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曲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陌路萧郎
    雷雨狂风,喧嚣叫嚷的人群。
    洪泽湖被激怒了,整个的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浪花一个接一个打来,加以闪闪电光看来真足以慑人魂魄!这种情形,是任何人事先都没有预料到的,人们在狂风骤雨中纷纷抱头鼠窜,再也没有心情去观赏擂台上的那一番厮杀了。
    郭飞鸿掌震了一名大湖弟子,正要扑过去接应铁娥,就在这时,那位叫向老太爷的大湖帮主怪啸了一声,陡然向着郭飞鸿扑了过来。
    这老头儿作梦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杀出来两个煞神,一举手之间,几乎使得这场盛会为之瓦解。
    向老太爷身形扑过来,哑着嗓子怒叱道:“好冤家,你们是找死来了!”
    双手同时向外一翻,直向郭飞鸿两肋之上猛然打来,他这种打法很怪,身子更是快似飘风,背脊高高地拱起,活像是一只跃出水面的大海虾。
    郭飞鸿退一步,沉掌封门,以静制动。
    向老太爷身子本已扑过来,霍地向疾退,整个身子凌空倒翻了出去,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郭飞鸿那种安闲从容不迫的动作与架式,正是失传武林数十年之久的“六一心所谓“六一”,是指手,眼,身,精,气,神六者合一的意思,这是一个练武人最高也是最难达到的境界。
    向老太爷惊骇之下,才发现自己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显然一出手,已犯了大错,他猛又一个倒翻,弹了回来,可是郭飞鸿已不容许他这么如意进退。
    就见他足尖一点,右手有如一枝梭子似地投出了,只是一戮,正中向老太爷喉结上。
    总算他下手心存厚道,气机一吐即收。
    向老太爷喉中“格”一声,身子直挺挺如同一具僵尸似的倒了下去,顿时人事不省。
    擂台之上,这时乱作一团,几个童男女早已吓得鬼哭神号,冷剑铁娥正为他们一个个地解开绳绑。
    雷电继续肆虐,风狂雨暴,每个人身上,都为雨水湿透了,湖浪正排山倒海一般的打过来。
    郭飞鸿见冷剑铁娥一袭雪白的长衣,已全为雨水湿透了,在哭号声中,她把四个祭湖的孩子,一一抱起来,纵下台去,然后交与他们的父母亲人,她无数次地上来,又无数次地下去,行动快捷有如飘风。
    目睹着她如此的热忱,郭飞鸿真正地感动了。
    他本想上去叫住她,拉住她,可是这时,他竟是忘记了,在一片嘈杂声中,飞鸿只是呆立一隅,他看着她,看得呆住了。
    铁娥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她把四个小孩救下台后,正要飘身离去,忽然自擂台一角,疯狂地扑出一个女人。
    这女人一身浓妆,在骤雨里显得极为狼狈,头发全都散开,披在背后,尤其是脸上的脂粉被水浇得像鬼一般。
    郭飞鸿心中一动,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那个马二嫂子,她似乎恨透了铁娥,一扑出来便玉手连挥,一声不哼地一连发出了三口飞刀,直向着铁娥上中下三处穴道上飞来。
    这种情形之下,要想躲避她这三口飞刀,当真是不容易,因为四周嘈杂的声音混淆了一切,当空的迅雷,更是一声一声的劈下来,震得人耳鼓麻痹。
    马二嫂子一声不出,掷出了三口飞刀,铁娥又是后背向着她,看来确是不易躲了。
    郭飞鸿看到此情,立即怒叱了一声,他身子猛地腾起来,双掌同时向外一抖,口中大叫道,“铁娥小心!”
    这四个字,显然是传入了那个白衣相公方和玉的耳中,她身子本已飘下去,猛地转过来,只见当空刀光一闪,叮当声里,落下了三口飞刀。
    当时是险到了极点,铁娥细眉一挑,已发现发飞刀的马二嫂子,由不住冷冷一笑,身形第二次腾起来,反向着马二嫂子面前扑过来。
    可是,却有另一个人,比她身法更快的抢先扑过去,这人身子向下一落,铁掌翩然翻处,已把马二嫂子像西瓜似的翻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入湖水之中。
    铁娥大吃了一惊,她是惊异什么人竟然会有如此奇怪的手法?忖想间,身子已落了下来,正和那个人站在了一块!而且是脸对着脸的站着。
    郭飞鸿显得十分激动的唤道:“方……铁姑娘,我找得你好苦!”
    倾盆大雨之下,铁娥抬头一看,这个人就在眼前,她定神一看,面色骤然大变,就见她苍白的面颊颤抖了一下,嚅声道:“你……郭?”
    郭飞鸿张大着眸子,又上前一步,他想找她去个地方,然后把别后一切细细地告诉她,这一霎间,他太兴奋,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怎么说才好。
    雷声更大,风雨也更狂了。
    铁娥忽地转过身去,只见她身子像一只鹭鸶鸟似地腾了起来,直向湖面上落去。
    湖面上正有一只小舟,两个大湖派的弟子,正要努力的向岸边靠近,风浪把小船像筛子般的转动着,铁娥身子一落下去,就像是一个千斤坠,蓦地把小舟定住了,遂见她两只玉手向外一送叱道:“去!”
    随着她两手推处,两名汉子竟飞出了数丈以外,双双摔落在岸边泥泞之中,捡回了一条性命。
    郭飞鸿心中一怔,他大声道:“姑娘等我一步!”
    说着腾身而起,也向那条小船落去,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铁娥竟自一拔手中长篙,直向他空中欲下的身子飞点过来!
    郭飞鸿大吃了一惊,急切间,就空一个倒折,又翻落到擂台之上。
    小舟上的铁娥,微微一呆,随即用力的一点长篙,小舟在排天大浪里,竟然狂驰了出去,转瞬间,已驰出了数丈以外。
    郭飞鸿不由又是一怔,他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怎么如此的就离开?再者铁娥这种冷漠的态度也实在令他不解,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向她问个清楚才行。
    正巧有一条小船,被风浪飘过来,离岸边不过有数丈之远,船上没有一个人,郭飞鸿一心只想着铁娥,要追上她,哪里还考虑谁的,当时冒着狂风大雨,腾身上了小船,循着铁娥所去的方向,逆风破浪紧紧追去。
    水面上已绝少行船,在这种情形之下操舟,真可谓险到极点,随时都有覆舟葬身鱼腹之虑。
    郭飞鸿强定着船身,一路运用着长篙,小舟在他超人的臂力之下,一气驶下去有里许左右,浪花把整个的船身都吞没了,有几次小船已沉下去,却又窜了起来,雨势仍是有增无减!
    前行的铁娥,显然是一个极擅驶船的能手,否则在这种大风大雨大浪之中,她是莫能为力的!
    郭飞鸿紧追出里许之后,果然在白浪起浮线上,发现了铁娥所乘的那叶小舟,他尚能看见铁娥挺立船身,那种从容点篙的神态。
    尽管风浪如此的大,雷电如此险恶,她却像是没事人儿似的,郭飞鸿这一霎间,真正领略到这个姑娘那种坚贞不拔的毅力,她真不像是一个女人,一个女孩子哪能有如此超然的气魄!
    郭飞鸿大声叫道:“铁姑娘!铁姑娘!你停下来……太危险了,我有话对你说!”
    可是一任他叫哑了喉咙,铁娥却似充耳未闻,他拼出了全部的内力,竹篙弯成了弓的形状,渐渐的两者距离愈来愈近!
    忽然,铁娥在小船上转过身来,怒声地说着什么,风浪太大,郭飞鸿听不大清楚,只听见一句,像似在说:“你走你的,不许你再追上来!”
    她全身衣帽为雨水浸得紧紧裹在身上,如同是一只落汤鸡,在她扬动长篙,蛾眉挑动时,那样子真无情得很像是要一篙把郭飞鸿刺个透心穿似的。
    郭飞鸿此刻颇觉不是个味儿,按说对方既已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自己实在不必再追了,可是他这多年来,内心所紧紧思念的人儿,也就是自己受师父托付的妻子,这个人,既被自己找着了,从哪一方面说,也万无轻易放过之理,再怎么也要追上她说个清楚。
    风浪骤雨中要说也说不清楚,而且略为大意,彼此都有覆舟落水之险。
    郭飞鸿窥清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正要腾身掠上对方小舟,谁知就在这时,当空闪电一亮,响了个震天价的焦雷,眼前堆过来小山似的一个大浪,在这个滔天大浪里,两叶小舟,都被吞没了。
    当郭飞鸿由水中挣扎着探出头来,他发现所乘坐的那艘小船,竟是扣在自己头上,他用双手紧扣船缘,用力地向外一翻,小船竟为他推得翻正过来。
    飞鸿内心这一霎时,只是惦念着铁娥的安危,丝毫也没有想到自己。
    可是当他再向水面看时,却已失去了铁娥那艘小船的影子,铁娥更是没有一点踪迹。
    郭飞鸿狂吼道:“铁娥……铁娥!”
    他只觉双眼一阵阵发酸,泪水和着雨水,直淌而下,两条腿也有点挺立不住,慢慢地弯屈下来,他忽然觉得身上冷得厉害,牙关也开始战抖了。
    飞鸿两只手抓着船舷,目光在混乱的水面上慢慢搜索着,自语道:“完了……她死了。”
    说完这几句话,他竟倒身船上,再也站不起身来了。闪电时明时灭,雷声不绝于耳,大雨更不知要下到何时方歇?
    风雨少歇,湖水却迅速地上涨着。
    湖面上疾驶过来一只包头的大花船,令人奇怪的是,船上并没有几个人,仅仅只有一个披着鲜艳披风,头系罗绢的少女。
    这姑娘自己操持着船舵,由于狂风骤雨威势已去,船行起来容易多了。
    她用力地驶着船,一双惊慌的眸子,不时地向水面上四处看着,像是在找寻什么,忽然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紧紧抱着船板,在水中载沉载浮的白衣少年。
    姑娘惊吓得叫了一声,立时把船驶过去,远远地抛出一串绳索道:“喂,你抓住绳子,我救你上来!”
    白衣少年确实没有想到,在惊涛骇浪中已精力耗尽之时,竟然会绝处逢生,遇见这个人来救助自己,他迫不及待的抓紧了绳子,船上少女迅速行动,不一刻已把他拉拢到船边。
    彩衣少女弯下身子,正想去拉他一把,不想这少年一反手,竟然自己扣住船舷,由水中挺身跃起,登上了大船。
    少女怔了一下,白衣少年望着他点了点头,他似乎已没有力气再多说话,径自把身子倒卧下来。
    彩衣少女皱了一下眉,本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叹了一声道:“你不碍事吧?”
    说罢又看了一下天道:“这种天,可保不住又变坏,我还是先把你送到岸上再说。”
    白衣少年忽然坐起来,点了点头,道:“使得!”
    少女就继续驶船,不远处有一座小孤岛,地方虽小得可怜,却也可避一时风雨。
    船方拢岸,白衣少年首先纵身上岸,少许的歇息似乎已使他恢复了不少精力,随后船上少女也纵身下船,并且把船索紧紧系好。
    白衣少年靠着一颗树身坐下来,那双剪水的瞳子,却望着湖水怔怔的发着呆。
    少女走过来道:“喂!你可好些了?”
    白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并不立刻回答她,少女不禁微微有些生气,冷冷地又道:“我在问你,你莫非没有听见么?”
    白衣人点了点头,冷漠地道:“我听见了!”
    说罢,伸出一双白皙的手,用力地拧着他的湿衣裳,少女面上一红,她那双乌油油的眸子,在白衣人身上转了转,道:“你姓什么?”
    白衣人头也不抬道:“方,方和玉!”
    少女冷冷一笑道:“莫非我冒险救了你,你一点都不感激我?”
    白衣人微微哼了一声,苦笑了笑道:“我也没有求你救我!谢你做什么?”
    少女正要说话,白衣人却已站起来冷冷地道:“对不起,你是否可以避一避,我要脱下衣服来拧一拧水!”
    彩衣少女气得冷冷一哼道:“谁要看你换衣服!”
    随即把身子直直地转了过去,白衣人见状这才匆匆的脱下了帽子,哗一声把帽子里的水倒出来,他原来生有一头黑油油的秀发,只是紧紧地盘着,那顶白色的便帽,也是用签子别上去的。
    白衣人把帽子戴好之后,又坐下来,冷声道:“你可以回过头来了!”
    彩衣少女气呼呼地转过身来,瞪着他道:“我并不是存心要救你的,只是凑巧而已!”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这样最好,我便用不着谢你了。”
    说着抬头看了一下天,两弯细眉轻轻舒了一下,道:“看来天是要转好了!”
    少女在一块大石上促漆坐了下来,她那一双明媚的眸子,在白衣人身上看了一会儿,冷冷地道:“方和玉,你认识郭飞鸿吗?”
    白衣人顿时一怔,目光视向她,点了点道:“一面之交。怎么,你问这个作什么?”
    少女面上微微红了一下,道:“不过是问问而已!”
    白衣人似乎被她这句话,提起了精神,当下冷笑了一声注目道:“恐怕并不是问问吧!”
    少女秀眉一剔,薄嗔道:“不是又怎么样,实在告诉你,郭飞鸿是我大哥。”
    顿了顿,她的脸色更红了,白衣人瞳子睁得极大道:“大哥?”
    少女叹了一声,微微害羞的笑道:“不是亲的,他是我一位恩兄!”
    白衣人呆了一呆,低下头,用足尖踢开了一粒小石子道:“哦!这倒是蛮有意思!”
    少女秀眉皱了皱道:“方才大雷雨之下,也不知他上哪里去了?”
    说到此,用一双奇怪的目光,在白衣人身上看着道:“他……为什么要追你呢?”
    白衣人吃了一惊,摇摇头道:“没有的事,他追我干什么?你看错了!”
    少女冷冷道:“怎会看错了?我看见你划一条小船在前,他在后面追,当时情形真可怕极了!”
    白衣人道:“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没有什么深交。”
    少女站起身来,向着湖面上扫视了一遍,叹道:“奇怪地是怎么不见了他的人呢?”
    白衣人冷笑道:“放心,他死不了!”
    少女秀眉一挑,目光逼视着白衣人道:“你这人对朋友太无情义了,我那郭大哥,如无万分紧急之事,岂会在狂风暴雨中追赶你?如今你侥幸脱险,却对他毫不顾念,交友如此,也实在太令人寒心了!”
    白衣人淡淡地一笑,道:“你的话,固然是有几分道理,可是每个人的感受却不一样,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许并不稀罕他!”
    少女冷然道:“你说谁不稀罕他?”
    白衣人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轻蔑,笑道:“我就不稀罕他!”
    少女那双澄波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现出一些敌意,冷笑道:“你外表斯文,内心却是一个狂傲无情的人,我真后悔救了你!”
    白衣人浅浅一笑,举步踱向湖边,他那双锐利深澈的眸子,向着远处望去,良久他吁了一声,道:“你又懂些什么?”
    语音低沉,以至于连身后的少女都没有听清楚。
    彩衣少女愠道:“你说什么?”
    白衣人停了一刻,转回身来,面上也已显出一些不悦,冷笑道:“听你口气,似乎你与那郭飞鸿感情不差了?”
    少女呆了一呆,呐呐道:“这一带他地势不熟,我只是暗中关照他……”
    白衣人冷然道:“他地方不熟,又关你何事?”
    少女面红道:“这……你管不着!”
    白衣人哂道:“我自然是管不着,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行为还是检点一些的好!”
    彩衣少女不禁面色更红,忽地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她杏眼圆睁道:“姓方的,你口齿留德,我楚青青可不是易欺之人!”
    白衣人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你原来就是楚青青。你们兄妹的名字我久仰了!”
    楚青青冷然道:“如非是看你刚从水里爬出来,今日就要你知道厉害!”
    白衣人冷冷地笑了笑,道:“郭飞鸿艳福不浅,左右逢源,这个人我确是看错了!”
    楚青青点足而上。一掌刮过去,可是白衣人不过微微一晃首,楚青青一掌立时落空,楚青青不由一怔,紧接着掌式向下一沉,口中叱道:“我看你再信口雌黄!”
    手掌向上一翻,改向白衣人当胸拍去。
    白衣人身子随着她的掌式,就像是一只蝴蝶似地飘了出去,他那白皙的面上,现出了一丝怒容。
    只听他冷冷地道:“你可以适可而止了!”
    可是楚青青是何等秉性要强的人,岂会被他这句话吓住,闻言越发大怒,娇叱了一声,娇躯跟着再次猛扑而上,一双玉手交叉着用“十字摆莲”的手法,向着白衣人双膝上撩去!
    白衣人身子轻轻拔起,又飘了开去。
    他身法诡异,起落之间尤是美妙,楚青青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如此从容高妙的身手,不禁呆了一呆。
    白衣人皱眉道:“怎么,你还要打么?我已对你十分留情了,不要迫我出手!”
    楚青青打量着他道:“看不出你如此瘦弱,武功倒是不弱,不过今天我们是打定了!”
    说罢又一步步向着白衣人身前逼去,白衣人怒声道:“我可要代郭飞鸿教训你了!”
    他话方说完,整个身子如同鹰隼似地拔了起来,霍地向下一落,快如闪电,一晃到了楚青青身后,右手一伸,已抓在了楚青青背心之上,向外一抖叱道:“去!”
    楚青青被他一推之下,竟自一连冲了七八步以外,“噗”一声跪倒在地。
    白衣人冷冷笑了一声,道:“不过如此。现眼!”
    楚青青由地上爬起来,鼻子一酸,差点掉泪!
    可是,她怎能如此示弱呢?尤其是在一个陌生少年面前,更不能丢这个脸,秀眉一挑,冷叱道:“姓方的你欺人太甚!”
    白衣人挥手道:“你与我武功还差着一段距离,你与我打,只有自讨苦吃!”
    楚青青毫不理会,刷地抽出一口长剑,白衣人面色一变道:“你要动兵刃么?”
    楚青青恨声道:“你有兵刃没有?”
    白衣人点了点头,道:“很好,我就领教你几手高招,请!”
    话落,把一双袖子挽了挽,楚青青见他那一双皓腕,以及十指尖尖春葱似的一双玉手,简直是妇人女子也难与相比,不由惑然。
    再者这方和玉说话之间,声调虽老是压得低沉沉的,听来仍是娇嫩十分,似如此一个童音未改的毛头小伙子,自己居然打不过,传扬出去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下去?
    想到此,楚青青呆了一呆,所幸这是一个僻静的孤岛,眼前所发生的事,不过只有自己和对方二人知道,要不然就只有一头碰死了!
    她本想收剑自去,可是白衣人那一付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是气人,思之再三她才暗暗拿了个主意,无论如何要占他一点上风,以消心中之恨!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要以为你功夫不错,可是在我面前,你还是耍不开的,我看算了吧!”
    楚青青冷笑道:“也好!”
    竟当真“呛”一声还剑于鞘,白衣人点头道:“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说罢转过了身子,向湖边行去。
    可是,他方走出三四步,猛可里一股尖锐的冷风,直向颈后袭到!
    他疾叱道:“你休想!”
    叱声中,一只浸满了湖水的袖子己卷了起来,不偏不倚,正正的搭在了楚青青那一口青锋之上。
    接着他袖子向外一抖,道:“撒手!”
    只听得“呛呛”一声龙吟,楚青青掌中剑,已脱手飞出,直直的贯入壁石之内。
    楚青青啊了一声,倒退了一步。
    她身子尚未站稳,就觉得面前白影一闪,那白衣人已立在面前,相隔距离不足一尺。
    楚青青双手刚要抬起,白衣人两只白皙的嫩手,已双双搭在了她双肩之上。
    他十指微屈,使出了“小六乘分指拿穴”手法,楚青青身子一阵颤抖,顿时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白衣人双手仍没有松开,他用冷如寒冰的声音道:“这一次我原谅你,你要记住。无论你对付什么样的敌人,无论那个人有多恶多坏,都不可以背后发招,这样作,实在太不光明正大了!”
