有一天,他们是要报复的!
    在横贯东西的官道上,楚氏兄妹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策马奔驰如飞,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位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好心朋友。
    在跑了一程之后,焚青青忽地勒住了马,心中忖道:“不对,要是那郭飞鸿走这条路,我怎会追他不上?”
    有此一念,她就又带转了马,慢慢地往来路上行去。
    这时,寒月高照,夜凉如水,习习夜风里,楚青青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她对郭飞鸿的走,芳心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黯然之感!
    她在想:“为什么他急着要走呢?”
    在一排夹阴树下,她勒住了马,这一刹那,她真有点想哭,她举起了手上的小马鞭,用劲地在树枝上抽了一下。
    就在这时,附近树林子里,传出了一阵马嘶之声。
    楚青青心中方自一动,那匹马又发出了一声长嘶。
    这一次她已判断出,声音的来处,竟是在前面一片榆树林子里面,她暗想道:“怪呀,这黑天半夜里,谁会在树林子里骑马呢?”
    心中这么想着,她就牵马慢慢的向榆树林里行进去。
    马蹄踏在地上的枯叶上,发出阵阵“嚓嚓”的声音。
    前行了约有里许左右,果然她看见,不远的一颗大枯树下,拴着一匹大高马,一个人正立在马前,用手在为那匹大马上鞍子。
    楚青青远远看着这人背影,立时心内一喜,忙上前呼道:“前面是郭大侠么?”
    这人忽地翻身上马,抖缰就走。
    可是楚青青已赶了过来,相距如此之近,这人再想走已是不及,为楚青青横马拦在了面前。
    借着天上仅有的月光,楚青青看清了,果然是郭飞鸿,高兴他说道:“郭大侠……你为什么要走呢?我哥哥在找你呢!”
    郭飞鸿不由汗颜笑道:“楚姑娘……请代向令兄致谢……这一点点小事,实不足挂齿!”
    楚青青内心愈发感动,因为这种作风,正是大侠客的本色,所谓功成身退,不愿居功,可是自己内心,是多么地不愿放他走。
    她怔了一下,道:“郭兄,你不但是我兄妹的救命恩人,而且为凤阳地方消了大灾,大家都想见一见你,请同我回去吧!”
    郭飞鸿摇了摇头道:“这就更不敢当了。姑娘,除恶行善正是我辈人物的本分,这一点小小功劳,实在算不了什么,请归告令兄一声,来日再来凤阳府时,定必至府上打扰就是!”
    楚青青摇了摇头,道:“郭兄如不答应同我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郭飞鸿笑道:“姑娘这又何苦?”
    楚青青冷冷一笑道:“莫非郭兄视我兄妹不值一交么?”
    郭飞鸿叹道:“姑娘越发的误会了!”
    楚青青一对明如秋水的眸子,直直地视着他,紧逼问道:“既如此,又何故如此?”
    郭飞鸿为难的道:“实在是这地方的人太热情了,我要连夜赶出凤阳府,以免他们见着纠缠!”
    楚青青闻言,举起手背压在唇上“噗哧”一笑,道:“我当是怕什么呢,原来是这个……郭兄,你请放心,我兄妹保证不会让他们发现你就是了!”
    郭飞鸿苦笑了笑,道:“姑娘之言可是真的?”
    楚青青笑道:“自然是真的,其实他们是太敬佩郭兄,也是一番好意!”
    郭飞鸿点头道:“自然是好意,只是我却最不喜人家恭维!”
    楚青青含笑道:“郭兄原来是一个磊落的大侠客,我哥哥真是好眼力!”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贤兄妹才是远近闻名慷慨侠义的英雄!”
    楚青青娇笑道:“只是我们的功夫,跟郭兄比起来,却差得太远了!”
    说着带过了马头,显出几分娇羞地道:“郭兄请同我回去吧!”
    郭飞鸿见对方这位姑娘言出至诚,不便拒绝,而他久仰花旗客楚氏兄妹,乃凤阳最出色的少年奇侠,今日幸会,心中实也快慰!
    他自忖着,能结交得这两位朋友,倒也不虚此行。
    如此一想,他也就不再坚持,当时上马随在楚姑娘身后,一直行出了这片榆林。
    楚青青策马前行,一言不发,她那可人的身材,飘拂的秀发,触入郭飞鸿目中,令他不期然联想到了另一个飘忽的影子!
    茫茫人海里,自己要去找寻这么一个人,该是多么的不容易!
    方和玉……不!该说是冷剑铁娥,那一张清秀沉郁的面容,又在他眼前浮现。
    直到如今,郭飞鸿虽还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可是在长沙城郊那所小屋内,他在她病榻前十日厮守,朝夕相对,互慰互劝,那虽是短暂的十天日子,可是,那情景该是多么令人不易去怀?
    想到了这里,郭飞鸿情不自禁的探手入怀,紧紧地握住了方和玉送给自己的那方古砚。
    这多年以来,每当他静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抚摸这块砚石,奇怪的是,砚似有知,每一次,它也都能使他感到一些说不出来的温暖!
    这是多么傻的一种举动,可是他总是情不自禁。
    他想着想着,几乎什么都忘记了。
    前行的楚青青忽地回过身来,道:“我哥哥来啦!”
    郭飞鸿这才一惊而醒,果见前面奔来了四骑快马,正是楚秋阳同他的三位朋友,转眼间,四匹马如飞来到了眼前。
    为首的楚秋阳,大声叫道:“郭兄,你让我好找!”
    说着已翻身下马,竟然向着郭飞鸿深深拜下。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当时身形一起,自马背上飘身而下,急道:“楚兄这是为何?”
    忙用双手把楚秋阳的身子架了起来。
    小孟尝楚秋阳含愧道:“郭兄,你是我兄妹救命恩人,怎么连我一拜也不受?”
    郭飞鸿笑道;“我是敬佩楚兄为人,能与足下交个朋友吾愿已足!”
    楚秋阳哈哈一笑道:“郭兄真是快人快语,投对了我的脾胃,请见过我这三位兄长!”
    说罢一一为同行三人引见,三人中,除了那独臂刀马思明外,郭飞鸿俱不知道他们名字,这时才知那个四旬左右的汉子,姓曹名子秋,另一个矮胖的人姓许名化。
    这三个人,皆是凤阳地面上的豪杰!
    由于方才郭飞鸿那种出奇的身手,已赢得他们的无限敬仰,各道倾慕一番,自是不在话下。
    小孟尝楚秋阳这时显得快慰己极,他一生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能交上一个令自已倾心的朋友,今天遇上了郭飞鸿,该是最最高兴的了。
    在众人相邀之下,郭飞鸿就随着他们,一直行到了凤阳城西的楚家。
    这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巨宅,高大的院墙,其内是房舍连云!
    原来这楚秋阳先世五代,皆为官宦人家,到此一代,也就是楚秋阳这一代上,由于焚秋阳无意仕途,才中止了一脉书香。
    楚秋阳为人豪爽,因为本身有一身好功夫,所以特别爱交江湖上有武功有血性的英雄好汉,也因此,在他家中作客的闲人可就多了。
    自从楚秋阳掌管家权之后,这种“广交”的作风,更是大行其道,远近千里内外,几乎没有不知道凤阳府花旗客楚家的。
    楚秋阳这“小孟尝”的外号,也就是因此而得来。郭飞鸿对这些本不十分清楚,这时随楚氏兄妹来到宅前,但见正门口,门庭若市,灯光闪耀如同白昼一般。
    楚氏兄妹大获全胜的消息,想必已传遍了楚宅,那一群为数约在二三百名所谓的“食客”,早已集结在门前,一见他们来到,立时欢呼起来。
    郭飞鸿不由微微呆了一下,这种场面是他最讨厌的。
    楚氏宅前众人,这时一拥而上,纷纷向楚氏兄妹贺喜,楚秋阳欣悦之余,脸上却现出几分汗颜,他翻身下马,向众人道:“各位兄台请先见见我新交的这位朋友!”
