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解金刀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返回客房,公子锦心内稍安。
    细看得自徐铁手上那口宝剑“碧海秋波”。只见剑长三尺四五,竟较一般宝剑要长出了许多,剑式古雅,细窄,色作碧蓝,通体上下波雾蒙蒙,似有一层层隐约的波纹时隐时现,离着剑身尺许之外,即能感受出冷森森的剑气,试着拔下一根长发,比以刃口,不及轻轻吹气,已断为两截,端的是一口前所未见的神兵利器,想不到那日叶老居士所言,竟然成真,所谓的“神物择主”,竟然真有其事。
    无意之中,得到了这等罕世神兵利器,好不开心。
    他这里只顾细细打量手上长剑,耳听着门上一响,有人弹指道:“睡了没有?”
    是燕子姑娘的声音。
    房门轻启,燕子姑娘真如燕子般的轻盈,翩然而入。
    掩上房门,回身一笑,她说:“恭喜,恭喜,得了好宝贝一个人关在房里偷偷看哩……”
    “姑娘怎么知道的?”公子锦好生奇怪。
    燕子姑娘神秘一笑说:“我会算——”
    说时就着一张座位坐下,笑嘻嘻地道:“早知道这把剑在他手上,哼,怎么样我也放不过他,却是被你拣了个便宜,真让人羡慕死了,喏——拿过来给我瞧瞧,也让我长长见识。”
    公子锦一笑,把剑递上。
    燕子姑娘接过来先不抽出,只是就着灯光,细细审视着古朴修长的剑鞘,却已忍不住“啧啧”赞赏道:“果然名不虚传,真是那一把碧海秋波了。”
    随即笑道:“这把剑初传江湖,大家都以为是落在了云飘飘手里,碍着这个魔头太过厉害,谁也不敢招惹,后来又传说,这把剑不在他手里,风风雨雨,弄得人莫名所以……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落在这个老头儿手里,所谓‘神物择主’,看来他是不配享有了……活该你走运。”
    公子锦道:“我也不敢就此据为己有,眼下暂借一用而已,等事情完结以后,我把此剑送交堡主,听凭他老人家发落也就是了……”
    “你就别客气啦。”
    燕子姑娘抽剑细看,看一眼赞叹一声,最后收剑入鞘,交还过去道:“快收好了吧,我要是你就藏起来不用,要不然谁看见不眼红?”
    公子锦笑道:“要是那样,还不如没有的好,我眼下正少一件称心的兵刃,这把剑来得正是时候。”
    燕子姑娘睁大眼睛向他望着:“啊——”了一声,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那一天你不是见了我娘吗,第二天她老人家对我说,说你如今福星高照,凡事都能逢凶化吉,而且说不出十天,还有好运,怪不得呢……这么好的事都让你碰着了。”
    公子锦一笑道:“刚才庙里云板声急,听至愚和尚说庙里的阵势已然发动,你却又是怎么来的?”
    燕子姑娘说:“这点阵仗就能拦住我?”
    一笑又道:“不过,他们这庙里如今是大有能人,忍大师的功夫不用说是一流境界,就连达摩院的四堂长老也都有真功夫,另外还有很多能人也来了……我想,铁马门的人,今天晚上要吃大亏。”
    公子锦说:“徐铁已然被擒,那个神眼木三又怎么了?”
    “嘘——”燕子姑娘手指按唇,轻轻嘘了一声。
    原来是室外有了动静。
    二人运神凝听,只觉着外面飞沙走石,颇有异动。
    燕子姑娘刚要冲出,公子锦制止道:“不要动——他们能应付的。”
    “说得也是……”燕子姑娘随即又坐了下来。
    公子锦缓缓说道:“我预测铁马门今夜不过只是投石问路而已,一个木三,用不着兴师动众。”
    燕子姑娘说:“你可不能小看了这个人,铁马门里面除了云飘飘以外,就数他最难缠,不过,今夜他算碰见了最厉害的对头了。”
    “谁?”公子锦道:“忍大师?”
    “忍大师慈悲为怀,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燕子姑娘说:“是比忍大师更厉害的人。”
    “难道……丁仙子也来了?”
    “不是她老人家,她没来。”
    燕子姑娘一笑说:“这还猜不出来,想想三太子身边的人?”
    “叶老居士。”公子锦恍然大悟道:“他老人家出来了?”
    燕子姑娘说:“神眼木三遇见了他老人家,那可真是碰见了最厉害的对头……”
    说话的当儿,室外又有了动静。
    公子锦走过去悄悄推开了半扇窗户,嘿!明月下清清楚楚地照见了两个人,可不就是嘴边上刚刚提到的两个厉害人物吗。
    叶老居士。
    神眼木三。
    无巧不巧的此二人就站在公子锦居处当前,映着天上明月,看得十分清楚。
    茅亭在冷月下透着冷清,却有几分诗情画意,站在亭子前的叶老居士,长衣飘飘,皓首苍须,更似有几分神仙气质。
    那个铁马门中极厉害的人物“神眼木三”面亭而立,与叶老居士相距丈许对峙,此人生就的一双夜猫子眼睛,在月光里闪烁着碧森森的颜色,十分骇人。此外,在茅亭四方,更有四个和尚远远站立,公子锦与燕子姑娘也就知道,此番形势已完全在临江寺控制之中,只因为叶老居士的忽然出面,庙寺主人不便再插手而已。
    神眼木三显然已知道面前老人是何等人物,一向高傲的神态,亦为之大大收敛,却只把一双碧森森的眸子,死死向对方注定。
    风引树摇,落叶萧萧,较之先时双方追逐的飞沙走石场面,显然又是另一番境界。
    大家都静悄悄的,只看着这两个当今武林中最具传奇话题人物的对垒,该是一番何等情况?就连屋里的公子锦和燕子姑娘也都心里充满了好奇。
    那阵子风,竟像是老围着眼前茅亭迂回不去,引动着地面上的落叶团团打转。
    渐渐地公子锦看出来了——那不是风。
    他用胳膊轻轻碰了燕子姑娘一下说:“他们已经斗上了。”
    燕子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也发觉到了,点点头表示会意。
    那必然是一种内气的交接,透过双方的躯体,互相抗衡。有此认知,再看形诸在他们双方之间的那阵子风力,就不会感觉到奇怪了。
    先是地面落叶团团打转,蓦地,这阵子迂回风势,突然为之静止,怪在满地落叶,像是为某种力道打散,是而,形诸在外面的样子也就格外奇怪。
    那些树叶好不容易、极不情愿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却是刚才聚拢,却又在另一种力量的趋使之下,蓦地爆破炸散开来,向四面八方飞散。
    却是空中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道,将爆飞四散的落叶一下子聚集起来,硬生生压落了下来。
    乍看上去,就像是千万黑蜂所聚集的一个大蜂巢,忽然聚结,直落而下。
    看到这里,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明白了,那就是叶老居士与神眼木三正在较量内功。
    那一团为数万千的树叶,似乎在一种力道的聚结之下,不再散开,像是一个大黑球样地在地上左右打滚,时高又下,如此坚持了好一阵子,渐渐才为之静止下来,不再滚动。
    公子锦与燕子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都似面有得色,不用说,在这一阵双方无形内力的较量之下,似乎是老居士已占了上风,即是神眼木三所代表的反面力量,终不能突破叶老居士所形成的正面聚力——那一个由万千落叶所聚结的大黑球,在完全没有任何外力所趋使干扰之下,自然地散开,随风而逝。
    神眼木三蓦地发出了一声怪笑,两只鸟爪也似的瘦手,向着伫立亭前的叶老居士拱了一拱。
    “老先生好纯的功夫,木某佩服之至——”木三用着发左的嗓音道:“看来今夜木某人来的不是时候,哼哼……即然今天夜里见着了,总是有缘,老朋友,你可愿接我三招?”
    一边说,一边眨动着他那双碧森森的三角怪眼,即使在黑夜里,亦能见其狰狞面目。
    叶居士徐徐抬起手,持着颏下长须,聆听之下,冷冷笑道:“木当家的,我久仰你了,看来今天晚上你来的真的不是时候,看见没有,这庙里的和尚,都冲着你来了,再晚了,可就走不了啦——”
    “笑话——”木三狂笑一声,声如夜枭道:“我不信什么人能阻止住我的来去,木某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信就等着瞧瞧,别看你们的人多,姓木的可是没看在眼里。”
    叶老居士嘿嘿笑了两声,用着浓重的川贵口音道:“既然如此,就算姓叶的多事了,木当家的,老夫久仰你的‘三阴绝户手’已有十分火候,敢是今夜不吝赐教,要施展出来,叫我姓叶的大开眼界,饱饱眼福?”
    “你——”木三显然吃了一惊,盖因为这三阴绝户手,是他师门独传秘功,素日极少施展,即使在铁马门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已,事实上这门秘功在江湖上也早已失传,无人记忆,对方何以得知?当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巧的是神眼木三正是打算要用这师门秘功取胜对方,以找回刚才内气接触之落败颜面,此刻为叶居士开口说破,看样子对方竟似有恃无恐,分明不曾把自己这套师门不传秘功看在眼里。
    这个突然的念头,一时竟使得神眼木三惊措失所。
    一呆之下,才自缓缓狞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很好,既虽如此木某人也就不必藏拙,这就向阁下请教高明了——”
    话声一顿,接着一声喝叱道:“看招!”
    有似飞云一片:“唰!”地已掠身而前,直欺向叶老居士前身正面。
    叶老居士迎着他飞快而来的身子,身躯微微向左一偏,右手“白鹤亮翅”地轻轻一起,竟然抢先一步,直向木三左肋间插去。
    天太黑,双方动作又是如此之快,简直看不清楚。
    仿佛是不知怎么一来,两只手已交插着迎在了一块——叶居士身子向右,木三身子向后:“唰”地一下子分了开来。
    神眼木三怪叱一声道:“着!”
    陡然间,他点足而进,两只手“十字摆莲”忽悠悠,舞动起一片迷离。
    各人眼睛所看见的,竟不是两只手,而是一天的手掌,少说也有四五十双之多。
    霎息间,这一天的掌影,竟似把叶老居士全身上下整个都包了起来。
    自然,这为数众多的手掌,全系幻景,其中仅仅只有一双是真的。难就难在,你如何去分辨其中那一双真正的手在哪里。
    却是,叶老居士神目如电,不曾瞒过了他。
    蓦地,他双掌同出,就着身侧四周的一天掌影里快速拍击过去——
    “叭!”
    四只手霍地迎在了一块。
    紧接着是双方麻花卷儿样的一阵子翻腾,旁观各人简直都看花了眼。
    猛可里,这一双纠缠着的人影霍地分了开来。
    叶老在前,木三在后。
    看起来势子是那么的疾。
    神眼木三是那么情不及待地拍出了一掌——五指弯屈,活似一把钢钩,“唰”地直袭而下。
    却是,这一抓又落了空。
    叶老头就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的伶俐,猛地向前一扑,木三的五根手指头,就像是擦着了他的背滑了下去。叶老头当然不是好惹的,随着他身子风车似的一个打转,一条右腿,举步撩阴:“呼”地反向木三胯下勾踢了过去。
    神眼木三“吭”了一声,整个身子一个疾翻,怒鹰也似的倒卷了起来。
    足足地掠起了三丈来高,忽悠悠落向殿阁一角,只见他身子一连摇了几摇,总算拿桩站住。
    这一脚到底撩着了没有,谁也没有看见,倒是神眼木三那么优美的起飞之势,谁也禁不住暗里喝彩。
    “好——姓叶的,你给我记着,木老三只要有三分气在,咱们这个账就得好好算算。”
    说时,他身子很不得劲儿地又动了一动。
    叶老居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淡淡地只说了声:“领教了,你去吧。”
    木三凄惨地怪笑了一声,正要离开,耳边却响起了急骤的云板声。
    庙里似乎发动了大的阵式,黑暗中灯光晃动,直向眼前簇涌过来。
    一个和尚抢步而出,大叫道:“姓木的,你还想走么?你跑不了啦——”
    可不是吗,火光晃动,四面八方都有人簇涌过来,居高下望,清楚地可以看知是一堂阵势,非同小可,为首的八个和尚,各人身穿黄色袈裟,伫立八方,分明是本寺的八堂长老全都到了。
    看到这里,神眼木三再一次发出了怪笑之声,转向亭前的叶老居士道:“姓叶的,你枉为一代大侠,却也如此卑鄙伎俩,木某上了你这老儿的当了,罢……罢……有什么伎俩,你们就都施展出来,看看能耐我何?”说时身子向下一矮,右手翻处,已把插在后腰上的一件兵刃取到手里,随风一舞“呼”地展开来,竟是一面长四尺,细窄刚韧的黑色三角旗子。
    知道实况的人,都不禁心里有数,敢情是木老三情急之下,把他一向深藏不露的独门兵刃——“剪金风”也施展出来。
    无如睽诸今晚这个阵仗,他的败象已定,即使三头六臂也必将插翅难飞。
    “且慢!”
    站在亭前的叶老居士,忽然断喝一声,制止了眼前的乱嚣,随即抱拳朗声道:“叶某有言在先,请木当家的自由转回,各位师父请网开一面,不与阻拦,感激不尽。”
    一面说时,环顾左右四周,深深一揖。
    随着他的话声之后,各处灯光顿时为之消逝无形。
    伫立屋脊的神眼木三,目睹及此,自不会坐失良机,冷笑一声,向着亭前的叶照抱拳道:“姓叶的,咱们后会有期,走着瞧吧。”
    话声一落,猛杀腰,箭矢也似地已纵身而出,一跃三丈,落身于左侧面偏殿飞檐,再弯身第二次纵起,野鹤穿云样已消逝无踪。
    一场看来极其凶猛的杀戮场面,转眼间即为之烟消云散,那么盛大的场面,看起来倒像是多余的了。
    其实却也不是,来者三人,除了神眼木三之外,其他二人俱落网被擒,眼下在临江寺已成了阶下囚。
    悄悄关上了窗户,公子锦回身向着身边的燕子姑娘微微一笑说:“好精彩的一场打斗,不是吗?”
    燕子姑娘也笑了。
    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的确是的,这位叶老先生,我久仰他极了,今天晚上总算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他的本事比我想的更大,就是与我义母比较也毫不逊色,很可能他们之间不相上下。”
    “这话怎么说?”公子锦神秘地笑着:“天下真的有不相伯仲的两个人?我想即使武功再高,如果真的比起来,总也应该有高下之分吧。”
    “你说得对极了。”
    燕子姑娘回以神秘的微笑说:“我也时常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你可曾注意到了,这些所谓的极厉害的高人,他们似乎都有一种共识,除非是深仇大怨,绝不会去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会为了一时的逞强好胜,硬要分个高下,所以我想武功与智慧与道德修养诚然应是一体,那意思也就是说,在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时,都会有一种共识,这种共识也就是我所谓的‘不相上下’了,公大哥,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公子锦深深吸了口气,用着异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心里由衷地充满了钦佩。
    诚然,燕子姑娘正是说出了他心里的感觉——那就是一个真正伟大的武者,在他超人强大的武功之后,必须兼具智慧与道德的修养,特别是后一层的功力,往往较前一层更为重要,认真探讨起来,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侠”与“魔头”的分野与不同之处了。
    燕子姑娘说:“你在想什么?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你说的对极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刚才叶老居士才会留下木三的一条活命。”
    公子锦说:“可是木三岂能真的因此就会有所改变?或是更变本加厉地继续为恶呢?要是这样,叶老居士的一片仁心莫非是白用了?却又为了什么?”
    燕子姑娘说:“我并不认为如此,人的生死祸福,其实并不由人来决定,不要忘了,冥冥中还有气数二字。”
    公子锦一笑说:“原来姑娘如今功力已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可喜可贺。”
    “谢谢你吧。”燕子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何必说我,你将来的造诣,不知要高出我多少,到时候可别忘了此时此刻,有我这个人,我这里先施个善缘,就叫你一声公师兄吧。”
    一面说笑嘻嘻地站起来,向着公子锦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公子锦惊笑说:“哎呀——这可是不敢。”
    刚要起身移动,奇怪的一双腿脚,偏偏站立不起,肩上也像是有什么力量压着一样,便这样莫名其妙的受了对方一拜。
    之后,公子锦再一站立,却又轻轻松松的站了起来。
    燕子姑娘像发现了什么,奇怪地打量着他:“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公子锦把刚才奇怪的感觉告诉了他。
    “呀!”燕子姑娘脸色极是惊喜地看着他道:“你可真是一个福气人,怪不得我义母说你将来有极大的成就,你知道为什么你站不起来吧?”
    “为……什么?”
    “那是因为在你背后的神灵要你那样的。”
    “那又………为什么?”
    “人是不平白无故地受人大礼参拜的。”燕子姑娘说:“除非你真的有这个福份—
    —啊,我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说,你终必将会有大成就,而刚才我的那一声师兄,看来还是高攀了,哈哈……,其实应该叫你一声师父才对——可你实在又太年轻了一点儿。”
    “不要胡说。”公子锦笑嗔道:“你可真会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你知道吧。”燕子姑娘说:“连我义母都说,将来还要沾你的光呢!”
    公子锦摇头一笑:“说什么沾我的光,要不是她老人家,我已经两次遭了大难,请转告她老人家,若是日后真能为她老人家效劳,万死不辞。”
    “好——这可是你说的。”燕子姑娘伸出了一只手:“咱们击掌为誓。”
    两只手“啪”地迎在了一块。
    燕子姑娘随即站起道:“我该回去了,明天见。”
    开门步出,晃了晃身,随即不见。
    天色微明。
    公子锦居高临下,对着一片深渊、云蔼,方自行了一套吐纳功夫,身后己有人来。
    是那个法号“至愚”的矮小和尚。
    见面行礼之后,和尚说:“请随我来。”
    公子锦便随他离开,走了一程,和尚笑说:“昨晚上的事,公施主受累了。”
    “哪儿话。”公子锦站住问道:“那两个人还在庙里?怎么发落了?”
    和尚说:“方丈师父把他们囚在湖心,随后再发落。”
    “湖心?”