    冷冷一笑,接道:“我还有事,要走了,借你的船一用。再见!”
    说罢双手一松,身子猛然腾空而起,好像是一只海鸟似地已拔起了七八丈高下,然后轻轻飘下来,却又像是一片枯叶一般。
    他落下的身了,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楚青青驶来的那艘船身之上,右手一挥已把系在船头的那绳索截成两段。
    楚青青由地上一跳而起,见状叱道:“你要作什么?方和玉,你记住,姑娘是不会与你甘休的!”
    白衣人轻蔑的笑道:“我在洪泽湖,尚有好几天逗留,你如不服气,随时找我,不过,”
    说到此,冷冷一笑,又接道:“我看你这两手功夫,还是免了吧!”
    楚青青气得面上发青,忽地就地抓起一把沙石,抖手运足了内力,向白衣人身上打去!
    这一掌沙石,自她手心内蓦地飞出,就像一蓬梅花针似的,直向着白衣人面上袭到,可是白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一挥右手,自袖沿上发出了一股劲风,迎着射到的沙石一卷,沙沙细响中,沙石全数的都落在了地上。
    楚青青一咬银牙,又从身上摸出了三枚青铜制钱,右足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上身霍地一弯,使了一招“犀牛望月”,顺势右手平伸,“哧!哧!哧!”三枚制钱,化成了三道射线呈品字形向着白衣人打去!
    这时白衣人已把大船撑出了数丈以外,三枚制钱挟着一阵轻啸罩到时,他猛地就空一抖手中长篙,只所得“叮!叮!叮!”一阵跪响,三枚制钱一齐坠落水中。
    白衣人忽然笑了一声,道:“楚姑娘,明人不说暗语,龟山之会,大概也少不了你一分,要是咱们有缘份,说不定还能见得着,何必急在一时?”
    说着已把船头拨正,一路驶了下去!
    楚青青目睹船已去远,一时又羞又气,只恨得重重地跺了一脚,差一点哭了出来。
    她把“方和玉”这三个字,牢牢的记在了内心,银牙紧咬着发了一阵子呆。
    忽然,她想到方和玉所说的“龟山之会”那几句话,不由得顿时一震,暗忖道:“莫非他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想到这里,内心一阵战瑟,暗想此事江湖上实在极少人知道,自己本已希望渺小,如果再加上了这个方和玉,可就更是没有指望了。
    这么一想,她着实地感到悲观,一个人望着湖水直发呆,正自恨一阵伤心一阵的当儿,却忽然发现远处弥漫的水雾中,露出了一个小船的影子。
    楚青青不由心神一振,高声唤道:“喂!喂!小船搭我一程!”
    那艘小船立时转过了方向,一人大声叫道:“铁姑娘!可是你么?”
    楚青青听声音,极是耳熟,再细细向船上一打量,禁不住心中又惊又喜,她真想不到来人竟是郭飞鸿。
    只见他神色极为慌忙,一路把小船撑到了岸边,楚青青走过去唤了声“郭大哥”,却不大好意思,有些想哭地低下了头。
    郭飞鸿一见竟是楚青青,不由呆了一呆,大是惊异道:“楚姑娘是你,你怎会在这里,快快上来!”
    楚青青纵身上了小舟,船身一晃,她差一点跌了下去,还是郭飞鸿横过长篙,把她拦住,道:“你快坐下来吧!”
    楚青青坐了下来,翻着一双眸子望着他,道:“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谁是铁姑娘?”
    飞鸿摇摇头,不自然的道:“我认错人,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
    楚青青冷冷一笑道:“可是当成了方和玉?”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奇怪地望着她道:“你怎么知道?”
    楚青青愤愤地道:“大哥找他作什么?”
    飞鸿皱眉道:“他……可是淹死了?”楚青青目光望着水面,冷然道:“差一点,要不是我救他,可就说不定了!”
    飞鸿哦了一声道:“她人呢?”
    焚青青恨声道:“走了!”
    飞鸿见她说时面色有异,心中更觉奇怪,又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她上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楚青青面色一阵阵发青,冷笑道:“我要是与他为敌,大哥你帮助哪一边?”
    飞鸿怔了一下,苦笑道:“你怎么说这些?”
    楚青青咬牙道:“怎么不说?这个人太也欺人,我好心救他上来,他反而恩将仇报,把我的船也抢走了,而且……”说到此叹息了一声,脸色红了红。
    郭飞鸿想到铁娥那种怪异的个性,认为楚青青所说的倒也可信,当时微微一笑道:“你不必介意,她不过是与你闹着玩的!”
    楚青青哼了一声,樱口微撇道:“闹着玩的!大哥,这个人我看你要防着他些!”
    飞鸿微微一愕,遂摇了摇头道:“你弄错了,这姑娘只不过是个性怪异,可是心地却是最正直不过了!”
    楚青青秀眉一皱,道:“大哥说谁?什么姑娘?”
    飞鸿一呆道:“你还不知道?方和玉不是被你自水中救起来的么,莫非你还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楚青青脸色一白,怔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怪不得呢!这就难怪了。”
    飞鸿奇怪地道:“你们没有谈过话?”
    楚青青冷笑了一声,面色好难看,忽然咬了一下牙道:“好个丫头片子!”
    飞鸿这时内心真有些后悔告诉她实话,因为铁娥是不愿意被人家知道底细的,他窘笑了笑道:“你与她到底有何仇恨,可否说给我听听?”
    楚青青一双剪水瞳子,慢慢移向了飞鸿面上,惨笑了笑,点头道:“大哥你可以告诉我她的来历么?”
    飞鸿本想不说,可是他生平从不擅说慌,再者他也实在不愿意欺骗她,当时想了想,就道:“她就是冷剑铁娥!青青,你是误会她了。”
    楚青青呆了一呆,低下头道:“我说她的武功怎会这么高呢,原来是她。”
    说到此,香肩微耸,似乎颇为伤心,当她再抬起头时,那双秋水双瞳里,已几乎为泪水所浸透了,她望着飞鸿讷讷道:“大哥你说要我的人,就是她么?”
    郭飞鸿在听得楚青青这句话时,不由呆了呆,他伸出铁腕,在青青肩上拍了拍,苦笑道:“青青,你在哪里下船?我送你回去!”
    楚青青秀眉微挑,道:“大哥怎么不回答我的话?莫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言至此,她那张粉脸上,现出了一些红晕,情不自禁的把脸转向了一边。
    郭飞鸿想不到她竟会说出此话,又呆了呆,冷然道:“青青你错了,我生平行事,一向光明正大,从无不可告人之勾当!”
    楚青青倏地回过脸,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冷剑铁娥是不是就是大哥要找的那个人?”
    飞鸿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
    楚青青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簌簌的淌了下来,郭飞鸿一惊道:
    “青青你这是何苦?”
    说着,他忍不住伸手想去安慰她,可是楚青青却忽地背过了身子道:“别碰我……”
    一边说,一面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痕擦了一下,接着向岸上一指道:“我要下船了,你把船靠过去!”
    郭飞鸿遂把小船向岸边靠过去,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楚青青寒着一张清水脸道:“对不起,不敢当!”
    飞鸿苦笑道:“青青,你在生我的气?”
    楚青青忽然叹息了一声,转过脸来,只见她面颊上兀自挂着两行眼泪,她似乎是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悲戚,佯作微笑道:“大哥你别在意,我是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好了。”
    未几船已靠岸,大自然竟是如此地奇妙,一朝风雨之后,却又雨过天晴,不过这场雨下得太大了,湖水上涨了不少,几乎漫过了堤防,两岸树倒屋斜,居民们正自忙着整理家园,很有些劫后余生的味儿!
    小舟在岸边靠拢,二人上得岸来,郭飞鸿终于又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可知道那铁娥她走了没有?”
    楚青青眸子在他身上转了转,忽然叹了一声道:“放心,她还没有走,她来洪泽湖另有目的。”
    飞鸿忙追问道:“什么目的?”
    楚青青侧目膘了他一眼,道:“你真想知道?”
    飞鸿点了点头,楚青青冷冷一笑道:“也好,这件事再加上一个你就更热闹了!”
    飞鸿怔了一下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楚青青撇了一下小嘴,点了点头道:“大哥不必多阿,如果你真想见那铁娥的话,后天此时,你在这里等我,届时我带你去找她!”
    说时,她那双清澈微微含有怨恨的瞳子,直直地逼视着郭飞鸿,嘴角带出一丝冷笑。
    郭飞鸿皱了皱眉道:“怎好如此麻烦你?”
    楚青青微微一笑道:“那有什么法子呢!为朋友尚且两肋插刀,何况大哥是我的恩人。”
    面色一寒,冷哼了一声接道:“就这么说定了,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过时不候!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飞鸿追上一步道:“青青你慢走一步,我送你回去。”
    楚青青回过身来,声音有些发抖:“算了,我干什么要这么惹人厌呢?”
    说罢扭头疾步如飞而去,郭飞鸿呆呆的望着她背影,内心颇有感触,他想追上她去,可是追上了又能对她说些什么?
    上天真是有意在作弄人,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是扑朔迷离,有些人是可望而不可及,有些人是可爱而不能爱,这其间,除了感情之外,还有道义恩怨穿插其中,当事者如不能善用理智慧剑,小心处理,后果就难发想像了。
    郭飞鸿一直在坚定自己,他认定冷剑铁娥为终身对象,这个目标已不容许他有所更改,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他也不会动摇,何况这中间,除了他对铁娥的爱慕之情以外,还包括他对铁父——也就是恩师铁云的一项承诺,这个承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背负的。
    使他迷惑的是铁娥对自己的转变,莫非她真的是讨厌自己?郭飞鸿自问了一句,内心浮上了一层悲哀之情,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自尊心重的人,见弃于人,那种伤感是非常沉重的!
    郭飞鸿怅怅地叹息了一声,返身走回岸边,登上了小船,这一霎时,他真有一种若有所矢的感觉。
    小船在水面上晃动着,漫涨的湖水,岸边的杨树落花,一时带给他无限惆怅,这位身怀奇技、不可一世的少年奇侠禁不住长呼了一口气,正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万种愁。”
    郭飞鸿抡动长篙,小船逆波而前,忽闻一人叱道:“喂!小心你的船,你是怎么驶船的!”
    这一声喝叱,就在眼前,郭飞鸿猛然抬头,发现自己小船正向另一条小船直撞了过去!
    那条小船上,这时正有一个长身少年横竿垂钓,飞鸿的小船,眼看看着就要撞上去,那少年忽地抡起手中的钓竿,只听“飕”一声细响,那竿上钓丝,已缠在岸边一颗杨树之上。
    立在船上那长身少年,接着一带手中的钓竿,小船“哗”一声,硬生生的错出了七八尺开外!
    郭飞鸿心有所思,差一点撞了人家的船,若非是对方身手灵巧,必是舟毁人坠,一时好不歉疚!
    他立时停住了小舟,回过身来,却见那舟上少年,正自瞪着一双虎眼望着自己,厉声道:“老兄你是怎么驶船的,没长眼睛么?”
    飞鸿见对方生就六尺左右的身材,一身青绸长衣,腰系丝绦,衬以英俊的一张脸孔,分明是个知书达理的潇洒人物,却未想到一开口,竟是如此气势汹汹,恶语相加,当时未免有气,正要反唇相讥,转念一想,此事本是自己不对,怪不得对方气愤。
    想到此,他抱拳含笑道:“在下一时疏忽,仁兄受惊了,可曾伤着了哪里?”
    长身少年一声朗笑道:“这怎会伤到我,只是惊了我钓上的鱼,已是罪过不轻了!”
    说着,那对精光四射的瞳子在郭飞鸿身上转了转,像是欲言又止,最后冷冷道:“两笔账并作一笔算,你且去吧!”
    飞鸿心中一动,正要询问,却见那少年已转过身子,甩下钓线,又继续钓他的鱼去了,飞鸿忍下这口闷气,继续把小船划到了南面岩边,系舟上岸。
    本来这地方,他已不愿再留下来,可是如今为了要见铁娥,他只好再住几天。
    洪泽湖跨苏皖二省,郭飞鸿上得岸来,才发现这地方叫做“蒋坝”,已是江苏地面,他离开江苏,一晃已有数年,如今瞎打误闯,又来到了江苏省境内,想到了家中父兄,亦不免有些怀念之感。
    这“蒋坝”不过是个镇市,居民多是渔户农户,靠湖吃饭,地方甚是富庶,只是这一场大雨,几乎为这地方带来了灾害,家家户户在忙碌着修房补屋,看起来一片杂乱,不少的小孩子,赤着脚在暴涨的小溪中摸鱼,还有些丫鬟婆子提着红漆大马桶招摇过市,看起来真不是个味儿。
    郭飞鸿走过了这条大街,沿途所见均是一样,好容易来到了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却已离开洪泽湖有十里以外,这地方是洪泽湖的一道支流,名叫“三河”,环境十分清幽,飞鸿就在附近一家叫“听蝉阁”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这大半天的劳累,他实在是饿了,定下了房间,就到外面街上胡乱吃了些东西。
    在食店门前的一面铜镜子上照了照,郭飞鸿不由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那种狼狈的样子,胡子长得老长,身上左一块泥渍右一摊水,自己看着也不像个样,莫可奈何,只好又找到了一家小剃头棚大修理一番,棚里早已客满,等了半天才轮着他,理好头,刮过脸,用镜子再照一照,才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本来有几套随身衣服,却放在五河县的客栈里,回去拿又有不便,于是又到附近布庄里,买了两套成衣。
    等到全部换过之后,这位少年侠士,看起来又回到了楚楚衣冠,英俊卓然的丰采。
    一切就绪,他回到了听蝉阁,栈内已掌上了灯。
    郭飞鸿来到了自己那间客房前,推门入内,摸着黑把灯点着,这种小店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服务,你不叫绝不会有人来。
    飞鸿坐在床上发了一回子怔,想喝口茶,瓦壶里却是一口水都没有,他端起了瓦壶,目光视处,不由“哦”了一声。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就在这张破八仙桌子正中,插着一口明晃晃的匕首,匕首尖上穿着一张纸条,其上像是有几行字迹!
    郭飞鸿搁下瓦壶,把那把短刀拔起来,拿起那张信笺,看了看,只见上面草草写着:
    “午夜请携剑春秋亭一会,不见不散。字示
    郭飞鸿小辈——柳即时”
    看完了这张留书,飞鸿不由剑眉一挑,冷然笑道:“好狂的东西,莫非郭某还怕了你不成!”
    他双手一曲,只听“叭”一声,已把那口匕首折成两截,信手丢落,只是不可否认的,这张纸条来得太怪了,对方这种诡秘的行踪,不得不令他心中佩服,因为他不过刚下榻于此,不过出外耽误了个把时辰,归来后竟然会发生了此事,由此可见这人始终是未离左右,自己竟然未曾发觉,只此一端,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了。
    郭飞鸿又把那留条看了一遍,只是怎么想,也不知道这个姓柳的是什么人?如说对方找错了人,字条上分明又有“郭飞鸿”三个字,真正令人不解了!
    飞鸿苦思甚久,也找不出一点线索来,心中一恼,干脆就不想了!
    午夜。
    郭飞鸿略为整束了一下,匆匆离开了客栈,由堂倌口中,他得知附近果然有一处地方叫春秋亭。
    那是一个座落在荒草废墟中的破旧亭子,平日是极少有人涉足的。
    在噪耳的虫声蛙鸣中,郭飞鸿找到了这个地方,却意外地发现,亭内竟置有一盏纱罩的提打,高高地悬在亭粱上,使得附近呈现一片昏黄。
    这时,正有一个青衣青帽的长身青年背倚着亭柱,在亭内等候着。
    郭飞鸿身轻如燕,来似微风,当他落身这青衣人背后时,对方显然尚未曾觉察到。
    忽然这个人转过了身子,吃惊道:“哦!你来了!”
    郭飞鸿猛然发现对方这个人竟是日间在洪泽湖所遇见的那个垂钓的少年,不由冷冷一笑道:“柳兄宠召,不知有何见教?”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郭飞鸿你来晚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这地方太偏僻了些,柳兄,莫非日间一点小误会,也值得足下小题大作不成?”
    青衣人又是一声狂笑道,“郭飞鸿你错了,柳某岂是如此量窄之人,我找你来是另有原因!”
    郭飞鸿面色微沉道:“我与足下素昧平生,怎说另有原因,尚请明言才好!”
    青衣人嘿嘿一笑道:“你虽与我素昧平生,我对你却知道得很清楚!”
    飞鸿微哂道:“这倒是我失礼了,足下大名肯见告否?”
    青衣人冷哼了一声道:“我姓柳名英奇,也许你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可是这几日来,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双目之中!”
    青衣人这么一报名,郭飞鸿内心微微一动,“柳英奇”这个人,他是听人提过的,听说此人一手“弧形剑”,在武林后一代中,堪称一个非常杰出的的人物。
    郭飞鸿冷冷抱拳道:“原来是柳大侠,久仰之至,只是郭飞鸿不才,何劳足下多日费神跟随,尚请赐告,以开茅塞!”
    柳英奇忽地面色一寒道:“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你所作所为,已失去了一个侠士的风度,我是代一个人,给你尝些厉害!”
    飞鸿不由勃然大怒,可是他已由铁先生那里,学到了一种超然的涵养功夫,极不易怒中行事。
    当时,他淡淡一笑,冷然道:“柳兄,你张口容易只怕闭口难,我要你一个字一个字,把说出的话吞回去,除非你说出道理来!”
    柳英奇神色一变,虎目圆睁道:“我说话自是有所根据,我只问你,你可认识冷剑铁娥这个人么?”
    飞鸿听他提起铁娥,不由得怔了一怔,他真不知这个人,怎会和铁娥拉上了关系的!
    柳英奇见他不语,冷冷一笑,逼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飞鸿微微一笑,点头道:“柳兄,这件事你无权过问,我倒要反问与你何干?”
    柳英奇长眉一轩,怒声道:“老实告诉你吧,铁姑娘女中翘楚,又岂是易欺之人?只不过她不愿与你一般见识罢了,你何故苦苦追缠不休,似你这种拈花惹草的登徒之辈,怎配挤身侠义之列?”
    说到此,狂笑了一声,又道:“柳某今日是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狂徒来的,郭飞鸿,你拔出剑来,我们较量较量!”
    言罢身形一长,掌中已多了一口状如新月,寒似秋水的奇形兵刃弧形剑。
    目睹他如此情形,郭飞鸿冷笑了一声,身形岸然不动,微哂道:“柳英奇,我看你是无的放矢,说话幼稚可笑,怎见得我是拈花惹草的登徒之辈,你说话怎么如此孟浪放纵?”
    柳英奇朗笑了一声道:“对你这种人,还有什么可讲的?今天日间之事,我都看见了,我只问你,铁娥驾舟前行你何故苦迫不舍?使得她失足坠水,险遭不测……你这个人,也太无聊了!”
    郭飞鸿不禁俊脸一红,冷笑不语,因为这件事,实非一言半语所能道得清的,再者也没有必要对人解释。
    柳英奇见他沉思不答,更不由怒从心头起,咄咄逼人的接下去又道:“这且不说,只怪你痴心妄想罢了,可是你转过头去,又对楚青青大献殷勤,只此一点,便有失侠义本色!郭飞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飞鸿闻言之下,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个误会实在太大了,一时是解说不清的!
    当时一双精光四射的瞳子,在柳英奇身上转了转,冷冷地道:“柳兄,你管得也太多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看你才是不够侠义条件。”
    言至此,他身子微微战抖了一下,足下轻轻一点,起如飞鹰,落如旋鹤,已然站立在柳英奇对面。
    他冷然哂道:“柳英奇,我倒要领教领教你有什么惊人的本领,敢这么目中无人,含血喷人!请!”