    转过身来,手指着郭飞鸿,微微一笑道:“这位姓郭名飞鸿,方才已有朋友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大侠客’,这位郭兄武技高强,是我平生仅见的一个奇人,你们快来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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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石榴金钗
    众人立时一阵欢呼,团团把郭飞鸿围在了正中,纷纷通名施礼。
    郭飞鸿虽不习惯,却也不得不勉强敷衍,有人还把灯笼高高举起,照看着他的脸。
    楚秋阳这时颇为激动地道:“若非是郭大侠今夜仗义拔刀,我兄妹今夜只怕已没有命在了,这位郭兄可算是我楚秋阳的救命恩人,我特地请他来盘桓几天!”
    众人又纷纷叫起好来,郭飞鸿不由剑眉微皱,显得有些不耐。
    楚青青睹状忽然想起前作诺言,不由忙笑道:“郭大侠累了一日,要休息了,各位请回去休息吧。”
    她说时,还向着乃兄使了一个眼色,楚秋阳也觉得郭飞鸿面色有些不对,当时就命人把自己等所骑的马牵下去,和众人作别一路进得门来。
    进门之后,郭飞鸿微微一笑道:“楚兄如果再这么人前恭维,我立时就走。”
    焚秋阳一声朗笑道:“既然你有这个忌讳,我以后人前一字不提就是!”
    言罢忽的立定身子,正色对郭飞鸿道:“飞鸿兄,我实在钦佩你那一身杰出的武功,我楚秋阳一直自命不凡,可是今夜见了你的功夫,我可真是惭愧到家了!”
    郭飞鸿冷然道:“焚兄你太自谦了!”
    楚秋阳叹了一声道:“算了,你也不要恭维我!”
    说着回头看了看,见并没有外人在面前,才又苦笑道:“不怕飞鸿兄你见笑,我兄妹自幼爱武成性,生就一腔热血,恨不能尽交天下侠士为友,只是我这里的好朋友,竟然没有一个武功令我折服的,甚至连胜过我楚秋阳的都没有一人,未免令人失望!”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道:“飞鸿兄,如果你看得起我这个朋友,就请留住在此,就便指教我兄妹几手功夫,我这小小的请求,不知能蒙见允否?”
    郭飞鸿苦笑道:“我尚有事情待理,实不便久留!”
    楚秋阳一怔道:“莫非十天半月也不行么?”
    郭飞鸿见他如此诚挚,再者自己浪迹江湖,本无一定去处,目的不过是找寻冷剑铁娥,但这件事也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情,难得遇此兄妹慷慨热情,不如就在他这里留上些日子,就便和他兄妹探讨一些武功,也无不可。
    楚青青见他久不答话,花容微微有些失望,只管用期盼的目光,向他望着。
    楚秋阳苦笑道:“郭兄莫非不能考虑么?”
    郭飞鸿一笑道:“你误会了,我是在想,萍水相逢,如此打扰是否合适罢了,既然贤兄妹如此礼爱,我在此讨拢半月就是,只是我尚有要事,以半月为限,实不便再多作逗留了。”
    楚氏兄妹闻言大喜,俱都笑了,楚秋阳兴奋得在郭飞鸿肩上拍了一下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半个月足够了!”
    这时楚青青穿过花径,先行转入内院。她亲自为郭飞鸿准备了一个住处。
    因为郭飞鸿喜静,楚青青特别把楚秋阳在东院的书房整理出来,以供郭飞鸿居住。
    这是一处幽静美雅兼具的偏院,红纱糊成的纱窗映衬在雕有四书成语的木栏下,显得很是脱俗,檐下的一双画眉鸟,每当清晨黄昏,都会发出婉转的鸣声,闲暇时凭栏小憩,院子里花叶扶疏,窗前的那一架黄花,尤其令人心旷神怡。
    郭飞鸿被安置在此,不知不觉已是第五天了。
    楚氏兄妹对他可谓是无微不至,每日晨,这兄妹二人,都必亲来问候,然后彼此谈些武功典故,偶然楚青青还会陪他下一盘棋,不觉间,三人建立了极好的感情,便得郭飞鸿就像回到家内一样的安适,如非是他内心深处常常怀念着那个冷剑铁娥,几乎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一天晨起之后,郭飞鸿在静静的院子里,练了一回剑,心情甚是舒畅,却见海裳花深处的一扇侧门开处,楚秋阳含笑走进来。
    他今天似乎显得情绪很好,一身紫色的长衣,外罩黑缎小坎肩,越发显得英俊不凡。
    郭飞鸿收起了剑,微笑道:“今日你来晚了,我已练完了!”
    楚秋阳笑道:“不晚,不晚,我是专程来请你过去一趟。我们走吧?”
    说着就要来拉,郭飞鸿皱眉笑道:“又去见你那一群朋友?我可不去!”
    楚秋阳摇头笑道:“不是的,你只随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郭飞鸿把袖子放下来,点了点头道:“好吧,容我去穿一件衣服。”
    楚秋阳一笑道:“用不着,也没有外人,只要你带着这口宝剑就行了!”
    言罢又微微一笑,目光在郭飞鸿胸前那口银光闪闪的短剑上转了一转,赞叹道:“这确是我生平所见最奇的一口剑了。好剑!”
    郭飞鸿笑道:“怎么,你是技痒了不成?”焚秋阳微笑道:“倒不是我技痒,我们去吧!”
    于是,二人走出了这片院落。
    郭飞鸿自来楚宅后,因厌恶乱嚣,始终未出这偏院一步,这还是第一次,他心中怀着一些好奇跟着前行,只见楚家地势极大,亭台楼榭,花草树木,无不井然有序,正前方立有五根长竿,飘着五方彩色的旗帜,不觉多看了几眼。
    楚秋阳立时洞穿其心意,笑道:“你奇怪这五根旗杆么,这是代表我楚家五代书香好客的标帜,旗杆之后,即是花旗客庄,我的那些好朋友就居住该处!”
    郭飞鸿点头道:“莫怪花旗客楚氏兄妹大名天下尽知,原来五代有素!”
    楚秋阳朗笑了一声道:“你过奖了,说什么我也不能跟你相比。”
    郭飞鸿驻足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楚秋阳点头笑道:“这就到了!”
    说时已用手推开了一扇冬青树列中的小门,现出了一条花间小径,二人遂举步入内,眼前是一片绿色草地,假山旁的水池内,正有一双白鹅在水中玩着。
    草地正中,立有一个翠色小六角亭子,这时亭子里,正站立着一个绿衣少女。
    郭飞鸿远望过去,不由笑道:“那不是令妹么?你兄妹又有什么花样?”
    焚秋阳哈哈一笑道:“实在对你说吧,我妹妹今天特别要我请你来,要当面向你请教几手功夫!”
    郭飞鸿怔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
    楚秋阳笑道:“谁叫你不肯展露绝技的呢!”
    适时,楚青青已含笑走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袭绿色的紧身衣裤,越发显得亭亭玉立,肤如凝脂,见面便娇声笑道:“我还当哥哥请不动你哩!”
    郭飞鸿抱拳笑道:“姑娘宠召,焉能不到?”
    楚青青秋水似的眸子,向着他掠了一下,面色微红道:“小妹不知自量,要与大哥比试几手剑法,不知大哥可愿赐教么?”
    郭飞鸿不知他兄妹弄些什么玄虚,当时又怔了怔,道:“姑娘你……”
    楚青青撇嘴笑道:“大哥千万不要误会,我这几手功夫说起来怎敢与大哥比试,不过想抛砖引玉,偷学你几手高招而已!”
    郭飞鸿微笑道:“原来如此,姑娘要怎么个比法?”
    楚青青笑道:“大哥的掌法,我们都见识过了,今天只想请教大哥几手剑法,如何?”