    “喏——那边就是——”
    和尚向着山下湖水指了一指:“那里有本寺的另一个偏殿,达摩堂就在那里。”
    果然,在紧傍着山边的湖岸,耸立有另一座看来建筑巍峨的寺庙,早先来时公子锦便发现了,只以为是另一座寺庙,却没有想到是属于临江寺的一座分殿,且是本寺“达摩院”之所在。
    二人继续前行。
    想是庙里阵势已然发动,为恐公子锦上来不熟悉,至愚和尚特来指引带路。
    其实公子锦胸中了然,和尚这边稍有暗示他便全然领会。
    前行来到了一片松林。
    和尚忽然止步,公子锦也停下来,直觉显示,眼前已到了紧要所在。
    只见一行通道修筑得异常洁净,两列松柏夹道,衬托出绿蒙蒙的一片青幽,道上铺着花纹美丽的黛绿色花岗石板,两相映衬,越觉得绿意盎然,扑入眉睫。
    便在此一片翠绿中,耸峙着一幢建筑古朴的淡黄色石楼。
    楼的格式极不同于一般,看来略呈六角,却建有三面门扉,各自通向一条通道,远远看去,沿着楼檐阁边,金光闪闪地悬挂着串串金钱——这样的设置,可就透着有些玄了。
    再看那三条通道,道边的树,甚而树的排列,其间的一些石兽,诸如石马、石鹿等,无不陈列有序,不像是胡乱摆放,这其间当然大有学问。
    公子锦透过敏锐的观察,甚至于立刻就判断出这房子大有学问——多半是设置有极厉害的五行阵势埋伏——这阵势岂止是微妙而已?“微妙”得连专司领路的“至愚”大师也不能草率进入。
    “且慢。”老和尚站住脚步,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公施主稍待,这‘普提大九乘’阵脚太也复杂,却要仔细寻思盘算之后才可进入。”
    一边说即由怀内取出一个八卦形的铜牌,上有度刻经纬,老和尚面阳而立,拨弄了片刻,才点头道:“这就是了。”随即点足纵身,向通道进入。
    公子锦亦步亦趋,急跟而上。
    老和尚不过前进数丈,又自站定,重新由怀内取出八卦铜牌度刻,拨弄一阵之后,再次前进。
    如此走走停停,三度之后,才抵向楼前八角洞门,站定后,向里一望,才发觉到里面庭院深深,好大的气势。
    老和尚却已是额角见汗,向着公子锦苦笑道:“里面这一程比外面更难走了,且容老衲再慢慢寻思……”
    话声才住,却由里面传过来一声嘻笑道:“至愚、至愚,何其愚也,昨天向你解说了半日,你怎地全都忘了?”
    声音透着耳熟,正是昨夜与神眼木三对垒,大显身手的沙门居上叶照,叶老居士。
    想不到二人来此举动,对方楼内看得一清二楚,隔楼传话,声音清楚之极。
    至愚和尚聆听之下,赫赫笑着,脸上神色甚是尴尬。
    叶居士笑道:“这里没有和尚你的事了,忍大师那边还有事与你商量,请速去达摩院一晤,这就快去吧。”
    至愚和尚合十道:“贫僧遵命——却是……公施主……又将如何入内?”
    “这个,和尚你就不用费心,我自会引他进来就是。”
    至愚和尚应了一声,想到方丈既有事相召,哪里敢怠慢,向着公子锦合十为礼,随即转身自去。
    公子锦这才向石楼深深一揖道:“弟子不明阵法奥妙,请老前辈指引一二才可入内。”
    楼内叶老居士冷笑一声,讷讷道:“紫薇先生对你期许至高,更说你曾习过冷琴阁的春秋正气功法,这阵势虽加了些禅门奥妙,集懦释道一体,你再细心看看,是否有踪迹可循?”
    公子锦抱拳道:“谢谢前辈指点,且容弟子看来——”言罢,随即按冷琴阁春秋正气功法,向阵内仔细观望。楼内传声道:“一株一兔,一暗一明,伏弓抽箭,三步一仰,痴儿、痴儿,还不明白么?”
    这么一说,顿如醒醐灌顶,公子锦“啊!”了一声,再向阵内看时,便又是一番境界。
    “弟子明白了。”
    话出人起,纵身一跃,即行向园中进入。
    在园里他一连转了几个圈子再行站定,四下打量一眼,此刻所见石楼远近,以及园内之部署较之先前又不尽相同,可是,慧心一起,眼前条理益发清晰,也就不难一一识破。
    一脚踏上了“生”门。
    “生”者“盈”也;“盈”者“屯”也。
    卦经有谓,“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暗示有预兆天开地裂,乌云雷雨之险,却是一切生机的开始,大吉大利。
    无如,若是一脚误踏,前面所谓的天开地裂,乌云雷雨便会接踵而来,却又是大凶大恶了。
    好奥妙的“普提大九乘”阵法,此阵料必是忍大师与叶老居士联合部署,二人协力,极尽灵思妙想之能事,复有参合释道两家之长。
    公子锦设非精通八卦易理,又习春秋正气之功,更为老居士出言点醒,简直不着边际,眼下便自不同。
    楼内高人似乎有意以此试探公子锦智理功法,静静观看,并不出言干扰。
    公子锦抬头观看,隐见彤云四合,电光闪烁,分明凶像暗伏,只一失状,必然乱了步法,虽然有叶居士在侧指引,终将平安出阵,却是丢人现眼,极非所愿。
    暗暗警惕自己,却闻得一阵风起,风声吹动着楼檐边上的串串金钱,发出了极其清悠悦耳的叮叮声音。
    这声音一经响起,上穿天际,立时引动了天上云雷,明明是晴空万里,霎时间已是天昏地暗。
    公子锦明白这个道理,安步不移——一面发动元阳,徐徐向外散出真气——即所称“布气”。
    这种以本身真气外放,以探测阵法虚实,极是高明,也正是“冷琴阁”春秋正气有别于其他门派高明之处,极是难能。
    如此便又有了进一步的感受。
    上面起步是“屯”,透过他布气的感受,连带对“坎”“震”卦也有了预知。
    “坎”为上,代表“水”,水者云也,“云”者“雨”也,云雨不定,“险”也!
    “震”为下,代表“雷”,象征者“动”,动者吉,险中有吉。
    于是,在他外气部署刺探之下,所得结果是:上面是云雨密布蕴含有极多的水,下面是雷,雷电交加,如此一来,便为大雨将临的前兆。
    雨如果真的下来了,他便走不脱了,却是换一步再想,雨水滋润万物,雷电劈开天地,又为一切新生之始,亦是吉象……
    这许多错综复杂的念头,一一呈现于公子锦脑海之内。却不允许一念之混淆,更要“当机明断”,即所谓“动乎险中,大亨贞。”
    他于是不再犹豫,脚下移动,无视于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即行前往。自然,这番行走,也是大有名堂,左舞右闪,前顿后进,一进再进,终至化险为夷,猛可里天地复明,已登彼岸。
    眼前一人,呵呵大笑道:“冷琴阁高道,毕竟不同一般,紫微先生也无愧于有知人之明,子锦,你辛苦了,快请进楼来吧,有人已先你而到,在等着你呢。”
    说话的正是叶老居士——这位前朝勇士,隐居山林,数十年不复出现,此番保护太子,为图大举,竟然破格重出江湖,实在义勇可嘉。
    公子锦向他施以弟子之礼,此番幸而不曾出丑,辱及师门,心中甚是高兴,却又余悸犹存。
    “好厉害的阵势,想来必是前辈与忍大师能力合作的结果吧,佩服之至。”
    叶居士呵呵笑道:“你小子得了窍门就别卖乖了,看看谁在等你?进来吧。”
    两个小沙弥打起了湘帘,大厅里原来已有许多人,却又安静无声。
    一个长身妙龄少女,正由厅内步出,见面笑盈盈地喊了声:“公兄,久违了,想不到吧,我们竟会在这里见面。”
    公子锦为之一愣,定眼再看,大为欣喜——
    “小鹤姑娘,是你啊……”
    来人竟是徐小鹤。
    那日客栈相会,徐小鹤气得不轻,还哭了一鼻子,由于事涉机密,公子锦不敢吐露只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为此,他呕心极了,满以为此后不复再见,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见着了她。
    看来她已详情尽知,自然也知道那天错怪了自己,才会有此刻的好脸色。
    看看左右无人,她上前一步,略似羞涩地小声道:“叶爷爷把你的事都说给我听了,那天是我不知道,错怪你了……对不起你了……”
    公子锦一笑说:“哪儿话,姑娘这是从何而来?”
    里面有人接笑道:“她不来不行,非她不可呀。”
    说话的人也走了出来。
    麻四先生。
    公子锦忙见了礼,再看看,燕子姑娘也来了,此刻静静落座,似笑不笑,欲言又止,正用着奇怪的眼神向他默默看着。
    “姑娘也来了?”
    公子锦向她抱拳施礼。
    “来了一会儿了。”燕子姑娘说:“我可没你这么大的本事,要不是麻四叔领着我,我可进不来。”
    小鹤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含笑说:“燕姐姐本事可大了,我们正谈话来着。”
    燕子姑娘抿嘴一笑,眼睛瞟向公子锦道:“我看你对我们得改改称呼了,两个人都是姑娘,姑娘姑娘,让人还真弄不清你到底是在叫谁?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
    公子锦笑了一笑,领略到了对方的伶牙俐齿,随即把目光转向叶老居土。
    叶居士说:“今天这个聚会非比寻常,大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昨天夜里木三吃了大亏,绝不会就此甘心,我预测云飘飘那个魔头这次定会亲自出手,此人非比寻常,你们也都清楚……”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当今职责,不仅仅是要保护三太子的安危,就连这一座临江寺也不能容许敌人破坏——”
    话声方顿,即由隔壁房内传过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人接口道:“居士这等慈悲,实在令人可敬。老衲代表敝寺数百僧众向各位致谢了……”
    紧跟着湘帘起,走进来身着杏黄袈裟,慈眉善目的本寺方丈忍大师,身后跟着本寺的四堂长老,进门之后,各自合十,向着众人揖了一揖,公子锦等连忙起身还礼。
    叶老居士单掌直竖,应了声:“无量佛——方丈这是从哪里来?”
    忍大师笑说:“如今风声四起,谣传极多,老衲不敢偷闲,出去了一趟,才自转来,此事料是瞒你不过。”
    叶居士呵呵笑道:“方丈说的不错,木老三败退之际,我见你摇身不见,就知道你尾随他而去,此行一定收获不小,且说来让我们也心里有数。”
    忍大师微笑了一下,点头道:“居士说的不错,当时我确实跟他一路下山,这厮果然武技高超,非但如此,即使五行阵势也难他不住,我们在山上所布的阵势,一瞬间即为他一一识破,一路行走,简直如无人之境……”
    说到这里,老和尚顿了一顿,宣了一声佛号,道:“我当时原有意出手,再给他以重创,无意间发觉到他口吐鲜血,原来被居士你伤得不轻,随即不再出手,后来一想,干脆闷不吭声地追随他一路,倒要看看他要去哪里?又在哪里落脚?”
    麻四先生忽然插嘴笑道:“这个又何劳大师费心,他们此行的底儿,早就被我摸清楚了。”
    忍大师转向麻四先生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就太好了,老衲正自心里遗憾……
    麻施主以你高见,铁马门的人如今盘踞哪里?”
    麻四先生说:“老和尚你这是在考我吧,谁不知道你的神行无影法,天下无双,神眼木三就算再机灵,一旦为你缀上,也逃不开。”
    忍大师呵呵笑了两声,沉下脸来,却又喟叹一声道:“施主这么一说,可就越增老僧惭愧了,实不相瞒,老衲原来也有此自负,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摇摇头慨叹一声,不再多说。
    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心里起疑。他们也都知道,这位佛门高僧,无论修性武功,皆属当今一流境界,平素居山极少干预外面俗事,这一次情非得已,卷入眼前漩涡,实指望因为他的介入,可以左右眼前之困境,为反清复明大业,开创出一条光明道路,对他寄望极深,乃至有眼前之三太子驾临他这宝刹之会,是以他的言行举止,也就格外引起各人注意。
    正因为如此,他的那一声叹息,也就格外显得阴沉,引人逻思。
    叶老居士忽然呵呵有声地笑了。
    “老和尚不必多忧,看来你已和云飘飘那个魔头有所遭遇了?”
    各人心里俱是一惊。
    忍大师抬眼向着对面的老居土看了一眼,略略地点了一下头,苦笑道:“居士所料不差,老衲见着他了……”
    麻四哼了一声:“怎么,大师父你……”
    “不错,我们动了手了……”忍大师喟叹一声,讷讷道:“这个人远比我想的更要厉害得多……”
    他用着异样的眼神,向各人看了一眼,转过目光来,盯向正面的叶老居士,讷讷道:
    “我们的动态,一举一动,此人已似未卜先知,了若指掌……”
    叶老居土挑动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点点头道:“我久闻他身负异秉,道术通玄,已具有六通境界,方丈既然这么说,看来果真不假了……不过,老和尚,你的‘十刹恨海’功力十足,大可与他一决雌雄,且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忍大师嘴里轻轻宣了一声佛号,一笑道:“居士所料不差,设非是这‘十刹恨海’一功,保全了老衲这条残生,得以全身而退,否则不堪设想……此事容后再向居士秉报,与麻施主共商对策不迟,眼下且先参见贵人,看看风云气候,再定机缘为是。”
    叶老居士点头称是,即见廊道一端,彩帘卷起,走出一个锦衣少年,远远向着各人一揖道:“殿下已经起来,问起老先生可在?”
    叶老居士一笑站起:“正要参见。”便随着那少年走了。
    各人遂不再出声。
    对于这位前明宗室的遗孤,公子锦少不得心里存有一分好奇,缅思既往,当年京师城破,皇帝自缢煤山,驾崩之前,曾疯狂杀家,手刃亲人,即使亲生女儿亦不例外,此段惨烈经过,已是尽人皆知,这位太子便是在皇帝自缢之前,亲嘱托孤于身边侍卫叶照,嘱令其务必保全,那位叶侍卫总算不辱皇命,于抢救三太子不死之余,救出断臂公主,(事详本文开始之篇),乃至有今日的一切。
    这位太子逃出时年方十三,尚属稚龄,光阴荏苒,而今已是大清康熙年代,二十年岁月悠悠,想来他应是三旬以上之人,那国破家亡二十年流浪之苦,惨绝人寰之不幸身家遭遇,不知在他身心,可曾留下了什么烙印?这年月,他又是以何等一种心情度过?
    真正不忍卒思了……
    在座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种感受,一时都为之沉默了下来,现场所能听见的,也只是山脚下偶尔传过来的浪花澎湃声。
    三太子此时此刻的出现,不自觉地促使了每个人的一腔滚滚热血,直彷佛那一幕惨烈不忍卒睹的杀家场面,活生生地呈现眼前。
    珠帘再启,前回见的那个锦衣少年又自步前,向着公子锦抱拳道:“公少侠么?殿下有请。”
    公子锦随即站起,跟随向后步入。
    那是一间三面采光的洁净轩室,经过一番刻意的布置,目下权作太子的起居客房。
    三太子朱慈炯——一个三旬左右的白衣青年,正由书案边缓缓站起。
    他身边的叶老居士为他引见道:“这位就是公少侠,公子锦。”
    公子锦上前一步,方待大礼参见,却为太子延臂止住,道:“不要这样,我这里早就没有这一套了。来!坐下,坐下,咱们好好谈谈。”
    公子锦退后一步,深深打了一揖,心目中的臣君礼数还是不能废的。
    双方眸子交接,彼此却似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想象中的这位太子,应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或是个刻画着深深忧虑的悲楚人物—
    —却不是的。
    面前的他,健康、茁壮、目光炯炯,看起来颀长健康,简直没有一些儿想象中所谓“皇族”人物那样的骄贵,养尊处优。
    一个念头,蓦地由他脑子里升起——
    莫非这个皇太子身上也有武功?
    一念之兴,顿使他神情一振——其实这个想法完全合乎道理,有迹可循,只要想到那个救他活命,兼以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叶照,本身的武功成就,那么,三太子的可能被造就武功,便完全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我原以为你岁数应该很大了,想不到还这么年轻,真是难得。”朱慈炯上下打量着他说:“你今年多大了?”
    “有二十六了,不年轻啦。”
    公子锦爽朗地笑了笑,抱拳道:“太子春秋几何?”
    朱慈炯说:“我三十一了,长你五岁。”
    说时忽地伸手抓住了公子锦的右腕,一笑说:“试试你的力量,看看咱们谁行?”
    话声方出,五指力收之下,活似一把钢钩,直向公子锦肉里嵌进,力道之尖锐猛厉,蓦然加诸之下,几乎使得公子锦无能招架。
    本能地,他抬起右臂,将一股真力直发而起。
    若是平常,他万无坐受之理,势将右手同出,向对方施以攻击,只是此刻却万万不能,对方既已明说在试自己的力量,便只能以实力与之抗衡。
    所幸他幼随师门练功,练就一门叫“金鳝功”的至阴内功,一经鼓气,坚逾精钢,却又滑如蛇鳝,施之以敌,有金蝉脱壳之妙。
    眼下公子锦一经施展,朱慈炯顿有感应,只觉着手上一滑,彷佛以巨力拿鱼一般,顿时为之脱落。
    朱慈炯哈哈一笑,第二次再拿,依然为之脱落,不觉一楞道:“咦——这是什么功夫?”一面回头向身边的叶照望着。
    叶老居士笑道:“这就是我过去说过的‘金鳝功’,殿下莫非忘了?”
    朱慈炯“啊!”了一声,笑向公子锦道:“想不到此功如此神奇,以后倒要向你好好请教一下——”
    随即坐好道:“不瞒你说,这些年我跟叶老师父学习了些防身功夫,自己觉着挺不错了,但老师父总不放心让我到外面去历练一下,也真没办法,到现在各方形势越来越紧,我的处境更是险恶,就是想到外面去散一下心,也是不能……”
    公子锦点头道:“殿下身系未来复国大业,不可不慎,至于目下形势,倒也未见得于我们不利,以我所见,却是大有可为呢。”
    朱慈炯扬眉一笑说:“啊——那好,回头我们再好好聊聊,现在让我先看看你带给我的密札书信吧!”
    公子锦应了一声,随即把一直秘密藏身的那封书信,双手呈上。
    这封密札前曾介绍,乃是当今延平郡王二世郑经专函致书三太子,极其隐秘。
    朱慈炯接过来,慨叹一声道:“自那年在福建与刘将军匆匆一晤,他持有延平郡王密札,要我去台湾,不久即听说延平郡王死了,如今二世本是旧识,我们也认得的,难得他还记得我这个浪迹天涯的孤魂野鹤……他如今还好吧!”
    公子锦答了声:“王爷很好,刘国轩将军与陈永华丞相辅导甚是得力,如今台湾气象一新,大有可为,王爷除了这封书信之外,更要我面禀殿下,望能深思,如果能移节台湾,同心合力……”
    朱慈炯不等他说完,随即摇头叹息道:“谢谢他的好意吧,这件事我早已想过很多次了,行不通的。”
    一面说随即拆看来信,转向身后的叶照道:“老师父你也看看,先给我收着。回头交给林先生,再商量商量——”
    叶老居士双手接过,细读一遍,点头道:“难得郑延平郡王想得如此周到,回头杜先生来,倒要好好盘算盘算。”目光一转,看向公子锦道:“紫薇先生可有书信么?”