    这个“请”字一出口,已探手入怀,把悬在前胸的那口“聚云”短剑抽了出来。
    柳英奇这时已是怒不可遏,身形向前一欺,已到了飞鸿身边,掌中弧形剑当空一举,那弯新月形的剑锋,闪出了一道寒光,直向着郭飞鸿肩头猛劈了下来。
    郭飞鸿短剑平胸微微一挥,只听“呛啷”一声。柳英奇身形一晃,直向左面错了开去,他足下是按花桩“八跳”的走法,一连三次改变身法,为的是怕身后的郭飞鸿乘机发招突袭。
    可是他显然是错估了郭飞鸿,当他再次把身子绕过来时,却发现郭飞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面含冷笑,兀自立在原处丝毫未曾移动。
    柳英奇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这才知道对方原是剑术中万难一见的厉害高手,他因愤恨过甚,一上来轻估对方,用错了战法,此刻再想更改,已是不容易,因为对方己绝不容许他由“动”回返到“静”了。
    所谓“棋错一着,别手别脚”,等到柳英奇发觉出这一点之后,已难以挽回败局。
    柳英奇悔恨之下,满以为自己弧形剑招式诡异,未见得就不是对方敌手,他身子向下一蹲,双手握住剑柄,猛然向当空一举,发出了一声长啸,这架势,任何人必定以为他身子要腾空而起,谁会知道,他这却是一个虚式,为的是掩饰他下一招厉害的杀着。
    那弯新月形的剑光在空中一闪,柳英奇猛然向下一挫身剑,拱身一跃,人剑就空一滚,弧形剑直向郭飞鸿脸、胸、腹三处地方劈下。
    也除非像柳英奇如此身手之人,才能把这一招式施展得如此漂亮,其势之快,有如流星闪电。
    飞鸿这一霎那,忽然对这个冒失的柳英奇,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他自忖自己结仇太多,实在不必要再与这个人结怨。
    再说自己与他并无深仇大恨,一个人成名是多么不容易,也许要费尽平生之力,可是毁灭却在顷刻之间,而最难消受的,是那失败后的悲伤!
    郭飞鸿想到这里,怒火也就熄了。
    他要保全这个人的威望,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知难而退。
    柳英奇狂风似地袭过来,忽然一股和煦春风,迎面吹来,这股温和的小风由他身边掠过时,他忽然觉得正胸“心坎”、小腹“气海”两处穴道一麻。
    不过,这种感觉是极其轻微的,就像是打了一个冷战那么的矩暂!
    就在这极为短暂的一刻中,郭飞鸿那口银色的短剑,霍地向前一逼。
    柳英奇忽又觉得面上一寒,弧形剑忙向上一托,却已听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承让了!”
    郭飞鸿似乎是借着剑身在对方弧形剑上微弹之力,身子已如同惊鸿似的拔了起来,飘飘然地落向了一边。
    柳英奇呆了一呆,抱剑伫立,面色大红,冷冷笑道:“你怎么不发招?莫非认为柳某不堪交手不成?”
    郭飞鸿右腕一翻,他目光直视着柳英奇,手中短剑随意一抛,只所“呛”一声,已插入胸前剑鞘之内,剑身连同银链,在胸前来回动荡不已。
    柳英奇哈哈一笑道:“郭飞鸿你休要以胜者自居,柳某可是不承你这个情。来来来,我们再战上几合!”
    郭飞鸿微哂道:“柳兄你这身武功,委实高明,你我既无深仇大怨,到此也就可以了!”
    柳英奇哈哈笑道:“胜负未分,怎能罢手?看剑!”
    郭飞鸿就当觉当空剑影一闪,忙自向后一退,等他站定身子,才发现那柳英奇井未移动,就在这时,他身边那几株竹子,却忽然“哗”一声全数倒了下来。
    柳英奇抚剑狂笑道:“郭飞鸿,你可看见了,自问敌得过么?”
    飞鸿心中一动,冷笑道:“柳兄好厉害的劈空剑法,只是论功力虽已够火候,但出剑尚嫌过慢了!”
    说着向前跨出一步,陡然右足一翻,挑起了斗大的一块青石,忽悠悠地,疾坠而下。
    他低叱了声“现丑”,寒光一吐,短剑已游龙似的掣出,一劈一收,不过是弹指间,当空却已失去了那块巨石,代之的是一阵沙沙的细雨,像是漫天云雾似的飘了下来。
    柳英奇怔了一怔,后退了三四步,以他观察之力,竟是未能窥出其中奥妙。
    郭飞鸿面寒若霜的道:“柳兄看我出了几剑?”
    柳英奇呆了一呆,冷笑道:“一环分六剑,足下共发三环,当是一十八剑了?”
    郭飞鸿微哂道:“错了,是七环,共为四十二剑。”
    柳英奇面色一青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郭飞鸿冷然道:“一丁二点三回头,此吾出剑之诀窍也!”
    柳英奇又呆了一呆,恍然如有所悟,他口中喃喃念道:“一丁二点三回头,好利落的剑法!”
    当他再抬头时,冷月下,已失去了郭飞鸿那魁梧的身影,这位少年侠士这一霎那,禁不住面上一热,整个脸都红了。
    金鸡三唱,大地现了一线曙光。
    “大湖老栈”沉睡在春宵里,似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一排青翠的竹子,低低垂下来,当湖风吹过时,发出的吱吱哑哑的声音,像是在为栈里的客人吹奏着安眠曲,难怪这时候,还不见一个人起来!
    未几,挑水的刘二棍起来了,他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挑起了他的水桶,望着鱼鳞似的洪泽水面直发呆。挑水这个活儿,可真不是件好差事,可是有啥法子呢?回过头看了看那个一人多高的大水桶,禁不住连连摇头,两条腿也有点发软!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女人的哭声。
    刘二棍精神一振,再听听,一点不错,的确是个女人,那声音像是个小娘儿们,嘤嘤呖呖,别提有多么伤心了。
    刘二棍一翻眼珠,心说:“妈的!别是哪家的小媳妇儿想汉于想疯了吧!我刘二棍可就交上运了!”
    这么一想,刘二棍再也顾不得挑水了,赶忙放下了水桶,悄悄向前又走了几步,竖起了一双耳朵,仔细的又听了听。
    “一点不错!”他对自己说了一句,当下向手心里啐了口吐沫,往头上了抹,朝着声音来处悄悄走过去。
    忽然间,他楞住了。
    原来那女人哭声,竟是发自这大湖客栈内里,而且就是靠着竹林子那个小单间内。
    刘二棍子呆了呆,咽了一口吐沫,心说:“不对呀,这房里不是住着一个小相公么,怎么会有女人哭声呢,管他的,过去看看!”
    想着,他轻手轻脚就来到窗户下,先用舌尖轻轻点破了窗纸,然后踮起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着房里头瞧!
    里面的烛火还没有灭呢!桌上那截蜡烛,已燃得只剩下一寸不到了,蜡油淌了一桌子都是。
    一个身着湖绸睡裙的大姑娘,正趴在床上抽泣着,她那乌油油的一头秀发,把整个的枕头都遮没了,刘二棍只看见她露出的半截粉颈,却由不住眼都直了。
    你看她皮肤那么白,头发那么黑,那种身段儿,小蛮腰,大屁股,还有她那光着没有穿袜子的那双脚,那么白,那么细。
    刘二棍只觉得全身都软了,这么标致的大姑娘,他真是出娘胎以来第一次见过。
    姑娘哭着哭着,忽然停下,猛然转过了身子,现出了那张挂满珠泪,清艳绝伦的脸盘儿,娇叱了一声:“是谁?”
    刘二棍赶忙缩头,只听“呼”的一股疾风过处,就觉得头上一凉,整个身子不自自主地滚了出去,紧跟着窗前现出了那姑娘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刘二棍吓得爬起来就跑,一直跑出了这片竹林子,来到了湖边,才长吁了一口气,呼道:“我的妈呀!”伸手在头上摸了摸,这可好,出家当和尚也用不着落发剃度了,敢情成了光头了。
    大姑娘关上窗户,气得脸色铁青。
    她发了一会儿怔,苦笑了笑,揉了揉那双肿肿的眼泡,用口把桌上的残烛吹熄,室内现出一片灰灰的白光,她叹息了一声,道:“天敢情都亮了!”
    对着铜镜照了照,姑娘懒洋洋地站起来,失神地道:“我怎么会为他落泪?莫非我真的爱上他了?”
    “不!”她冷笑了一声,扔下了手上的铜镜,这一霎时,她似乎又变得坚强了!
    “冷剑铁娥是不会随便爱上一个人的!我已说过终身不嫁,天下男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郭飞鸿他更靠不住!”
    玉手一落,把那面古铜圆镜拍了个粉碎,冷似寒冰地又道:“如违此言,有如此镜!”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眸子,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这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已把郭飞鸿这个人忘了,却想不到如今见到他之后,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没有忘了他,非但没有,且似乎更思念得厉害了。
    “在洪泽湖里,他那么狂追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唉!为什么男人都像苍绳一样的粘人,为什么我不能落得一点儿清静?女扮男装也是一样,既如此,我就干脆回复原样,再也不扮什么男人了!”
    转念至此,她匆匆找出一套女装穿好,她生平爱洁成癖,虽行走在外,衣寝用具,被褥枕头,也全系自备,她每一次全不厌其烦地搬来搬去!
    昨晚,她忽然触动情怀,哭了整整一夜,晨起,只觉得全身怠懒无力,她对于现实人生,似乎永远存着戒意,她宁愿十分地呕苦自己,却不愿接纳人家一分的帮助与安慰。
    偶然地,郭飞鸿走进了她的心扉,可是她却用尽方法把他赴出去,她绝不容许任何人走进她感情的圈子里,她用种种坏的设想,去否定郭飞鸿完美的人格,她要把这个几乎为她所接受了的人完全粉碎,以保持超然清白,独特卓越的女儿身!
    这种性情自幼就已经养成了,自从目睹母亲的悲哀以后,这念头更钢铁般坚固地建立在她心里,不容许她轻易地有所变更!
    现在,她想起昨夜的伤心,甚至于感到可笑、羞辱,“冷剑”之所以“冷”,的确是名不虚传!
    一切就绪之后,铁娥步出了客栈,店内的几个伙计眼都看直了,他们这才知道前天投店住进来的那个小相公,原来竟是个女的,是一个美绝天人的大姑娘。可是刘二棍已先警告了他们,谁也不敢再存非分之想,就是口头上的轻薄也不敢带出来。
    铁娥一直来到了湖边,想到了“龟山之会”,内心充满了兴奋,她要凭掌中剑技压群伦,一枝独秀,然后去解开那个武林中的谜结……还有,那个叫楚青青的少女,如果她胆敢来龟山寻自己麻烦,那么就要给她一点厉害尝尝了。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在乎。
    这一带地势僻静,可能是时间太早,竟然没有一艘小船,铁娥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一点船影子,她不由有些不耐烦了。
    忽然,一条红漆快舟,自山弯子里转出来,乘风破浪而至,一个青衣少年,直立舟上,高声叫道:“姑娘,我等你很久了!快快上船来吧!”
    铁娥定睛一看,面色微寒,容得那小舟驶近,她冷冷一笑道:“柳英奇,你这是何必?”
    舟上少年满面诚挚地道:“姑娘不要误会,快上来吧!我这也是顺路!”
    铁娥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吧!”
    身形陡然拔起,轻飘飘地落在了船上。
    柳英奇面透喜色,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铁娥目视湖上,冷冰冰地道:“你只载我一程,到时我自会下去!”
    柳英奇点头道:“是!是!”面上微微现出一片黯然。
    铁娥回身望着他,微愠道:“你这么一路追随着我又是何苦?难道我真的就怕了你不成?”
    柳英奇哈哈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英奇只愿今生能追随左右便心满意足,绝不敢另存非分之想。”
    铁娥冷笑道:“少废话,如果今后我再发现你,可别怪我冷剑无情!”
    柳英奇呆了一呆,望风一笑,闭嘴不语,他双手摇动着一枝大揖,“欸乃”声中,舟行徐徐。
    铁娥细眉一皱道:“你如此慢行,要何时才能到达龟山!可否快一点?要不我还是下去算了!”
    柳英奇忙点头笑道:“原来姑娘要去龟山!莫非姑娘也有意去‘九盘洞’中一显身手?
    竟然也听信了江湖上的无稽谣传不成?”
    铁娥面色一寒,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又把脸转向了一边,柳英奇忽然叹了一声,冷笑道:“那郭飞鸿一身奇技,倒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姑娘又因何拒他于千里之外?未免令人不解!”
    这句话,使得铁娥面色一白,她猛然转过脸来道:“你也认识郭飞鸿?”
    柳英奇冷冷地道:“新识未久。以我看来,他那一身武功似乎不在姑娘之下呢!”
    铁娥冷哼了一声,望着湖上徐徐地道:“只怕他还要差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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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冷剑娇娥
    这时,水烟迷离的湖面上,现出了一座宝塔形的山影,铁娥顿了顿,手指那座山影道:
    “龟山到了,我要在此下船,请把船靠过去。”
    柳英奇忽然垂首道:“姑娘,莫非我的真诚,对你永远是不值?”
    铁娥闻言目注湖面,甚久不言,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对姑娘的真心,天地可表。”
    才说到此,铁娥忽然嫣然一笑,有如春花吐蕊,柳英奇心神一荡,顿时停住了话,这还是他会晤铁娥以来,首次看见她的笑容。
    在铁娥美丽的笑靥里,柳英奇几乎呆住了,他讷讷道:“姑娘你……”
    铁娥微抬玉手,指着湖面上的山影道:“你看,那样子真像是个赖蛤膜,偏偏人家都叫它是龟山,真怪!”
    柳英奇只觉得一瓮冷水,由头浇到了脚,这一时间他真凉透了,铁娥再次地笑了,回头瞅着他道:“你说是不是?”
    柳英奇喟然长叹了一声,道:“我送姑娘过去吧!”
    这时,小船距离龟山已只有六七丈远,此刻日出不久,水天一色的红,红红的旭日,把铁娥那张略嫌苍白的脸,映成同一颜色。
    柳英奇重重的在水面上击了一下橹,他忽然觉得,自己得不到这姑娘的心,是生平第一大憾事。
    铁娥望着他点头道:“我走了!”
    说罢,玉手轻提长裙,身似抄水的燕子,已纵身而起,她的身法美极了,娇躯微微向下一沉,看似落水,其实却又翩然腾起,交睫间,已置身岸上。
    柳英奇高声道:“我何时再来接你?”
    铁娥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话落,身形一个纵腾,已隐于树丛小道之间。
    弧形剑柳英奇感慨的叹息了一声,那支粗如儿臂般的长橹,在他腕力之下,弯成了一张弓也似的。
    忽然他狂笑了一声,悲凄地道:“我柳英奇天大的英雄……铁娥你这冷酷的娇娃!”
    起落纵跃的铁娥,身法之快,有如星丸跳掷一般,她在一阵疾驰之后,已可看见山巅上那闪闪放射着银光的“云海山房”了,多少年以来,这个神秘的地方,不知吸引了多少武林豪客,奇人异士,只是人们对这个地方,依然是扑朔迷离,知道得那么少。
    尽管如此,那些有胆力,有超人奇技的侠士们,却仍不厌其烦的,每三年来此一试身手,而且……
    铁娥虽是闻说已久,可是今日却是第一次来,她内心是怀着无比的好奇与信心,她要把这个前人未曾解开的谜结解开。
    当她兴冲冲地来到了山顶,才看见那银色的光,乃是镶在一座石室四周壁上的白铜镜片所反映出来的。
    在一片松柏长青树的中央,有一座几乎都要朽坍下来的木架门,其上悬有一块写着“云海山房”四个古篆的匾额。
    冷剑铁娥伫立门前,端详甚久,却看不出丝毫的彩气来,因为据她所知,三月八日,是这“云海山房”开房的盛会之期,尽管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此事,但这里却应该有人接引才对。
    铁娥看了甚久,就走进了木架门,在一条碎石的山道上,集满了枯叶,足踏上去发出一片吱吱嚓嚓声。
    她一直来到了山房前面,才发现这名为“云海山房”的地方,其实和一座古刹也相差不多。
    在敞开着的两扇黑漆大门前,立有一方长有三尺左右的红漆木牌,其上漆着“开房”两个大字。
    铁娥点了点头,心说这就不错了。
    进门后,右面有一个鼓架,架上有一面皮鼓,鼓锤就悬在鼓下,铁娥拿起了鼓锤,在鼓上轻轻击了一下,那皮鼓发出了“咚”的一声。
    铁娥还要再击第二下,就见右面一道白木小门“吱”一声打开了,由其内步出了一个年在五旬以上的老和尚来。
    这和尚瘦高的身材,一身灰色肥大僧衣,颈悬念珠,足踏芒鞋,清癯的面容,很像是一个苦行持节的高僧。
    他乍然看见了铁娥,似乎呆了一呆,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女施主因何击鼓?须知山房封关谢客,已有数十春秋,女施主莫非不知道么?”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并非是朝山进香来的,是因为你们三年一参的时日到了,故此……”
    老和尚面色立时带出些惊愕之色来,上下看了她一眼,口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莫要误听传言,敝山房哪有什么三年一参的规矩,这都是一般人无中生有的谣传!”
    铁娥呆了一呆,忽然冷笑道:“老和尚,莫非你以为我是个女流,不便接纳么?”
    老和尚呵呵一笑,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说笑了!”
    铁娥怒声道:“那么门前那‘开房’二字又是何意?”
    老和尚略一沉吟,道:“那是敝山房自行参拜,开坛颁经之日的标示。女施主,你请回去吧!”
    铁娥冷笑道:“云海老人三年一晤有缘,难道也是谣传不成?”
    老和尚又是一惊,徐徐地道:“老祖宗坐化多年,肉身成佛,点化有缘,更是无稽!”
    说话时,和尚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一层愤怒的凶焰,偏偏铁娥生就倔强个性,她认定这和尚是有意搪塞,不禁更是有气,当时冷然道:“云海老人,立铜表公告天下,凡过得悬镜廊者,皆可参见,老和尚你又为何如此刁难,实在令人不解!”
    和尚那两团白雪似的眉毛,霍地一扬,拂袖道:“女施主你也太罗唆了!”
    说罢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双目微合道:“海一送客,女施主请自去吧!”
    铁娥想不到这和尚,竟然说出如此逐客话来,她生性孤傲,如何忍受得住,不由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只观赏一下贵山房室内宝像就走好了!”
    随即,轻移莲步,直向堂内行去。
    海一和尚见状又上前一步,断然道:“站住!”
    铁娥冷冷一笑,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她那双剪水双瞳里,射出了凌人的精芒。
    海一叹息了一声,道:“女施主,实在对你说吧,你所说,并非皆是谣传,只是老祖宗早在月前曾经显兆,今日之会,只候一个有缘的善士,任何人不得参见,是以山房没有张灯结彩,女施主,你请走吧!”
    冷剑钦娥蛾眉一挑,冷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和尚却信口胡说,我怎能信得过你?”
    和尚愤然道:“老衲是据实相告,信不信由你!”
    铁娥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信呢?”
    海一和尚心中念了一声佛,他生平未曾见过如此动人的女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刁顽的女人,可是职责所在,却又不能马虎其事,当时好不为难。
    铁娥之言,分明已有意为敌,海一岂能不知?他顿了顿,忍气吞声道:“姑娘你小小年纪,怎知道冒犯了山房祖师爷的后果,老衲好言相劝,速速去吧!”
    铁娥徐徐前行了几步,道,“大和尚,我是践约而来,贵山房既立铜表在先,怎能出尔反尔!”
    海一嘿嘿一笑道:“姑娘如果一定任性行事,老衲说不得也只有强行逐客了!”
    冷剑铁娥微微笑道:“我早知道有这么一手!”
    说到此,面色一寒,道:“大和尚,老实说,姑娘我如没有制胜的把握,也就不会来龟山现丑了。”
    海一后退了一步,面色赤红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通上名来。”
    铁娥冷冷地道:“冷剑铁娥!”