    郭飞鸿一笑道:“使得,只是兵刃无眼,要伤着了姑娘怎么办?”
    楚青青面色绯红,低头一笑道:“只要你忍心就是!”
    她声音说得很低,说时且杏目微微向着乃兄瞟了一眼,现出一些少女的多情与羞涩。
    郭飞鸿并没有听清她说些什么,这时四下无人,他也就不再掩饰,把胸前那口银光闪烁的“聚雪”短剑抽出来,身子微微一闪,已飘出丈许以外。
    楚青青也退后了一步,玉手一翻,把背后一口长剑抽出鞘来,含笑道:“大哥手下留情!”
    楚秋阳这时已飞身纵入亭内,见状笑道:“青青,你可要留意了呀!”
    楚青青点头笑道:“我知道!”
    郭飞鸿连日相处,确实对楚氏兄妹,视同自己兄妹一般,如此比试,不过是看作彼此印怔功夫而已。
    他一领短剑,朗笑道:“兵刃中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如果姑娘欺侮我兵刃短,可就要吃亏了!”说话之时,身形已飞掠而上,道了声:“看剑!”
    掌中剑画出了一道银虹,直向着楚青青面门上点去,楚青青娇笑道:“好厉害!”
    就见她娇躯向后一倒,莲足轻踹,翩翩如乳燕出巢,飕一声,已窜到了郭飞鸿身侧左后方,轻叱道:“着!”玉腕翻处,掌中那口青锋,反向郭飞鸿右耳上削了过来。
    郭飞鸿心中不由微微一惊,想不到这姑娘居然会有如此轻灵的身手,倒也不敢太小瞧了她了!
    这时他眼见楚青青剑到,连忙短剑平着一举,只听得“铮”的一声,两口剑贴在了一起。
    楚青青只觉右手握剑处一阵颤抖,由对方剑身上所传出的内力,竟是大的出奇,差一点使她把持不住,顿时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对方剑术上功力,已到了意随心传,超一流的地步,自己几乎无法与对方再动手了。
    她好不羞惭,同时一颗芳心也不禁更把对方钦佩到了极点,忽见郭飞鸿短剑飕一声弹起来,直取自己眉睫之间。
    楚育青吓得“呀”了一声,身子猛地后退了几步,却见剑光闪处,郭飞鸿却已飘出了丈许以外,他掌中那口银光闪烁的短剑,这时已然归入鞘内,微微欠身道:“承让了。”
    楚青青玉面一红,羞涩笑道:“郭大哥怎么不比了?我还没有输呢!”
    楚秋阳从亭内一跃而下,哈哈笑道:“你还不服输么?若非是郭兄弟手下留情,你早就伤在他剑下了!”
    楚青青明知自己不敌,可是少女要强的本性,却使她不肯输口,当时面色大红,冷笑道:“你又知道了!”
    飞鸿点头笑道:“姑娘剑术超奇,能有这种身手,已是很难得了!”
    楚青青抬头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转首望着楚秋阳道:“你看怎么样!”
    楚秋阳微笑点头道:“你还不服气么?看看你头上可曾少了什么!”
    楚青青不由心中一动,惊慌的往头上摸了摸,一时面色更红,现出了无限娇羞,那双剪水瞳子,向着郭飞鸿面上一望,扭腰笑道:“不来啦,郭大哥你坏死了!”
    说罢,转过身子就跑了。
    楚秋阳在一旁又哈哈大笑了起来,郭飞鸿见状忽地心生悔意,暗忖自己太冒失了。
    他显得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一面张开左手,在他左手心里,竟托着一枚珊瑚雕成的石榴花纹的玉钗。
    这是他方才无意中,由青青秀发上取下来的,这时见楚青青含羞而去,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太孟浪了,怎可随便在女孩头上动手动脚呢!
    想到此,他那张俊脸一时涨得通红,当下忙把手中玉钗递向楚秋阳道:“我一时大意,羞了令妹,实是罪过,这玉钗,就烦你代令妹收下吧!”
    楚秋阳微微一笑,目含深意地望着他,道:“我不能代收,还是你亲自交给她好了!”
    郭飞鸿怔了一下,也就点头笑道:“也好!”
    说罢遂把这枚玉钗收起来,楚秋阳这才抱拳笑道:“郭兄弟,你这一身功夫,确实令我佩服,我本想继妹妹之后,也请教几手高招的,现在一看还是少现丑的为妙!”
    郭飞鸿微笑不语,他内心这时却在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好好地,楚青青忽然要找自己比武呢?而且楚秋阳言笑之间,似也有些异常,莫非……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暗暗吃了一惊,当时向楚秋阳道:“如果楚兄别无他事,我先回去了!”
    楚秋阳含笑点头道:“请便,我明日再来看你,并有事相商!”
    郭飞鸿注目道:“什么事,你现在说出来不好么?”
    楚秋阳吟哦了一下,笑道:“不急,不急,你后天走,明天讲还来得及。”
    语毕拱了拱手,含笑而去。郭飞鸿暗呼一声:“糟了……”
    他已意识到是一件什么事了,当时摇了摇头,独自返回书斋。
    进室后,他又苦笑了笑,自语道:“这才是荒唐,我怎会做出如此失察之事!”
    说着,禁不住取出了那枚玉钗,细看了看,但见雕制得相当讲究,其上刻着一行小字:
    “德引良人”。
    郭飞鸿“哦”了一声,当时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急出了一身冷汗!
    由这四个字上看来,分明这是老一辈留赠与女儿的一件婚嫁信物,用以赠给待嫁的朗君,自己一时失检,竟然取到了手中,这可怎么是好!
    他又想了想方才情形,莫怪楚青青会含羞而避,楚秋阳又是为什么不肯代收,原来道理在此。
    郭飞鸿这一急,非同小可,这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试想,果真楚秋阳为此提婚,自己何以拒绝他呢,如坦白推拒,楚青青今后怎么见人?
    如果接受下来,自己岂不是愧对了冷剑铁娥?
    想到了铁娥,他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虽说自己与她,充其量不过是相处十数日,彼时她更是伪装男儿之身,真假难辨,自己与她,不过是友情,很难说有爱情存在。
    只是,一旦获悉她是女儿身之后,自己内心竟然会起了如此微妙巨大的变化,对她居然刻骨铭心了起来,这是多么怪异难解的事啊!
    再细细想下去,自己虽误认铁娥为方和玉,可是铁娥却是明白人,以她一个洁身自负的侠女之身,竟然与自己十日单独厮守,耳厮鬓磨,最后赠砚告别、软语尽温,这诸多情景,能说她是无心之举?
    只此一端看来,自己就是为此女粉身碎骨,终身不娶,也是值得的了,何况更有其父亲口托付于后,凡此种种,今生今世,自己是非铁娥不能娶,休想再作第二人之图了。
    情势如此,反过来再想这位楚姑娘,虽然同样是倩倩佳人,丽质天生,自己也只能视她如妹,而不能作任何非分之想,更遑论婚嫁之说了。
    郭飞鸿细细的想了一遍,也就定下了心来,如果楚秋阳果真以其妹婚事相询,自己也只好据实相告,请求谅解。
    第二天,整整的一天,都未曾看见楚氏兄妹的影子。
    在往常,这兄妹二人,都会在早餐之后,相继到书房来,嘘寒问暖,说笑逗闹一番,可是今日,却一反往常,两个人都不见了。
    这也就很明显了,使得郭飞鸿看出了一些端倪,而意识到,必是有某种事情在酝酿之中。
    看看黄昏来临,郭飞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必须要亲自去见楚青青,向对方致歉一番,然后把那枚玉钗交还与对方,以消除错觉。
    正当他方欲走出书房的当儿,却见两个小厮自院中走进来,二小厮每人挑着一对木箱,直走到书房前站住,向着郭飞鸿弯腰行了一礼。
    郭飞鸿皱眉道:“二位有事么?”