    “正要禀报。”
    公子锦将另一封牛皮纸封就的书信取出双手奉上,朱慈炯接过来拆开看了一遍,转递与叶照道:“老师父您看看,可是杜先生所切盼的东西来了?”
    叶老居士接过来细看了看,乃是一张绘制极精细的地图,点头道:“这就对了,百里先生一向办事谨慎,此图当与麻四先生前呈之书信一并观看,才能一目了然,少侠辛苦了。”
    说时面有喜色,转向公子锦道:“殿下与紫薇先生对足下极是器重,当非无故,按照紫微先生计划,如果一切顺利,宝船应当在七日之内到达预定地点,老夫奉殿下口谕,至时当与少侠共同往迎,此事关系重大,足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切记,切记!”
    公子锦道:“有老先生亲自领导,弟子当可放心,请随时指令,弟子遵办就是。”
    “你这就错了。”叶老居士道:“敌人的来路你应该很清楚了,铁马门大非等闲,更何况这一次其掌门人云飘飘已然亲自出动,老夫只怕还敌他不过……此人大是难缠,总要各方联手,共策同力才好。”
    三太子朱慈炯愣了一下道:“什么云飘飘?这个人又是谁?”
    原来大家都惟恐他受惊,并不曾把当今情况详细的都告诉给他,是以在乍然知云飘飘其名时,三太子难免感觉惊讶。
    “殿下勿惊。”叶老居士不得不据实以告:“云飘飘是铁马神木令这一门派的掌门人,此人武功诡异,深不可测,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三太子“噢”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好像以前听过这个人……他是个女的吗?”
    “这——”叶老居士摇摇头说:“不是的——”
    这原是武林中的一件隐秘,多年来极是传说不一,传说中的云飘飘,是一个标致的妇人,更有谓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然而,却都有失真实。此事公子锦也才由燕子姑娘母女处得以证实,不想三太子朱慈炯居然也有所闻,而出诸叶老居士嘴里的证实,当然足以相信,却听听他又说些什么。
    “他其实是一个男的。”叶老居士冷冷说道““我与此人曾有过两面之缘,两次都几乎被他瞒过,足见此人诡诈善变,后来才知道他幼从天竺异僧,学过绝妙之易容幻术,出入来去,每喜以各样不同身份、形象示人,令人莫辨其虚实真伪,实在不可思议,据说即使在其身边左右之人,亦时而被他瞒过,有的至今仍不知他本来面目、身份,真正诡异莫测——”
    三太子睁大眼睛道:“有这样的事?那么老先生你又怎么确实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呢。”
    叶老居士点头道:“殿下问得好,那是因为此人擅长一门绝功——‘分身化影’之术,举世无双,在与我搏斗之时被迫施展出来,才为我看破了行藏……”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此人与杜姑娘颇有渊源,殿下若想知道得更详细,不妨问她即知细情!”
    朱慈炯喜道:“杜姑娘也来了?”
    “她来了,就在外面候旨待命。”叶老居士道:“可要传她进来?”
    朱慈炯道:“快传她进来。”
    一直伫立在侧的那锦衣少年聆听之下,早已外出代宣旨意,紧接着珠帘卷起,燕子姑娘已迈步进来。
    双方乍见之下,朱慈炯不胜惊喜的趋前握住她的手道:“小燕儿,真的是你……何时来的?”
    燕子姑娘看了公子锦一眼,略似羞窘地把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抽出,一面待行大礼,却为朱慈炯拉往道:“你又忘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来这一套吗,来来来,快坐下说话。”
    原来他们竟是早已相识,且是如此熟悉、相好,倒是公子锦始料非及。
    燕子姑娘一面坐下来道:“殿下看来身体很好,可见得您的功夫还没有扔下。”
    朱慈炯道:“我不成,比起你来还差得多,听杜先生说你同你义母现在住在一起,听老先生说你义母一身本事,出神入化,比他还高呢,还说到这一次多亏了她,帮了咱们的大忙。”
    燕子姑娘笑道:“您过奖了,我义母对老居士的身手更是赞不绝口,他们是惺惺相惜呢。”
    叶老居土在一旁听到这里,由不住笑道:“那是你过奖了,老夫的这点能耐如何能与丁仙子相提并论?这一次多亏了她在暗中帮了大忙,要不然我们有两次都几乎吃了大亏,见了她千万别忘了代我问候一声,就说我欠她的情谊可大了。”
    朱慈炯道:“她老人家现在哪里?我真想见见她。”
    “还不到时候。”燕子姑娘说:“我义母的性情可怪了,您要想见她的时候,一定是见不着,哪一天忘记她了,她老人家就许忽然出现眼前了,就像这一次公大哥就莫名其妙地见着了她。”
    朱慈炯看向公子锦道:“怎么回事?”
    公子锦在他们彼此对答之际,大致有所了解——原来燕子姑娘的生父杜先生,与三太子关系极深,很可能亦是前朝遗臣,如今常待三太子左右,为太子擘划极重要的军国大事,因而燕子姑娘也就顺理成章地见重于三太子,从事隐秘的地下工作了。
    那么,显而易见,她的寄身歌台舞榭,不过只是在于工作的掩饰,而难得她洁身自爱,公私兼顾,小小年纪,担此重任,出污泥而不染,实属难能可贵,真正令人敬佩。
    三太子见问,他于是据实回答,略略把那日夜访燕子姑娘,中途遇狙,幸而为丁仙子所救的一段经过说了个大概。
    叶老居士聆听之下,颇是惊异地道:“果然是难能可贵,据我所知,这个人最是不易说话,她不愿意的事,你就是求她三天三夜也是白搭,反过来,她要是插手管一件事,你想要拦着也是不行……”
    燕子姑娘在一旁笑道:“您老前辈还不是一样,反正我听说了,你们这七位老人家,各人都有自己的怪脾气,谁也不好惹就是了……”
    三太子一愣笑道:“七个人?”
    燕子姑娘道:“哎呀!我失口了,话说多了……”一面向叶老居士笑道:“我可不是故意的,其实,外面一直就这么传说来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啦。”
    叶老居上哈哈一笑说:“哪来的什么传说,只是你这丫头鬼精灵,到处学舌罢了。”
    公子锦道:“有关海内七隐的传说,弟子早也听说过,倒也并非谣传……”
    “您看吧。”燕子姑娘笑道:“总有人说公道话了,可不是我在瞎说八道吧!哼—
    —”
    三太子道:“什么海内七隐?又是哪七位隐土呢……”
    “喏——这里就是一个……”燕子姑娘指了一下叶老居士,挑着细长的眉毛说:
    “我义母丁仙子是一个,紫薇先生是一个……还有……华山一金——”
    叶老居士摇摇头说:“不要再瞎说了……”
    他随即转向三太子道:“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殿下理它做甚?重要的是今日之会,大家要商量出一个共同对策,第一要务就是先应把那笔钱拿在手里,有关此事,属下已先向忍方丈有所透露,还请殿下亲自主持其事才是。”
    说时站起来向外步出。
    外面各人俱起立以迎。
    忍大师双手合十道:“少施主起来了?”
    “方丈你好——”三太子合十为礼,转向麻四先生道:“麻先生也在这里?”
    麻四先生深深一揖道:“殿下万安!”转向徐小鹤为之引介道:“这是江南神医陆安的高徒,徐小鹤姑娘,这一次特为殿下瞧病来的。”
    此言一出,公子锦与燕子姑娘俱为一惊,相互对看一眼,这才知道敢情是太子有病了,公子锦也才为之恍然大悟,为什么徐小鹤不辞风尘,老远地自南京来到这里?真正的原因原来如此,并非如她所说是寻常的应病门诊而来。
    想着,不禁侧目小鹤,相视一笑。
    徐小鹤站起来,恭敬地向太子施以万福,道:“殿下万安!”
    三太子惊喜地看着她道:“你就是徐小鹤么?我听说过你已经很久了,听说你的医术可高啦,今天总算见着你了……”
    徐小鹤一笑说:“殿下夸奖——不知道您哪儿不舒服?回头再好好给瞧瞧。”
    三太子道:“我这个病呀,瞧不瞧也都一样,说来也怪,平常压根儿一点事也没有,一到八月十五前后,也就是‘秋分’的那一天,心口就犯疼,可又怪了,只疼十五天就不疼了,到了‘大雪’那一天又疼一次,也是十五天就又不疼了,每年都一样,已经有好几年了。”
    徐小鹤聆听之下,愣了一愣,讷讷问说:“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朱慈炯想了一会儿,说:“总有五年了。”
    一旁的叶老居士惊道:“我只当是些寻常风寒小病,这情况殿下却从来也没有对我提起来……”随即转向徐小鹤道:“姑娘可知道这种病么?”
    徐小鹤微微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一点……不要紧……”随即看向朱慈炯道:“这么看来殿下应是在云南苗区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了?”“不错!”叶居士在一旁代答道:
    “怎么,住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别人或是老前辈您,也许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殿下就大不一样——”
    一旁的忍老方丈听到这里忽然长长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姑娘真不愧是陆神医的高徒,看来果然已尽得陆氏真传,老衲对于医道虽是外行,但先师无为上人,却擅歧黄,说是人禀元气而生,气又与五行四时有关,是以每个人的体质与禀赋并不尽同,只是要想分辨这些不同,除了细察各人的四柱八字之外,就在于医者的判断功力了。”
    叶老居士哈哈笑道:“老和尚说得头头是道,当着鹤姑娘可不要班门弄斧哟。”
    麻四先生笑道:“也不要说,我看老和尚自己也是不差,倒要请问一下,老师父你倒说说这判断之功又在哪里?”
    忍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姑娘勿怪,看看老衲说的是也不是?”
    徐小鹤笑说:“洗耳恭听。”
    忍大师说:“古者神医扁鹊有所谓‘目视桓一方人’之说,诀窍便在于此了,是以一个真正的良医,不仅仅要医术见解高超,而且要有极纯的内气之功,扁鹊的‘目视桓一方人’,事实上已显明了他高超的气功,似乎已有‘透视’之能,若是进而再能施以‘布气’之能,那便是医者的至高境界了。”
    徐小鹤点头道:“老师父说得对极了……只是弟子能力有限,距离这境界还差得远呢!”
    “姑娘忒谦了!”叶老居士道:“昔者令师早与我谈起,说到姑娘的医术,实际上已达登堂入室之境,所欠者惟功力耳,今日一见,功力亦大有长进,可喜、可贺。”
    “对了。”老和尚道:“这正是老衲要说的,即姑娘似乎已有扁鹊‘透视’之能,真正难能可贵。”
    各人聆听之下,俱以不胜惊喜的眼光向徐小鹤望去,后者略似羞涩地笑了笑,说:
    “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刚刚进入这个过程而已……”
    燕子姑娘道:“这就不容易了,陆老前辈既然特别推荐你来看望殿下,当然是心里有数,我看就别多耽搁,快给殿下瞧瞧吧。”
    各人纷纷点头称是。
    三太子朱慈炯点头道:“对了,有劳姑娘,这就给我瞧瞧吧。”
    徐小鹤说:“请殿下站起来一下。”
    朱慈炯欠身立起道:“如何?”
    蓦地——他感觉到全身被一股清凉之气当头罩定,随即转为温暖和煦,仿佛置身秋日阳光,遍体舒泰,无与伦比。
    朱慈炯曾经跟随叶照,学习武术多年,也曾习过内功静坐,虽限于禀赋以及本身特殊身份,未能更深一步,随叶老居士进入理想境地,却也不比寻常。眼前小鹤这般施展,立刻让他认知到,徐小鹤正是运用上乘气功,在向自己施以“透视”观察,间接也是用其本身真力,向自己施以灌输,真正难能可贵。
    “好了,殿下可以坐下了。”徐小鹤似已察知究竟。
    朱慈炯一笑落座道:“舒服之至,姑娘好本事——”
    徐小鹤道:“殿下身子康健,元气充沛,看来是练武的关系,只是早年不察,为苗疆蛮荒毒瘴所侵,那时当一日之‘子午流注’,我想那一日必是满月之日,而殿下或在饮酒之后,或许正练习采气之术,误将瘴毒混合月华,一并吸入,在经过‘膻中’一穴时,流人心脉,自此之后便成顽强的固疾,久而久之便不易根治了。”
    朱慈炯“哼”了一声,低头寻思一会,忽然一笑道:“姑娘还真不愧是陆神医的高徒,所说的大体不差,那几年随老先生在云南苗地居住的时候,我确实练过‘采气’之术,时辰多在子午二时……这么看来,我果然是身中毒瘴,病势不轻了,只是姑娘你难道只凭肉眼一看,便能断定么?这可未免过于奇怪,令人难以置信了!”
    徐小鹤微笑道:“这不算什么,比起家师陆老师父来,我还差得远呢!”
    “又是怎么回事呢!”燕子姑娘在一旁睁大眼睛道:“真的,姐姐你连殿下的腕脉都没有挨着,只凭一双眼睛,就能看出这么许多?”
    “姐姐应该知道,人的五脏和自然界的五行有着一定的关系。”
    “这个我知道……”
    “那么五行金木水火土,又和五色红黄青白黑各有所属,姐姐你当然知道啦?”
    “我……知道!”燕子姑娘点头应着,心里却不禁觉着奇怪,这又和三太子的病有着什么关联?
    徐小鹤略似神秘地微微一笑,接道:“你觉着奇怪么——其实说明白了,一点也不奇怪,比方说,人的肺在五行属金,金的颜色是白,肝在五行上是属木,木的颜色是青,心是属火,火是红的……如此而推,五脏的每一部分,都有一个特别的颜色……”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她转首向朱慈炯道:“我刚才向太子布气发功,用心是在引发殿下五脏的真气,就是我们练武的人常说的‘五行真气’,然后再用意识透过眼睛作透视观查,便可看见各种不同的颜色在人体作一定顺序的运行。如果运行不对,或是颜色有异,就立刻知道是某一部门有了问题,而刚才我所看见殿下心窍各脉本来应是红色的管道,却有一半已变成了黑色,而黑色在五行上应是属水,在五脏的位置应该是肾,不是心脏,便立刻知道您的心经某些穴脉确实有问题了,至于为什么判断您是受了毒瘴的感染,那就又是另外一番见地了。”
    麻四先生拍了两下手道:“佩服,佩服,上月我在南京与陆先生见面时,陆先生特别说,他的这个女弟子未来成就,可能会在他之上,我当时听了,心里还在奇怪,认为老先生这是过分抬举他这位女弟子,嘿嘿……今天一见,才知道先生并不曾过甚其词,看起来他这个徒弟甚至是青出于蓝了。”
    叶老居士哈哈一笑说:“陆老头走到哪里,都忘不了他这个徒弟,看样子他似乎已把压箱子底儿的玩艺儿,都传授给你了。”
    说时,眼睛看向徐小鹤,神秘地微微一笑。
    ——他与神医陆安交情最厚,二人昔日常有来往,尤其是彼此皆爱好棋奕手谈,时有雅聚,惟数月前栖霞古寺聚会,因刺杀当朝亲王,意见相左,当日陆安承邀为福郡王治病,后者实已不久人世,陆安以医者立场,不忍对该亲王下手杀害,乃与疾恶如仇的叶照,形成对立(事详前文),二人闹得很不愉快,至今未曾来往——或许这便是为什么徐小鹤代师而来的原因吧……”
    只是这段经历,除去当事者二人,以及徐小鹤之外,局外人并无所知。
    徐小鹤原来还担心二老就此反目,今日一见,及观诸叶老态度对话等,似乎对师父陆安已不再记恨,二老多年至交,义结金兰,自不会为此真个反目,况乎福郡王原已丧命,见节见义,只表明二人性格作为不尽相同而已。
    “叶伯伯您也跟着取笑我。”徐小鹤笑向叶老居士道:“对于家师的医术德性为人,您应该再清楚不过,比起他老人家来,我简直差得太远了。”
    叶照哼了一声,微微点头道:“这个自然,要不然栖霞寺那件事,我还能与他善罢甘休?实在说,今日为太子治病,他应该亲自来的,既然打发了你来,料是已有万全把握,姑娘你看殿下这个病怎样……”
    “叶伯伯放宽心……殿下贵恙,我有万全把握,请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能使殿下贵体复元,康健如初。”
    “好!”叶照应道:“就是三天,我看时间紧迫,请姑娘今天就开始吧!”
    徐小鹤站起来说:“好吧,只是这三天……”
    “我知道。”叶照说:“这三天,殿下的人就交给你了,一切都遵从你的吩咐,没有姑娘的同意,不允许任何人打搅,这样可好?”
    徐小鹤笑道:“这样就太好了……”
    忍大师在一旁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件事老衲早已得叶居士指示,特为姑娘与朱施主备下了治疗静居,三天之内,朱施主万请安心调养,敝寺会全力配合,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无量佛——”
    徐小鹤道:“方丈大师这么安排,真是太好了,其实也用不着,我所要占用医治的时间,每日自午时开始到夜间子时这段时间也就够了,其它时间,殿下可以自由运用。”
    麻四先生点头道:“这么一说我也就明白了,姑娘大概是要对殿下施以‘子午流注’的针炙之术了。”
    徐小鹤笑道:“原来麻叔叔也是大行家……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详细情形,还要细察殿下脉象才能再定……”
    燕子姑娘点头道:“那就别耽搁了,快同殿下进去吧!”
    朱慈炯一笑站起道:“好吧,一切事就请叶师父代为安排,偏劳各位了。”
    即由忍老方丈陪同二人进入里间。
    麻四先生看向叶老居士道:“外面情形实在也够紧张,老居士你看我们应该如何应付?”
    叶照看了一眼,太子已然离开,随即冷冷说道:“你们大概也都知道了,北京那边的人也下来了。”
    “啊——”
    第一感觉奇怪的却是麻四先生。
    他睁大了眼睛说:“这么快?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老居士你已经见着他们了?都是些什么人?”
    “人多得很!”叶老居士冷笑了一声道:“十三飞鹰的人来了一多半。”
    顿了一顿,又道:“对付这般人我们要心里放明白一点,若能巧妙运用,让铁马门的人去对付他们最好,他们双方也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燕子姑娘樱然笑道:“你老人家说得对极了,不过可不要忘了,那个鼎鼎大,人称‘鹰老太爷’叫卜鹰的人与你老人家的仇可大啦,这一次岂会善罢甘休?”