    和尚吃了一惊,口中又宣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原来是铁女侠,老衲久仰大名了。令尊铁云,四十年前,曾与祖师爷有过一面之缘,据说令尊铁先生,对祖师爷犹执弟子之礼,怎么姑娘你却如此放肆?”
    说时,这位海一大师面上带出了一种凛然怒色,铁娥却冷哼了一声,冰冷地道:“和尚你又错了,铁先生是铁先生,铁娥是铁娥,不可混为一谈。”
    海一茫然道:“莫非铁大侠不是姑娘你的……”
    铁娥双眉一挑道:“完全无关!”
    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海一大师不禁为之一愕,嘿嘿笑道:“老衲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不过无论如何,这山房规矩是坏不得的!”
    说着横移几步,正正地挡在了铁娥前路,双手合十,身形岸然不动。
    冷剑铁娥右手向下微微一沉,道:“大和尚,你还是闪开的好!”
    海一面如铁石,毫不动容。
    铁娥冷冷一笑,移步而前,海一终又哈哈一笑道:“阿弥陀佛,铁姑娘你也欺人太甚了!”
    话落,右手肥大的袖沿,呼噜嗜向着铁娥肩头上拂了过来。
    铁娥玉手一抬,尖尖玉指,向前一挺,忽地一股冷风,直向着海一大师“曲尺穴”上射去。
    海一面色一变,退后了一步。他已识出铁娥所发的指力,正是当年铁云震慑武林的“乾坤指”,如若为她点中,那还了得!
    他身形一退,铁娥却翩然而进,她双手向外一推,凌劲的掌风,已把山房大厅内的两扇红门震得霍然而开,发出了“梆当”一声巨响。
    铁娥莲足一点,飞身而入,海一断喝道:“好大胆的姑娘!”
    身形疾射,自后猛扑了上来,一双大手同时一抖,使出禅首功夫“大手印”,照定铁娥肩头上拍抓了下来。
    铁娥娇躯猛然一转,那冷艳的脸上,已现出无限杀机,海一方自心中一凛,她己玉腕一分,以掌缘向海一两脉上切去。
    她认位极准,掌劲切处,竟是分毫不差,海一大师芒鞋一顿,身子拔起来,用云中现掌,一掌反向铁娥面门上劈来。
    可是铁娥似乎早已防有此一着,他身子刚起,忽然发现铁娥身子一缩,他就知道不妙了。
    这刹那之间,铁娥就像是卷起的浪花一般,身子向外一弹,便到了海一背后。
    海一大师再想转身,已嫌不及,顿为铁娥十指尖尖的一双玉手,双双插中在两肋之上。
    总算是铁娥手下留情,并没有使出内力,可是这种“分筋错骨手”,已使得海一大师承受不了,只见他在打了一个寒战之后,身子就像是具木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再动了!
    铁娥以分筋错骨手,制住了海一大师,娇躯向外一飘,猛抬头忽见迎面立着一个皓首赤眉的矮胖和尚。
    这和尚一身白衣,双目如炬,朝天鼻下,是一张微微掀起的巨口,看起来有点怪相。
    铁娥冷冷一笑道,“大师父,你也要拦阻我么?”
    胖和尚冷冷地道:“铁氏不传之秘果然高人一等,看来敝山房是无人阻得住姑娘了!”
    铁娥面色微红道:“我不是来生事的!”
    胖和尚点头苦笑道:“姑娘自然不是来生事的,不过……唉,老衲只有对姑娘微透一点禅机,云海老宗师今天所要会的,并非是一个女人,姑娘你又何必自讨无趣?”
    铁娥冷笑道:“老宗师,所要会的又是何人?”
    胖和尚双手合十,喃喃道:“此人三木之根,两袖云从,富贵中来,天曲送去,一生高超,只打不开一个‘情’字!”
    铁娥面色一沉道:“谁管他这些,这人武功如何?”
    胖和尚双手合十,微笑道:“令尊昔年造坊山房,老宗师破格接见,见其艺后,许了一个‘优’字!此人却当得一个‘超’字!”
    铁娥冷冷道:“优和超又有什么区别?”
    胖和尚道:“阿弥陀佛,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天下武技门类繁多,能人无数,而如此众多的能人之中,真正入流的却是少之又少,而入流者,能达到‘七字歌’品级的,更是罕若晨星了!”
    铁娥秀眉微颦,这倒是她以前未曾听说过的,不禁生出一些好奇之心,问道:“七字歌又是什么?”
    胖和尚冷冷一笑道:“这七字歌是:圣、上、超、优、高、平、凡。”
    铁娥不由面色一变,道:“这么说,今日来会之人,其武功竟较当年……铁先生还要高么?”
    胖和尚点头道,“略胜一筹!”
    铁娥呆了一呆,遂凌厉道:“我方才施展的武功,和尚你可曾看见了?”
    胖和尚点头道:“看到了,的确高明!”
    铁娥哼了一声,道:“和尚,你看我可以算得上七字歌中,哪一等级?”
    胖和尚嘻嘻冷笑道:“入七字歌者,普天下实不多见,老衲虽不能明断,但就姑娘适才所展武功看来,勉强可以当得上一个‘平’字!”
    铁娥大怒,蛾眉一竖道:“和尚你满口胡言,快快闪开路,我要过‘悬镜廊’,你莫要阻挡,否则可就怪不得我掌下无情了!”
    胖和尚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你一定要闯,老衲也不会阻你,只是这悬镜廊非比等闲,就连老衲居此数十春秋,却也未敢轻易尝试,是以至今犹未通过,虽然姑娘武功较老衲要高一筹,可是却也未必能成呢!”
    铁娥冷冷笑道:“和尚你多虑了,我只是问你,如果我通过了悬镜廊,可容我参见云海老宗师么?”
    胖和尚呆了一呆,道:“如通过,按理是可以晋见宗师老人的,不过……”
    铁娥杏目一瞪道:“还有什么不过?”
    胖和尚嘻嘻一笑道:“也罢,姑娘如真通过了悬镜廊,老朽拼着降罪,也带领姑娘入见宗师就是。”
    铁娥喜道:“一言为定?”
    胖和尚不悦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话说在前面,老宗师多半是不会见你的!”
    铁娥哼道:“你只带我入见,至于他见我不见,是他的事情!”
    胖和尚见她对云海老人如此出言随便,着实吃了一惊,心想此女年纪轻轻,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真怪事也。
    想到此,这胖僧双手合十喃哺念道:“阿弥陀佛,姑娘请随我来!”
    铁娥忽然笑问“和尚,我还不知你法号怎么称呼,等一会我通过之后,还要找你呢!”
    胖和尚点了点头,道:“老朽乃此山房住持大师,法号‘海禅”,姑娘记住了!”
    铁娥点头道:“忘不了!”
    海禅大师忽然想起一事,驻足道:“海一师弟穴道受制过久,只怕有损,可否请姑娘为他解开?”
    铁娥冷哼道:“大师父何不自己动手?”
    海禅大师面色一红,喟然道:“不瞒姑娘说,贵门独特点穴手法,江湖鲜见,老衲自忖无此能力!”
    铁娥轻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说罢娇躯微侧,旋风般掠到了海一大师身边,玉手向海一肩上一搭,清叱了一声:
    “去!”
    双手一抖,把那海一像球似地抛了出去,只见他瘦长的身子着地一滚,立起时,穴道竟已解开了。
    海禅大师呆了一呆,叹息道:“名家手法,毕竟不凡,只是以此来对付出家人,却未免太过分了!”
    铁娥秀眉微扬道:“大师父你少说废话,快快带我进去吧。”
    海禅大师面色一沉,道:“好!”
    随即身子一转,大步向内院行去,铁娥一声不响地紧随在后,后院里有许多参天的古树,地面上积满了落叶。
    二人来至一排梧桐树前,海禅大师独自前行,铁娥忽然叱道:“且慢!”
    海禅大师白眉一皱道:“姑娘何事?”
    铁娥冷冷一笑,只见她双手一分,已把面前两棵梧桐树推得弯了下去,他身子却在这一刹那间,猛地腾拔而起,飘出了五六丈以外。
    她身子落地站定之后,冷冷道:“大师父这是何意?”
    海禅大师嘻嘻一笑道:“姑娘既识破了‘双桐阵’,当可进入‘悬镜廊’了,恕老衲不送了!”
    说罢面上带出一种戚戚之色,合十拜了一拜。
    铁娥杏目圆睁,厉声道:“悬镜廊究竟在哪里?”
    海禅大师呵呵一笑,道:“姑娘已来至廊前,还问些什么?老衲最后再奉劝一句,姑娘入廊之前最好三思,万一被困其内,除非另有高人入内援救,否则姑娘终生沦陷,任何人无法可施!”
    铁娥冷笑道:“你太多言了。”
    语毕猛地转过身去,果见两列树间,搭有一个茅草小棚,走近一看,茅棚下,悬有一方铜像,镜上有两句禅语:
    “青天明镜
    苦禅费思”
    铁娥端详甚久,也不大明白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为即闪身而入,眼前是一道黑色石块砌成的廊洞,洞前立有一个俗家装束的青年人。
    这青年乍见铁娥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是过廊来的吗?”
    铁娥停步颔首道:“正是。”
    那俗家青年搔了一下首,道:“怪事,不该是你来的呀!”
    铁娥实在是不耐这么许多人盘问罗嗦,不由蛾眉一竖道:“海禅和尚已准我进来,你又何必废话,快闪开!”
    说罢足下一顿,已来到了洞口之前,双手一翻,直向那俗家青年身上击去,那青年吓得忙自闪开,一面大声道:“姑娘,你且慢入内,我有话要关照你!”
    可是铁娥一心闯关,哪里有心情去听他说些什么,当时双手用力在洞门上一推,才发现两扇门竟是钢铁所铸,十分沉重。
    尽管如此,在铁娥沉实的掌力之下,铁门还是被震开了,铁门一开,立时就有一股阴森森的冷风涌出来,难怪,这古廊已有多年没沾过人气了。
    冷剑铁娥震开铁门,身形荡然而入,她技高胆大,自负极高,丝毫也未把这“悬镜廊”
    看在眼内,身方进入,只听得“梆当”一声大响,身后的铁门,竟然自行关上了。
    铁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竟然是伸手不辨五指,她自幼随父,在“夜视”方面,是下过相当工夫的,只是人从明处乍入黑暗,一时之间总不易辨物。
    她背门而立,微微闭起了眸子,少停开目,果然情形有了改变。
    首先,她发现这道廊子内,立有无数人形皮偶。
    这些皮人看起来,几乎是和真实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姿态各异,有些却是一般人所不能模仿出来的。
    这些皮人,是被装置在各个不同的角度上,有立有坐,有卧有伏,甚至悬在空中,龙伸虎踞,不一而足。
    铁娥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底,她己猜出,这些皮偶必是当初云海老人亲手制作安置的,每个皮人身上必暗藏一手极厉害的奇招,是以这多年以来,未闻有人能通过此廊的,今天自己贸然走入,要是通它不过,传扬出去,可真是大大地丢人了。
    铁娥如此一想,禁不住微微吃惊,同时也有些后悔。
    不过这种感觉,是极为短暂的,很快便消失了。
    她一直不动,静静地观察着这些人偶,足足有半盏茶之久,才看出了皮人之数,统共是一百零八具。
    一百零八个皮人,就有一百零八个不同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力已能完全适应,暗廊内也就越发地显得清朗,这时她更看出,在这曲折的长廊两边,竟然安有无数面小如贝壳似的镜面!
    由于这些镜面相互映照出来的微光,才为这暗道内增添了一些光亮。
    铁娥观察到此,心中充满了信心,她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到,足下所踩踏之处,竟是又软又薄的地板。
    非但如此,每当她抬足走动之时,整个的地面都似乎动摇了起来,前面的皮人也跟着前后左右摇晃不已。
    铁娥自丹田提起一股真气,顿时身轻如燕,她足一点地,已越出丈许以外,来到了第一具皮人身前,足方沾地,忽听“叭”的一声响,不知何时,那皮人一只右手,竟然平胸而出,挡在了她身子正前方。
    她暗自好笑,心忖这种招式,又能伤得了哪里,于是她身子向下一探,便想由皮人臂下窜身而过。
    可是身子方自一探,却又是“叭”一声大响,再者那皮人一只右腿也抬了起米。
    如此一来,铁娥要想通过,只有一个办法——挪开皮人的手脚。
    她略一顾视,突出右掌按在了皮人右肩之上,同时,左掌向外一撑,拿住了皮人手肋,双手执定之后,用力向上一翻,那皮人发出一阵吱吱声,前后摇动了一下,那只伸出的右手,不过被抬起了寸许而已。
    铁娥大吃了一惊,这才知对方虽是一具假人,可是由于设计的精巧,其蕴藏的力道却是惊人之极,看来自己如不施出全力,只怕这第一步就走不过去。
    想到此,双手再次的一紧,全力向上一举。
    “轰隆”,整个的皮人为她推得倒了下去。
    铁娥就在它倒下的刹那之间,掠身而过。
    她身子方一掠过,又是“轰隆”一声大响,再看那皮人已恢复了原来样子。
    铁娥侥幸通过了第一关,只觉两掌炙热,双臂发麻,这才知道这悬镜廊实在是不易通过。这时整个的廊道都因第一具皮人的牵动,激烈地晃荡不已。
    铁娥足方沾地,忽见面前黑影一闪,自壁角里猛地扑出了一具皮人,双手由上而下,使得是“双燕归巢”,直向铁娥两肩上疾打了下来,掌风疾劲,威势绝伦,铁娥忙身子向回一缩,横右臂,向上一架,这一架之力,虽是阻住了对方来势,可是却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冷剑铁娥不由得勃然大怒,娇叱了声:“去!”
    左手向外一翻,“砰”一声,正正击在了那皮人胸口之上,那皮人立时像个倒翁似地摇个不住,铁娥身子一偏,方要跃过上,猛可里又有一股劲风,向她双腿上扫来。
    铁娥经过两次教训之后,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股劲风未到,她已腾身而起,可是那皮人,竟像是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忽然背脊一拱,一双长臂由两侧直向空中抄出。
    铁娥就空一滚,左手一按皮人头顶,身似落叶的又升高了三尺,姿式之美,确是少见。
    这位身负奇技,高风傲骨的佼佼女侠,今日在通过悬镜廊的过程中,已施展出了全身的解数,她那一身诡异的武功,也委实令人惊异佩服。
    就在她全力对付廊内皮人的当儿,龟山道上,却飞驰而来了一双少年男女。
    这男女二人,身法都可以称得上一个“快”字,二人匆匆来到了“云海山房”前那木架门外,才站定了身子。
    这时日正中天,阳光刺目难睁,二人站定后,容貌也就看得清楚了,男的是剑眉星目,猿臂蜂腰,一身雪白长衣,朗朗神采,盖世丰仪,真正是人中之龙,再看那少女,樱口瑶鼻,长身玉立,俏立那儿,有如玉树临风。
    这少女上身上一件青绸紧身衫,下着同色弹墨八幅风裙,背插长剑,端的仪态万千。
    她微微偏首,目视着少年,叹了一声道:“好了,地方到了,你找她去吧!”
    少年皱了皱眉,道:“你……不进去?”
    青衣少女忽然目眶一红,背过了身子,冷冷地道:“我还进去作什么,你难道想看我们打架不成么?”
    少年微窘道:“青青,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是想为你二人化解一下,如果你能了解她的为人,也许你就不生气了!”
    楚青青忽然转过身来,面色一冷,道:“大哥,这件事你不必再谈了,我与她的事自会化解,总之,我也不是好欺侮的就是了。”
    白衣少年呆了一呆,一时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楚青青见状,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又何必发愁,进去找你那心上人吧!”
    说到此,语音一哑,面上现出一片伤感,忽地掉头如飞而去。
    白衣少年唤道:“青妹……”
    可是那姑娘却头也不回的去了,少年只得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穿过木架门,向云海山房前行去。
    他一直行到了山房正门前,见有一个矮胖的丑和尚伫立门前,便走过去,欠身施礼道:
    “借问大师,适才可有一个少年女子来过?”
    郭飞鸿打量了和尚一阵,心中一动,道:“后辈姓郭,名飞鸿!”
    那丑和尚目光盯在郭飞鸿胸前那口银光短剑上,面上越发惊异,怔了一下道:“阿弥陀佛,恕老衲多问一句,铁云铁大侠,是施主你什么人?”
    郭飞鸿不由暗吃一惊,目注和尚点了点头道:“铁大侠乃是家师,大师你……”
    丑和尚口中又念了声佛号,点头道:“老衲海禅,乃这山房的住持和尚,正奉命在此恭候一人。”
    说着,又打量了郭飞鸿一阵,慨然道:“莫非那人竟是少侠你不成?”
    郭飞鸿摇头苦笑道:“大师父,弟子来此乃是找寻前来的少女,并非是应贵山房之约来的!”
    海禅大师冷冷一笑道:“今日之事,太也离奇,怎么都与铁老施主扯上了关系?少侠,你来此莫非是要找寻那冷剑铁娥姑娘不成?”
    郭飞鸿面色微红,点头道:“正是!”
    海禅大师冷森森一笑,道:“铁姑娘不听老衲苦口相劝,已然进入了悬镜廊内,此时未见出来,想必已被困在廊中,这都怪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郭飞鸿不由大惊道:“悬镜廊又是什么?在哪里?大师父能否带弟子前去一观?”
    海禅大师见这少年精华内敛,双目炯炯有神,心知是一位身怀绝学之人,偏偏对人如此彬彬有礼,比之先前铁娥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真是不可共语,心中已先存下好感,只是负责在此引度高人,却不敢轻离职守。
    当时闻言之下,叹了一声道:“少侠有所不知,老衲奉命在此迎候一人,不便离开,铁姑娘如真被困廊内,最多不过一日夜,待云海大师兄转回,自会入内放她出来,少施主尽可放心离去!”
    郭飞鸿听了这话,那双长眉由不住微微一皱,低头长叹了一声。海禅大师看在眼中,突然心中一动,轻轻“哦”了一声。
    郭飞鸿抬头惊奇的望着他道:“大师有何高见?”
    海禅大师后退了一步,道:“少侠,请你报个生辰八字与老衲一听,如何?”
    郭飞鸿一呆,奇道:“这又何故?”
    海掸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少侠客你莫非是丙子年四月十一日子时所生么?”
    郭飞鸿面色一变,后退一步道:“咦!大师父怎会知道?弟子正是丙子年四月十一日子时所生,你……”
    海禅大师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着郭飞鸿深深一拜道:“想不到施产你就是老衲在此所候之人!”
    郭飞鸿愈发地不明白了,他苦笑了笑道:“大师父你这话弟子真正不解了,尚请明教,以开茅塞才好!”
    海禅大师双手合十,又宣了声佛号,道:“郭施主你哪里知道,敝山房每三年三月八日,开房接衲有缘,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老祖宗乃是佛慧智身,已能洞悉过去未来,每三年一现真身……”
    摇了摇头,又继续道:“敝山房三年一开,接衲有缘的消息,本只有极少数武林高人知道,后来却不知怎么,知道的人愈来愈多,甚至一些江湖油混之流,竟然也来此胡闹,此辈人物,既无灵根佛慧,武功更是平平,而老祖宗所设的‘悬镜廊’,除非有极高深的武功造诣,是不易通过的,这些人如何能过得去……”
    他摇头频频叹息,面上现出一些愁苦之色,讷讷接道:“所以,这些年来敝山房所受的骚扰也就可以想知了!”
    郭飞鸿兀自糊涂,正要发问,和尚又道:“自此以后,敝山房才不得已有违初衷,这开房盛会,也就有名无实了!”
    郭飞鸿皱眉道:“大师所谓的老祖宗是什么人?此事又与弟子何干?”
    海禅大师欠身合十道:“少侠可不要以弟子自居,老衲哪里当受得起,只说施主你乃未来武林中承先启后不可一世的人物,否则老祖宗已四年面壁,焉能为了施主又破格现身……”
    郭飞鸿越发惊异,道:“老祖宗是一位有道高僧?”