    为首那个小子嘻嘻笑道:“我们相公备了酒菜一席,叫我们摆在书房里,郭大爷你老看摆在哪里好?”
    郭飞鸿微笑道:“楚兄太客气了,何必如此!”
    那小子笑道:“郭大爷明天听说就要走了,大概我们相公是为大爷饯行!”
    郭飞鸿心中有鬼,本想推辞掉,可是跟两个小厮却是说不着,而且如此也不是办法,当下只得招呼二人把酒菜摆起来。
    酒菜摆好,郭飞鸿才觉出,竟是一席极为考究的筵席,杯箸碗碟,皆是上品,至于盘中菜肴,更是时下珍品,无不精致绝伦。
    郭飞鸿不由暗怪楚秋阳太小题大作,心中着实有几分过意不去,正要问小厮主人怎么不见,却闻得室外楚秋阳大笑之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郭兄弟,让你久等了,恕我来迟!”
    郭飞鸿转身看时,只见楚秋阳鲜衣彩帽,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
    郭飞鸿不由皱眉道:“如此讲究的饯行酒,我实在消受不起,你还是撤下去,另外换上几样普通的吧!”
    楚秋阳哈哈笑道:“简直是胡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我更要与你开怀畅饮个烂醉。”
    说到此,挥手对侍立二小厮道:“你们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二小厮躬身退去后,郭飞鸿惑异道:“怎么令妹没有来?”
    楚秋阳摇头微笑道:“她没有来。”
    接着二人相继就坐,酒过三巡,楚秋阳忽地扶案笑道:“飞鸿兄,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可不要恼我。请先干了这杯酒!”
    郭飞鸿一饮而尽,楚秋阳饮干酒后,道:“飞鸿兄,你家中可曾娶了妻子没有?”
    飞鸿心中一紧,知道正题来了。
    当时沉着应对,笑了笑道:“还没有。”
    楚秋阳点头道:“好,我与你说一门亲事如何?飞鸿兄,我有意把小妹青青说与你为妻,不知你可愿意?”
    说着面色微微一红,笑道:“你可不要误会,此事我已得小妹首肯,才来询问你的。”
    郭飞鸿苦笑了笑,道:“秋阳兄太抬爱我了,小弟一介俗士,怎堪高攀与令妹玉叶金枝匹配,不要取笑了!”
    楚秋阳忽地一怔,随着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一敛,冷然道:“我兄妹出于至诚,因见兄弟才貌人品不凡,才会不避羞耻,主动提出,兄弟你要是这么说,未免显得太过虚伪,我楚秋阳倒是看错你了!”
    随即推杯起立,悲愤道:“这几句话,就算我未曾出口,再见!”
    说完,转身就要离座而去。
    郭飞鸿想不到楚秋阳竟是如此烈性,当下好不惭愧,赶忙拦住他道:“秋阳兄请归座,我有下情未言,这……这真令人难以出口。”
    楚秋阳朗笑道;“愿不愿意,只听你一句话,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郭飞鸿见他怒气未息,不由又长叹了一声,苦笑道:“你先不要动怒,其实你今日来意我早已知道,你我皆属侠义道中人。承蒙你兄妹看得起我,我郭飞鸿怎能不知好歹?再者令妹丽质天生,得妻如此,尚复何想?只是我之困难,你又哪里知道。”
    言罢,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长叹,频频苦笑道:“老兄,你先请坐下平平气,我再把我难处说出,然后请代向令妹致歉,令妹佼佼侠女,自有异于一般闺秀,知我谅我,罪我恨我,自有见地。”
    楚秋阳剑眉敛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定过亲了?”
    郭飞鸿面色微微一红,窘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容我慢慢告诉你也就是了。”
    于是,他遂把自己结识铁娥的一段经过,大约的说了一遍,如何又拜铁老为师,答应娶铁娥为妻,是以浪迹江湖,找寻伊人,才会到凤阳惹事驻足,结识楚氏兄妹等。
    郭飞鸿因感楚秋阳赤心相待,对方既开诚布公提出婚事,以妹相许,自己不便再行隐瞒。
    这一段往事,经他道出,倒也有血有泪,十分感人,他一口气说完之后,仰首干了一杯,目光炯炯注视着楚秋阳道:“是以如此,今生今世,此身已不属我所有了。”
    楚秋阳这才完全明白了一切,当时慷慨点了点头苦笑道:“原来有这段隐情……”
    说罢抱拳笑道:“恭喜你了!”
    郭飞鸿只当他有意讽讥,不由冷然道:“楚兄这话何意?”
    楚秋阳立起身来,向郭飞鸿一拜道:“方才冒昧,兄弟不要见怪,此事实是我粗心大意,这件事也就一笑而过,不再管它,你我友谊丝毫不受影响,来,我敬你一杯。”
    郭飞鸿这才释怀,饮了杯中酒,焚秋阳又看着他,含笑道:“冷剑铁娥我是久仰了,此女我门下曾有一位朋友见过,谓为当世第一佳人,至于这位侠女那一身杰出的武功,江湖上传为剑仙之流,想不到竟与兄弟你有如此一段关系,真令人慕煞了!”
    郭飞鸿窘笑道:“此事实无外人知道,尚请代为守口才好!”
    楚秋阳点头道:“这个自然!”
    说着,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此事青妹如果知道,不知该是如何伤心了,谁又知道你会有此一段缘由呢!”
    说时只管望着盘中菜发呆,仿佛连食意也没有了。
    郭飞鸿面色歉窘道:“说来都是我不好,这枚玉钗还请交令妹收回吧!”
    当下,自怀中把那枚石榴花钗取出,双手奉上,楚秋阳一笑接过,道:“这件事不提了,兄弟果真明日就要走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楚秋阳面上现出一片黯然道:“是往北面去么?”
    郭飞鸿又点了点头,道:“再到凤阳时必来此看望你兄妹!”
    楚秋阳笑道:“再见面时也许身边已多了那位女中翘楚铁姑娘了,人生该是多么妙呀!”
    郭飞鸿见他此刻口无遮拦,已有几分酒意,当下就劝他罢饮,奈何楚秋阳执意不肯,二人边吃边谈,直到深夜,楚秋阳才扶醉告辞,临去时又殷殷问询郭飞鸿明日离去时间,才暂别而去。
    楚秋阳出得偏院,被户外寒风一吹,酒意尽去,忽然心中一动,忖思道:青妹还在候我消息,我只顾吃酒竟是忘了。
    当时含着几分难过与歉疚,转向楚青青住处行去,穿堂过室,直来到了妹妹房中,却见青青正在灯下发愣,双颊上透现出一些少女情思,这姑娘真个是变了。
    楚秋阳进门之后,哈哈笑道:“青青我来告诉你消息了!”
    说罢右手一翻,一枚玉钗直飞出去,“笃”一声直直的钉在了书桌之上。
    楚青青低头一看,不由花容骤变,陡然拔了起来,问道:“怎么?他……”
    楚秋阳一笑道:“妹子,你眼力不差,只是对方虽非史君有妇,却已和别人有了婚约,晚了一步,令人惋惜。”
    语毕一屁股坐了下来,频频苦笑不已。
    楚青青面色一白,惨笑道:“怎么说呢!”
    楚秋阳抬头直视着她,道:“傻丫头,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死了这条心吧!”
    楚青青蛾眉一挑,道:“既如此,他又何必?”
    双目一红,几乎掉下泪来。
    楚秋阳见状叹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慰道:“忘了这件事吧!”
    楚青青摇了摇头道:“我忘不了!”
    说着忽然仰起头来,注视着楚秋阳苦笑道:“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这一辈子,要么是嫁他,要么就终身不嫁!”
    楚秋阳不由一惊,道:“你说什么?”
    楚青青伸出一只玉手,擦了一下泪,强颜微笑道:“哥哥,我们是无话不谈,我已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你了,莫非你忘了母亲临去时告诉我的话了?”