    叶老居士哈哈笑道:“不用说,这一定又是你那个无事不知的神仙师父告诉你的了!
    我倒还无所谓,他却已替我担起心来了——哼哼……”
    说着,忽地面色一沉,冷笑道:“当日是我掌下留情,饶了这厮一条活命,今天若是再见,可就没有这么轻松地放过他了。”
    麻四先生道:“这个人最是难缠,早先我受紫薇先生托付,若是见了此人,要格外注意,想不到却已在老哥你的手里吃了败仗,此人生平为恶多端,我们天南堡吃他亏可大了,再见着他势将不与他罢休。”
    叶照嘿嘿笑道:“岂止是你们天南堡的人?就是铁马门的人也恨他入骨,所以我才说这一次有好戏可以看啦。”
    “这又是怎么回事?”麻四先生一怔道:“铁马门当家的云飘飘在武夷山伤了十三飞鹰的头子唐飞羽,这件事我知道,老哥你难道指的是这件事?”
    叶老居士摇摇头,一笑道:“这就对了,一般人只是奇怪,认为云飘飘此举纯仗是义而为,哪里知道其中根由,这其中有个原因……”
    燕子姑娘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说:“我知道——”
    随即笑道:“那是因为十三鹰早年跟他过不去,断过他一次大财路……”
    “什么财路?”麻四先生问。
    “好像……”燕子姑娘摇摇头,记不大清楚了。
    叶老居士点点头道:“不错,那可是一大笔财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四先生你应该记得。”
    他眼睛转看向麻四先生道:“你应该知道,李自成撤离北京时,曾把所有金银珠宝,装满了七十余车,昼夜运往长安,其中四十辆,在汉中道上,为铁马门的二当家的‘冷面无常’桑桐率众所劫。”
    “噢——”麻四先生连连点头:“仿佛听说过,有这么一件事。”
    “这四十辆大车的金银珠宝,随即在桑老二的策使指挥下改向襄樊道上运行……嘿嘿……”
    叶照连声冷笑着,接道:“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却为吴三桂这个奴才探知了究竟,转而向新主子告密邀功,因而十三飞鹰全数出动,配合吴三桂的三千劲旅,在苍于岭一场血战,铁马门因人数太少,吃了大亏,几至全军覆没,桑老二仅以身免,且还受了重伤,四十车到手的金银,悉数为清军所夺,落在了十三飞鹰手里,却也染红了吴三桂那厮的顶子,为此深得清廷爱戴信任,与其以后的加爵进王大有关系,铁马门横行黑道数十年,从来也没有吃过这种亏,据说为了这件事,云飘飘大发雷霆,几乎要了桑老二的命,从此对桑老二便有了隔阂,自然这个仇也就记在了十三飞鹰这群魔爪子头上。”
    “这就难怪了!”公子锦才自恍然大悟,何以前此武夷山会战,云飘飘突然介入,重创了十三飞鹰之首,人称飞天鹞子唐飞羽,因而解除了天南堡当日一步大难,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云飘飘是为大义所趋,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既往。
    “所以……”叶照老居士闪烁着的的有神的眼睛说:“这一次的邂逅,其内情之错综复杂,简直难以想象,铁马门与十三飞鹰固然势同水火,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必将拼上个你死我活,其间的关键再加上我们,成了三方纷争,可就更为热闹了。”
    “对极了。”麻四先生说:“这三者任何一方,与另一方都势同水火难以共处。”
    “所以我们要好好利用这种形势才对。”燕子姑娘笑向二人道:“二位老前辈可有什么高见么?”
    叶照哼了一声,淡淡一笑说:“姑娘不要把这件事看得这么轻松,其实我们所想到的,人家一样也想到了,云飘飘其人不消多说,姑娘对他比我更清楚,就是十三飞鹰,也无不狡猾万分,智谋过人,对付这样的大敌,焉能掉以轻心?”
    说话的当儿,忍大师已走了进来,呵呵笑道:“这一次我们这庙里可热闹了,真是群雄毕至,来来来,老衲为你们介绍几位贵客。”
    公子锦等举目观看时,却只见老方丈背后长衣窸窣地走进来几个和尚。
    为首和尚,身材高大,形象极是魁梧,却也有一大把子年岁,生得长眉细眼,一望而知是位有道高僧。
    老和尚身后,另有五个年轻僧人,头里一个年在中年,发须怒生,浓眉环眼,好不威武。
    叶老居士一笑站起道:“想不到老山主亲自出马了,这一下栖霞寺可要唱空城计了。”
    为首老僧双手合计,高宣一声“阿弥陀佛”,长眉双分道:“老居士别来无恙,各位施主纳福……”
    公子锦、燕子姑娘已由叶照话里猜知来人便是栖霞寺的方丈师父猛大师,一时甚是惊喜。
    原来这位方丈,也同临江寺的忍大师一样,虽是佛门高僧,却以精于武技名盛武林。
    难得他们双方却又心存民族大义,此次三太子复出,登高一呼,连带着他们也不得安宁,颇有慷慨赴难之义,令人钦佩。
    双方礼见之下,各人才又知道了,那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和尚,便是鼎鼎大名的“无叶和尚”。
    有关无叶和尚前此在栖霞寺抗拒清军大僚郭镇台之后身陷囹圄的壮烈义行,武林中早已脍炙人口,流传甚广。
    尤其是公子锦此来之前,甚至还有过打算,想要在无叶和尚出斩之日,往劫法场,临时急令往晤太子,时间仓促,未能如愿,中途闻知无叶和尚已为人救出,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彼此共襄义举,真正大快人心。
    除了这个无叶和尚之外,其他四名少年僧人,也是久负侠名,正是临江寺佼佼盛名的第二代弟子,人称“山”、“明”、“水”、“秀”的四大弟子,盖因为四弟子法号中分别嵌以四字之一而得此名,公子锦与燕子姑娘早已素仰,此番得见,自是不胜欣喜。
    当下双方互道久仰,彼此引见、落座。
    叶照居士与猛大师相交有年,见面更无拘束。
    猛大师落座之后,长长宣了声佛号:“无——量——佛——”即向叶照苦笑道:
    “老居士你在敝寺大闹一场,一走了之,可苦了老衲一寺老小,这就来找你讨还公道来了,看你如何向老衲交待?”
    各人聆听之下,俱笑了起来。
    忍方丈抚掌笑道:“师兄说的不差,不只是你们的栖霞寺,现在连我们的临江寺也卷了进去,看来我们这群和尚想要落个安静,也是万难也……”
    各人随即又笑了起来。
    叶老居士笑道:“你们两个老和尚果真说对了,如今天下多事,你们既然各有一身武功,哪里容你们置之事外,好在佛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等此番事了,把刀剑一丢,再去找你们的佛祖,料是不晚,须知欲立大功德,且向乱世行,嘿嘿,错过了这个村,真还难以找到这个店呢!”
    猛大师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地道:“你这个老头儿,占了便宜,还要卖乖,回头事了,我们栖霞寺要是复不了原样,寺里五百僧人无处安身,看看可会饶得了你?”
    叶老居士哼了一声,含着微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可就太晚了,老和尚,我实在告诉你吧,就是因为你们这批出家人,一天到晚关着门吃斋念佛,外面什么事也不管,我才看不过去,这么一下子,不管也不行啦,咱们可就有好帮手了……”
    各人都笑了起来。
    临江寺的方丈忍大师念了声佛号,讷讷说道:“老居士这话三分玩笑,倒也有七分实在,说真的,我们这些出世的和尚,还真是懒得动弹,要不是火烧到眉毛……”
    猛大师嘿嘿笑道:“师兄你这临江寺,如今风云际会,要不未雨绸缨,只怕下场较我们栖霞寺更惨……这也是我们最后的踞点,切切不可大意。”
    “无——量——佛——我佛慈悲……”
    忍方丈宣了声佛号之后,冷冷说道:“师兄不必多虑,我原为人手不足而愁,如今你们来了,可就没有这一项顾忌,可以好好计划一些了。”
    猛大师转向叶照道:“老居士你看今日之势,敌我之忧劣情形,胜算如何?”
    “问得好。”叶照冷冷说道:“这话一时还真难说,我看三方面如就人手来说,旗鼓相当,比较起来,我方较得人心,略占优势,却是一样,我明敌暗,防不胜防,这可又是吃亏的地方。”
    忍方丈点头道:“老衲正是为这一点发愁,不过,如有得力人士坐镇,可就不同,譬如说老居士和猛师兄二人之一,负责指挥中枢。老衲与麻施主,负责外围。公少侠,无叶师父,二位姑娘分别里外策应,再加上栖霞四大弟子与本寺十八弟子负责山下水道封锁,再加上里外的阵势配合,这么一来不敢说固若金汤,敌人要想轻犯,怕是不大容易。”
    “那可要看敌人是谁了。”叶老居士道:“如果是云飘飘本人,或是桑老二……这些阵仗都无济于事,其他如十三飞鹰中的老四‘白面神君’翁太来,老九‘太阴爪’宫平等几个顶尖的人物,都极厉害,要特别小心。”
    “他喝了口茶,缓缓说道:“猛老方丈和无叶师父你们来得正好,这几天与我忍大师麻老弟共同会商,研究出来一套战略,回头大家看看,如有什么意见趁早修改,迟了怕来不及了。”
    当下即与大家广泛地交换意见,彼此重做分配,一时群情热炙,气势高涨。看看天已近午,庙里备有素食,即由忍大师陪同众人至食堂用饭。
    众人俱是精于内功的杰出人物,其中多位甚至有辟谷之能,吃不吃东西都无关宏旨,却是临江寺为迎贵宾,所准备的素斋甚是可口,大家齐聚一堂,谈说间甚是热闹,一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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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所面临的头一件大事,也是各方所瞩目,意欲染指的事情是——宝藏。
    即使对于临江寺一干侠义道来说,这件事也是极神秘的,大家显然知道有此一事,却是在没有接到直接参与的指令之前,谁也不知事情的详细内容。
    午后未时,公子锦再次承召,来到了太子下榻的“冷月轩”。
    落座、看茶之后,却不见太子出现。
    在座的叶老居士,还有一位仪态从容、气质高雅的文士先生。
    经过介绍之后,公子锦才知道他就是晨间太子所说的“杜先生”,只当他外出未归,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子锦更知道,这位杜先生也正是燕子姑娘的父亲——他必然是前朝的一位遗老,为着心目中的一个愿望,矢志不馁地跟随在太子身边,希冀有朝一日,能够成就大事。
    见面之后,杜先生用着一种欣慰的眼神,向公子锦注视甚久,点点头道:“你长得和令尊像极了,天羽兄虽已离世,能有你这个儿子,也该含笑九泉了。”
    打量对方,不过五旬上下,听口气不用说,是一位父执前辈。
    公子锦心里甚是好奇,只是眼前不是叙旧的时候,口里唯唯称是,恭谨受命而已。
    “你带来延平郡王二世的书信,殿下已交给我详细读过,如今清军谋取台湾日甚,我有一份东西,等到这边事情安定之后,还要托你带回台湾,面交延平王,对今后如何防守海港,以及与我们的行动如何配合,都有详细的交待,这个工作极重要……所以一定要你带回去,亲自面交延平王本人。”
    说到这里顿住,杜先生转过话题来,含笑道:“天南堡的船就快到了,眼前形势相当险恶。”
    面色一冷,他讷讷道:“据我所知,大内的人最是急迫,他们来的人不少,沿江两岸,都埋伏有他们的人,略有可疑或行踪不明的船只泊岸,都少不了要接受他们的盘查、询问。”
    “你!”杜先生用手指着公子锦:“你的任务最重要,不单单是要负责上船接宝,还要事先防患于未然……这一方面,会有很多人在暗中策应你,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接船。”
    公子锦苦笑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
    “老先生……”他说:“这里前辈能人甚多,为什么……”
    “为什么单单选上你,是不是这句话?”
    公子锦点点头,不自然地笑了笑,实在说,他真是有点担心力不胜任,想想看以云飘飘、十三飞鹰那么多厉害的魔头,如果目标一致指向自己,如何当受得起?自是难免有些心虚。
    “坦白对你说吧,这是三方面对你一致的信任,除你之外,再没有一个更合适。”
    “三方面?”
    “不错,”杜先生含笑道:“你还不明白?你想呀……我们之间,又有谁在延平王、天南堡,以及太子这三方面都能亲信,走得动的?”
    这么一说,公子锦才为之恍然大悟。可不是吗……如果论及这一点,倒是自己真的身份特殊,那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延平王一面,舍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他接近,这其间若牵连到上一代的渊源,自己的身份更特殊,确实无人能取代。
    杜先生道:“你就不必推辞了,决定你当此重任,并非偶然,贵堡的紫薇先生也有专书推荐,太子对你的身世,更是深信不疑,再加上延平王爷……你知道,目前趋势是造成了我们这三方面的紧密团结,我们非团结不可,合则大家有利,分则大家蒙害,这种趋势,尤其是对我们更重要……所以,你居间调和的身份更不可少……”
    说到这里,他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公子锦手里。
    “这个你收着。”
    “什么东西?”
    “里面有太子授与你的密令,另有两封密札,一封是给天南堡主紫薇先生,一封是给延平郡王,后者,你可以自行把握,时间略迟无妨!”
    公子锦点点,打开牛皮信封,检视太子的密令,是一枚镶有贝壳的金质仙鹤,不觉好奇地拿在手里细细端详,随即在鹤翼内侧,发现“慈炯”两个凸起的阳文篆字,便是传说中太子的“金鹤令”了。
    这物什相传是太子的一件信物,以之集结四方,调兵遣将,极是重要,不期然,此刻却交在了公子锦手里,自是意义深远。
    另外的两封密札,分别为火漆所封,显示其重要,公子锦随即收好身上。
    他于是看向杜先生道:“老先生还有什么嘱咐?”
    杜先生笑道:“少侠太谦虚了,老夫岂敢托大?实在说今后仰仗你的地方还多,方才闻知你新近得了口好剑,可谓如虎添翼,可喜可贺——”
    一面说,眼睛看向其肩后剑柄道:“可是……此剑么?”
    公子锦惊奇道:“老先生也精于此道?”
    一面说,他随即解下了背上长剑,双手送上道:“请先生赐阅!”
    杜先生接剑在手,哈哈一笑:“公少侠你高看我了。”
    一旁的叶老居土道:“杜先生虽非剑门中人,但幼读兵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举凡阴阳五行,九宫八卦,奇门遁甲,生克造化,无不精通,称得上当今奇士,你若能得杜先生指点一二,真正受用不浅。”
    公子锦大吃一惊,这才知道面前这个文士先生,原来竟是非常人物。
    其实,只要想到他女儿燕子姑娘那等神奇莫测,为父的也断非寻常之辈了。
    杜先生哈哈笑道:“老先生也取笑我么?老夫若真有这个能耐,咱们也不会如今退舍山寺,听令敌人嚣张如此了——不过话虽如此,咱们也还大有可为。”
    哈哈笑了两声,他才移目手上长剑,开始细细打量起来,随即抽剑出鞘——一蓬蓝光莹莹光华迫人眉睫,映照得在场三人颜面皆蓝。
    “嗯——”杜先生反复看剑身,连连点头道:“真正是罕世不遇的宝剑也。”
    目光转向叶照道:“老先生——你看比你的那口长虹古剑更有过之吧。”
    叶照举手接过,抖腕微振,一阵清脆龙吟声里爆散开银星万点,不觉赞了声:“好剑!”
    ——他深精剑道,功力大有可观。此刻目光流连此前古神兵,一时忘形,不觉为之技痒。
    当下即见他张开了嘴,向着剑身缓缓哈出了一口气,即有一团蒙蒙白雾将剑身罩定,妙在这团自他嘴里哈出的白气久久不为之散开,似与剑光相浸融,两相包涵,胀缩不已。
    看到这里,公子锦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他知道,习剑到了一定程度,即为“术”,是为“剑术”,由于长时日的浸淫结果,人的气息已与剑气相通,就是所谓的“剑气”了。
    眼前叶老人自嘴里吐出的这团白雾,不用说正是此老精练剑术,浸淫有年的剑气。
    眼前施展,正是以本身精气与剑质相融和,或将有惊人的举动了。
    杜先生虽不是武林中人,却对于此道有精辟认知,再者,他与叶照交往经年,彼此相知极深,看到这里,含笑点点头道:“我早知你久习剑术,你却一直深藏不露,今天名剑在手,可以表演一下,让我们也开开眼吧。”
    话声未已,却只见叶居士双手捧剑向上一举,眼前奇光骤闪,那一口新得的古剑“碧海秋波”,已化为蓝汪汪的一道匹练精光,闪电也似地夺窗而出。
    公子锦心疼爱剑,方自“啊——”了一声,眼前奇光刺目,定睛再看,那一口奇光刺眼的长剑,却是好生生平托在叶照掌上,何曾又离开过?
    只当是眼睛花了。
    公子锦“咦”了一声,奇怪地向叶照打量着。
    杜先生双手合抚,连声称许道:“妙——妙——老居士今天总算展示出玄秘剑术,让老夫开了眼啦。”
    叶老人慨叹道:“先生不要夸奖,其实我学剑不精,也只是近两个月才略有长进。”
    一面说转身把手中的剑交还公子锦道:“少君好好收藏,前古神兵,果非寻常,老夫剑术粗浅,实在说还无能驾御,万一有个闪失,可就罪过大了。”
    公子锦睁大了眼睛道:“哎呀——老前辈刚才施展的,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飞剑’奇术么?”
    叶照慨叹着略略点头道:“不错……”
    “啊——”公子锦惊喜道:“想不到老前辈已精通剑术,既是如此,岂不是可以用以对敌,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了?”