    海禅大师神色一变,道:“啊哟哟……郭少侠这句话问得太浅见了!”
    郭飞鸿不由面色一红,那海禅大师却正色接道:“老祖宗乃是当世仅存的佛门硕果,他何时从佛,何时圆寂,何时开始现身说法,就老衲这等年岁,也不甚了了,只知其佛法浩瀚,功力无边,该是神灵现世,这样说,老祖宗是当之无愧的!”
    大和尚说到此,连连合十打躬,可见其对那位祖师佛爷的敬仰了。
    这番话听得郭飞鸿真是惊栗不止,最奇的是自己只是为找寻铁娥偶然来到此地,而这和尚却能知道自己生辰八字,且谓自己为预定的有缘,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当时,他面上现出一团惊疑,摇了摇头,冷然道:“这些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大师父,请指出悬镜廊所在,弟子要找寻那铁姑娘去了!”
    海禅大师嘿嘿一笑道:“郭施主,你此刻不信,老衲自是无法,等一会儿,你见着了老祖宗也就会明白一切了!”
    郭飞鸿呆了一呆,对这些事,他仍然是没有多大兴趣,当时有些不耐烦道:“大师父可愿带我前去悬镜廊么?”
    海禅大师点头道:“当然,当然,少施主你随我来。”
    说罢转身,大步向前行去,郭飞鸿跟在他身后,二人方自跨出那个月亮洞门,就见一俗家少年气急败坏地迎面跑来。
    海禅大师见状立时定足道:“灵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那少年看了郭飞鸿一眼,怔道:“这人是谁?”
    海禅大师含笑道:“这位施主,正是你所要接引与云海大宗师的人!”
    俗装少年目光在郭飞鸿面上一转,“哦”了一声道:“阿弥陀佛,这就是了!”
    上前一把拉住了郭飞鸿的袖子,接道:“郭相公,你快快来吧!”
    郭飞鸿一惊,道:“不要拉,你是谁?怎知我姓郭?”
    俗家少年只好驻足,一手搔着头皮,道:“咦,老宗师交待要见你的,我怎不知你姓郭呢?”
    飞鸿长眉微轩,这位老祖宗,可真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当时他暗自道了声稀奇,看来等一会儿自己是真要见一见他了。
    海禅大师手指那俗家少年道:“此乃老宗师跟前的香火童儿,名叫灵哥儿,等一会儿,他要带领施主去会见云海宗师!”
    飞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就去拜见这位老祖宗就是。不过,眼前我却要……”
    话没说完,那灵哥儿忽然跺脚道:“大和尚,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我奉命接引的是这姓郭的,你怎么放进一个大姑娘来,老祖宗要是怪罪下来,你担当还是我担当?”
    海禅大师摸了一下光头,皱眉道:“老衲对她无法可施,又有什么办法?你怎么不阻止她呢?”
    灵哥儿摇了摇头道:“她身手太快,我正想问她几句,她却己然跑进去了。”
    说到此,一拉飞鸿道:“不好,我方才来时,好像听得廊内连声大响,别是那姑娘在拆房子了!”
    海禅大师一惊,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你快快入内去看看吧!”
    飞鸿闻言也吃了一惊,他倒没有想到铁娥竟然会如此冒失,居然会在佛门善地如此胡闹,当下忙跟着二人向前疾疾行过去!
    眼前是一片荒静的院落,地上满是枯朽的落叶,周围散生着许多参天的古树。
    三人走到那两株梧桐树旁,海禅大师正要道出“双桐阵”,却见郭飞鸿身形忽定,双掌向前一分,平空左右一推,两株梧桐树已被压得弯了下去。
    就在灵哥儿和海禅大师转身看望的当儿,郭飞鸿已如同一只燕子似地飘了过去!灵哥儿呆了呆,张大了嘴道:“好家伙,真是好本事,老祖宗真看对了人!”
    海禅大师生恐郭飞鸿误会,当时忙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误会,这是设来考验入悬镜廊的人武功如何的,施主目鉴力果真是高人一筹,令人折服!”
    话声方落,忽听得“嘭”一声大响,眼前落下了一阵砂土,灵哥儿脸色一白道:“糟了,郭相公,你快进去看看吧!”
    郭飞鸿心中悬念着铁娥,闻言点头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身子已蓦地扑了过去,到了悬镜廊入口前,当时右手向外一推,把廊门推开,只觉廊门甚是沉重。
    门方启开,就听得廊内传出阵阵的“碰、碰”之声,似乎整个的石廊都在剧烈地震动者,在这些剧烈响声中,还夹着一些钢簧之声。
    郭飞鸿微微辨认了一下廊内情形,已知是一个设有厉害埋伏的地方,再从那些相互对映的镜光下,进一步把眼前情势看了一个仔细,不看则已,一望之下,使得他暗暗一惊,心忖道:“铁娥,你也太任性了。”
    原来目光至处,竟有十数具皮人,散倒廊内,支离破碎,分明是为铁娥硬打硬折而弄毁了的。
    这道悬镜廊占地颇长,曲曲折折,蛇也似的延伸出去甚运,郭飞鸿心中担心铁娥安危,向前走了几步,高声道:“姑娘你在哪里?我来助你!”
    说罢放步前行,他武功高绝,目光锐利,这些皮人半数已为铁娥重手法弄毁,失去了作用,余下半数,虽是招式离奇,可是郭飞鸿又怎会看在眼中?是以轻而易举的已前行了十数丈之远。
    他艺高胆大,一心悬念着铁娥情况,偏偏此刻前面廊内,竟是一些声音也没有了,他更加着急,身子向前微纵,足落处,仿佛觉得足下地板微微一斜。
    郭飞鸿猛一提气,身子正要飘出去,就在这时,耳听得“呼”一声,一股疾风,直向着后脑上打来,他暗吃一惊,忙身子向下一坍,右手向上一托,已触到了一只皮手,才知是一具皮人。
    他右手托住了那只大皮手,向外用力一推,使出了七成内力,中听“碰”一声,硬生生的把这具皮人给翻了出去,但同时自己也觉得肩头有点发麻,不由吓得打了个冷战。
    他暗呼厉害,心神略定,却忽闻前廊内一声娇叱道:“去!”
    随着这个“去”字之后,紧跟着传来了哗啦一声大响,似乎是皮人倒地之声。
    郭飞鸿心中一喜,点足而前,口中高声道:“是铁娥么?我是郭飞鸿!”
    铁娥没有答话,只发出了一声冷笑。
    郭飞鸿一连折了三具皮人,尽管武艺高强,却也禁不住额角现出汗来。
    当他转过了前面一个弯角时,已可看见这条廊道的尽头,在模糊的皮人交错影里,正有一个披发仗剑的少女,挥剑怒砍着皮偶。
    郭飞鸿一眼就识出了,这个姑娘正是铁娥,虽然他从来也没有见过铁娥的本来真面,可是铁娥那一双凌人的剪水瞳子,他却是熟悉的!
    这姑娘真正是胆大妄为极了,她竟然以兵刃来对付廊内的皮人,已有十数具皮人手脚为她利剑砍断在地。
    这时就见她正自挥剑,迎着侧面攻击而来的皮人面门上刺去,可是那人身形忽进忽退,竟是灵活十分。
    原来这是“悬镜廊”最要紧的尾段部分,云海老人在这一段廊道内的皮人身上,设下了最历害的奇招,如非具有大智和特殊武功者,万难通过。
    其实说起来,以铁娥武功智力,只需慢慢应付,并非不能通过,只是她为人孤傲,自负过高,个性极强,哪里肯一招一式地去琢磨猜测,盛怒之下,竟然拔出剑来应付。
    在“悬镜廊”内施展兵刃,已是大大违背了山房的规矩,更何况她下手过毒,把云海老人苦心设计,穷极匠心制作的皮人,半数都毁于剑下,这些皮人一经剑毁,无异废物,今后将再也难以修复了。
    郭飞鸿目睹此情,不由大为惊心,他虽然不知山房规矩,可是铁娥如此放肆,显然是不对的。
    当下他高声叫道:“姑娘使不得,快快收起剑来,待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足下疾点,施展出铁云所授的轻功绝技“千里户庭”移步大法,身形微晃,已到了铁娥身边。
    附近几个皮偶,不是为铁娥重掌力震毁,就是已在她剑下支离破碎,所以郭飞鸿进身之际,丝毫未遇抵挡。
    郭飞鸿来到近前,铁娥正是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她一生对敌,从未像今日这么为难过,这一百零八具皮人,暗藏了数百式绝招,已然使得她心力交疲。
    只见她长发披肩,香汗淋漓,挥动长剑时,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在她猛烈的剑招之下,面前一个皮人虽已遍体鳞伤,可是招式不变,它来回进退,有如游龙,端的是猛恶已极。
    郭飞鸿身子向前一偎,正逢着那皮人进身之时,只见它两臂一拱,疾如石火电光一般,一双皮掌直向铁娥两肋上夹击而来。
    铁娥一声尖叱,右足一抬,踢在了这皮人前胸之上,她身子错出了尺许以外。
    可是云海老人,在这里所设计的,乃是最厉害的“连环三皮偶”,是由三具皮人组合而成,三皮人交互攻击,各出奇招,确实是非同凡响。
    铁娥显然已在此被困甚久,是以暴怒十分。
    她天性好强,自己对敌时,绝不愿任何人插手相助,此时见郭飞鸿来到,更是羞怒异常,一口长剑,翩若飞虹疾电,只听她一声清叱,剑光闪处,那是一具皮人一颗斗大的头颅,已在她青锋之下,滚了下来。
    郭飞鸿惊叫道:“姑娘使不得!”
    铁娥毫不理会,长剑翻处,那皮人一只右手又随剑抛落,随听那皮人体内发出了“崩”
    一声大响,哗啦倒了下来。
    郭飞鸿身形一闪,绕到了铁娥身侧,他目睹铁娥那张苍白的脸,已为汗水湿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身上长裾,已有多处破碎,不由甚是痛惜。
    只是这时候,却不容他再说话,铁娥长剑又翻了过来,直向第二具皮人身上砍去。
    郭飞鸿右掌向外一吐,“碰”一声,把那具皮人打在了一边,口中叫道:“姑娘快收起剑来!”
    铁娥忽地转过身来,娇叱道:“不要你管,滚开!”
    只见她右手向外一展,掌中剑带出了一片奇光,反向着郭飞鸿面上刺来,郭飞鸿忙自闪身避退。
    他真想不到铁娥竟会如此,心中一寒,遂见铁娥冷冷一笑,陡然间腾身向里面扑去。
    这时已到了悬镜廊末尾,铁娥身子向下一落,右掌向外一推,怒叱了声:“开门!”
    她盛怒之下,第一招式,无不用其极致,掌力至处,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两扇铁门霍然大开。
    铁娥有如一个疯子似的,陡地闪身而入。
    她身子一落地,迎面看到那海禅大师同着那个俗家弟子立在眼前,不由一声冷笑道:
    “我道这悬镜廊是什么龙潭虎穴,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说着,把宝剑插回鞘内,目视着海禅大师,冷冷地又道:“和尚,你还要怎么说?”
    海禅大师见铁蛾此刻模样,不由心中暗凛,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讷讷道:“女施主方才在廊内,竟然使用兵刃了么?”
    铁娥点头道:“自然是用了,怎么样?”
    言方到此,那灵哥儿忽然一声叱道:“好个大胆的女人,你惹下大祸了!”
    身子一闪,逼到了铁娥面前,并二指,照准铁娥咽喉就点,海禅大师见状,为之大惊道:“灵哥儿你退下来……”
    话还未完,铁娥已如同走马灯似的,只一转,便到了灵哥儿身侧,玉指微伸,正点在了灵哥儿的“志堂穴”上,顿时那灵哥儿就不能动弹了。
    海禅大师跌足道:“女施主,你也太放肆了,你如此胡闹,老衲怎能带你去见祖师爷呢!唉!唉!这下如何是好?”
    说罢连连苦笑,无计可施,忽见铁门再启,郭飞鸿翩若惊鸿的腾身而出。
    海禅大师见了,面色微喜,合十道:“阿弥陀佛,郭施主你可赶来了!”
    铁娥忽地回身看了郭飞鸿一眼,面若秋霜冷冷一笑,并不理会郭飞鸿,却上前一步,手指海禅大师微懑道:“喂,和尚,你说话算不算数?”
    海禘大师苦笑道:“姑娘,你太胡闹了!”
    铁蛾秀眉一挑,怒声道:“什么胡不胡闹,云海老人既然有言在先,凡是通过镜廊者,皆可入见,这什么我就不行?和尚,你若是不愿带我进去,我就自己闯进去了!”
    海禅大师一惊,吓得面色惨白,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女施主,这万万使不得的!”
    说着,看了郭飞鸿一眼,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先把灵哥儿穴道解开,老衲带你入内参见云海老宗师就是!”
    铁娥冷冷笑道:“这人太也无礼,待我出来之后再为他解开也是不迟!”
    海禅大师频频苦笑道:“铁氏乾坤指,岂是等闲,只怕姑娘出来时,这灵哥儿已没有命了!”
    铁娥冷冷笑道:“我保他不死就是了!”
    海禅大师转向郭飞鸿,合十道:“郭施主可懂得解法么?请为他解开吧!”
    郭飞鸿见铁娥如此任性,心中颇不以为然,但由于种种原因,却又不便与她翻脸,这时闻言之下,只得叹息了一声道:“大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为他解开就是!”
    说罢大步走过去,双手在灵哥儿两肩上一按,微微一抖,陡然退身,那灵哥儿“哇”一声大叫,呛出了一口浊痰,当即醒了过来。
    铁娥那张苍白的面颊,微微现出一些惊异之色,一双瞳子,向着郭飞鸿望了一眼,冷冷一笑又把脸转向了一边。
    那灵哥儿霍然醒转,想起前情,只管望着铁娥发呆!
    海禅大师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对着郭飞鸿合十欠身道:“少侠真是功德无量了!”
    说罢,回过身来,望着铁娥冷冷一笑道:“姑娘一定要去参见老宗师,以怕会失望,因为老祖宗数十年来,是从来不与无缘的生人答话的!”
    铁娥冷笑道:“那你就不必多管了!”
    郭飞鸿生恐和尚多言,又把铁娥触怒,生出事端,当下就道:“大师父何妨就带铁姑娘入内一见,怎又见得她没有缘呢?”
    铁娥只是抱臂冷笑不语,她甚至连看也不看郭飞鸿一眼。
    郭飞鸿这时不免生出无限感慨,他真没有想到铁娥竟是如此一个人!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心中紧紧系着一个解不开的结,禁不住微微发起呆来。
    海禅大师见郭飞鸿也如此说,明知此事有违云海老人训诫,却也无法可想,因为这位女施主太棘手,实在是不易对付。
    当下叹了一声,合十道:“那么姑娘请随我来。”
    说罢转身成行,铁娥目光转向郭飞鸿,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冷冷一笑,就跟随着海禅大师向后走去。
    海禅大师领着铁娥穿过了一条甬道,来到了一座静院之内。
    但见这院子里,满是一人多高的荒草,静得连一点人声都没有,旁边一个老黄瓜架子上,开着几朵黄花,垂挂有百十根黄瓜。
    海禅大师来至这里,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显得很是庄重,铁娥冷笑道:
    “老宗师就住在这里么?”
    海禅大师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这时日光透过花架,洒落在院落里,地上交织成一片美丽的光影。
    日光也映照着铁娥,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披散的秀发,冰冷冷的一双大眼睛,虽在愤怒中,却仍然蕴含着令人不可抗拒的美,她清艳绝伦,一颦一笑,无不吸引人,普天下美貌佳人多得是,但是令人一见面刻骨铭心的却不多,铁娥似乎具有如此的气质,她能在一见面之下,就紧紧扣住了你的心弦,然而,她却是一个如此冷漠,不易令人亲近的人。
    海禅大师领着她穿过了院落,直趋一座花岗石凿成的静室前,停住了脚。
    随见他双手合十,双目垂帘,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望着室内平空拜了三拜,恭声道“三代弟子海禅叩拜宗师,请允许来客铁娥入见!”
    他说了这几句话后,静待回音,可是室内却是静无声息,甚久,他又重复地禀了一遍,仍然没有回应,这老和尚拜了一拜,站起来,回身苦笑了笑,挥了挥手,意思是爱莫能助,请铁娥离去。
    铁娥秀眉微颦道:“和尚你先出去,我自己进去见他就是!”
    海禅大师脸色大变,连连摇头道:“使不得!”
    可是铁娥却冷冷一笑,举步上阶,海禅见状忙加阻拦,铁娥这时已把石室木门推开,闪身而入。
    海禅大师吓得双手合十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跟踪而入。
    铁娥进入室内,抬目四望,只见石室内设备十分简陋,正面立有四具高大的石像,那四具石像,并非是想像的沙门佛像,而是四个俗家装束的人物,四个人四种打扮,看起来,虽是石刻,却栩栩如生。
    在四具石像正中,一个红木坛座上,设有一个香草厚垫子,其上跌坐着一尊泥像。
    是时,海禅大师早已扑跪在地,同时转脸怒目望着铁娥道:“姑娘见了老宗师也不下跪么?”
    铁娥微微一怔,道:“老宗师在哪里呀?”
    海禅大师长叹了一声,转脸深深一拜道:“老祖宗万请勿罪,此女太也无知……”
    铁娥见他跪拜之人,竟是一尊泥人,正自好笑,可是当她目光再次掠过那泥人时,却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那状似泥像的竟是一个人,一个极为瘦削的人。
    说他是人,也委实不易令人相信,看上去就像是泥塑似的死板。
    这个人全身,都积着一层厚厚的泥灰尘土,尤其那张干瘪的脸上,更堆着厚若铜钱的一层油泥,连五官也不易辨出。
    如非是这人脑后披着甚长的灰发,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个人,一个活人。
    这一刹那,铁娥才明白了,面前这个有如泥像似的人,就是云海老人,不由心中一凛,当下呆了一呆,向着老人深深打了一躬道:“弟子铁娥,参见老前辈,请求指示迷津!”
    云海老人连眼皮也没有眨动一下,他那死板的躯体,就像是一具真的泥人,毫无一点生气。
    铁娥道过姓名,抬起头来,等了一刻,不见动静,她又弯身行了一礼,道:“弟子铁娥参见老前辈,请求指示迷津,并愿为老前辈……”
    话未说完,忽觉一股奇冷的寒风扑面吹到,铁娥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当时后退了一步,细看那云海老人,依然与先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异状。
    铁娥秀眉微扬,内心有些着恼,冷笑了一声道:“老前辈既有言在先,凡是得过悬镜廊来见者皆为有缘,怎么弟子来此,却是不加理睬,是什么道理?”
    说罢,怒目向着云海老人望去,对方仍是毫无反应,却忽听得一声雀鸣,自老人长发内飞出了一对麻雀,穿门而去。
    冷剑铁娥不由呆了一呆,冷冷一笑,望着海禅大师道:“原来云海老前辈早已坐化,龟山之会,原来竟是一个骗局,令人可笑!”
    说到此,向着云海老人微微一折腰,飘身退出石室。
    海禅叩了个头,随后赶出来,急唤道:“姑娘,你不可胡言乱语!”
    铁娥驻足回头,杏目圆睁道:“我如非看在你是出家人,今日怎能就饶了你,以云海老人已将腐朽的尸身诈骗江湖,你们到底安着什么心?”
    海禅大师森森一笑道:“姑娘休得信口胡言,老宗师只是与你无缘,适才老衲百般阻挡,姑娘你执意要来,现在你总该明白事实如此,是不可强求的,姑娘请你就此去吧!”