    楚秋阳不禁呆了一呆,道:“可是,这是不能够的事情呀,再者他也并非有意取下这枚石榴玉钗的呀!”
    楚青青冷冷一笑道:“他已决定明日走么?”
    楚秋阳点了点头,楚青青一笑道:“很好,我明天也走!”
    楚秋阳微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青青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呀,缠定了他了,不到手决不甘心。这枚钗子,恕我不能收回来,你怎么拿的,怎么再给我送回去!”
    说罢,把手中玉钗放在了楚秋阳面前,楚秋阳吃了一惊道:“妹子你不要太任性了!”
    楚青青冷笑道,“母亲曾说过这枚玉钗已五世相传,第一个拿到这只钗子的人,都是我楚家的女婿,到我手里也不能坏了规矩。哥哥,我意已决,这石榴钗子,不管你明给也好,暗放也好,反正得给我送回去,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交给他去,如何?”
    说时杏目圆睁,满脸稚气,楚秋阳知道由于父母去世过早,这个妹子被自己娇惯了,她可是真敢为人之不敢为,道人之不敢道。
    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可真会自己找了去,那时可就免不了要闹笑话了。
    当时真是又气又恼,只得忍下道:“好吧,我为你送回去就是!”
    楚青青见哥哥生气,不由笑道:“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等着看吧!”
    言罢转身回室安息去了,楚秋阳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也无法可想,只得转身出房而去。
    第二天,郭飞鸿早早起来,亲自到后面去向楚秋阳告别,后者也早起来了,见面之后,楚秋阳不胜依依地道:“你这么就走么?”
    飞鸿点了点头微笑道:“特来告辞!”
    楚秋阳取过一个黄绸子包裹递与郭飞鸿道:“你孤身上路,银钱不多是不行的,这一点薄礼你请收下,也许路上用得着!”
    郭飞鸿本不想收,叮是经过多日相处,他已知道对方仗义轻财的个性,如自己执意不受,也许就恼了他,不时只得含笑接过道:“楚兄你果不愧是小孟尝,一切恩惠留待日后再报答了!”
    说着一抱拳,转身辞出,楚秋阳早已备好了马,亲自并骑护送。
    这时楚家众客俱已得悉郭飞鸿离去的消息,纷纷至门前恭送,声势极为可观,郭飞鸿下马一一握别,他看到如此声势,更不禁深深钦佩楚秋阳为人之慷慨好客,颇得人心了。
    他想到自己无意在凤阳交到如此一个好朋友,私心也暗暗欣慰。
    楚秋阳并骑相送,一直送出了十字大街,来到了市郊,才约定后会之期,作别而归!
    郭飞鸿凤阳半月,生活安适,小驻风尘,如今更是人马焕发,只是想到了那位楚青青姑娘,难免内心有一些歉然的感觉。
    他独自策马徐行,不久来到了一处衢道口,见道边立有一方石碑,上刻“临淮关界”,心中正不知该如何走法,却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奔驰之声传来,十分急促。
    郭飞鸿转身看时,只见一匹脂胭快马,鲜鞍彩辔,其上端坐着一个红衣少女。
    这少女头戴着一顶同色的宽沿草帽,帽沿过大,她又是微微低着头,转眼之间已到了郭飞鸿面前,一阵风似的驰了过去!
    郭飞鸿忙拨马让开,对方那匹胭脂快马,已窜出了十丈以外,直向着正前方一条黄土驿道飞驰下去。
    自背影上看过去,马上少女玉体修长,腰肢款款,马鞍边悬着一口长剑,铮锵有声十分动听,郭飞鸿匆匆地看了一眼,不过是惊鸿一瞥,但却令他大大地吃了一惊,暗忖道:“怪事,这不是楚青青么?”
    郭飞鸿不由心中一动,策马追上道:“喂!喂!前面行的不是楚姑娘么?”
    前行的那匹胭脂马,连停也不停一下,继续奔驰着,郭飞鸿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黄骤马疾奔而上,由背影上看过去,那少女飒爽的英姿更皓似楚青青了。
    只见她红衣红帽,再衬以那匹红色的胭脂马,晨光微曦里,就像是一片红叶在飘动着,实在是醒目之极!
    郭飞鸿已断定了她是楚青青,这时二马相隔的距离已很近了,他忍不住大声叫道:“楚姑娘,你等我一等!”
    胭脂马奔驰得更快了,马上的红衣姑娘宛若未闻,郭飞鸿忽然心中一动,就勒住了马,暗忖道:“我又何必叫她呢!”
    由此情形看来,这姑娘分明是对自己心存怨恨,自己又何必自讨无趣?看来定是由那婚事而起,这真是得罪人于无意之中,无可奈何。
    前行的楚青青不久便消失在前路尘烟之内,郭飞鸿徐徐策马,有意落在后面,想起了这件事,内心就觉得惭愧!
    由楚青青他又转想到了重情高谊的楚秋阳,此人不愧是小孟尝,在凤阳府为人敬重并非无因,自己能交到如此一个朋友,真可谓此行不虚!
    边思边走,不觉已前行了里许,只见驿道两侧的杨柳树,都已发出了青色的嫩叶子,象征着天气不久就要暖和了,这就像一个人经过了长年的苦难磨练,如今欣逢万象更新的季节,也应该有一番作为了。
    郭飞鸿紧扣马缰,为此微微神驰。
    这一刹那,他为自己定下了决心,要好好的干,要作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这样才不负自己二次学艺,在九华山苦练经年了。
    偶然的一些惆怅,在他钢铁意志下烟消云散,他仍然回到了生气勃勃,驿道上有两道很深的车轮印子,郭飞鸿就一路策马,顺着轮印向前疾驰。
    郭飞鸿此行目的,共有两个,一是返回苏州家园,看一看家中情形,当然,他那滚滚的心胸,已非是那个家所能束缚得住。第二,他是要找寻冷剑铁娥!
    这一点,真是谈何容易,他也只有胡乱地瞎走了,走到哪里就找到哪里,反正不找到这个人,他是绝不甘心!
    这一日,他的马来到了“五河县”界,这地方由于有“天井”、“沱”、“香阔”三湖环峙,形成了奇妙的风光,时逢春日,芙蓉出水,杨柳多情,走马至此,顿觉得心旷神怡,一扫连日来寂寞无聊。
    五河县北的“秋云阁”,是本地最大的一处客栈,郭飞鸿来到时,这秋云阁竟是早已挂出了“客满”的牌子,在粉白的店墙上,贴着一张启事,大意是,本店承顾客抬爱,生意鼎盛,只因近日祭湖客人过多,所有店房被包一空,旧友新知,请三月三日以后再来光顾为荷。
    郭飞鸿一个外乡客,自不明本地风俗,所谓“祭湖”究竟是一个什么玩艺儿,却是不得而知!
    他不得已一连又找了几家客栈,不想竟是家家客满,均贴有告示,其理由皆是为了往观祭湖的游客,房间早订租一空。
    郭飞鸿失望之余,本想兼程而下,可是天已黄昏,再者,此行下去,距离“洪泽”湖更近,自必是游客更多,在五河县找不到店住,实难望别处就能如愿以偿。
    他的马,在五河县转了一周,不觉又回到了“秋云阁”前,心中忖恩道,我只一个人,也许店内可以设法通融一下,何妨进去问一问,总比坐在马上喝风好得多。
    想想似觉有理,就翻身下马,直向店前行去。
    秋云阁乃是本地最负盛名的客栈,由于整个店房背靠“佗湖”,面临市街,风景优雅,店房清洁宽敞,是以北来南往过客。来到了五河县,都想到此住上一夜。
    郭飞鸿拉马来到店前,但见店前一排气死风灯,映照着一方金字匾,上刻“秋云阁”三个大字,进出的客人,川流不息,好不热闹,门前立有四五个青衣伙计,专为客人拉马喝轿,而进出的客人,也多是些衣着体面的人物。
    郭飞鸿走到近前,把马交给了一个伙计,那伙计拉过马来,上下看着郭飞鸿道:“爷是住店来的么?”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有店房?”