    “少君说的不错。”叶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如果功力到一定境界,自是可以,只是老夫功力却远不及此,眼前只不过才入门而已。”
    杜先生道:“老师父太客气了,我看当今天下,擅于运施剑术的人怕不多见……”
    “不然。”叶照摇摇头,面含微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天底下有能耐的人多啦!就以丁仙子、紫薇先生来说,俱皆大有可观。”
    “啊——”杜先生怔了一怔:“那云飘飘呢……”
    “他的造诣就更高了。”
    叶照脸色沉重地接道:“以上三人,据我所知,俱已入门剑术,比较起来,云飘飘更莫测高深,是以应敌之际,谁也不敢轻易施展,一个不慎,将为自己造成杀身之祸。”
    他眼光一转看向公子锦道:“即以刚才我所表现的一手催剑行空而论,便甚是危险。”
    “为什么?”公子锦一时大为不解。
    叶照道:“你有所不知,实在是我的剑术根底有限,虽然能运剑升空,来去自如,却还不能达到应敌地步,若是先前有任何高人在侧,便有可能将此剑空中收去,若是为此再惹来其它麻烦,便更为不堪设想,所以对于一个初习剑术的人来说,要千万谨慎小心,一点儿也大意不得。”
    杜先生连连点头道:“老师父说得是,眼前情形,确实要十分仔细,大意不得。”
    顿了一顿,他慨叹一声道:“也幸而有老师父这等高人在殿下身边,否则,真正不堪设想了……”
    叶照点头道:“先生这话对了一半,我实在当不上什么高人的称呼,不过平心而论,云飘飘以及十三飞鹰等一干魔头对我着实也莫测高深,既知我在太子殿下身边,也就不太敢轻举妄动,当然,先生的经济学问,神机妙算,更是安定的主要原因……”
    他们之间的一番对答,大致也就使公子锦了解到一个原因,即是何以在清廷全力搜索围剿下,朱慈炯这个渺小单微的势力却仍然存在着,其中关键,便在于面前这一文一武两根柱石的运筹帏幄,合力保全了。
    杜先生目光转向公子锦道:“明天一早你就要出发了,时间地点,我会临时通知你,这一路全赖你谨慎机智,务必要准时完成任务,叶老师父会在暗中保护你,小女燕儿,也会从旁协助,此行任务重大,望你好自为之,你去吧。”
    公子锦应了一声,抱拳告辞。
    叶照没离开,料必他二人还有许多商量,不便打搅,即行自去。
    这“冷月轩”由于杜先生、叶照、忍大师通力合作部署,设有极精的阵法,外人在不明究里的情况之下,极难擅越,公子锦因为数度接引,已然熟悉,才不致力其所困。
    公子锦由冷月轩步出,待将返住处,却见面前一人拦住了去路。
    燕子姑娘。
    这倒使他微微一惊——那是因为对方紧张的神情使然。
    “嘘——”燕子姑娘手指按唇,小声道:“别吭声儿——”随即上前拉他匆匆转进一丛松树之后,才松了口气道:“不大对劲,好像有人摸进来了。”
    “有人……现在?”
    想想大白天的,谁这么大的胆子?”
    “真的有人”,燕子姑娘左右打量一眼,小声地道:“不会错的,来的人还不只一个,大概是两个人。”
    “有什么地方不对么?”公子锦心里一惊:“你怎么发现的?”
    燕子姑娘说:“这两个人很可能化装成庙里的和尚,鱼目混珠,功夫很高,我们要注意了。”
    说话的当儿,却见前面来了一群和尚,有老有少,一行人绕着松树远远向这边走过来。
    “走,咱们过去瞧瞧。”
    一面说,燕子姑娘已闪身而出,迎着对面和尚走过去,公子锦也快步跟上。
    对面和尚老少都有,共有五人,三少二老,三个年轻的走在前面,两个老的在后面。
    乍见公子锦二人走来,前面的三个和尚忽然站住,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低下头,继续前行。
    燕子姑娘与公子锦因为心存怀疑,俱以奇异眼光向对方审视,发觉到头里的和尚之一名叫“智化”,原是忍大师身边的随行弟子之一,不觉心情为之放松,也就不再多疑。
    看看五个和尚已将擦身而过,忽然站住脚步,就中一名瘦削的白眉老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少施主请了,这是往哪里去?”
    燕子姑娘道:“哪里也不去,只是随便走走……”
    说时她已注意到这老和尚目光炯炯有神,连同他身边的另一名皮肤黝黑老僧,俱是精元内蕴,一眼望去,即能判断出二僧身藏绝功,绝非等闲之辈,不由心里微微一动。
    当然,公子锦也注意到了。
    临江寺原是武功出众之地,老方丈忍大师以次,以至于达摩堂四名长老,武术皆极出众,在沙门享有盛名。
    眼前二僧前此未见,不用说必是达摩院四长老之二了。
    “这就是了。”黑面老僧一旁答话道:“这两天强敌窥境,方丈师父再三关照,要我等加强巡守,二位施主也要小心一二。”
    公子锦点头道:“师父说得是……”一面抱拳道:“请教师父法号怎么称呼?在本寺哪一殿服侍?”
    黑脸老僧怔了一怔,未及答话,白眉和尚嘿嘿一笑,抢先答道:“老衲智高——这是师弟智拙……啊——我们都是达摩院的。”
    燕子姑娘一笑说:“这就久仰了,达摩四老盛名久传江南,不用说二位老师父必是四老之二了?”
    黑脸老僧哈哈一笑:“姑娘过奖了,好说,好说——”
    说时只把深邃目光,紧紧逼视着对方姑娘,随即又转向公子锦打量道:“二位少施主是……”
    公子锦报了姓名,又介绍燕子姑娘道:“这是杜姑娘——”
    “杜……姑娘?”
    二僧对看一眼,白眉和尚一笑说:“久仰之至,原来足下就是大名鼎鼎公大侠,真正失敬!失敬!”
    黑脸老僧道:“听说足下近与燕子姑娘走在一路,让铁马门的神眼木三吃了大苦头,哈哈,可是真的么?”
    公子锦微微一笑,并未置答。
    白眉和尚“噢——”了一声,状似恍恍然地抱拳道:“这么说,女施主可是外面传说,鼎鼎大名的燕子姑娘了?幸会之至。”
    黑脸老僧“啊”了一声亦像是顿开茅塞般后退了一步,一面打量着燕子姑娘,双手连连抱拳道:“久仰,久仰——真正幸会,幸会。”
    燕子姑娘哼了一声,用着奇异的眼光向对方看了一眼,忽然转向三个年轻和尚看道:
    “小师父请了。”
    “我们……”一个年轻和尚才自说了一句,忽地面色大变,一时张口结舌,竟似不能出声,心里一急,脸上汗也都出来了。
    其中那个叫‘智化’的小和尚吃力地说了句:“姑娘,我……”
    才说了一句,却为白眉和尚一只大手拍在肩上。
    “智化——不可无礼——”
    那个叫智化的小和尚,吃他一拍之下,顿时张口无声,面现苦楚地低下了头。
    公子锦与燕子姑娘一时俱皆吃了一惊,却又表面镇静的对看了一眼。
    “请恕冒昧——大师父你的法号是——”公子锦再次向白眉和尚注视。
    白眉和尚一笑说:“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老衲智高……”
    “这就不对了。”燕子姑娘奇怪地指着那个叫“智化”的小和尚道:“他是本寺第三代弟子叫智化,据我所知在临江寺辈分最低的弟子叫‘智’字辈,二位老师父既是达摩院四大长老,怎么与第三代弟子辈分相同?好奇怪——”
    两个老和尚聆听之下,俱是为之一呆,由不住神色大变,这当口儿,公子锦早已抢步而前,喝一声:“一派胡言,看掌。”
    举手一掌,直向黑面老僧脸上劈去——这一掌看似平常,其实却凝聚着内家“小天星”真力,几有断木碎石之功。
    黑脸老僧何许人也,焉能有不识得厉害的道理?嘴里“嘿”了一声,蓦地举起右掌,直向公子锦腕上横切了过来。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公子锦掌势一翻,闪开了对方的手,脚下一滑,飘出了八尺开外,其实却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这一霎燕子姑娘也有惊人之举,即在公子锦闪身离开的同时,她的一只手忽然抓住“智化”小和尚的左腕,运势一拖,已把小和尚摔了出去。
    “噗通!”
    智化和尚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唷!”
    只摔得小和尚大叫出声,却是当他一个咕噜由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觉得身上大为松快。
    原来三个小和尚一路之上,竟被身后的两个“老僧”特异气功定穴手法,定住了身上的气穴脉络,不得畅所欲言,两个老僧又在身后,亦步亦趋,是以完全无能自主,此刻智化小和尚吃燕子姑娘运功一抛,滚地一摔,顿时将身上的闭塞气穴解开。
    小和尚人挺机灵,穴位一开,赶忙腾身跃开,手指着两个老和尚大声嚷道:“快抓住他们,他们是假初尚,根本不是我们庙里的。”
    话声方自出口,却听得其中白眉和尚哈哈一笑道:“不错——老子们本来就不是和尚。”
    这句话方逢出口,他的一双蒲扇般大手,霍地一转,已把当前一个小和尚抓得离地而起,托向当空。
    另一个黑脸和尚,狂笑一声,一只大手同时间,拍在了另一个小和尚肩上。
    小和尚嘴里“哇”地一声,呛出了大口鲜血。
    “听着!”黑脸老们狞声叱道:“哪一个胆敢妄动,老子就先毙了他。”
    这一手倒是出乎二人意外,一时间俱作声不得。
    白眉和尚狂笑着,一只手仍高高托着小和尚,大声道:“姓公的小子,你过来!”
    公子锦倒还真怕他一下子把小和尚摔死,身子一晃,闪身而前。
    “你敢。”公子锦怒视着两个“老僧”,冷癸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好大的胆子!
    你们若敢对他们下毒手,就休想活着出去。”
    “哈哈!说得好。”
    白眉和尚双手一旋,已把高举的小和尚放下,自然,小和尚虽已放下,却仍在他的控制之中。
    “实话告诉你们吧,老子们当的是皇差——只要呛喝一声,就能把你们这座破庙给踩踏一平,给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们。”
    这么一说,可就完全把身份暴露无遗了。“好呀!原来是两个假和尚。”
    燕子姑娘右手一抬,已把背后长剑拨出,冷叱道:“你们走不了啦。”
    白眉和尚哈哈一笑,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僧帽,现出了几乎已光秃的稀疏发髻。
    另外那个黑脸老道,也同时把头上的僧帽摔落,现出了头上苍发。
    ——一点不错,根本就是两个不折不扣的俗士。或许这个白眉老者所说不错,二人真的是来自大内的皇差。难道来者二老,便是所谓的“十三飞鹰”中人?
    黑脸老者一只手仍按在小和尚肩上,既已现出了原形,却也并不惊惧,两只三角怪眼闪烁有光,嘿嘿冷笑道:“实在说吧,你们这庙里的这点阵仗不算什么,我们俩都见识过了,今天来不过是到处看看,并没有打算给你们真干,现在爷爷要走了。”
    冷笑一声,他的那只手用力一收,五指如钩,俱都深深陷进到小和尚的肉里,疼得那个小和尚龇牙咧嘴,全身打颤。
    “你们谁要敢妄动一步,我就先要了这个小和尚的命,走,你们两人送我们出去。”
    那个小和尚在他掌力控制之下,哪里敢反抗?各自苦着张脸,双双在前头带路。
    燕子姑娘与公子锦对看了一眼,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付,只能尾随其后,跟了过去。
    这临江寺内外,俱经忍大师、叶老居士会同杜先生有过严谨的阵法部署,来人二老即是来自大内“十三飞鹰”中人,也未见得便能窥出堂奥,这便是何以他二人要化装成僧人,更以生擒两名小僧以为接引的原因,实在的意图,便是要借助两个小和尚的腿眼前导,借以观察庙内部署之虚实奥妙。
    原来二老,并非无名之辈。
    白眉老者姓诸名云,人称“白眉鹰”,辽东人。黑脸人复姓百里单名一昆字,因惯施双剑,人称“阴阳剑”。
    两人倒是不折不扣的大内皇差,也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隶属十三飞鹰。
    “白眉鹰”褚云行八;“阴阳剑”百里昆行十,这一次大举出动,夺宝还在其次,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三太子朱慈炯其人。
    这一批随同皇室来自辽东的当今显贵,不曾把隶属统治之下的汉人看在眼里,一个个神气活现,耀武扬威,兼以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这一次奉旨南来,无不利欲薰心,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都想能独自闯出一番作为,好在主子面前邀功。
    “十三飞鹰”这个称呼,其实是来自年轻皇帝的一时戏称,有人又称为“十三太保”。顾名思义,这十三个人俱为皇帝的近身侍卫。
    其实皇帝身边的侍卫,也有千人之数,即使武艺高强者也为数甚多,绝非仅仅此十三人而已,不过此“十三飞鹰”武功较为杰出罢了。
    大体而言,十三飞鹰中以为首的‘飞天鹞子’唐飞羽,老三‘勾魂太岁’卜鹰,老四‘白面神苍’翁太来,老九‘大阴爪’宫平等四人,武功最是杰出,锋头最健,其他九人未免相形见绌,或许这便是促使他们各自出头,争奇斗胜,竟相立功的原因。
    今日之势,褚云、百里昆这两只鹰,可就大大犯了轻敌之忌,其目中无人,狂悻无行,简直出乎常态,活该丢人现眼,怕是眼前就要遭到报应。
    二人满以为凭着自己一身功夫,趋使被擒的两个小和尚,便可在寺内任意来往,把对方虚实打探得一清二楚,只待回头调兵遣将,一举手便可将临江寺踏为平地,真个无知狂悻,目无余子到了极点。
    哪里知道,他二人的一举一动,即使不为公子锦与燕子姑娘所窥破,也早已在忍大师以次的严谨观察控制之中。
    眼前二人正自得意,大步前进,不期然前面林荫岔道,一人高宣佛号——
    “阿弥陀佛——无量佛——”
    一个身着杏黄袈裟,慈眉善目的高大老和尚,忽地横身而前,拦住了去路。
    紧随着这个高大老僧身后,更有四个蓝衣光头弟子,看来身材相当,竟是一样的高,无不相貌清奇,精神抖擞,一行五人蓦地现身而出,直如神兵天降,猛可里拦住了当前去路,猝使得百里昆、褚云为之怦然一惊,蓦地站住了脚步。
    来者五人,正是方自栖霞寺纤难来此的“猛老方丈”与山、明、水、秀四大弟子。
    五个和尚而来,早已抱定决心,已不再对敌人抱持任何幻想,更因前此栖霞寺饱经朝廷迫害,至今仍在封闭之中,此番相见,真所谓格外眼红。
    “阿弥陀佛——”猛大师目射精光向二人逼视道:“大胆的孽障,这里是佛门善地,岂容得尔等来此撒野?还不束手就擒。”
    话声方顿,手里一根拂尘,早已唆然作响,直向着当前“白眉鹰”褚云当头抽落。
    “白眉鹰”褚云岂是好相与?怪啸一声,忽地飞起右手大袖,直向着空中拂尘卷去。
    同时间左掌用内家掌力向着身前小和尚背心一推,叱了声:“去。”
    这一掌他原是没安着好心,待将结束了小和尚的性命,却为公子锦自侧面横身而出,举手一掌,抵住了小和尚的前胸。
    原来公子锦早已发觉对方居心不良,一见褚云对小和尚猝下毒手,立即以师门所练“九转真力”相迎。
    这“九转真力”,原是为化解一切加诸自身功力所备使,有奇妙化解之功。
    公子锦虽不知对方以何等掌力施之小和尚,却也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与之一搏,却不知这一试倒是试对了。
    他这里功力一吐,耳听得小和尚怪叫一声,整个身子就地旋风样地打起了转来。如此一来,竟使得褚云猝然加诸在他身上巨大掌力,化解个干干净净。
    于此同时,燕子姑娘也自侧面一式“飞燕抄水”,猛地欺身而前。
    想是恨透了这两个冒充和尚的朝廷鹰犬,她的出手也就越加厉害,身子一经落下,右手五指向上一抄“妙结白莲”,直向着“阴阳剑”百里昆咽喉勾来。
    不要小看了这个年轻姑娘,却因为她自幼随同丁仙子练功习武,十数年从未间断,功力自是可观。
    “阴阳剑”百里昆一向自大,何曾把对方一个姑娘看在眼里?却是随着对方姑娘的手势有一股极其尖锐的风力直向咽喉,劲道之尖锐猛厉,大非寻常。
    百里昆猝当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惊,才知道对方姑娘果然厉害,分明已具有“气无”,功力,眼前之势只少缓须臾,怕不立刻丧命其手?
    一时间,这个一向自负,目高于顶的老头儿,直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顾得向身边小和尚再施以毒手?嘴里呛咳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个倒仰,施展“游蜂戏蕊”身法,倒纵出丈许以外。
    却是公子锦偏偏放他不过,一声轻叱道:“哪里走。”
    他一向出手忠厚,无如今日势非寻常,也说不得了,即在他身子一纵而前的同时,背上长剑“碧海秋波”已振腕出鞘,唏哩哩一阵轻啸,闪烁出蓝汪汪一道长虹,直向百里昆身上卷来。
    也是活该“阴阳剑”百里昆有此一难。
    ——此人既名“阴阳剑”,当然剑上有些功夫,平日惯施双剑,长短各一,片刻不离其身,只因今日伪装老僧,怕长剑破了行藏,只将一口短剑插在胸前憎衣之内,施用时探手即出。
    眼前不及多思,当下迎着公子锦袭来剑光,蓦地撤出了前胸短剑,只迎着对方那道蓝光用力一绞,同时功力内聚,想以本身所练剑气,迫使对方长剑出手。
    却是,他哪里知道,对方青年掌中宝剑乃是前古神兵利器,几乎无坚不摧。
    两口剑猝然迎在了一块,耳听得“呛啷”一声脆响。
    百里昆只觉着手上一轻,那一口平日自己极是宝贵的百炼精钢所淬制的短剑,竟被对方蓝光刺眼的长剑卷折为两截,叮当落地。
    “阴阳剑”百里昆“啊——”的一声惊呼,蓦地飞身而起,向一边闪身而去,哪里还来得及。
    眼前公子锦施展的正是“身剑合一”身法,一剑出手,并且以全身功力为之后继,但见蓝光展处,有如长虹倒卷,更似寒星万点,一股脑直向着“阴阳剑”百里昆全身狂袭过来。
    百里昆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更因为对方神剑前所未见,简直看花了眼,猛可里寒光浸体,才知不妙,总算他一身功力非比寻常,危机一瞬间,犹自不忘施展救命绝招,蓦地向侧面一式快闪——“云龙剪尾”,身子向下一弓,跳起来三尺高下,闪过了横身而来的大片剑光。
    饶是如此,却亦为对方蓝汪汪的剑芒扫中了左面肋下侧腹,随着公子锦剑势过处,一片血光闪自百里昆侧面——锋利的剑芒,足足在他左面腹侧,留下了尺许长短的一道血口,深可盈寸,几乎连肠子也溢了出来。
    百里昆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怒啸,身子一连晃了几晃,几乎坐倒地上——
    “好……小子……你……真敢……”
    又一晃,踉跄左右,用手里的剑指着公子锦,那样子真恨不能要把对方生吞下去。
    面前人影交错,已被四个年轻和尚团团围住。
    四个年轻和尚,山、明、水、秀,也是栖霞寺的四大弟子,武功甚是了得,此刻一举而上,施展的乃是佛门中的“四象阵”,百里昆即使未曾受伤,想要从这四象阵中从容脱出,也是不易,更何况眼下身上还带着重伤,更是妄想。
    耳听着四弟子中一人断喝一声:“看掌!”陡地一掌,直向百里昆脸上劈来。
    这一掌看似平常,其实暗藏着佛门秘宗的一个降魔“手印”,掌势一出,配合着四象阵转动的阵门,顿给对方以极大错觉。
    恍惚中,这只手掌竟像有门板一般大小。
    百里昆一生狐假虎威,为恶多端,仗着大内侍卫这块金字护身符,几至无往不利,就连地方官府也不敢轻易冒犯,想不到今天却在和尚庙里遭了报应。
    眼下少年和尚这一掌好不厉害,耳听着百里昆嘴里啊呀的一声,已为对方降魔掌击中面门。
    “砰!”