    铁娥面色微微一变,正要发作,忽见院门外郭飞鸿同着那个俗家弟子灵哥儿走了进来,她虽是个性倔强,一意孤行,可是对郭飞鸿这个人,总似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看到他这个人,她就会觉得心上挂着什么似的,当时她只冷笑了一声,蓦然腾身而起,如飞而去。
    郭飞鸿忙转身赶上一步,急唤道:“铁娥……”
    他口中叫着,就要腾身追去,却被海禅大师横身拦在身前,高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你不可错过了参见老宗师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飞鸿怅怅望着铁娥起落的身子逐渐去远,自量已是追她不上了,心中好不懊丧难过。
    耳听海禅大师对自己说这些,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大师父你哪里知道,弟子尚有许多事要与这姑娘商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说到此,面上又现出了一片迷茫之色,海禅合十讷讷道:“郭少侠,云海老宗师已数十年谢客,今日独独候你,这是施主你几世修来的福份,怎可错过,快快入内参见,时辰一过,只怕施主你有心求见,也是不能了!”
    飞鸿闻言点了点头道:“老宗师佛驾在哪里,弟子入内谒见就是!”
    海禅点了点头,随即双手合十,把他一直带领到花岗石室前,站定之后,海禅转身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你自行入见吧,禅机不传六耳,老衲不便陪同入内。”
    郭飞鸿自进入云海山房,始终是混混沌沌,一点也不明白,此刻离言之下,忽然福至心灵,点头答应了一声,转身面对石室。
    他恭敬的一拜道:“弟子郭飞鸿,参见老佛祖,叩请金安!”
    说罢推门而进,当他看见了云海老人肉身坐像时,不由暗吃了一惊,当下忙在老人身前跪了下来,叩首之后,恭敬地又道:“弟子郭飞鸿参见老佛祖。”
    言罢抬头,细看这位云海老人,那张干枯的面颊,仍是如同泥塑木刻一般,丝毫未有反应。
    郭飞鸿心中一怔,暗想如此一尊坐像,如真能开口说话,委实是匪夷所思了。
    这种意念刚起,忽然间,那云海老人泥塑也似的面相竟有了极显然地变动,只见他那额上,微微起了一道皱纹,落下了一片泥沙。
    紧接着双颊上也有了同样的变化,绽开了两道纹路,刹那之间,他那张黄蜡也似的厚泥脸,就像大旱的田地一般,裂开了许多龟纹,那两片看来干瘪的厚唇,也开始扯动起米。
    郭飞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所看见的,竟是如此的神奇而不可思议。
    惊异之间,老人一双沉闭的眸子,也开始眨动起来,他那披散在脑后,其上积满尘沙的长发,也微微颤抖起来,这一切,都显示出一个灵魂的复苏,真正是奇妙之极。
    飞鸿禁不住垂首及地,不敢平视对方的脸,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乍然听来,很像是耳边有一只蜜蜂在鼓动着翅膀一般。
    当他静下心来,再仔细的聆听时,才发觉出竟是有人在说话,是一种自己生平从来未曾听过的语音,苍老,深悠,有如是拨动一根古弦。
    “郭飞鸿……”那声音说道:“我与你今日一会是为有缘,我将以无边的佛法,点化于你,你能会我,可谓大幸,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郭飞鸿深深叩首,战战兢兢道:“老宗师点化弟子是为何情,尚乞指示迷津才好!”
    那声音道:“郭飞鸿,你正身诚信,抬起头来!”
    郭飞鸿敬诺一声,目观鼻,鼻观心,抬起头来,那蜜蜂鼓翅的声音,似乎就在他面前飘浮着。
    他感觉到,这一刹那,自己似乎整个身心,都变得空灵透剔,而进入了浑然忘我之境,迎面拂过来一阵无比温煦的微风,微风中,夹杂那震人心弦的语音:“未来武林中,因为有了一个你,而兴起了浩劫,郭飞鸿,你可知罪?”
    飞鸿蓦地一惊,垂首道:“弟子知罪!”
    老人稍顿,又道:“当今天下,魔障重重,我所以点化你,乃是要借你之剑,修不世功业,果能如此,你亦因罪而得祸矣!”
    郭飞鸿忽然抬头睁开双目,却见老人那泥塑似的面颊,并无丝毫表情,敢情他出声发话,全凭一种特殊的功力,即所谓“他心通”,借意念而传心音,而这些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清晰地传到了飞鸿的耳中。
    这时候,飞鸿沐浴在梵风慧雨之中,一时灵性大长,他面色凛然的叩了一个头,道:
    “弟子有何德能,得老宗师如此看重?”
    老人似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其声嗡嗡,有如古井扬波,道:“痴儿——痴儿——
    你且听来。”
    笑声一顿,作诗日:
    “广大智慧无量德,寄此一躯肉与血。”
    “安得千古不坏身,永住世间刹尘劫!”
    吟罢,长叹道:“郭飞鸿,你可明白了?”
    郭飞鸿犹似茫然,忽然一股冷风,迎面而来,他打了一个寒噤,猛然大悟,脱口道:
    “哦……哦公……六公公你是……”
    老人长叹道:“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痴儿,你总算明白了。”
    语音一停,又唱道:“微茫烟水碧云间,挂杖南来度远山,冠履莫教亲紫阁,去邱有路蓁苓茂,故国无阶麦黍繁……”
    方唱到此,郭飞鸿已止不住涕泪齐下,忽地扑过去,倒身于老人膝下,道:“六公……
    六公救我!”
    云海老人嘿嘿冷笑道:“我为等你,已心力交瘁了,而你如今已是别家人,休再呼我为六公了……”说时,颇有几分凄惨唏嘘之意。
    郭飞鸿陡地抬头,泪下不已道:“哦……这都是几时的事……”
    他慢慢抬起头,脑中这一刹那,历历闪过一些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人物,这些人物的影子,就像走马灯似的自他脑中闪过去,其中有一个身着白衣的长身少女,清丽绝伦,正自向着他微笑,频频点首。
    郭飞鸿蓦地面色绯红,起而欲去,老人忽叱道:“前世冤孽,今世相缠,铁氏女速去!”
    言罢又一声断喝,郭飞鸿好像平空着了一个焦雷似的,顿时坐倒了下来,眼前也失去了那玉立亭亭,娇弱美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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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艳若桃李
    云海老人以无上佛法,使得郭飞鸿刹那之间,顿悟前生之事,此刻的郭飞鸿,真个是如醉如痴,他脑中所思,皆是些离奇的前生事,目中所见,也尽是一些似曾相识的人物。
    那先见的白衣少女,经为老人喝退之后,郭飞鸿也跟着扑倒在地,这一霎时,他口中竟频频唤着:“绿珠……绿珠……”
    座上的云海老人轻吁道:“痴儿!这一段宿缘,看来今生兀自不了啊!”
    飞鸿猛然抬头望去,向着老人坐处叩首道:“六公,六公,绿珠她哪里去了”
    云海老人两片干瘪的嘴唇,轻轻启开,喷出了一口冷气,迎面向着飞鸿吹来,飞鸿立时打了一个寒战,呆了一呆,他垂下头,竟自落下泪来。
    老人那古琴弦似的声音,复在他耳边叹道:“汝之孽债也太多了,绿珠既去,再看此人,噫,竹君来矣!”
    话才落,飞鸿已见眼前烟雾重重,忽闻女子笑声,三女自云雾中来,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少女,最是娇艳。
    只见她生就一张长圆形的脸蛋,细长蛾眉淡扫,其下是碧海似的一双剪水双瞳,樱唇、瑶鼻,无一不美!
    三女手中,各拿着一束菊花,在云雾间载歌载舞,飞鸿正自醉心,那粉红装束的少女,忽地舞自面前,郭飞鸿这一细看,不由脱口道:“竹君!啊!”
    粉衣少女一声轻笑,波目飞莹,突出玉手,在飞鸿面上捏了一下,娇笑声中,退身而去,飞鸿大声叫道:“竹妹等我,愚兄就来!”
    粉衣女缓缓转身,正要投怀,忽然目视前方,叹了一声,手中菊花在飞鸿头上一击,残花如雨飘坠。
    飞鸿回身看时,原来前见那白衣清艳的少女,复又出现,只见她手中执着一口长剑,怒冲冲的手指粉衣少女去处道:“这个贱人又来了?哼!”
    飞鸿面色大惭道:“这个……她……”
    白衣女细眉一挑,潸然泪下,悲愤之极地道:“你不必再说了,我为你几经劫难,抛弃父母不要,如今家破人亡,想不到你……你这负心人!”
    飞鸿猛扑过去,想要抱住她,口中大声道:“绿珠,绿珠,你不要误会,听我解释!”
    那叫“绿珠”的白衣少女身子一退,让开了飞鸿双手,只见她苦笑道:“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只怪我石绿珠命苦,所爱非人,算了!”
    长剑一横,遂倒卧于血泊之中。
    郭飞鸿大叫了一声,俯身下去,哭道:“绿珠妹妹,你这个傻子,你不知我有多爱你!
    你为什么要寻死呢?我……”
    说着,竟自白衣女手中夺下了剑,也要自刎,白衣女尚未绝气,拼死又把剑抢过去,她紧紧抱着飞鸿身子,断断续续道:“有你这句话已经够了……哥……我太傻……生不能成,咱们来世再见了……”
    郭飞鸿号啕大哭了起来,却忽觉眼前这些幻景顿时消失,耳听得云海老人一声长叹道:
    “情孽之于人,生生世世,何时方休啊!”
    飞鸿怅惘地抬头望着老人,禁不住又抽泣了起来,老人冷冷笑了一声道:“这都是你前生之事,今生也不必挂怀了!”
    飞鸿方叩了个头,唤道:“六公……”
    老人一叹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说话时,那泥塑似的身子微微一动,随见他右手忽起,肥大的僧袖向外微微一挥,郭飞鸿本是悲伤凄绝,欲死欲活,顿时只觉得一股冷风透体而过,由不住机泛泛打了一个冷战!
    当他再次定神之后,方才所见诸般幻景,几乎全都忘了,记忆中,仅仅依稀还忆存有那白衣及粉红装束两个少女影子,抬头再看老人,和入见时一般无二。
    他奇怪的摸了一下脸,只觉得满脸泪痕,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郭飞鸿暗暗道了声“怪也”,当时忙把泪痕擦干,他将身拜倒,恭敬地道:“弟子恳求老宗师指点迷津,方才究竟发生何事,尚乞佛祖赐告才好!”
    他话才说完,耳边便响起了那嗡嗡的语音,道:“你脑子里可有两个女子的幻影?”
    飞鸿闭目略思,面色微红道:“这……有的!”
    老人冷然道:“石绿珠、江竹君,唉……其实还有一个盛紫娟,不过你没有看见罢了!”
    郭飞鸿怔了一下,他对石绿珠,江竹君这两个名字好似极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过,至于盛紫娟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
    思念之间,他似又看到那白衣粉红二少女的影子,二女面像在他意念中若隐若现,忽然他心中一惊,因为这两张脸太熟了,她们是……
    老人那嗡嗡的声音又道:“孩子,石绿珠也就是当今的铁娥,至于那粉衣少女也就是江竹君,你看可也似曾相识么?”
    飞鸿身战抖了一下,忽然道:“怎么像是唐霜青?”
    “不错!”老人道:“粉衣女正是今世的唐霜青。这两个人,不,应该是三个人,都和你有过一段宿缘!今世将比前世更加难过!”
    飞鸿经老人如此一说明,与记忆中相印证,果然那白衣女和铁娥极为酷似,宛若一人,只是发式略异,粉衣女则和唐霜青一模一样。
    他实在不明白这前世渊源,只管沉沉思索。
    云海老人森森说道:“我本意,是要以大轮回佛法,使你彻悟前生之事,只是如此一来,平白使你增加了太多的伤感困境,对你无益,是以复又用佛法使你记住前世诸情,你只需知道,今生今世你责任重大,切不能一意于儿女私情,毁了大事。”
    飞鸿垂首战兢道:“弟子遵命!”
    可是他实在解不开这个迷结,心中甚是苦恼,顿了一下,他叩头道,“老佛祖,那粉衣自衣二女究竟和弟子前世有何牵连,尚乞佛祖告以详情才好!”
    云海老人冷然哼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飞鸿叩道:“万望佛祖赐知!”
    老人发出了一声长叹道:“郭飞鸿,说来你会难以相信,那白衣少女,也就是那今世的铁娥,她与你孽缘最深,已为你两世殉死,两世都是处女身……”
    飞鸿大吃一惊,老人冷然道:“就前二世来说,你亏负她的,委实也太多了,可是,那粉衣女,也就是那今世的唐霜青,和你同样也是两世的纠缠,她身蕴吉数,今世可望和你结合,只是你太白星冲,意犯天乙,意念中总是忘不了前世亏负铁峨之情。”
    说到此,微顿,冷冷地接道:“我为候你,已多历百十年灾劫,只怪我当初一句诺言之故,再者你前世身死,也与我有关,是以我对你实难逃责任,今世你如听我良言避凶就吉,尚有可为,否则,也只有听凭你自生自灭了!”
    飞鸿呆了呆,道:“请问佛祖,什么是吉?什么是凶?”
    老人长长宣了一声佛号道:“就今世而言,那铁娥对你实在不吉,唐霜青却是一大福星,你二人如结为夫妻,是为上上……可是铁娥为你两世殉身,今世只怕仍难逃情劫。”
    说着,冷森森地笑了笑,飞鸿心中惊凛。
    老人又道:“两世怨情,造成了铁娥今生的怪异孤癖,她生性任性,用情坚贞,一旦动性,万死不逾……唉!一饮一琢莫非前定!”
    言到此,老人轻轻又念了声佛,接道:“一切后果,早经天定,说也无用。总之,你我今日之见,亦属有因,急难时,我或能助你一臂之力,至于大道小径,却须由你自己去选择了!”
    飞鸿想到铁娥为自己两世殉情,不禁心如刀割,他为人诚厚,天生柔肠,顿时兴出了无限内疚。
    云海老人话声一顿,接着又道:“飞鸿、飞鸿,我之见你,尚有一桩大事,你可愿为我代行么?”
    飞鸿被他连唤两声,只觉心境空明,忘却了心中烦恼,闻言忙伏身道:“弟子蒙佛祖破格赐见,指示迷洲,佛恩浩翰,老佛祖有何差遣,弟子万死不辞!”
    云海徐徐道:“此事对你是一件功德,倘能完成,对你生生世世,都有无穷的裨益,你抬头看来!”
    飞鸿抬起头来,只见云海两片嘴唇微微翕动,所出语音,就在自己耳边,清晰无比,心中不禁暗暗感叹佛法,神妙无极。
    正自感慨不已之际,却忽听得一声雀叫,两只麻雀自窗外飞入,双双向云海老人头上落去,二雀落在云海老人散乱的头发上,吱吱喳喳叫了几声,身子在发上一缩,皆钻进了发内。
    飞鸿这才发现老人灰白的发层内,竟然结有一个细草雀巢,二雀即钻身其中,老人呆坐的身子,似同未觉一般,他所说出的语音,也似乎只有自己能够听到,就连结巢在他发内的一双麻雀,也是未能听见。
    由此情形看来,云海老人在此枯坐,已不知几许春秋,真正可以称之为陆地神仙了。
    老人既命他抬头看,他却不知看些什么,只管望着老人散乱的头发发呆,耳听得老人深沉的语音又道:“我只要你看看我左右这四尊石像!”
    飞鸿这才明白,忙依言望去,果然发现老人身前两边立有四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他细细地观察那四座石像,只是左面两尊,乃是两个貌相清癯的老人,二叟一高一矮,那个高的,生得长眉细眉,留有一脸五柳长须,长衣便帽,一副雍容的仕绅派头。
    至于那个矮身的老人,貌相虽是清癯,但是一比眸子,怒吐如珠,生着一圈绕口的短胡子,很像是画像中的髯虬客。
    另外在右面立着的两个人,却是一个潇洒神采的书生和一个手持木杖,状似呆痴的瘦长人,这个人样子很怪,赤着双足,裤子很短,一双小腿都露在外面,年岁看来也不大,约在三四十岁之间。
    郭飞鸿惊奇的打量着这四个人,觉得这四个人面像都很陌生,自己并不认识,不禁甚是奇怪,摸不透老人要自己看是什么意思!
    枯坐在上的云海老人,这时发出了一声长叹,感伤的道:“就是这四个人……这四个人!”
    飞鸿疑讶地问逍:“这四个人莫非还都没有死么?”
    云海老人嘿嘿笑道:“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左面的那两个,如今已死,可是右面这两个,至今仍在人世!他二人的年岁,都已大的惊人!”
    飞鸿怔了一下道:“佛祖莫非要我去寻找这两个人?”
    云海老人冷冷的道:“不错,你要去找到这两个人,这是很重要的事……”
    顿了顿,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这已经是一件很古老的事了,郭飞鸿,你可要知道详情?”
    飞鸿叩首道:“弟子洗耳恭听!”
    老人冷森森的一笑,道:“远在百年以前,江湖武林道上,是一个各放异彩,百家争鸣的纷乱时代,可是誉满天下,八方尊崇的只有四家。”
    说到此,又顿了一顿,轻叹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唉!也就是你左右的这四个人。”
    飞鸿轻轻的复念了一遍:“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
    老人继续道:“这四个人,武技固然登峰造极,表面看各居一方,互不相犯,但是私下里却无不勾心斗角,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江湖上任何一件事,皆与这四个人有所关连,弄得整个江湖惊讯频传,人人自危,为武林中带来了数百年未见的劫运!”
    老人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接道,“后来有一个埋名风尘的奇人,出来为此四人化解,在长白山积雪岩,这四个人捐弃了前嫌,连同那个后来的奇人,五人结为金兰之好,武林中遂安享了五十年太平岁月!”
    郭飞鸿十分聚神的住下听,云海老人言到此,冷冷一笑,又接下去道:“不料五十年后五个人却为了一件事情意见不合而闹僵,那四个人居然在盛怒之下,忘却了五十年的金兰之盟,反目为敌,江湖上因而再次起了滔天的浩劫,那个好心的奇人,失望之下,舍身从佛,可是他心中,却始终舍弃不了他那四个拜弟,曾发下了宏愿,要以佛法来引渡这四个人,并在佛前立愿,为四人积修善功,数十年来,他苦行托钵,数度游说这几个人,可是他终未能达成这个愿望。”
    郭飞鸿听到此,甚是感动,忍不住问道:“这位好心的奇人如今还在么?”
    老人顿了顿道:“那人就是我!”
    郭飞鸿不由一怔,老人泥塑一般的黄脸上,此刻起了一阵微微的颤动,这是一件积压在他内心甚久,而最感痛心遗憾的一件事情。
    “这四个人继续相争,手段更卑下狠毒!”老人重拾话头说下去:“我也继续的为他们化解,积修善功……岁月不饶人,其中的两个死了,剩下的两个,虽然暂时归隐,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不甘寂寞的,如今江湖上,这两个老怪物,要是再次出世,只怕无有一人能够是他们的对手,因为他们武功太高了,几乎已入化境。”
    郭飞鸿心中暗吃一惊,抬头再看老人,却见老人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己然睁开,炯炯目光,就像是两粒明珠一般的注定在自己身上。
    “因此!”老人说:“我才在龟山设下了悬镜廊,定下了三年一届的开房之期,我的用意是要甄选出一个杰出的人才,来为我完成这件艰巨的工作!”
    老人冷冷一笑又道,“可是这件事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这百年以来,我虽然也先后选中了四个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能成功的,相反,四人之中,仅只有一人幸免于难,其他三人皆死在了那两个老怪物手中,那仅有逃出的一人,也就是你师父铁云!”
    说到此,老人眸子微合,道:“这是你师铁云,生平一件自认为最羞于告人的事情,其实他能在这两个人手中逃得活命,已是很不容易了!”
    飞鸿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若非是云海老人亲口道出这段隐秘,他还真不知道师父竟然还有过如此一件事情。
    老人冷森森一笑,道:“人一老,性情都会变得固执倔强,我那两个拜弟也不例外,我知他们恨我,恨得厉害,可是他们莫奈我何,他们胆敢纵横天下,可是却不敢踏进龟山一步,虽然他们知道我曾在佛前发过誓言,善功未满,不能轻下龟山,可是他们怕我,就像老鼠怕猫一样,永世也是改不了的!”