    那伙计摇头冷笑道:“客人你没有看见么?”
    说时用手指了一下“客满”的牌子,抖手把马缰丢到地上,转身向别的人走去。
    郭飞鸿不由剑眉一挑,正要发作,心中一动,却又忍下了一口气,暗忖这只怪自己自讨无趣,何必与他一个伙计计较!
    想着鼻中哼了一声,正要翻身上马,却见正门外一个身着青缎祆的老者,向自己跑过来,一面招乎道:“客官留步!”
    郭飞鸿怔了一下,转过身去,就见那老者拱背疾跑过来,他身边跟着一个青衣小伙计,高高地举着一个灯笼,照着老人满布皱纹的脸,和一个红柿子似的大鼻子。
    郭飞鸿沉声道:“你找哪一个?”
    老人拱手道:“请问客官是姓郭么?”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不错!”心中却微微吃了一惊。
    老人立时嘻嘻一笑,招呼道:“给郭相公带马!”
    过来一个伙计忙牵过了郭飞鸿的马,郭飞鸿惊异地望着老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拱身一拜道:“老夫为了候驾,在门外已立了半个时辰了,快请进店休息吧!”
    郭飞鸿皱眉道:“方才那伙计不是说贵店已没有房间了么,怎么此刻又有了?老先生你又是谁?”
    老人嘻嘻笑道:“老夫就是这秋云阁的店东,敝姓齐名有福,郭相公来此下榻,小号上午就已得知,特别为相公整理了一间静室,外面风大,快请进吧!”
    郭飞鸿当时就随着他进了客栈,心中不无奇怪,边行边问道:“你是说,已有人为我定下了房间?”
    店东连连点头笑道:“是的!是的!楚小姐亲自来关照说,相公你是他们花旗庄的朋友,要我们好好照顾!”
    说时,面上现出一种极为诡秘神色,笑了笑道:“你相公住店的食宿开支,大小姐都代你老付过了,这可真是太客气了,其实小号早就有过规矩,凡是凤阳府楚家的朋友来此住栈,我们是分文不收,所以住店的银子,相公离开的时候,还请带回去,这是小号对楚大相公兄妹的一点敬意。嘻嘻!”
    郭飞鸿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问道:“楚姑娘也住在这里么?”
    老人点头笑道:“今天上午还在,下午才走,大小姐是我们地面上的恩人,相公请想,她关照下来的话,还能不照办?还敢要钱?”
    说时,已亲自带领郭飞鸿穿厢过屋,来到一间极为宽敞考究的静室之内,室内陈设着黄铜大床,红本家具,粉墙上挂着字画,红木架上,还燃着一盆熊熊炭火。整个室内布置得一派富丽幽雅,不着纤尘。
    郭飞鸿真没有想到竟有如此清稚房间,不由含笑道:“掌柜的太关照了,我不过是住上两天,也就要走了!”
    齐有福一面关照茶房添茶,一面坐下来,闻言皱了一下眉毛道:“相公莫非不是去看祭湖?”
    郭飞鸿道:“不是的,我不过是路过此地罢了。”
    齐有福怔了一下,笑道:“三月三日只不过五六天了,相公好容易赶巧碰上这个热闹怎好错过不去看看呢!”
    郭飞鸿微笑道:“不瞒掌柜的说,什么叫祭湖,我还不知道呢!”
    齐有福更是一呆,遂又笑道:“这么说,郭相公你定是个初来此地的外乡客了,这就难怪了。”
    郭飞鸿一时也被他引起了兴趣,问道:“是怎么个祭法?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来看热闹?”
    齐有福笑了一声,道:“这个规矩,沿袭下来已有好几十年了,听说当年,洪泽湖水患很是厉害,地方上就委托当时洪泽湖‘大湖教’实行祭札,用了一双童男女,外加六牲活祭,湖患方消,如此相沿至今,每年三月三日,都由大湖教选童男女各一及六牲马羊祭湖,因为前往观礼的人多了,每人都会奉献一些银子,大湖教又想出了‘群英擂’以为消遣,这个热闹自然就可看的了!”
    郭习鸿不听犹可,一听之下,不由气得面色发青,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祭典,原来竟是如此惨无人道的勾当,大湖教这么活活杀人,莫非当地官府都不过问么?”
    齐有福眯着一双小眼,摇了摇头,叹道:“说的是呀,可是大湖教当今的势力太大了,再说当初祭礼原是官府的主意,如今相沿成习,再想改也是改不过来了!”
    郭飞鸿冷冷一笑,亦未多言。
    齐有福又叹了一声道:“大湖教广受奉献,简直发了大财了,有了钱就好做事,官家也就不多开口,只可怜被选中的一双童男女,都是最娇秀的小孩,他们父母每人不过只得到十两纹银,就不得不把亲生的娇儿舍了,可怜。”
    说完,又禁不住一个劲的摇着头,这和他方才劝郭飞鸿观赏祭湖时那付嘴脸全然不同。
    伙计打来了热水,又沏了香茶,齐有福拱了拱手,干笑道:“相公歇息,小老儿告退了。”
    郭飞鸿想起一事,不动声色问道:“大湖教现今何人为首,你可知道?”
    齐有福缩了一下脖子,翻着小眼道:“这……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言罢立即转身走了,郭飞鸿不由心中一动,也就明白了八分,看来这大湖教在此地声威相当显赫,五河县的居民,对他们都不敢轻言。
    郭飞鸿少年气盛,为此不禁更是有气,暗忖自己既然来此,碰见了这种事,焉能袖手不管,就不得要去看一看,如果真如齐有福所言,自己也就不必顾虑其它,为地方上除了大湖教几个首脑祸害!
    想到这里,禁不住内心热血激涌,真恨不能即时动身起程,赶到洪泽湖去看一个究竟。
    推开后窗,面对着沱湖一片静波,湖上渔火明灭,水天浩渺,真个是江山如画。
    郭飞鸿想起方才那店东之言,脑子里,又浮上了楚青青的影子,心想她怎么也来了?她怎会知道自己要来此下榻?
    由这些情形看来,这姑娘似对自己一往情深,并不像是在生自己气的样子,自己先前竟是想错了。
    “她如此作,又是何苦?是为了什么?莫非楚秋阳不曾把我的话转告她,以至于这姑娘内心尚还存着……”
    忖想及此,郭飞鸿不禁面上一热,额角现出了几颗汗珠,一时为之默然。
    半晌,他才又摇了摇头,心忖楚秋阳不至于如此胡闹,也许楚青青是外出有事,想到自己必经此地,事先为自己订下房间,也未尝没有可能!
    他探手入怀,摸到了楚秋阳别时赠送给他的银包,一路赶忙,竟未曾启看,这时想起来,就急急打开来,首先入目的,是亮光闪闪的十数片金叶子和五锭银元宝。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顿时呆住了。
    他本来以为不过是百十两纹银罢了,想不到竟是如此厚重的一个数目,自己一时不察,竟是糊里糊涂地收了下来,当真是大大的荒唐。
    那缎包内,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另有一枚红光闪烁的玉钗,郭飞鸿再一细看,禁不住又是一呆,敢情竟是自己已然退还了的那枚石榴玉钗。
    郭飞鸿面色一变,拿起这枚钗子,冷冷一笑,自语道:“秋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已向你表明了心迹,你这又是何苦?莫非还如此逼婚不成?”
    愈想愈怒,当时急忙把玉钗放好包内,连同金叶银锭,原样包好,放入怀中,心忖着来日原样退还!
    关上窗户,倒身在床,郭飞鸿思潮起伏,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
    楚青青亮丽的笑靥,秋水般的双瞳,再次映上了眼帘,他试着问自己道:“当真她是真心的对我么?”