    血花四溅里,“阴阳剑”百里昆整个身子,直挺挺地仰了下去——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竟当场呜呼哀哉。
    那一边,“白眉鹰”褚云与猛大师交手热炙,乍然看见百里昆遇难,心胆俱寒,哪里还敢恋战?偏偏对手猛老方丈身手高妙,简直难以招架。
    猛方丈在佛家职高位尊,已能独挡一面,为开山宗师一流人物,他既然出手应战,别人是不能插手助阵的,却只见老方丈大袖飘飘,直似一只极大蝴蝶,闪挪进退,直如行云流水,已把对方“大内十三鹰”之一的白眉老者褚云,完全控制于掌势之内。
    白眉老人褚云,身手亦颇了得,俨然一方人物,无如眼下对手猛大师太过厉害,加以同伴百里昆的伏诛,乍然目睹,心胆俱寒,一时大失斗志,略一分神,已吃猛大师右手三指扫中左肋。
    猛大师练气经年,已具“一掌生死”之能,这一掌虽不曾打实,却也非同小可。
    褚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一个疾转,快如风车“呼——”地掠开五尺开外,直仿佛着了一条软鞭般的疼痛,俄顷间已是半身发麻,几为之动弹不得。
    猛大师冷叱一声:“拿下。”
    山、明、水、秀四弟子一声叱喝,一涌而上,已把他团团围住。
    褚云一声狂笑道:“好小辈……”
    只见他右手往腰间一探,抖动间:“唰啦啦!”一阵疾响,手上已多了件软兵刃—
    —蛇头软枪。
    这根软枪通体雪亮如银,为百炼柔钢所编制,约摸有核桃般粗细,遍体如鱼鳞样片片逆鳞,蛇头一截,却是一截三角菱形枪头;兰商有刃,寒光闪闪,看上去极其锋锐,正是此老丈似成名的防身利刃。
    蛇形软枪在手,老头儿施了个插花盖顶,往空中力抖之下“叭”地响了个枪花。却是半边身子不利落,经此力道一击,痛彻心肺,哼了一声,脚下一连打了两个踉跄,掌中软枪嗒然自垂。
    即为四名少年僧人一拥而上擒住,动弹不得。
    褚云惨笑道:“秃和尚,你们这是倚仗人多势众,算得了什么英雄?”
    接着,他狂笑一声,厉声道:“你褚爷爷今天是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你们这群和尚手里,要杀要剐就给个痛快吧,还打算你爷爷开口求饶不成?”
    人影飘动,猛方丈已来到面前。
    “阿弥陀佛,足下大概就是‘大内十三鹰’中行八的‘白眉鹰’褚云了,失敬!失敬!”
    褚云在和尚拿持下,已无能反抗,甚至转动亦难。聆听之后,怔了一怔,怒睁着一双红眼道:“老夫正是褚云,贼和尚你如何认得我?”
    猛大师“赫赫”笑了两声,念道:“无量佛——这么说起来,倒也与老衲有几分善缘——”
    随即向四僧吩咐道:“松开他。”
    四僧人愣了一愣,应了声“遵命——”即行松手,退后让开。
    “白眉鹰”褚云愣了一愣,冷笑道:“老秃子,你这是拿老夫开心么?玩的什么名堂?”
    猛大师哼了一声道:“你们十三头鹰犬,平素为恶多端,要说起来,真是连一个好的都没有,都该死,下十三层阿鼻地狱。我且问你,武当山紫霄宫的褚道人,可是你的兄弟?”
    “白眉鹰”褚云愣了一愣道:“不错,那又怎么样?”
    “阿弥陀佛!”猛大师双手合十,又自念起佛号来,一声“阿弥陀佛”之后,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有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兄弟,那年在山西,我与令兄曾有过一段较长的时间盘桓,定下交情,是以对你的卖身投靠,相当了解,想不到今日竟会在这里遇见了你,念着与令兄当日的缘份,今日破格饶你一死,只是却也不能太便宜了你。”
    褚云原以为会放了自己,心里窃喜不已,听到后来顿感失望,凌声道:“你……要干什么?”
    猛大师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道:“褚道长正直有力,行侠仗义,甚为武林倚重,却会有你这个有辱门风、丢人现眼的兄弟,他曾对我说,与你已情断义绝,一旦相见,绝不留情,便要取你性命。
    才说到这里,即见褚云身形一个弓缩,箭矢也似地直穿而起,直向着侧面通道落去。
    却是有一条人影较他更快地闪身而出——双方一经接触,褚云爆喝一声,掌中软枪猛然抖起,分心就扎,来人双掌一合“啪!”的一声,已把他直刺而前的蛇形枪尖拿住。
    “白眉鹰”褚云一挣未能挣脱,只觉着左面半身经络,竞如同毒蜂蜇了般的疼痛,才知道先时为老和尚所扫中的一掌,虽经自己调息运气了甚久,表面似已无碍,其实仍然根深蒂固地盘据在身,心里一凉,直如冷水浇头,同时手上一松,掌中枪已被对方夺出了手。
    面前来人,敢情又是一个和尚。
    长身鹤立,瘦削白皙,年岁当在七旬左右,一望而知是一名有道高僧。
    忍大师。
    本寺的方丈师父,想不到忽然现身,加入战局。
    “白眉鹰”褚云在连番受挫之下,哪里按得住心里的一口怨气?怒啸一声,右手云龙探掌,分开二指便向对方眼睛上插去。
    目睹及此,忍大师的一声佛号尚还未及出口,褚云的这只右手已吃忍大师闪电般的一个搪势架开——老和尚的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绝顶厉害,原是当年达摩祖师“开山七式”之一的“妙手翻天”。
    只可叹“白眉鹰”褚云长居关外,对于这等佛门高招竞是昧于无知,俟到发觉不妙时,哪里还来得及闪躲,即为老和尚旋风般快捷的手掌,一掌击中头顶。
    “砰!”脑血四溅。
    “白眉鹰”褚云啊呀二字还未及出口,即为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登时一命呜呼。
    猛大师“啊——”了一声,为之一呆道:“师兄你……”
    各人眼看着忍大师一反常态,以这等凌厉手法惩罚来人,真个怵目惊心,一时沉寂无声。
    猛大师呵呵一笑,高宣一声:“无量佛!”目视向忍大师道:“师兄你何以对此人下此毒手?阿弥陀佛——”言罢连连叹息不已。
    “猛师兄何出此言?”忍大师面色一冷道:“今日之势,你我面对群魔,再也难存菩萨心肠,好人是做不得了。”
    话声一顿,后退吩咐道:“把这厮尸身收拾了。”
    连同前番的“阴阳剑”百里昆,现场陈列着两具尸体,血腥四溢,使人欲呕。
    小和尚奉命把两具尸体抬了下去,猛大师走向忍大师身边慨叹一声道:“师兄有所不知,这厮虽是罪该万死,但是其兄紫霄宫的褚道人却颇有侠风,且与我有过一段交往……当年……”
    忍大师不待他说完,随即哈哈大笑道:“猛大师不必多虑,那褚道人老衲也是认得的,他日见面若有怪罪,由老衲一人承当就是——”
    说到这里,微微合目,长长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道:“此番相会,正邪不容,三天以前,老衲与本寺达摩堂众僧,已在佛前许了重愿,为保全本寺一脉香火,实已难容鼠子张狂,不得已只好拿起屠刀,更何况朱施主宗室大业,万民所赖,既是寄住在本寺,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猛师兄,你且收起你的菩萨心肠,我们所要对付的是一群魔鬼,不用非常手法是不行的,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猛大师呵呵一笑,合十接道:“这些话何劳师兄交待?实在说吧,我们来此之前,早已下定决心,誓与鼠子周旋到底,师兄你的临江寺,如今固若金汤,依然存在,可我的栖霞古刹,七百年基业,如今已名存实亡,老衲还有什么好姑息顾忌的?哈哈,好呀,师兄既如此说,咱们就暂且先脱下袈裟,拿起屠刀,大干一场,有何不可?”
    休看是得道高深的两个出家人,在谈论及此,同仇敌忾,却也杀气腾腾,较之一般武林江湖人物,更无少让。
    这位栖霞古寺的老方丈一口气说到这里,白眉怒张,目射精光,分明怒由心起,正如所言,已似收起了菩萨心肠。脱下袈裟,顿为江湖人物。所谓的“替天行道”——便是如此吧!
    “哈哈……”忍大师宏声大笑着,执起了猛方丈的双手道:“这就对了,猛师兄,降妖除魔手是不能软的,师兄你的心一硬,我们这边就有救了,阿弥陀佛,请恕我手黑心辣,硬拖你下水,这可也是不得已的啊。”
    猛大师被这位素所敬重的师兄弄得啼笑皆非,其实他此来早已下决心,势将与敌人不共两立,这师兄却犹恐他心意不专,一再意气相激,这么看来,眼前“白眉鹰”褚云之死,倒似他有意促成,用心在造成自己一方与对方的誓不两立,却是如此一来,旁生枝节,倒使得自己日后难见故人,假如武当山的褚道人为此发难,自己将何以自处?
    忍大师见他面有忧色,不由猜知其心事,微微一笑道:“褚道人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于你,人是我杀的,要怪怪我,这边事情一了,老衲当亲自上武当山找他请罪,听凭发落,这样该好了吧。”
    猛大师慨叹一声,苦笑道:“师兄说哪里话?老衲岂是诿过怕事之人?只是褚道长与我交非泛泛,有些于心不忍而已——也罢,容得此间事了,我二人一并结伴同往,听凭他发落就是。”
    “由你,由你。”忍大师双手合十,微微含笑道:“我还要借你帮我一个大忙,猛师兄,你多多偏劳吧。”
    猛大师双手合十道:“但请吩咐,无不从命……”
    才说到此,即见前廊飞快闪出两个少年和尚,一路纵驰如飞而近,见了两位方丈,立时止步。
    “何事惊慌?”忍大师面色一沉道:“是至愚差你们来的?”
    二僧合十见礼,一人恭敬道:“正是至愚师父差我们禀知方丈,达摩院吃紧,敌人数百,分乘十艘战船来近,至愚师父惟恐寡不敌众,特来告急请命——”
    忍大师嘿嘿一笑,宣了声“无量佛”,目射精光道:“我早已料着了,你们先回去,我自会应付。”
    二僧应了一声,合十而退。观其进退,轻功甚见根底,可以想知这临江寺正同于栖霞寺一般,寺里和尚多擅武学,大非可欺。
    猛大师白眉一扬,嗔道:“贼子可恶,师兄快快定夺,如何自处?”
    忍大师笑道:“这就是了,我正要请师兄帮这个忙,敝寺达摩院位在山下,与本寺间隔虽不算远,到底来往有些不便,烦请猛师兄与无叶师父以及贵寺四大弟子去那边坐镇,会合敝寺达摩院的八十余僧众,据险而抗,当可无忧。”
    猛方丈哈哈一笑道:“师兄放心,达摩院就交给我了,事情紧急,这就去吧!无叶师弟先一步已经去了,我们这就下山。”手势一挥,随即匆匆率领山明水秀四大弟子离开。公子锦转向忍大师抱拳请命道:“弟子也愿去达摩院效力,请方丈差遣。”
    燕子姑娘说:“我也去。”
    老和尚摇头笑道:“两位不必急于一时,叶师父那边自有安排,请随老衲先行下山观战如何?”
    公子锦看了燕子姑娘一眼,彼此会意,这个和尚佛法通玄,每有奇招,颇令人不可捉摸,眼前既然如此说,应是有他的道理,且放下心来,随他安排就是。
    忍大师说完了这句话,即放步前行,二人亦即快步追了上去。
    老实说,如果没有老和尚的接引,两个人要想从容来去确实还要费些周章,那是因为山上接二连三地布置了许多厉害阵势,除了叶老居士与忍大师的智巧慧思之外,还有杜先生的玄妙九宫妙法,十分厉害。二人虽然事先早已经由专人指点,却也未敢大意。
    眼前老和尚头前带路,行走起来极见轻松。
    公子锦、燕子姑娘紧随其后,眼见他一路起落纵跃,身法极快,有似行云流水,一双宽大袍袖左舞右摆,看来极像是大雁的两翼——在这双翅膀的扇拍之下,他整个身躯看来往往是凌空而行,脚尖像着地又似不着,点、挪、腾、飞,沉若山岳,腾似飞云,真正前所未见的大家身手。
    公子锦看在眼里,心里顿有所悟,方自识出,对方所施展的正是记忆中,佛门至高无上身手——“阿难大扑腾”身法。
    ——这身法过于离章、虚幻,是以多年以来、也只所人谈起,人云亦云罢,实在难以想象它是真的,自然也就更加难以想象出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目睹。
    妙在老和尚这般施展,当然不是故意存心卖弄,那么他的用心为何?
    一念之兴,公子锦顿有所悟。
    当下,他立即摒弃一切杂念,专注于当前忍老和尚的“阿难大扑腾”身法——虽然眼下他还不能断定真的是不是这套身法,但是无论如何,这套身法的离奇古怪,实已深深吸引了他。
    燕子姑娘在他身边笑赞说:“妙呀,看这个和尚……”忽然发觉到公子锦的专注一致,顿时不再吭声——对方身法奇快无比,有似行云流水,略有疏忽,已倏乎念外,再想抓住,归入思维整理,可就太慢了,可是她依然记得了几式身法。
    一番龙腾虎跃,眼下已临山底。
    忍大师定住身形,回身哈哈一笑,双手合十向二人道:“二位小友可认得老衲施展的这套身法?献丑,献丑。”
    公子锦合十为揖道:“晚辈拜受了,今天总算长了见识,敢请见问,老师父所施展的这套身法,可是传说中佛门无上身法‘阿难大扑腾’?”
    燕子姑娘“啊”了一声,脸上神情极是惊喜,似为公子锦一言提醒。
    忍大师呵呵笑了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俱是有福之人,这佛门‘阿难大扑腾’可是甚少在人间出现,若有那智慧之人见了识透,心领神会,那可是福气不小……哈哈,你二位自家审酌吧!”
    说完转身大步前行。
    二人对看一眼。
    燕子姑娘痛惜地道:“糟了,我可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居然没有认出来是这一套功夫,唉呀……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公子锦心里自有盘算,看向燕子姑娘问道:“你比我聪明,应该记住了一些,对吧。”
    燕子姑娘点头道:“对呀,不过只是七八个零碎身法,连不上又有什么用?”
    公子锦听知大喜道:“这就行了,回头等空下来的时候,我们演习一下就行了,这套功夫难在下盘,我已用心记下了他下盘身法的运用以及几个特殊的转变,并默默算了一下,这‘阿难大扑腾’共是二十八个转变式子,有了下盘的运用,再加上你我记下的零碎身法,也就八九不离十,差不多了。”
    燕子姑娘拍手笑道:“妙呀,想不到你是这么一个有心计的人,这大概就是佛门所谓的‘智、慧’吧!我娘就常常说我聪明有余,智慧不足,我还有点纳闷儿,既然聪明怎么又智慧不足呢……今天总算在你身上看出来了一点……”
    “你就别夸奖我了,看。”公子锦手指前方道:“老师父在前面等我们呢。”
    忍大师果然站在一丛树林旁,身边有几个疾装劲服的和尚,刀光闪烁,如临大敌。
    同时,他们也听见嘈杂的人声,传自滨水对岸——不用说,那边已有了情况,或是已经开了打。
    围在忍大师身边的是八个和尚,那个随同栖霞寺猛方丈而来的中年健僧“无叶和尚”
    也在其中。和尚们俱已脱下了宽大的袈裟,换上了紧身衣靠,各持刀杖。无叶和尚右手持刀,左手是拐——此人在沙门久负盛名,据说身上有真实功夫,新近方自法场脱难,此番上阵,新仇旧恨齐集心头,兵刃在手,看上去杀气腾腾,大非早先的慈悲形象。
    公子锦、燕子姑娘来到当前。老和尚似已吩咐完毕,几个和尚匆匆离去。
    忍老方丈转向二人嘿嘿笑道:“这叫官逼民反,别以为出家人就可以任人宰割,今天也叫他们见识见识和尚的厉害,二位请随我来。”
    三人乃遁身入林。
    老和尚依然在前方带路,树林显然也布置有阵势,二人在老方丈带领之下,有似穿花蝴蝶,左右闪跳,翩若游龙,不消片刻,已来临江一面。
    这里搭有一道婉蜒长桥,直达江心小岛“达摩院”。目前,敌方十艘铁甲战船,远泊隔江对岸,正面与达摩院所在之“小神州”相峙,尚还不曾波及这里。远远望去敌我双方似已展开拼搏杀戮,刀光剑影,喊杀声时有所闻。
    三人一踏上桥,即有一僧跃身而前,向方丈报告道:“那边打起来了,猛方丈正在布置飞石阵,这玩艺儿早先演习过,可厉害啦。”
    说话的和尚,不过二旬左右,年轻气盛,似乎并不曾把这一场甚或可能全寺毁亡的杀劫看在眼里。
    老方丈鼻子里哼了一声,打量这名弟子道:“你要特别小心,不可大意,注意敌人极可能由水里过来。”
    小和尚说:“方丈师父放心,猛老师父早已关照过了,我们这里有四个人,全精水功的。”
    一面说,小和尚还特地撩开了短衣下襟,里面穿的是水靠。
    这小和尚人更机灵,嘻嘻一笑,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在公子锦、燕子姑娘身上转动不已——
    “二位侠客的大名我久仰得很,回头这边事情完了,我想去拜访公大侠,你得教我一套功夫。”
    公子锦思念当前之急,原无意与他搭汕,却是老方丈的出奇镇定,给了他甚大信心,小和尚的纯洁乐天,亦有几分天趣,便向对方打量了几眼,越觉他质朴内实,且眼神莹莹内蕴,两边太阳穴隆起老高,分明内家功力极有根底。一念之见,不禁使他对眼前小和尚大感兴趣。
    “这位小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不敢当,小僧明月,是达摩院第三代弟子……小僧入门才不过半年……”看了老方丈一眼,他笑嘻嘻地说:“我过去是俗家弟子,老方丈特别对我垂青,说我有慧根,就把我引渡过来了。”转向老方丈道:“是不是方丈师父?”