    云海老人身子微微战抖了一下,长叹道:“老实说,我对他们两个,也是黔驴技穷了,如果这一次,你再失败,我永远也无法再能制服他们二人了,他们两个就像是两枚钢针,深深的刺着我。这件事如不能获得解决,我将永生也成不了正果,我所积修善功,也永远弥补不了他们所为的恶,这样日积月累,真是不堪设想!”
    忽然,老人眸子又复大开,目光如电的道:“我现在选中了你,是因为你具有异于常人的禀赋和才智,郭飞鸿,你肯承担下这个任务,为佛门完成一件万世功德的善举么?”
    郭飞鸿剑眉一扬,叩首道:“弟子但听佛祖吩咐,万死不辞!”
    云海老人冷冷的道:“很好,你抬头看来!”
    飞鸿依言抬头,却是没有看见什么,只听老人森森的一笑,道:“郭飞鸿,我今赠你‘如玉金市令’一枚,此令至处,就如同我本人在场一般,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遗失!”
    飞鸿应了一声,却久久不见老人赐下,正感奇怪,忽见老人黄蜡似的前额上,突然起了几道裂纹,落下了一片油泥,泥层落下之后,印堂正中,现出了鹅卵般圆的一枚闪闪金币。
    老人说明道:“此令江湖上知道的人固是极少,可是凡是知道的,无不礼敬有加,就是我那两个拜弟,也要顾忌三分,这百年来,我未曾示人,你拿去吧!”
    飞鸿恭敬地拜了一拜,正要上前接去,忽见那枚金市,在老人前额上一转,顺其身子一路而下,咕咕噜噜一直滚到了他的足前,才停住不动。
    云海老人沉声道:“拾起来吧!”
    飞鸿伸手把那枚金市抬起来,只觉得入手分量甚重,其上刻着很多图形字迹,当时也不及细看,匆匆收起。
    他忽然想起前情,恭声问道:“请问佛祖,这两位老怪的大名如何称呼,住在何方?”
    云海老人冷然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正是说的这四个人的姓名,前一句是指‘铁翅雁’公孙羽和‘矮仙人’尚南飞,这两个人如今已不在人世,他们两个是你左面的那两个石像!”
    飞鸿闻言看去,见是那高矮两个老叟,云海老人顿了顿,又道:“花明水石秀,是指‘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
    郭飞鸿闻言到此,忙又向右面那两尊石像望去,老人冷然道:“不错,就是这两个人,此二人都还健在,虽年迈,凶恶更甚当年,你要特别留心!”
    飞鸿仔细打最着那两尊石像,发现那状似书生模样的人,果然现有几分病容,而那个冻水石秀郎,则带者几分木讷。
    云海老人又道:“你注意看此二人的样子,尽管岁月悠悠,这样子是不会变的,病书生花明,喜着红衣,石秀郎状似呆愚,都很易辨认!”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郭飞鸿,你要特别注意,对此二人,万万不可力敌,你虽已武技不凡,可是在这两个老怪眼中有来,你还差得远,我今授你绝技四手,你要细心体会。”
    飞鸿心中一惊,大喜道:“弟子拜受了!”
    才说完,就见云海老人右手大袖缓缓举起来,左手骈二指,由右手袖下慢慢递出,上下划了一道线。
    飞鸿此时意念集中,他本智力极高,老人虽是随便的比了一比,可是他立刻识透了这招式内所含的无穷奥妙,并牢记在心中。
    云海老人放下了手,回归原式,遂又展开了第二种手法,那双瘦手并排伸出,由上而下,像波浪似的,一连按推了四次,双手才又复归原位。
    郭飞鸿领会了这两个招式之后,内心已把这位带发修行的老佛祖,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只听云海老人又道:“你要记住,这两招,仅仅限于用以对付病书生花明的!”
    飞鸿方自答应了一声,就又听得老人长吁了一声接着道:“我枯坐多年,乍动身手,已显得不十分灵活了,你必需要领会我招式中的内涵,加以活用,才能发挥完全的威力,否则这些招式,不过是徒具形式,也就无足为奇了!”
    说时右手忽出,在上方微微一拍,又在正中虚抓了一下,接着左手平着向外一分。
    同时口中轻轻吐气道:“大风来兮!”
    紧接着他双手如同压下什么东西似地向下一按,等到双手到了脐下的部位时,忽然指尖一挑,就像一双燕子似地向外伸了出米。
    至此为止,另两招也已经施展完了。
    云海老人口中轻轻念了一句:“乳飞双飞!”
    这时郭飞鸿牢牢实实的把这四种手法记在了心中,老人虽只是象征性地比划了一遍,可是聪颖过人的郭飞鸿,已能完全领悟了其中的奥秘真谛。
    云海演完了这四种手法之后,沉声道:“这四种手法,都是我苦思多年领悟出来的异招,配合你的内功施展,就相当可观了!”
    “这头两招,”老人顿了一下,接下去道:“是一种含蓄的功力精髓,是以静制动的,我为它取名为‘海天一线’和‘小风惹浪’,你要记住,这两手招式,只能用以对付那病书生花明,至于后两手‘大风来兮’,‘乳燕双飞’,是用来对付冻水石秀郎的,你不可弄错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弟子已记下了!”
    老人眸子又合了起来,只留下一条线,轻轻宣了一声佛号道:“现在我要你把这四手招式表演与我看一遍!”
    飞鸿答应了一声,立时站起身来。
    他一面口中报出招式的名字,一面把“海天一线”、“小风惹浪”以及“大风来兮”、“乳燕双飞”,各自演习了一遍,他一气演出,那种样子几乎和云海老人所表演的一模一样,且从容如意之极。
    看他演完了这四种手法之后,云海老人发出了一声长叹,道:“你智力过人,果然不负我一番期望,孩子,对付这两个老怪,你必须要镇定,不可现出丝毫慌张,尤其注意,以上我所传你的四种手法,不可用老了,否则你是瞒不过他们两个人的!”
    郭飞鸿此刻已为云海老人的诸般异态引起了极大的兴趣,他确定老人是当今宇内一个少见的奇人,自己蒙他开启迷津,传授绝功,真是缘分不浅。
    这时,那云海老人一双眸子,已完全合了起来,恢复了先前状态。
    他像是干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一般,长长吁了一口气,徐徐地道:“待这件善功做成之后,我也该撒手西去了。”
    飞鸿心中一动道:“老佛祖此话何意?”
    云海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自古没有不落发而成佛的和尚,孩子,我之所以如今仍然未曾剃发,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未能了结!”
    说着,冷森森地一笑又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飞鸿心中怦然一跳,讷讷道:“佛祖的意思是……”
    云海冷冷地道:“不错,这件事完全交给你作了,孩子,你要硬下心来,当你想到,在这两个人手下惨死的人,已可堆积成山时,你就不会吝啬你手中的剑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万一要是不能成功,弟子也只有一死以谢佛祖知遇之恩了!”
    云海又道:“你要慎重你这条生命,果真如此,天道何在?阿弥陀佛!”
    说到此,山房内“当!当!”响起了两声钟声。
    云海老人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道:“我们谈话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山房冷寂,久疏贵客,今日与你一会,我将不再见任何人了!”
    飞鸿见云海说时,身子又回复了来时枯坐的神情,黄蜡似的脸上,即使连皱纹也消失了,他知道老人已有了谢客的表示,自己不便再久留了。
    想到这里,郭飞鸿恭敬的跪地叩了个头道:“弟子告辞了!”
    云海老人双目未开,轻轻的叹了一声道:“铁娥任性,招难必多,这是她咎由自取,你本性多情,一涉其间,只怕不能自拔,慎之,慎之!”
    飞鸿打了一个冷战,正想多问几句,老人已又道:“你去吧,三年之后的今天,来此见我,必要时,我也许会设法找你,去吧!”
    郭飞鸿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而出。
    他推门来到院中,却见海禅大师同着灵哥儿正待立在院外,距离云海禅房甚远,那海禅远远见飞鸿过来,合十一揖道:“恭喜施主了!”
    飞鸿合十还礼,道:“多谢大师接引!”
    灵哥儿下上打量着飞鸿,奇怪的道:“咦!郭相公,你觉得与来时有什么不同么?”
    飞鸿一怔,摇头道:“没有呀!”
    灵哥儿哈哈一笑,弯下身子打了一躬道:“郭相公,我该恭喜你了!”
    飞鸿愈觉不解,不由望着灵哥儿发呆,那海禅也甚觉奇怪的看着灵哥儿道:“你又在说笑了!”
    灵哥几一双大眼睛一翻,晃着头道:“说笑?郭相公身浴佛光,你大和尚难道看不出来么?”
    海禅经灵哥儿如此一提,不由一惊,当时双手在眸子上揉了一下,细细向着飞鸿打量了一阵,他面色立时大变,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竟是没有注意到此点,施主可谓之福缘不浅了!”
    说罢,满脸现出钦慕之色,口中一连串地念着佛号,飞鸿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丝毫也不觉其异,当时奇道:“怎么我不觉得?”
    海禅大师微微一笑道:“佛光启人智慧,如鱼之得水,施主少年之身,首次参佛,竟蒙老宗师如此恩待,后福不可限量了。”
    飞鸿这才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果然一颗心灵明活泼,和来时忧急烦恼大是不同,只此一点,可得知自己蒙赐非浅了。
    当时转过身子,心中默念,向着云海禅室深深一拜,再转回身来,向着海禅及灵哥儿合十道:“二位接渡大恩,请受我一拜!”
    说罢又向着二人深深一拜,海禅及灵哥忙自闪开一边,不敢实受。飞鸿拜别告辞之后,大步向山房外行去。
    郭飞鸿一路步下龟山,回想这一段奇异的遭遇,真正是不可思议。
    可是当他想到了云海老人所说诸言,心中却又不胜担忧,忽然忆起老人赠与自己的那一枚“如意金市令”就取出细看了看。
    那是一枚较常用的制钱大上两三倍的金钱,约有半分厚薄,正中凸出一个“令”字,在这个令字的四周,则有一圈小字为:“五湖四海通行”。
    反过来正中还有一个“信”字,四周雕着一串念珠,也有几个字,写的是:“行脚迹遍天下。”
    飞鸿细看甚久,忖思道:“此令必是老人当年的一件信物,他珍视多年,刻不离身,如今竟慷慨地赠予了自己,也由此可见,他对自己是如何的恩重了。
    由这枚金市令,使他又想到了老人所交付与自己的这一重大任务,他脑子里想着病书生花明与冻水石秀郎这两个人物,听老人口气,这两个怪人,如今都已是寿高过百的老人了。
    此二人当年既与云海老人平行同辈,其武功当可想而知,自己对于此二人,可真是要慎重处理了,而天下这么大,要去找这两个销声匿迹已久的人,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到此,他呆了一呆,当时收起了金市令,不知何时,已来到龟山脚下,目睹着洪泽湖水,澄碧如同是一片碧绿的翡翠,湖上的渔船又在开始作业了,欸乃声中,渔歌互答,龟山脚下,正有几个舟子系舟小憩,其中之一,看见了飞鸿,立即含笑道:“相公要渡湖么?六个钱就够了,我们就便送你一程!”
    飞鸿忽然想到了来时是由楚青青摇舟送来的,此刻不知她上否仍在附近相候?
    当时忙走到湖边,四下望了望,却不见楚青青的踪影,心中不由得兴起了一阵怅然的感觉。
    他只得登上了一艘渔舟,向对岸驶去,在途中,他不禁又想到了冷剑铁娥……云海老人之言是不错的,此女当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只一想到了铁娥,她那长身玉立的身材,明澈的一双大眼睛,那苍白的面颊,便浮现眼前,这姑娘是多么的扣人心弦,令人永远忘不了啊!
    郭飞鸿尚能依稀的记得在云海山房老人以“大轮回佛法”,使得自己忽然忆起的几个前世故人,虽然他已不能记得前生之事,可是白衣女石绿珠以及粉衣女江竹君,却仍在自己念中。
    这时,沐浴在习习的湖风里,他想到了铁娥,也想到了唐霜青,不禁一时感慨万千。
    在他此刻意念之中,唐霜青虽和自己结识在先,可是自己与她不过是青楼两面之缘,而限于当时场所,情景,虽觉其风华绝代,谈吐不俗,终究是相识不深,后来发觉其即是苏州闹得满城风雨的女贼之后,更打消了一些对她的好感,近年来,天涯海角,也就渐渐地把她给忘了,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能拿来与铁娥相提并论的!
    郭飞鸿这一霎时,想到了许多,内心真有无比的感触,对于铁蛾这个人,可真是一个谜,真正是摸不透,记得昔日病榻相守,那是何等一份真挚的感情,而今曾几何时,她竟会变得如此冷淡,简直视自己如同“陌路人”一般!
    飞鸿想到这里,不禁又忆及云海老人之言,铁娥原是为自己两世殉情,自己亏负她委实也太多了,可是她如此倔强难以捉摸,简直无法亲近她,再想到离师之时,师父铁云那些托嘱自己的话,要自己务必娶她为妻,想到此,他那一颗心,愈发的感到不安了!
    习习的江风,迎面吹过来,忽然使得他心中清醒了不少,再看所乘的渔舟,竟然是向着下流疾驰,并非是向对岸拢去,不禁心中一惊,当时大声道:“喂!这是怎么回事?”
    操舟的像是父子二人,一老一少,那个老的戴着一顶大斗笠,搓着一双干粗的手嘻嘻笑道:“大相公,前几天发了大水,水太急,船横不过去,所以只好向下游走一程,实在是没有办法!”
    飞鸿打量这父子二人,倒像是作粗活的水上人家,也就没有发作。
    说话之间,这条扁舟向下又行了里许,郭飞鸿扫目别的船只,见也有拢岸者,不由心中一动,他目光无意间扫向这艘船舟船尾,竟发现供着一个黄铜的小鼎,鼎内袅袅冒着黄烟。
    飞鸿忽然明白了,这艘渔船定是参加了什么帮会组织,也许他们对自己是心怀歹意,当时上前一步,冷冷一笑道:“我现在就要靠岸,快快靠过去!”
    那老船夫嘻嘻一笑道:“大相公,老实对你说吧,有几位朋友想要见一见大相公,所以……”
    飞鸿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船夫胸衣上,老船夫吓得面上变色道:
    “大相公饶命……这不是我的主意!”
    飞鸿见这船夫如此一把年岁,不由心中一软,松开了手,冷冷笑道:“什么人要见我?”
    船夫定了定神,用手向前一指道:“相公请看!”
    飞鸿顺其手指处一望,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只顾得与他说话,竟不知水面上结集了大片的渔船,这些渔船少说也有数百艘之多,远远作势,竟然把自己这艘船围在了正中。
    郭飞鸿朗笑了一声,再抬头前看,有一艘全黑的大船,停舶在湖心,大船上,立有两排赤着上身的汉子,雁翅似的排开,空出了正中的船舱,舱面上坐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
    这时他所乘的渔舟,已然靠向了大船,大船上立时放下软梯,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气势汹汹的道:“朋友,老太爷有请,快上来吧!”
    飞鸿方才一瞥之间,便觉得大船上几个人物甚是眼熟,此刻一听他如此一说,立即想起了大船上人,原来就是大湖帮的那几个主儿。
    如此看来,想必是大湖帮为报那毁坛之仇,才会如此阵势。
    这么想着,郭飞鸿倒也不慌,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倒要领教了!”
    说罢右手轻扯长衣,已然腾身上了大船。
    他身子方自落定,便有一个清瘦的短衣老者迎面走了过来,飞鸿细一打量,已认出了这人竟是大湖帮的向老太爷,此时看来,他那一张黄焦焦的老脸,正蕴含着无限的怒容!”
    这位向老太爷站定身子,嘿嘿一笑,双拳一抱,高举过顶的揖了一揖道:“郭大侠,大侠客,久仰了!”
    飞鸿一惊,倒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当时也回礼道:“向老太爷,久仰了!”
    向老太爷忽然转舒道:“二嫂子,献酒来!”
    遂闻一声娇应,就见一个身着红衣,头上插满了桃花的艳妇,手持着一个白铜的酒盘姗姗走来。
    这妇人郭飞鸿也是知道的,她就是那日在擂台上所见,叫作马二嫂子,为铁娥所伤的那个女人。
    向老太爷接盘在手,道了声:“二嫂子,斟酒送上去,看他饮是不饮。”
    马二嫂子一双桃花眼,向着郭飞鸿瞟了一瞟,伸出一双雪藕似的玉腕,就铜盘内提起锡壶,斟上了一杯酒,移步走向飞鸿。
    只见她粉面泛春,杏眼流波,当真是“人面桃花”,她来到了飞鸿身边,微微施礼,娇声道:“五湖四海酒一杯,万朵莲花遍地开!”
    说罢把酒杯送至飞鸿面前,笑道:“郭大侠饮了此酒,我们之间的梁子也就解了!”
    飞鸿退后了一步,冷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马二嫂子杏眼递波的道:“你还不明白么?老太爷是有意收你入门,你如果饮了这杯酒,也就算是我们大湖教下的弟子,以你的武功,还可派给你一个重要的位子!要是你不肯饮这杯酒……”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一只玉手向四下指了指道:“你可是看见了?你的本事虽然大,却难以逃开我们手去!”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环目四视,果见那无数舟船,已更形逼近,构成了一圈大大的屏障,围得四周水泄不通。
    可是这种阵仗,又如何会看在他的眼中?
    马二嫂子见他久久不接酒杯,不由呆了呆,后退了几步道:“姓郭的,你莫非还不识趣么?”
    方言到此,就听得一声叱道:“二嫂子且慢,我来问他!”
    飞鸿见说话音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根早烟杆儿,身着湖绸长衫,迈着八字步儿,一直走了过来,他走到了飞鸿身前,冷冷笑道:“老夫姓向名春湖,乃是敝帮的帮主,那一日开坛我不在场,由家父主持,听说足下与一个姑娘,大显神威,把我们大湖帮打了个落花流水,嘿嘿!”
    向春湖笑了几声,眯着眼喷了一口烟,徐徐地道:“这几天,我们的人,一直就没有离开你们,那个姑娘虽是暂时溜开了,可是迟早逃不过我们手掌心去,往南往北都有我们的人!”
    郭飞鸿眼看对方一团傲气,禁不住心里生恼,当时冷笑道:“向帮主,请你长话短说,我还有事,不便久留,实在抱歉得很!”
    向春湖那张瘦脸一沉道:“好,俗语说得好,光棍一点就透,家父因赏识你那两手功夫,破格开恩,非但不怪罪于你,还想收你入门,郭老弟,你如果入了我大湖帮……”
    话未完,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向帮主高抬,在下一介俗夫,实不敢高攀!贵帮如果没有别事,我这就告辞了!”
    一旁的马二嫂子闻言,手中酒盘高高向上一举,四周如同闷雷也似地吼叫了起来,喊打之声,响彻云霄。
    向春湖嘿嘿一笑道:“郭飞鸿,你可是听见了?如果你不答应,只怕是走不了!”
    郭飞鸿剑眉一挑:“几艘破船,就拦得住郭某的去路不成?”
    接着抱拳一声朗笑道:“告辞!”
    话声一落,倏地转身,他身子方一转过,就听见舱内似有摔杯之声,又听一人喝道:
    “拿!”
    那向春湖身子向前一欺,一杆长烟袋,搂头盖顶,直向着郭飞鸿的头顶上猛打了下来。
    郭飞鸿身子一闪,又听得一个苍老声音道:“春湖,你闪开看我来对付他!”
    飞鸿闻声,回头却见说话的正是那个向老太爷,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象牙筷,指向飞鸿,口中念念有词,忽地一跺脚道:“二嫂子,借一绺头发给我!”