    当真我对她一些情意都没有?我是不能?还是不愿意?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坐起身来,右掌微微向外一吐,几上的烛光,伸出了数寸长的火舌,忽然就熄灭了。
    人潮像流水似地,直向着洪泽湖方面涌去,在奔往洪泽的道路上,真可说是车似水,马如龙,这种场面,足以惊人。
    为了躲避杂乱的人群,郭飞鸿独自租了一艘船,经水道直放洪泽湖。
    当空彤云四合,整个天色,显得十分黝暗,老实说二月二日——也就是今天这个日子,实在并不是一个十分理想的祭湖的日子。
    郭飞鸿一杆在手,舟驰如飞,不一刻已可看见洪泽湖浩浩荡荡的水面,这举国闻名的第四大湖,果然气势壮观,大得惊人,纵横百里,水天相接,舟泛其上,真有如沧海一粟,小得可怜!
    渐行渐近,舟船也慢慢得多了,远远可见正前方里许以外,似乎聚集着不少舟船,嚣声吵耳,吵成一片!
    郭飞鸿小船尚未到达近前,便见一艘漆成白色的快船飞快驶来,船头上立着四个彪形大汉,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根钩船用的长橹。
    这艘快船一发现郭飞鸿小船,为首一名汉子,陡地大声喝道:“嘿,是看祭湖的吧?”
    郭飞鸿道:“不错!”
    那汉子已用手中长橹,把郭飞鸿小船钩住,拉到快船旁,另一名汉子,就跃身上了郭飞鸿小船,大声道:“几个人?缴钱!缴钱!”
    郭飞鸿冷冷道:“缴多少?我一个!”
    那汉子上下看了郭飞鸿几眼,怪笑了一声,道:“喝,还是个相公,你给五两银子吧!”
    郭飞鸿一时不由怒起,可是转而一想,自己方来,还是不要为此惹事的好,五两就五两,且随他就是。
    当下他就一声不哼地取出了五两银子交过去,那汉子哈哈一笑,接过来,回身向后一指道:“到那边去排队放船,这是你的号码!”
    说时,丢过来一个号牌,腾身回到了快船之上,呼啸而去,郭飞鸿顺着水面看去,类似如此的快舟,竟有十数艘之多,每一艘船上都有四名黑衣汉子,他们来回行驶在湖面上,凡是有船经过,都少不了向他们奉献一些,态度蛮横之极。
    看到这情形,他由不住叹息了一声,由此亦可证明,附近居民,是何等地受害了。
    郭飞鸿把小舟一路撑进去,果见百十艘舟船连接一线,由一个极小的进口通过,秩序极乱。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轮到了他,在那窄小的隘口处,立着几个汉子,手中拿着浆糊刷子和写着号码字的纸条,在每一艘通过的船头下贴一张,然后收钱放行。
    郭飞鸿心中奇怪,方才不是已经给过钱了,怎么还要给?
    想着,却见那几个执役汉子身后,立着一个身着官衣的人物,不用说,这是官方来收钱的代表了,方才缴的钱是归大湖教的,现在缴的却是归官府,由此看来,官私派结自属必然的了。
    官人收钱,倒还有个规定,每人收银一两,缴了钱,在船上贴一张号码,是根据方才所发的木牌,两相印证,才能通过。
    如此更可见,大湖教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是有官府撑腰所致了。
    郭飞鸿把小舟按规定系好,登上了一艘大船,直向着对面湖岸拢去。
    在湖岸边,早已堆挤成人山人海,老少男女,形形色色,整个岸边,都挤满了。
    郭飞鸿随着人潮,挤到了里面,就见正前方立有一个极大的白木祭坛,坛高丈二,其上供着四季干鲜,全猪全羊全牛,每术都是一双,只是正中四朵花座却是空着,也不知是何用处。
    在祭台两边,有两列黑衣汉子,奏着乐器,鸣着锣鼓,声调极不和谐,刺耳之极。
    郭飞鸿细看这祭台,实在是显得高了一点,无意间却看见两柱上,悬有一付对子,写着斗大的字,这:“掌翻洪泽水,脚踏半天云”
    正中一方金字匾上,横书着:“耀武扬威”四个大字,郭飞鸿心中一动,却忽见身边一个胖子,向另一个老者指手画脚道:“今年这个台子比往年都要高,个老子,没得真功夫硬是上不去咧!”
    那老者也用着浓重的川腔道:“也没有啥子,练过几手脚把式的都上得去!”
    胖子龇牙笑道:“听说大湖教的向老太爷,今天要亲自主持,老太爷那几手硬是要得。”
    老者摇头道:“你放心,打擂的都是别个,老太爷才不会随便出手呢。”
    这时附近忽然传过一阵人声,有人叫道:“喂!喂!不要挤,不要挤,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又有人高声骂道:“妈的,把他拉出去!”
    郭飞鸿忙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白衣少年的背景,正由人群中向内挤去。
    这少年似乎是自后面硬挤上来,两只手交互着向后拉人,把站在前面的人强行推开,他动作快捷,身形极快,不一刻挤到了台边,才择处站定,头也不回一下。
    由于站立的角度,郭飞鸿只能看见此人一个背影,竟是看不见他的脸,不过仅仅由背影上望过去,已可看出此人好像并非是膀粗腰圆之一流,而是一个颇为斯文的书生。
    人群中尽多乱叫喊打之声,由于人太多太挤,叫骂两声也就算了。
    郭飞鸿虽只看了几眼,便断定这白衣人身上定有功夫,否则绝不能在如此拥挤的人群内行走自如,他想看一看这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无奈老是看不见,人头晃来晃去,最后竟连那白衣人的背影也失去了。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台子,并非仅仅是祭湖用,而且还兼作擂台用。
    台上锣鼓喧天,台下又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这种伫立仰候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忽然,锣鼓声聚然一歇,有人用力地鼓掌道:“老太爷出来了!”
    全场雷鸣般齐声呼啸了起来,郭飞鸿身边那个胖子,更是大声叫道:“向老太爷、马二嫂子、胡三爷,格老子的都来了。哈!有得看了!”
    郭飞鸿再向台上看去,只见果然出现了几个人物,那所谓“向老太爷”是一个年在七旬左右的老人。
    这老头儿,黄焦焦地一张瘦脸,其上皱纹满布,一头银发,梳理得十分光洁,没有一根跳丝儿,他穿着一袭湖墨色的长袍,一双袖管微微卷起来,露出白色的袖头,看起来相当体面,在他右手掌内,却来回搓弄着一双白玉球儿,模样儿甚是悠闲。
    他出来之后,微微向台下拱了拱手,就在一张铺有虎皮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在这张太师椅后,另外还设有两张椅子,只是其上却没有铺兽皮,这时另有一男一女,分别坐了下来。
    靠左面坐下来的,是一个三十上下,一身大红袄裤的女人,郭飞鸿立刻就想到,这女人定是所谓“马二嫂子”了。
    看起来,这女人倒还薄有姿色,一张白脸,两道细眉,两只手腕之上,各戴着一双翠镯子,有点像江湖上跑码头卖艺的女人。
    猛一眼望过去,这马二嫂子还怪迷人的,可是再细看看,立刻就会对她涂在脸上过多的脂粉感到倒胃!
    马二嫂子身边贴身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生得唇红齿白,头上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儿,也身着大红祆裤,很像画上的红孩儿,甚是可爱,他紧挨着马二嫂子,手里捧着一口二尺四五寸长的短剑,由那样子看,可能是马二嫂子的儿子。
    另外的那位“胡三爷”,则是坐在老太爷右手,此人是一个矮个子,留着小黑胡子的中年汉子。
    这几个人物,具是大湖教内顶尖儿的人物,平常是不在人前亮相的,这时乍然现身。自然使得人们为之哗然,欢声雷动。
    坐在正中虎皮太师椅上的向老太爷,回头对一个弟子说了几句话,那名弟子,立即抓起钟槌,在一个吊着的金钟上重重的击了三下。
    说也奇怪,三声钟响,似乎震慑了人群,全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那名弟子放下钟槌,又侍立在向老太爷身边,老太爷嘴皮动了一下,轻声道:“带活口行礼。”
    郭飞鸿心中一动,遂见那名弟子高声呼道:“带活口!”