    忍老方丈一笑说:“话太多了。”
    明月小和尚伸了一下舌头,正巧桥那一边,一个和尚举手招呼,他就应了一声,向着眼前各人举了一下手:“我——弟子告退。”
    身子一摇,翩若惊鸿已飘出几丈之外,再一纵身已到了长桥彼端。
    燕子姑娘笑赞一声:“好轻功。”
    老和尚注视着他的背影,默默点头道:“此子一身功夫,确是本寺诸弟子之冠,只是性情轻浮,难成大器,还得好好诱导才行……”公子锦道:“小师父神情饱满,既为方丈师父亲自渡引,想必有一段特别因缘,说不定这位小师父很可能将是贵寺未来光大山门之弟子亦未可知。”
    忍老方丈呵呵一笑,宣了声:“阿弥陀佛,施主这番话倒也不无见地,有关此子皈依佛门,这其中还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故事,改天再说吧。”
    说话的当儿,前面达摩院已有了情况,一片云板声当当震耳,显然颁布了新的战况命令。
    原来敌人十艘铁甲战船,已有了动静,其中两艘鸣鼓而进,在一阵乱矢如雨里,急势而进。
    于是——猛老方丈发动了攻击命令,云板声后,一阵乱石冲天飞起,满天飞丸,顿时间,耳听得一阵“砰砰……”声响,已有七八块巨石发向船身,直震得二船前仰后翻浪花飞卷,不用说,站立船身连发怒矢的清兵,当场就有数人被这些天上落下的石头,打得脑浆迸裂,成了肉饼。
    直吓得二船清军魂飞魄散,慌不迭鸣金收军,却是第二排飞石又自发出,有似一天繁星样地自空而降。
    原来达摩院所在的“小神州”满栽梓树,四面环拱,形成良然屏障。
    猛老方丈便是将这些天然屏障加以利用,成为攻敌的利器——其方法是将这些树身上的枝叶削净,形成光光的直干,在直干的前端,用麻绳编成二尺圆径的网兜。
    这附近河滩原有无数鹅卵石块,大小不一,取用不竭,将树干弯下及地,以藤套束紧,即可任意将石块装入兜内。
    如此一来,顿成无数飞石炮阵。
    攻敌时,只须将藤套一松,树干便自然弹起,兜内卵石飞蝗般撒向当空,殒石一般落向江心,这等阵仗,较诸火炮的杀伤力更有过之,别说是血肉之躯的人马无能抵挡,便是眼前的铁甲战船,也鲜能招架。登时,即在第二波乱石飞雨里,被砸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船上的人死伤无数,自然一个个也都名副其实地成了落汤之鸡。
    却有三人登波临水,施展轻功,直扑而上,袭上了小神州——不用说,三个人俱是深精武功的大内卫士,却是这般情况之下,在面对着在摩院如此严谨的防守之下,实难望能讨得了好。
    三个人各着蓝织缎官衣,头戴红缨便帽,各人手执着一口长刀。
    其中一人,身法矫健,显然是施展飞燕抄水的轻功登涉岸边,却是一上来即遇见了对方最厉害的人之——无叶和尚。
    无叶和尚其时以逸侍劳,敌人方一登岸,即为他迎头赶上,掌中沙门戒刀,搂头劈脸直下,猛劈过来。
    这人也非无能之辈,脚下方一登岸,即迎着了无叶和尚的来势,只见他双手向上一举,一声脆响,已架住了劈来的戒刀。才知他手里横持着一条银光闪烁的软链——竟是一条九股银丝的蛇形软枪,对方的一刀,正好劈中在软链的正中,随着这人的两臂一振,竟将无叶和尚的戒刀弹起尺许来高,当知其臂力非同小可。
    来人身子不高,瘦骨嶙峋,驼背拱腰,一张雷公脸,尖嘴猴腮,煞是怪异。
    对于大内宫廷那些嚣张的卫士略有所知的人,当该知道其中最为杰出的“十三飞鹰”,而“十三飞鹰”中更有六人是顶尖的高手,其中一个,人称“醉鹰”宋平,便是此人。
    ——这个人幼承异人传授,轻功极是杰出,即使较之十三飞鹰中最为杰的“飞天鹞子”唐飞羽亦不逊色,此番亲自押船上阵,想不到一上来即为对方飞石阵势所乘,若非他杰出的轻功,几至身遭灭顶之灾,内心之惊忿自可想知。
    无叶和尚一刀不中,心中暗惊,即知对方非是易与之辈,怒叱一声,第二次纵身而上,掌中刀撇出一片刀花:“唰!”直向对方咽喉劈去。
    “醉鹰”宋平“嘿”一声,向后一坐,对方这一刀扫着他的喉颈滑了过去。
    嘴里怒啸着,倏地一拔身,轻若云烟般已到了对方身后:“唰啦”一响,亮出一点寒星,照着和尚后心就扎。
    无叶和尚猛回头,掌中刀“倒点天灯”,叮一声,激发出银星一点,随即把对方蛇形枪头磕开。
    二人势子一般的疾,一个前扑,一个后转,于此兵刃交磕的一霎,两只手掌竟然也迎在了一块。
    “嘿!”——吐气开声。
    像是云端猝分的一双大鹰,呼地向两侧而分,功力竟似相匹,却是这个宋平另有诡诈,沉肘甩掌的一霎,竟由他的袖口里打出一溜子银星——“子午透骨钉”。
    ——这是一种大内特制的暗器,每一枚细小的颗粒,都是多角菱形,约有蚕豆大小,上面喂有剧毒,一经中人,能使伤处溃烂炎肿,甚至有性命之忧。
    无叶和尚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手,俟到发觉不妙,已是闪躲不及,只觉着右肩头上一阵奇热的痛,已吃到子午透骨钉,狠狠地钻进了肉里,紧接着手膀子一阵发酸,掌中戒刀竟是再也举不起来,当地一声落下地面。
    “醉鹰”宋平一声凌笑,紧跟着一个快蹿,直扑而前,掌中蛇形枪随身而进,“毒蛇出穴”直向和尚心窝上扎来。
    无叶和尚一惊而退,本能地一抬右手,才知道这只手齐根酸麻,竟是动弹不得。
    耳边上“呼”地一阵子疾风扫过——一个人自空而降,像是由他头顶上直落下来。
    随着这人的疾快下落势子,掌中闪烁的长剑,已迎着了对方的蛇形枪尖。
    锋利的剑刃,竟生生把对方的蛇形枪尖削下了老大的一截。
    “醉鹰”宋平“啊”了一声,才似忽然明白过来——敢情对方手上使的兵刃,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刃。
    施展宝刃的,竟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不容他再向对方少年多打量,公子锦已飕然腾身纵起,掌中宝剑闪烁出一道银虹,直向他当胸猛扎了过来。
    “醉鹰”宋平一惊后仰——
    对方长剑银河倒卷也似地,直由他胸前划了过去,冷电也似的剑锋,竟在他前胸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皮开肉绽,顿时间鲜血淋漓。
    宋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叫,脊下打挺:“嗖!”弹纵出两尺开外,落在长桥一端——轻功端的了得。
    老实说,这一剑他着实伤得古怪。感觉着对方剑锋少说还应距离自己有半寸的距离,却仍然伤着了,这就证明了一个事实——对方那口剑,果然是一口世所罕见的宝剑。
    “醉鹰”宋平这才惊觉着不是好兆头,把来时的那一种优越感觉,打消了个净尽。
    猛可里面前人影闪动,现出了个窈窕少女。
    “姓宋的,你的死期到了。”那个姑娘陡地执出长剑,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凌厉杀招:“你大概不认识我了,我姓杜,杜雪燕,那一年,你领头剿家,逼迫得我们好惨……”
    “醉鹰”宋平陡地打了个哆嗦,仿佛是记起了这么回事,那是为当今天子效力,承办一项叫“靖肃”计划的任务,事实上即是一项彻底的暗杀任务——对于当今犹存的前朝二十三名潜逃臣子的追杀行动。
    可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哥儿十三个奉命行事,每人身上少说也背负着百十来条命案,谁又能记住其中的一二个漏网之鱼?
    却是,被杀害的丧家之户,对那般残酷的刽子手却记忆深刻,即使烧成了灰也忘不了。
    眼前人影飘动,公子锦,无叶和尚,分由两侧包抄,断了对方的去路。“醉鹰”宋平即使轻功再好,也难以逃开这三人的连锁阵势。
    杜雪燕——燕子姑娘,她用可怕的眼神儿向对方瞧着,显然是早年那一幕杀家的惨剧又复重现眼前……母亲和哥哥的惨死,血淋淋如在目前,从而生出的仇恨也就格外强烈。
    她用着异常尖锐狠恶的眼神向对方这个大内杀手怒视着,随即向公子锦无叶和尚道:
    “这个人由我一个人来对付,你们别插手。”
    “醉鹰”宋平忽然觉出了不妙,一声冷笑道:“老子失陪。”
    身子一晃,一缕轻烟样的,已是两丈开外,落向河岸一边,身法之快,翩若飞鹰。
    却是,他这里身子方始站定,杜雪燕也已随后紧跟而至,她的轻功是出了名的好,恰如“燕子姑娘”这个称呼。
    “醉鹰”宋平今天可真是百事欠吉,遇见的三个敌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就以眼前这个少女杜雪燕来说,那一身杰出的轻功绝技,简直出乎意外,即使较之自己也毫不逊色。
    一念及此,这位大内一向有杀人阎王之称的内廷卫士,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只觉着一双眼皮连连跳动,意味着可能大不吉祥的凶险之兆。
    杜雪燕却已不给他缓和之机,清叱一声,跃身而进,掌中剑“独钓寒江”,爆射出一点银星,直向宋平前胸挑来,剑势轻灵,一如空中流星。
    “醉鹰”宋平“嘿”了一声,掌中的半截蛇形枪蓦地一个反卷,反向燕子姑娘短剑搭来。
    ——他此刻已不复先时之嚣张跋扈,一连串的重创,早已使他成了惊弓之鸟,眼前只求能逃得活命,便是十足万幸。
    杜雪燕决计是放不过他,哪里肯就此善罢甘休?眼前见他短枪来势甚急,玉腕轻振,掌中剑“分花拂柳”,陡地飞回怒转,施展师门最称杰出的剑招“剑中三绝”之一的“一弯明月”,霍地由下而上翻起。
    这一式奇快绝伦,乃是丁仙子当年最称诡异的剑招之一,燕子姑娘是她最爱的义女,又是得意高徒,自然尽得其真传实授,眼下为报母亲惨死的血海深仇,自然手下无情,无所不用其极。
    “醉鹰”宋平略一惊措,眼前奇光刺目,对方那口短剑竟神出鬼没地自头顶上落下来,其势之突然快捷,一如天光罩体,简直无能闪躲。
    剑光乍缓,一落即起,起落的剑影,有如一团旋光,随着剑势的扬起,抛起了老大的一颗人头,直冲起丈许来高,紧接着一股血泉,五月里花炮也似地喷了出来。
    “醉鹰”宋平这一次可真是“大醉不起”了——少了脑袋的身子,蓦地往前一栽,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现场就像是下了一阵雨样的酣漓……却是这阵雨是红色的……是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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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宋平死了。
    现场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杜雪燕也呆住了——说真的,自从她习武出道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杀人,眼见着对方的身首异处,怒血喷涌,心里还真有点害怕,几乎吓呆了。
    “姑娘走吧。”
    公子锦洞悉她的感触,在一旁道:“这些人为恶多端,死有余辜,你可不能手软,咱们接着再干吧。”
    话声未已,一条人影,已由身边河岸拔起,以奇快速度,欲向对岸扑去。
    公子锦自是放他不过,一声轻叱,自后跃进,唏哩哩一声抖出了长剑,直向对方背后扎去。
    这人身材瘦小干枯,一身蓝色官衣,手脚处绑扎得十分利落,施一口弧形剑,貌相若猴,身手甚是利落。想是与宋平共同踏波上岸二者之一。既能冲破重围,当知武功大有可观。
    果然,即在其身后紧蹑有几名僧人。
    一个和尚大声嚷道:“不要让这家伙逃了,他伤了俺们的人,可是毒啦。”
    话声方落,蓝衣人右手平伸:“咔!”的响了一声,已由其腕下打出一件暗器,直向公子锦咽喉要害射来,公子锦眼明手快,长剑轻起:“克!”一声,已把来犯暗器劈落剑下。
    却不知暗器里藏有古怪,随着劈落之势,只听得“波!”地响了一声,自其内飘散出大片黄烟。
    公子锦其时也已注意,当下顺势一个反身,纵出丈许以外,才发觉那团黄色烟雾,已然见风而散,飘逝无踪,却是后来追上的几个和尚不察,一片喝叫声里,竟有两个倒了下来。
    杜雪燕原待向对方追去,见状即时中止,急向倒地和尚扑去。
    只是这片刻耽延,来人那个瘦削蓝衣汉子已遁身数丈以外。此人行踪怪异,分明是施展诡异暗器的能手,乍见前法得逞,迫不及待回手又打出一团物什,出手黑忽忽一片,再次向公子锦身上掷来。
    公子锦料定必有古怪,乃不用长剑招呼,身子向侧面一偏就势用“百步劈空掌”法,呼地一掌,向空中物什击去。
    “轰!”地响了一声。
    原来竟是个炸药包儿,这厮果然诡计多端,所备暗器五花八门,无不恶毒。
    眼前这个炸药包儿,内藏硝石硫磺,一经炸散开来,爆射出万点飞星,霎时间,四下里皆有了回应,但听得一阵子劈啪作响流焰四窜。
    现场年轻和尚,虽说武功都不寻常,到底阅历不丰,几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惊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对方蓝衣汉子遁离当前。
    蓝衣人其实并无战志,只是为图脱身而已,此刻眼见同伴惨死,自己孤身无援,早已魂飞魄散,偏偏这“达摩堂”所在,地当一处孤岛,与临江寺连着一道细窄长桥,要想逃命,只有攘过长桥到达彼岸才行,是以他不顾一切地向桥上疾驰怒冲过去。
    站在桥前的两名少年和尚见状大喝一声,举刀以迎。
    蓝衣人弧形剑一偏,劈头直下,却又临时一偏,改劈而封直向两个和尚横扫过去—
    —
    于此同时,“咔!”地响了一声,自他袖子里子出了银星一点,向二僧之一咽喉射去,正是前此所施的恶毒伎俩。二僧不明就理,其中一人举刀迎劈“波!”的一声,散出了大股黄烟——公子锦在后面见状,惊叫一声“小心!”却是晚了一步,两个少年和尚已由空气中有所接触,大叫一声,相继昏倒地上。
    蓝衣瘦汉乃得抢身而进,飞跃桥头。
    公子锦那里容得,怒叱一声,待将飞身跟进,蓦地耳边上“嘘……”一声——
    一个人吐气轻微地道:“少施主稍安勿急,且容厮进入本庙,老衲自有擒他之法。”
    公子锦闻声止步,心里暗暗一惊,左右打量一眼,并不见有人在侧,心里一动,才自恍然,原来对方分明是在施展传音入秘的异功在与自己说话,由口音里不难听出正是本寺方丈忍大师所发。
    一惊之下,循音以看,果然不知何时,忍大师已改立侧岸,正含着微笑,向自己微微点头,旋即转身离开。
    “这老和尚有一套,你用不着操心。”
    说话的燕子姑娘已含着微笑来到了近前,一转身说:“来,咱们到这边瞧瞧。”
    由于这一阵猛烈的石炮攻击,已把眼前这片宁静的地方变成了火辣辣的杀戳之地,沿着江岸四周,和尚们无不精神抖擞,严阵以待,可笑的是,清军以那等排山倒海阵势,间以船坚炮利,却限于地势关系,竟不能擅越雷池,一时间竟成了隔江相峙之局。外-J。
    公子锦杜雪燕并肩快步,来到了岛屿另侧——
    这里形势险峻,临水所在,皆是起伏岩石,高矮巨瘦,形式各异,异在经过长年江水冲激,风雨浸蚀,石面上形成了蜂窝也似的大小斑蚀,而石质表面,由于水族的繁殖,蛎贝交叠,看上去更像是无数巨瘦不一的狼牙棒,向空而举,设想着,若是人畜登临其上,定当被刺伤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却又水浅石出,般不能泊,无形中大大防止了敌人进攻。
    清风徐来,水波时兴,几只翠羽水鸟调啾起落,啄食着浅水石岸的水草小鱼,显然并不曾因为先时的厮杀所惊乱。
    左方江面纵横辽阔,布置着清廷来犯的船阵,这里水浅,大船难以行驶,是以那浩浩阵势的战船,也只能远远对峙,未曾动过这里泊岸的念头。
    公子锦飞身而起,落向一块凸起的礁石上,才知道足下石块,石质尖锐,几欲穿鞋而入,忙即提吸真气,猝然间体重大为减轻,随即游目四盼。
    这一打量,竟为他看出了一桩奇事,由不住“咦!”了一声。
    杜雪燕聆听忙即纵身过来,落在公子锦侧边一座石笋之上,待要向对方发问,随即她自己也发现了——
    即是在一堵高起的礁石后面,神秘地藏匿着一艘小船——这个突然的发现,不由使他们二人俱吃了一惊,一时不约而同,腾身而起,向着那小船泊处纵身扑近——那是一艘设计精巧的蚱蜢小舟,头大尾小,两舷向内侧卷起,以至于剩下的座舱小得可怜,最多不过容纳二人。
    小船的藏匿,分明颇有心机,紧紧地贴着礁石泊岸,设非是二人先时落身之处的那个角度,简直就不能发现。
    杜雪燕紧接着纵身而起,落在小舟之上,细细打量一番,回身向公子锦点头招呼说:
    “你来。”
    公子锦亦落身其上,似乎意味着有什么事发生了,果然杜雪燕以惊讶的口气道:
    “不好,有人混上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看!”壮雪燕手指船头道:“这绳子还系着,说明有人从水面过来了。”
    可不是,舟绳巧妙地系在一块内侧的小小石礁上,如果不是立身船上,简直看它不真。
    这就证明这条船并非无主之物,不是偶然漂泊过来,船上的人由此登岸,很可能此刻仍停留在岛上,仍在这里抑或已潜赴临江寺主殿?可就耐人寻味不得而知了。
    公子锦哼了一声,他细观察着足下小船,转向杜雪燕道:“你看来者到底有几个人?”