    那马二嫂子依言竟然自头上割了一把黑发送过去,向老太爷嘿嘿一笑道:“郭飞鸿,老夫再给你最后机会,你如不答应,只怕刹那之间,要身首异处了!”
    郭飞鸿不由心中暗凛,他曾闻洞庭排教的一些近乎魔法的传说,倒没有想到这大湖教竟然也是如此,当时怔了一下,冷笑了一声道:“老头儿,你要如何?有什么法术尽管使出就是!”
    向老太爷叱了声“好!”
    说着,把那绺黑发,紧紧缠在了牙筷之上,向前跨出了一步,阴森森地笑道:“我先要你断左手一只!”
    话声一落,只见他两腕一曲,“啪”一声,竟把手中牙筷一折为二,四下众渔夫一起惊叫了起来。
    郭飞鸿方自心惊,却见一边的马二嫂子一声惨叫,一只手,如用刀砍了似的断了下来!
    向老太爷见状一怔,面色如纸的“哦”了一声,他身子猛然扑过去,拾起了那只断手,接在马二嫂子断处,回身唤道:“马老二,抱走你的婆娘!”
    说着他又向前一上步,霍地自腰上抽出一口短刀,忽然左手按桌,右手持刀,手起刀落,向着自己左手小指砍下去,血光一现,只听“咔嚓”一声大响,有人大叫道:“桅杆断了,不得了!”
    向老太爷霍地回身,果见那高有七八丈的大桅杆,竟由中折为两段,“哗啦”一声倒下来,把湖上小舟砸翻了三四条,一时船翻人叫,乱成了一片。
    向老太爷两般施展法术,不想非但没有伤着了对方身上丝毫,相反他自己这边,却遭了大殃!
    这时他右手弃筷捏住了左手断指,向着郭飞鸿细看了看,忽地变色道:“原来你身浴佛光,难怪我的血指断尸大法不灵了!”
    郭飞鸿目睹及此,皱了皱眉,他本想给对方几分颜色看看再行离去的,这时倒觉心中有些不忍,当时冷冷一笑,正要转身而去。
    就在此时,忽闻传来一声娇叱道:“不要脸的一群东西,你们不是要找我吗?姑娘现在送上门来,看你们能把我如何!”
    话声似乎传自远处,声音一落,一个白衣少女,已自舟船桅杆尖上,快似飘风,倏起倏落的扑纵了过来。
    舟船之间,发出了一阵骚动,郭飞鸿抬头一望,不由心中一惊,他已看出了来人竟是冷剑铁娥!
    铁娥身法奇快,转瞬之间,已扑到了大船之上,娇躯自空而降,活像一只白色的大海鸥。
    这姑娘身子一落下,蛾眉一挑,一声叱道:“哪里走!”猛地向前赶出了两步。
    只见她掌中剑由上而下,猛地劈了下来,使得正是铁氏门中不传的奇异剑术“百步空斩”,剑身一落,只见前行的马氏夫妇一声惨叫,双双倒卧血泊之中。
    郭飞鸿见状大惊,他真没想到,这铁娥下手竟然如此之毒,当即抢上一步,大喝道:
    “姑娘剑下留情!”
    可是冷剑铁娥生就疾恶如仇的个性,愤怒中,哪里还听飞鸿劝解,只见她身子转侧之间,已横在了大湖帮主向春湖身前,掌中剑第二次挥出,却是由下而上,有如一道戏空银蛇一般!
    向春湖父子不过是地方帮会,略擅法术,武技平平的人物,如何能是武林中高绝身手如铁娥者的对手,只听得那向春湖一声惨叫,竟为冷剑铁娥的剑,正面的给劈了个两半。
    可怜向春湖这一帮之主,作威地方上多年,人们谈虎变色的一个人物,竟然连一个全尸都保不住,整个身子被直直劈成两半,倒在船板之上,鲜血溅得满船都是,真是惨不忍睹!
    郭飞鸿顿足道了声:“糟糕!”
    他再也顾不得开罪铁娥,身子向前一掠,已到了铁娥身边,怒声道:“姑娘,你快住手!”
    说着,右手施了一个“拿”字诀,向着铁娥手中剑上捏去,可是他却没有料到,那位向老太爷,目睹爱子惨死,状同疯狂一般,突然直向着铁娥扑至。
    这老头儿赤手空拳,活像一只疯虎,猛然扑到了铁娥背后,一双带血的手,直向着铁娥背后拍来。
    飞鸿见状,大吃了一惊,厉叱道:“快闪开,老头儿!”
    情急之下,他只有先救向老头,蓦地收回了手,可是这一发一收之间,无形中已失去了先机。
    愤怒中的铁娥,真不愧“冷剑”二字的外号,她身子霍地向下一躬,掌中剑向后一探,这一招“黄雀分翅”,出剑如神,剑光一吐,那向老太爷一声哑嘶,身子遂慢慢地蹲了下来,接着倒地而亡,在他的前胸上,现出了一点血痕,鲜血却由背后直冒了出来!
    总共不过是弹指之间,四条人命,已丧在了铁娥手中,这四个人,也正是大湖教里的顶尖领头人物。
    在场的渔夫,见状俱都吓了个魂飞魄散,乱嚣声中作鸟兽散开,一时舟横人翻,乱成一团。
    郭飞鸿想不到自己一时疏忽,这铁娥竟然又杀害了一条人命,转瞬之间,四条性命死在了她的手中,虽说是死者生前作恶多端,可是如此毒恶手段,终非正派侠士所应有。
    这一霎时,他内心真有说不出的难过,望着现场竟然呆住了。
    冷剑铁娥剑斩四人,余勇可嘉,一双杏眼,在大船上望了望,已无自己下手的对象,这时人舟争命,湖上乱糟糟吵成了一片,铁娥望着郭飞鸿冷冷一笑,陡地腾身而起,直纵上了一个船桅。
    郭飞鸿忽然惊觉道:“铁娥,你慢走一步!”
    忙将身子一拔,也腾上了一支桅杆,铁娥这时身子倏起倏落在众船桅杆上,一路飞纵而去,郭飞鸿自是不舍。
    二人这种身手,顿时使得众舟诸人俱都惊吓得怪叫了起来,尽管是巨浪起伏,舟身动荡不已,可是这两个人那种杰出的轻功奇技,飞纵在桅杆尖上,就像是踏行平地一般。
    一追一驰,霎时之间,已至湖岸,眼前是一片密集的松树林子。
    冷剑铁娥最后一次自舟桅上腾身而起,使了一招“海燕钻天”的轻功绝技,娇躯弹起来足足有七八丈高下,然后飘身上岸。
    可是郭飞鸿显然比她还快,他身子几乎和铁娥同时落地,铁娥足一沾地,转身就走,郭飞鸿急急唤道:“姑娘慢走一步!”
    铁娥忽然转过身来,只见她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清叱了一声道:“郭飞鸿,你这么苦苦地追着我,是干什么?莫非我铁娥真的就怕了你不成?”
    郭飞鸿由不住面色一红,他实在想不到铁娥居然如此声严色厉的对待自己,一时也不觉有气,冷冷一笑道:“姑娘你方才下手太毒了,大湖帮那几个人,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
    铁娥忽地跺了一下脚道:“你少管我的事,我爱杀谁就杀谁,你管不着!”
    飞鸿冷冷一笑道:“我是可惜姑娘你的名誉!”
    铁娥鼻中哼了一声道:“我不稀罕!”
    飞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一个人,我……”
    铁娥眨了一下眸子,道:“我们就此分手,以前的事谁也别提了,你要是再跟着我,可别怪我剑下无情。”说罢冷笑了一声,转身而去。
    郭飞鸿此刻心如刀绞,尽管铁娥如此,他仍是放她不下,他不能忘记过去的一段情,以及在她父亲面前许下的诺言,当时疾行了几步,又追了上去!
    铁娥倏地转身,掌中剑猛挥而出,可是郭飞鸿身子只微微一闪,便躲了开去,铁娥第二次出剑,剑尖由下而上翻出来,招式名为“一天残虹”。
    可是郭飞鸿身子微起,不费吹灰之力的又闪在了一边,铁娥第三次扑上来,口中娇叱了一声,长剑又一次翻出来!
    目睹着铁娥如此绝情的样子,郭飞鸿一颗心是冷到了底,他忽然叹息了一声,站立不动,他要看看这个狠辣的姑娘,到底要对自己怎么下手!
    铁娥哪里体会得出飞鸿此刻的心情,待得剑身递出,忽然发觉出情形不对,可是再想收手已是不及。
    只见剑光过处,郭飞鸿一个踉跄,左胸脯上血光迸现,他身子倒倚在一棵树上,只痛得“啊”了一声。
    铁娥猛然收剑,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阵惊慌之色,她没有说一句道歉的话,只是呆了一呆,倏地转身如飞而去。
    松林子里,摇晃着阳光的影子,时有微啸。
    郭飞鸿紧咬着牙齿,只觉得左胸上的剑伤痛彻心肺,他不免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只见鲜血染满了全身。这位少年奇侠,一时禁不住悲从中来,落下泪来。
    他伤心并非是为了身上的伤,而是铁娥的无情,这一剑似乎说明了她对自己痛恶的程度,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确实该死了这条心了。
    想到此,他匆匆在伤处附近先闭住了血脉,胡乱的上了点药,这一剑还真不轻,左胸上竟被割开了半尺长的一道口子,足足有半寸多深。
    飞鸿把上衣撕破了一件,在伤处包扎了一下,愈想愈不是味儿,千里迢迢寻来,一腔热望找到了她,想不到,她竟然变得如此。
    “她果真是没有一点感情么?”
    郭飞鸿想来想去,一颗滚热的心,渐渐的凉下去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的痴情是多么的无聊、幼稚,一个人妄图去获得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该有多傻!
    午夜。
    徐徐的风,吹在窗纸之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茅屋外有几声狗叫,当空有几颗小星星。
    郭飞鸿辗转在长榻上,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呻吟,他床前那一盏昏暗的孤灯,时明时灭摇曳的光影,照映着他那张苍白的脸。
    他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伤处益发的疼痛,同时口渴得厉害,摸起了茶杯,喝了几口冷茶,睁开双目望了望窗户,天还没有亮,他又倒下来,就口把灯吹灭。
    方才他做了个梦,梦见了铁娥,铁娥在对自己笑……很少见的笑靥,他闭上了眸子,想继续去追寻这个梦,难得的美梦!
    人如果能永远生活在梦境之中该有多好!只是“由来美梦最易醒”,如果你本身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即使在梦中,也很难不错,她就是铁娥!
    郭飞鸿蓦然间呆住了!
    铁娥缓缓倒下身子来,她的嘴几乎已挨在了飞鸿的脸上,那沾着泪的一双眸子,似乎显得格外妩媚,她吹气如兰地道:“你听着,只许听不许乱说话,你要是胡乱说,我可要走啦!”
    飞鸿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已为这意外的变化,弄得呆住了!
    铁娥嘟了一下小嘴,道:“这些年,我可没有理过一个人,要是有,你算是第一个!”
    飞鸿方要答话,却为她伸出玉指按在了唇上,她就像是一个大姐姐管小弟弟一样的白着眼,又笑又嗔地说道:“不是叫你别说话吗!”
    郭飞鸿这一霎时,只觉得伤也不痛了,他真有点受宠若惊,眼看着铁娥挨着自己,她那冰冷的脸挨在自己火热的肌肤上,尤其感到无限受用。
    铁娥用她的脸在飞鸿脸上挨着,缓缓地道:“你的伤可是不轻,我已经看过了,这都怪你,可不能怪我,谁叫你不躲呢!你是木头人么?”
    飞鸿忍不住抖动了一下,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张开了右臂,紧紧的把她搂住,他脱口道:“姑娘!”
    铁娥用玉指点了他一下道:“叫我小娥就行了!”
    飞鸿讷讷地道:“小娥!”
    铁娥娇应了一声,她把脸枕在他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胸脯上,翻着一双大眼睛道:“你恨不恨我?”
    郭飞鸿想转过身子去把灯弄亮,却为铁娥伸手给拉住了,她哼了一声道:“我讨厌灯,这样不是很好吗?”
    飞鸿此刻虽是热情澎湃,可是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尤其是对自己最亲爱的人,似乎不能这样!捕捉一些乐趣。
    郭飞鸿转侧了一下身子,含糊的道:“铁娥!”
    朦胧中,他觉得身上奇热,热得难受,他想踢开被子,可是这只是他昏迷中的一个想法,却难以付之行动。
    忽然,一只冰凉的玉手,摸在了他的脸上。
    郭飞鸿迷糊的摇了摇头,把那只手挣开,他紧紧闭着眸子,发出了几声呓语!
    床前俏立着一个美人儿,她一身洁白的长衣,秀发披肩,眉目疏朗,映着窗外的淡淡月光,这少女就像是月里嫦娥那么的清艳绝尘!
    她轻轻抹了一下眼睛,好似哭过了,只管默默的看着床上的郭飞鸿不发一语。
    床前俏立了一会儿,她才由身上取出了一个小白瓷瓶儿,自内中倒出了几粒药丸,小心的放入了飞鸿的口中,又扶起他喝了几口水。
    朦胧之中的郭飞鸿,并没有为此而惊醒,他转了个身子,含糊的道:“你……好狠的心……”
    白衣姑娘闻及此言,由不住身子一颤,伏在床上哭了,她轻轻伏在飞鸿双腿上,抽泣道:“飞鸿……你,这个傻子,你可知我爱的是你!”
    她说的声音很低,显得那么地悲伤。
    郭飞鸿忽然惊醒了,猛地会起来道:“谁?哦!你是谁?”
    白衣女仍然伏在他双膝上抽泣不已,她的眼泪,湿透了飞鸿的衣裳!
    郭飞鸿大吃了一惊,正要再次喝问,那姑娘已猛然抬起了头,伸出双手,把飞鸿的身子硬推得倒睡下去。
    在这些动作之中,郭飞鸿才发现这姑娘竟是铁娥,一点也可是,他却实在没有勇气去拒绝对方,再者,他还有很多的话要对她说,他讷讷道:
    “小娥,你听我说,这些日子我找得你好苦!”
    铁娥一笑道:“现在你找到了!”
    飞鸿点头道:“是的,你……你父亲他……他……”
    才说到此,铁娥忽然坐了起来,冷冷地道:“你不要再提他!”
    飞鸿呆了一呆,道:“他……他老人家是我恩师,这些年,他把一身武功全都传授给我了,而且……”
    铁娥霍地面色一变,站了起来,她把身子转向了一边,冷冷的道:“原来这样,怪不得你的本事这么大呢!”
    说到此,她忽然垂下了头,飞鸿似乎看见自她眸子里流下了几滴眼泪,不由心中一惊,讷讷道:“你……怎么了?”
    铁娥猛然转过身来,不过是瞬息之间,她似乎又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平常那种冰寒的态度,她冷笑了一声道:“你永远不知道我恨他有多深,任何接近他的人我都恨,你……竟然是他的徒弟!”
    飞鸿呆了一呆,道:“小娥,你错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这样对养育你的父亲是不对的!”
    铁娥一双眸子,睁得极大,以比冰还冷地声音道:“他没有养育我,自我懂事以来,我就没见过他,他不是我父亲!”
    飞鸿一惊道:“可是他到底是你父亲!”
    铁娥又慢慢垂下了头,冷森森的一笑道:“他不是,这件事你不必再提了!”
    说到此,她伸出一只玉手,掠了一下长发,慢慢转过了身子,苦笑道:“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我差一点作出了傻事!”
    她那双明媚的眸子,微微闭了闭,两粒晶莹的泪水滚了下来,张开眼睛,她惨兮兮地笑了笑道:“唐霜青、楚青青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你可以随便挑,她们比我强多了!”
    飞鸿猛然一呆,他真想不到铁娥会这么说,一时真不知说什么才好,铁娥说完了这几句话,一双剪水瞳子,似怨又爱的向着他望了望,叹了声道:“好好的养伤吧,我走了!”
    郭飞鸿霍地翻身下床,可是铁娥却如同一阵风似的飘出了窗外,飞鸿大声道:“小娥,我还有话要说!”
    他猛然扑到了窗前,由于剧烈的行动,左胸伤处疼痛加剧,可是他哪里还顾得这许多!
    当时腾空身出,等到落地之后。才发觉出自己竟是赤着双足,而且身上仅穿一袭宽松的中衣,那样子实在是不能见人。
    他四下张望着,冷月稀星下,早已失去了铁娥的影子。
    阵阵的夜风,就像一把把的利刃,刺痛着他左胸上的伤处,他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倚身地一颗树身上,他知道自己这时是追不上铁娥了,她真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郭飞鸿低头叹息了一声,只好重新转回房内。
    这时东方已微微现出了一点点鱼肚白色,隔墙的老公鸡正在啪啪地扇着翅膀,正是“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时候。
    在这黎明前夕,郭飞鸿回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一此,真好像作了一个梦,而事实上这并不是梦,是真实的,以往他曾认为铁娥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可是这观念是不正确的,今天他才看见了铁娥的另一面,她是“艳若桃李,冷似冰霜”!
    虽只是那么短暂的一霎那,却足够他消受一生而有余了!
    在灯下,飞鸿遐思了一阵子,他似乎还能体会到铁娥留在自己身上的余温,她那冰寒的小脸,贴在自己热烫的面颊上,那是一种何等的感受!
    郭飞鸿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甚至还能寻觅到铁娥留在上面的眼泪!
    他记起来了,铁娥不是伏在自己膝上哭过半天吗?她为什么哭?一个哭泣的女人,你能说她是绝情的人吗?不!那是不对的!
    只是她是如此的善变,当你才发觉出她的可人之处时,她却立刻又变得冷酷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令你永远也捉摸不透的人!
    自服过铁娥的药后,他似乎觉得热退了不少,人也清爽了些,可是这种内心的感伤,却使得他心情益发得沉痛,病势反倒像是加重了!
    铁娥当真是他命中的魔星,对于她,他是丢不下放不开,当然这其中除了感情以外,另外还有恩义与责任,如此,这位不可一世的奇侠,就更感到难以处理,心情也就愈发的不得开朗。
    转回到大湖客栈之后,冷剑铁娥整个的心都碎了。
    往昔,她是如何坚强的一个人,可是今天,对于郭飞鸿,她整个地变了,她居然为他流下了眼泪,伤心地哭了。
    这真是使她想不透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倔强的女人,可是事到临头之后她才发觉到自己和别人,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
    剪下了这朵灯花之后,天也几乎亮了!
    铁娥推开了窗子,让室外清冽的空气吹进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心情上感到困扰,她觉得一种不说出的烦闷,似乎都要为之窒息了。
    望着波纹时兴的洪泽湖水,铁娥呆了良久,她忽然跺了一下脚道:“不!不行,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想着,她默默地垂下了头,她忆起了昔日的一段往事,在长沙石云梯东柿口的小屋之中,自己病倒了,他是如何地衣不解带,在床前服侍着自己,如今他病倒了,更何况是自己伤了他,可是自己却狠心地丢开他走了。
    想到此,铁娥一双眸子,由不住微微红了。
    她来回地在房子里走了几转,忽然站定了身子,却又冷冷地自语道:“不!我不能再见他了,我不能轻改初衷,那唐霜青不是正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吗?我应该找着她,成全了他们才对!”
    这么想着她确实内心一松,可是却又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突然,她抽出了剑,腾身院内,剑光绕处,竹叶纷飞,在闪烁的剑光影里,她似乎发泄了不少心中的烦躁和不安。
    忽然,她耳边传来了一声笑声,一人以玩笑的口吻道:“好剑法!”
    铁娥不由暗暗一惊,她本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愁绪,才会如此反常的在院中舞剑,却想不到,附近竟然会有外人在看她,蓦地定住了身子,杏目放威地冷笑道:“什么人?”
    她这句话说后甚久,才听得那片小竹林里有一人冷冷笑道:“姑娘,你的身手不凡,想不到这地方,居然还藏有如此身手之人,真正是人间到处有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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