    后台立时有人应了声:“有!”
    幔帏启处,走出了一群人来,这群人分抬着四根杆子,郭飞鸿再一注视,止不住一时热血沸腾,差一点要扑上台去!
    原来所谓的“活口”竟是活生生的人,共是四个,两男两女,各缚手足,穿在一根红色竹杆上,就像是牲口似的被抬了出来。
    就年岁上看,四个当作祭礼的孩子,不过是七八岁,最大也不会超过十岁,都生得白白的,样子十分秀气。
    这些孩子全身都被剥光了衣服,每人在下体系上一条红布,在冷风里,冻得连连颤抖着。这群汉子,把这两双童男女,分别放在那四张莲花坛木座上,然后退了回去。
    这时台下起了一片骚动,有人发出感叹可怜之声,也有嘻笑称快的,却没有一个敢出来说句话。
    郭飞鸿看到此,又止不住气往上冲,正想着如何下手拯救这四个孩子,就见那位向老太爷忽地站起来,走到了祭台中央,自供桌下拿起了一枝大笔,饱浸朱砂,走到了四个童男女身前,在他们每个人眉心正中,点了一个红点,随后右手一翻,把那枝朱砂红笔,抛落湖心之内。
    四个小孩均像是吓糊涂了,只是楞楞的望着湖心,却没有一个哭的。
    向老太爷点了朱砂后,又伸手自供桌上拿起了一口木剑,只见他右手在头上抓了一下,满头白发全数散了开来。
    接着,只见他在台上左右前后地转了转,又烧了张黄纸,这时,当空乌云密布,远天现出一大片紫色,湖面上起了阵阵狂风,湖水开始动荡不已。
    人群中,立时就有人附会着说,是湖神显灵了,又有的说向老太爷的法术硬是灵。
    向老太爷做完了一套法事之后,放下了木剑,高叫道:“酒来!”
    立时就有一个黑衣汉子,双手捧过来一个红漆木盆,盆内是满满的一盆红水,想必是掺有朱砂的酒。
    向老太爷摆了一个“骑马蹲裆”的姿式,面对着红木盆,蓦地张开了大嘴一吸,盆内酒汁,立时化为一道红泉,长鲸吸水似地注入他口内。
    台下万千观众,看到此,震天价叫起好来,不过在郭飞鸿眼中看来,这位向老太爷不过是有些个内功,并算不了什么。
    转眼之间,那满满一盆红汁,竟为这位向老太爷吸了一个干净,老太爷的肚子,也就像怀了八九个月孩子的娘儿们似的鼓了起来。
    然后,他跚跚地行到台边,面对着湖水,忽地一张大嘴,就听见“哇”地一声大响,自他口中喷出了一天红砂,刷刷如同骤雨般的,洒入湖水之中。
    这一手绝活,自然又博得了众人赞赏,掌声有如擂鼓一般,向老太爷的尊腹也就跟着小了下去。
    郭飞鸿看这位老太爷偌大年岁,竟然有此功力,确也是不容易了,他方才那一手功夫,前者吸水涨腹,固然有个三五年内功,人人可为,可是后面这一手仰天吐珠,却暗含着武功中极难练的“含砂射影”技巧在内,这一手功夫,要练到向老太爷这种火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郭飞鸿这才明白,为什么大湖教胆敢在地面上作威作福,原来有这么厉害的头儿。这就难怪了!
    向老太爷祭酒之后,正式的祭礼遂告开始,人群中也就起了紧张的高潮,郭飞鸿更是聚精会神,以备在适当时下手救人。
    天空中乌云更低了,湖面上刮起了稀见的大风,浪花涌起七八尺高下,拍打着岸边的祭品,胆小的人吓得纷纷后退着,忽然电光一闪,震天价的响了一个焦雷。
    看样子,可能即将有暴风雨要来临了。
    这种情形未免焚琴煮鹤大煞了风景,可是大群的人,仍然紧偎着看台两侧,丝毫没有退意!
    向老太爷看了一下天气,不免有些焦急,反过来说,却也未尝不是一个提前结束祭典的好借口。
    随着他木剑一指,十一只活鸡抛落湖心,木剑二指,十二只活鸭、活鹅也都下了水,鸭鹅不是能浮水么?他们却在每一只的足上绑一块大石头,如此一来,不愁它们不沉下湖底。
    禽祭之后,紧接着牲祭,锣鼓之声,响彻云霄,再加风雷闪电,其声势,真是个惊心动魄。
    向老太爷披发仗剑,迈步行法,活羊、活猪、活牛相继抛落湖心。
    锣鼓声忽地一停,每个人的心都几乎要跳了出来,只见四名赤膊的汉子,来到了莲花座前,把活生生的人体抱了起来,只等着老太爷木剑一落,四条小生命就要下水了。
    郭飞鸿双手一张,把身边人群推开了些,剑眉一挑,就要腾身而上,可是显然有人走在了他的前面,只听得擂台左侧,人群中一声清叱道:“住手!”
    郭飞鸿蓦地定足,但见一条白影,如同是展翅的白鹤似的,只一闪,“飕”一声已落在了祭台之上。
    匆促中郭飞鸿认出了这人,好像就是方才那个由后硬挤而前的白衣少年,不由微微一惊。
    说时迟,那是时,这白衣人身形向台上一落,翩若惊鸿般,便欺到了那四名赤膊汉子面前,遂见他双手向外一抖,叱了声:“去吧!”
    随着他掌式一出,四名彪形大汉,立即如同是四只肉球般飞了起来,扑通!扑通!皆都落入湖心浪花之中!
    向老太爷陡地神色一变,怒叱了一声:“什么人!”正要挺剑而上,那坐在椅子上的胡三爷,却发出了一声怪啸,双手在椅把子上一按,已抢先腾了过来。
    白衣人不慌不忙的回过身子,冷冷地道:“无耻湖匪,你们的报应到了!”
    闪电一亮,郭飞鸿清清楚楚的看清了白衣人的脸,那明媚的眸子,玉也似的脸盘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郭飞鸿踏破铁鞋无处找寻的人——冷剑铁娥。不,现在应该说他是“方和玉”,因为她仍然是一身公子哥儿的妆扮。
    郭飞鸿全身打了个颤,一时又惊又喜狂呼道:“铁娥!铁娥!”
    可是,雷声、人声、风涛声,响成一片,谁能听清楚他在叫些什么!
    那位胡三爷身子一扑过来,双手猛然抖开,照着冷剑铁娥前心上就打,他嘴里用很重的皖语骂道:“打死你个小杂种!”
    可是这位经过乔装的白衣少年,却不是容易打发的,胡三爷双掌才一打出,就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失去了对方的踪影,他猛地向下一劈一转,可是白衣人右手向外一挥,井二指隔空一点,叱了一声:“站着!”
    胡三爷可真听话,你看他那付德性,瞪着眼张着嘴,果然一动也不动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整个在场的人,都被吓傻了。
    忽然当空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狂风骤起,惊涛打上岸来,天地一片混乱,人们狂呼大喊,纷纷逃开避雨去了,大人叫小孩哭,谁也不再关心台上人死活了。
    郭飞鸿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双手用力的逼开身边涌散的人群,高呼道:“姑娘,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足尖一点,捷如飞隼似的,飞扑到祭台上,这时冷剑铁娥正与几个黑衣人打在一起,只听碰!碰!闷响中,那群黑衣弟子纷纷被击落台下。
    郭飞鸿一扑上来,正迎着一名黑衣汉子,这汉子一举手中钢刀,搂头就砍,郭飞鸿掌心微吐,这汉子未及近身边,便弃刀仰地,口吐鲜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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