    杜雪燕说:“这么小的船,我猜只有一个人。”
    公子锦点点头:“我猜也是,看来他已潜身登岸,此人轻功极高,难道说清廷卫士里竟会有如此高明的人物?”
    “不——”杜雪燕说:“他不是清廷的来人。”
    她随即展示身法,一连三数个起落,飞身上岸,公子锦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也来到岸上。低头看时,一双脚尖俱已为水所湿。杜雪燕情形亦然,二人相视一笑,皆有些汗颜。
    杜雪燕娇躯扭动说:“来。”
    娇躯略转,已纵身丈外,仍在游目四盼。
    公子锦近身道:“发现了什么?”
    杜雪燕说:“我是在想,很可能这个人就在这小岛上,也许就藏身在这附近。”
    公子锦说:“何以见得?”
    “你想呀!”她说:“刚才咱们是从那边过来的,临江寺防备何等严谨,有叶先生老方丈等亲自坐镇,全寺内外更布置有厉害阵势,什么人能有这个本事擅越雷池?当然……不过……”
    说到这里不由微微一顿,眉头略略一皱,缓缓又道:“……这可又得要看看是谁了,要是来人是敌人阵营里的顶尖人物,那可也是难说呀。”
    “所以,我认为这人就在这小岛上……”、
    “对于这人千万不可轻敌。”公子锦低眉细审,目光逡巡道:“你看,以你我轻功而论,在涉水上岸时,尚且会多少因下了些许痕迹,可是这个人却……”
    “嗯,”杜雪燕点头说:“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所以我才说他是一个难得一见的高手,你的意思呢?”
    公子锦道:“莫非是他又来了?”
    “谁?”杜雪燕说:“木三?”
    “对了!”公子锦说:“这人极可怕,不过,他新近为叶先生所败,难道还敢再来?”
    “那可也难说,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难缠,说不一定他心怀仇恨,二次上门也说不定……”
    杜雪燕“哼”了一声,接下去道:“我们俩联合起来,今天就来斗一斗这个怪物,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咱们分头并进。”
    原来达摩院所在的这个小岛,方圆不过数里,除了一面高山以外,余皆植满高树,既高又直,沿岸环生,形成了一面屏障。
    杜雪燕所谓的分头并进,乃是二人持相反方向左右包抄,以期能夹击对方于途中,这个方法倒是很好,随即左右分道快速前进。
    炮声隆隆,烟屑四散。
    江心的清军战船像是等不及,直向达摩院这边展开了猛烈的炮火攻击,仍是因为射程不足,炮弹不及落中寺院便自坠落,达摩院这面以逸待劳,只是按兵不动。
    原来清军有了前此教训,再也不敢贸然以大船移近,实在是达摩院这边的飞树石弹阵势过于厉害。只是若长久相峙,清军战船的炮火掩护之下,终有泊岸之时,双方一旦接近到船上炮火威力可及之时,达摩院这边可就难免吃亏,是以寺庙方面深为了解,无论如何也不容许对方接近,他们虽没有岸炮迎战,但是这种绳网飞石的应战策略,毋宁说,更适合于目前情况,射程亦远,却是清军事先无论如何也没有能料想到的。
    公子锦施展轻功,一路飞纵起落,绕向达摩院后翼方向——这一带树丛更密。只见数十僧众,赤膊上身,各人守护在两三株树木旁边,这些树干俱经巨力所弯,兜中石弹像是出巢之蜂样地乱发齐出,用以狙击水面来船,实在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看到了这些,公子锦心里很安慰,忖思着敌人若想攻占这弹丸小岛确实不易,自然就遑论临江寺了,自然,若是对方不惜代价,大军犯境,可就又当别论了。
    公子锦置身丛林,一面打量盘算眼前情势,脚下转动,即向林内潜入。
    ——他以为这是此处唯一的一片林地,倘若敌人真的混身岛上,非在这里掩藏不可。
    他的这个猜测还真没错,还真有个人藏在这里。这个人与其说是藏在这里,不如说是“埋伏”在这里更为恰当,或许是正在等什么人吧?
    一眼看见了公子锦,白皙的脸上随即纵现出微微笑纹,配合着他的那般风采,给人以无限温馨的感觉。
    哪里像是敌人?简直是故人重逢,或是温文儒雅的一个前辈长者。
    公子锦顿时为之一惊,猛地定住了身子。
    由于对方那么温文莞尔的笑,简直给人以“如沐春风”般快意,一上来已经把公子锦戒备在心里的敌意消除了一个干净。
    他几乎连“谁?”这样的正常反应都忘了出口,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发起愣来。
    一袭灰衣,宛如匹缎,俊眉朗目,异常起眼,虽然已是中年之后的两鬓飞星,看在眼里却是那么的神采焕然,俊雅脱俗,大非寻常人士。
    ——这个人这样的一副外貌,也给人一种先人为主的见地,说明他的“当然”不是恶者。人总是免不了以外貌取人,而且这“第一个”入眼的印象,最是重要。
    “在下……”
    稍定之后,公子锦忍不住抱拳见礼,表明了他的内心疑团。
    “先别管我是谁。”
    灰衣人含蓄着初见时的微笑,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公子锦,温和地说:“说说你自己吧,你大概就是那个叫公子锦的少年后生子吧,幸会,幸会。”
    说时微微点头,脸上的笑意更为盎然。似乎他已认定了对方这个年轻人便是公子锦,根本无需对方出言证实了。
    “那么,你是……”公子锦越加起疑道:“对不起,恕我冒昧,在下是从哪里来的?”
    正是这个疑问,突然使他警觉到对方的突如其来,以及来者不善。
    本能地公子锦往前踏进一步,心里的敌意,猝然使他力贯丹田,劲道抖擞,暗地里有了备战之机。
    灰衣人顿有所警,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摇了一下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先不要激动,小朋友。”白皙的手微微按了一下,讷讷接下去道:“回头有的是时间,你不是还有个朋友么,就等她一块来吧!”
    公子锦怔了一怔,原来自己与杜雪燕刚才的举止,对方这人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是神态温和,却也明显地摆明了他的敌意。”
    “啊——”公子锦恍然有悟道:“你是铁马门来的吧?”
    灰衣人摇摇头,温和地笑说:“当今天下只有铁马神木令这个门派,没听说‘铁马门’这称呼,这一点你要先弄清楚。”
    “对!”公子锦说:“就是铁马神木令!在下可是从那里来的?”
    “你以为呢?”
    灰衣人仍然倚身半截枯干,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挽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袖子——因为袖面过于肥大,这一挽起来,便把那一只白皙的修长素手现出。
    那是一只十足读书人的手,手指细长,却又蓄有晶莹白洁的长长指甲。
    此人衣着亦甚考究,丝质长衣做工极精,灰色嵌有暗花的素面,光洁如新,一如匹缎,原已给人雅的感觉,再衬以鹅黄色的细绸衬里,那就是一种大家的清贵气息了。
    公子锦下意识地已感觉出,对方来人的非同小可,绝非等闲之辈,心里已有了不免一战的准备。
    灰衣人确是好涵养,尽管是处身敌境,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微微把身子站好了,抖了抖身上宛如整匹缎子的长衣,扬了一下双手,他莞尔一笑说:“后生子,你这是要跟我动手吧,来来来,在你朋友还没来到这前,咱们先玩玩,不碍事的。”
    那口音夹杂些苏杭的味儿,却又有一半儿北地燕赵之音,真正让人莫测虚实。一阵风起,树林里万木齐摇,发出了哗哗声响,也摆动着灰衣人身上长衣,尤其是身后下襟部位,陡地被飘荡而起,灿匹疋缎,劈啪作响,衬着对方那般修长躯体,白皙面容,真正是“玉树临风”。
    公子锦真有点被对方这般神采弄湖涂了。
    他到底是谁?
    不过,转念再想,那“铁马神木令”一门四堂,组织庞大,高手如云,手下子弟多逾数千,其中闻知名姓者,已多不胜数,隐姓无名者更不知凡几。且先不论他是哪个,倒要领教领教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竟然如此托大狂妄。
    心念转动间,已打定了主意。
    “好吧,那就开罪了。”
    话声出口,公子锦霍地腾身跃起,翩若飞云,直向对面灰衣人头顶掠到。
    这一手公子锦早已揣度在胸,其势极快,令人防不胜防。随着他飞云狂风般的身势,乍起即落,却于将下未落之际,右脚飞出一式“点天心”,尖风破空,直向对方面门印堂穴上踢来。
    好快的势子。
    灰衣人身子不动,那一泓微微笑丝,甚至于仍然还挂在他的脸上,只是这番悠闲镇定,己大大显示着来人的莫测高深。
    公子锦当然识得厉害,只因灰衣人左面肩头的微微隆起,那意思也就是说,公子锦若不及时撤招,接下来灰衣人必有出乎意料的杀手,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必将是出自对方左手。
    所谓“桀女窥帘而未出其意已动”。真正的高手对招,极具警戒性,感触尤其敏锐细微。以眼前论,公子锦仅由对方灰衣人左肩的微微隆起,即能测到对方的出手之式,自是难能可贵。
    一念之警,公子锦顿时止住了踢出的脚,借势走势,整个身子就空一个疾翻:
    “呼!”地折出了七尺开外,一片云样的翩跹,已落向灰衣人身子左侧。
    虽然是见机得早,躲过了对方极可能的一式厉害杀手,却使得公子锦心里颇不平静,一颗心是“通通……”跳动不已,下意识里已认定了对方是个强大劲敌。
    反之,灰衣人的表情一如先时模样,两只手高置前腹,脸上依然含蓄着浅浅的微笑,这番镇定不啻说明了他的有恃无恐。
    公子锦身势既经展开,自不能中途退缩,随着他身子的向前一伏,两只手闪电也似地已自抖出,一式“双龙探海”,直向对方颈项左肋两处要害插过去。
    当然,他此刻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对付当前这个疑为“大敌”的人,任何出手都先留有退路,即以眼前“双龙探海”一式论,亦有阴阳两面不同出手,端视对方反应而定。
    灰衣人灰白色的两道长眉霍地向上挑了一挑,随着他左面身子的微微一偏,左手袍袖“呼!”为之挥出,大片袖影里,显示着极其强劲的劲道,直向公子锦两手飞卷了过来。
    公子锦自然知道厉害,一式云里翻身:“呼!”地飘出七尺开外。身子一经站定,自觉出对方强大的袖上功力惊人至极,晃了一晃,由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灰衣人微微一笑,并不进招,抖了一下袖子,缓缓说道:“动手过招,光凭机警是不够的,必需胆子大,否则便毫无制胜之机!”
    依然是带着微笑,他说:“后生子,你只管放胆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功夫,不要紧,我不伤你就是。”
    话声未已,公子锦已陡然进身。
    似乎连灰衣人也未能料到,公子锦已切进了他身侧战圈——这一式巧妙的身法为“天南堡”紫薇先生所亲授,为“六随”身法之一“花气袭人”,顾名思义,当知其动作轻微到无形可循。
    灰衣人“噢……”了一声,倏地扬动右掌:“叭”一声,已与公子锦击出的手迎了个正着。
    公子锦已知对方的绝非易与,出手也就格外谨慎,这一掌内力充沛,足足有七成功力——
    却是对方大非等闲,公子锦掌力方吐,已觉不妙。原来发出的力道,宛若隔空击掌,一任力势万钩,却都全然推进了虚空。
    对方灰衣人那只绵软仿佛无骨的手掌,更像是一只柔软的吸盘,一下子把公子锦所发出的功力,全数吸入了掌心之内。
    这番感觉,对公子锦来说简直前所未有。
    两只手掌如胶似漆,一下子粘在了一块——灰衣人微笑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神秘感,更像是一种不怀好意的试探,从而使公子锦觉出了不妙。
    发自灰衣人掌心的强大吸力,力道至猛,直仿佛欲把公子锦全身精力吸取干竭而后己——一阵剧烈的战兢起自后者心底,才自警觉出对方灰衣人的厉害,却是由于一上来的无知,着了对方的道儿,心里一急,也就顾不得再存忠厚,势将与对方生死一搏了。
    这番感触,瞬息万变。
    公子锦一念之兴,右肩微耸,以气催剑,那一口新得的“碧海秋波”长剑铿锵声中,已出鞘半尺,大蓬剑气,有如一天飞针样,直向着灰衣人当头罩落下来。
    前古神兵利器,自非等闲。
    灰衣人即使功力再高,也万难以肉体迎敌剑势。这等古神兵利器,历经前人数代剑术高人相袭,本身已凝具了无比前人功力,即是所谓的“剑气”,是以公子锦略以急念相催,便发挥了眼前作用,倒不是他本身功力已有了更高境界。
    灰衣人面色一变,“嘿”了一声。
    公子锦立刻感觉到先时传过来的大股吸力为之解除,紧接着对方修长的躯体,已似锦缎一匹,修地向空中倒卷而起——
    “呼——”一飘丈外。
    饶是如此,也似慢了半步。
    随着公子锦挥出的长剑,光华璀璨,有如银虹倒卷,灰衣人纵然技艺卓越,却也始料非及,眼看着他翩若惊鸿,迎风倒卷的身影,一朵白云样的轻飘,落向眼前一株老松横出的枝桠——却是随着剑光过处,已把他灿若匹练的长衣下摆,大大地削下了一片,飘飘然落向地面。
    对于一个自尊感极强的武者来说,这不啻是一种奇耻大辱。
    灰衣人甫自落下的身子,随着松枝颤抖,左舞右晃,风摆残荷般地不停摆动着,却是脚下站处纹丝不动,轻功中“固磐”功夫可谓极致矣。
    “小伙子,好剑招。”
    一丝冷笑泛自灰衣人脸上,随着他微微抬起的右手,大股冷森森的气机,自他掌心排出。
    公子锦顿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阻力,横置身前,试着向前移动一下,亦是不能。
    “小伙子,你的这口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碧海秋波’吧!哼哼!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一霎间灰衣人脸上现出了阴森的杀机。
    “不错,就是这把剑。”
    公子锦这一剑虽然未能予对方人体伤害,却已明显遏阻了对方气势,尤其是大片剑光的渲泄使对方一时深为困惑,到底这凌厉的剑气是出自公子锦本身的功力抑或是宝剑本身所凝聚?
    “很好!”灰衣人讳莫加深地微微点头道:“这把剑据我所知,并非为你所有,应该是在一个姓徐的手里,却又怎么会……”
    公子锦虽不知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却可断定必是一非常人物,武功之高,不可思议。
    蓦地他想到了一个人——“冷面无常”桑桐。
    此人是“铁马门”第二令主,身份仅次于总令主云飘飘,犹在“神眼”木三之上,生平行踪桅异之极,神龙见首不见尾,飘忽无常,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
    莫非是他。
    心里这么想着,再向眼前上下打量,便觉得有几分相似。只道“冷面无常”必然形象异常阴森可怖,却未料到竟是如此潇洒人物,倒是始料非及。
    只是这一霎,对方那张异常儒雅斯文的脸,被激怒了,神态一经转变,顿觉无限阴森,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尤其光华闪烁,诡异莫测。
    “说,这口剑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话声出口,松枝颤颤,一片白云样的轻飘,他却又落向地面。
    公子锦注意到此人身法,起似飞云,落如白鹤,特别是落沾地面一双脚步,极似践踏在一张天鹅绒上那样轻微而不着力道——这般功力他是省得的,便是传说中的“地腾”
    术了。
    一念之惊,由不住直向面前人投以注目——“这个人到底是谁?”
    却是这个念头方才兴起,对方飘若白鹤的身子已猝然袭近眼前,一股巨大的风力,随着对方临近的身形,扑体而前,公子锦方自觉出不妙,这股风力已似一面无形的罩子,陡地将自己实实罩定。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一当公子锦发觉,其时已无能回避,随着灰衣人前进的身子,一片袖影直似一面利刃,霍地向着公子锦脸上直劈下来。
    公子锦心里一惊,本能地以剑而迎,却是那一只拿剑的手已不似应有之灵活,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人全身浴于深水之中,自不能如意快速施展。
    灰衣人并无意伤他,只是志在夺回他手中的那一口“碧海秋波”。公子锦长剑方自向上撩起一半,只觉着右手“曲尺”穴道突地一麻,紧接着持剑的虎口一阵子发热,长剑“碧海秋波”已在巨大的力道下,几欲挣脱。
    公子锦这才发觉到原来手上宝刃已吃对方长袖卷住,却是这一口前古神兵,汇集了太多的前人“内无菁气”想要硬力夺取,诚然不易。
    两相力扯之下,散发出匹练也似的一道白光,光华之璀璨,前所未见。
    随着这一道眩目的奇光,两个人忽地分开来,有如雨后双飞的燕子。
    公子锦庆幸着手里的长剑并不曾脱落,却是那只握剑的手连根发麻,已无丝毫力道。
    一个念头陡然兴起,对方灰衣人竟然能以长袖卷缠自己手上宝刃,自己这口“碧海秋波”
    前古神兵可谓“无坚不摧”,何以他竟能安然无事?以此而观,这个灰衣人功力之高简直不可思议了。
    灰衣人何尝不是这样?
    以他素日纵横来去,自视极高个性,竟想不到今天在对方一个少年后生手上两番受挫,这令他大生意外,好生奇怪。
    “咦——”
    一个笑靥,显自他岭峻的脸上,多少也有些自嘲的意味,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对方。
    “这一手‘金蝉出壳’施展得好,看来是百里老儿亲手传授的了。”
    面色一沉,他随即挑动长眉,正要说些什么,却似机警地向左面偏了偏头。
    即在这一霎“嘶”一阵尖风破空而至,一丝极为细微的银光直向他右脸侧面袭来。
    灰衣人信手而拈,一、二、三——那是极其美妙的三个姿态。不像是迎接暗器,倒像是游戏手法,或是变戏法儿的江湖术士拿捏糖球那样的轻松。
    三枚极为细小的银色钢珠,已拿在了手中。
    暗器的手法已透着高明,须知,这类细小的物什,设非是施展者具有极为精湛的弹指内力万不可为,对方的精时更在于一霎间,连续发出了三枚,指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促使灰衣人面现惊讶的,并非是对方精明的弹指功力——却是三粒大小仅如黄豆的银色钢珠本身——“无名子”。
    一丝惊讶兼具怒容展现在他脸上。
    或许是意味着对方这个人的即将现身,他便不能也不愿在此逗留。
    “哼——”向着公子锦微微一笑,露出如贝之齿:“我们的缘分不够,这一次就到此为止吧。”
    话声甫落,右臂高举,右手下按,一如箭矢般射空而起,依然是取势于身边大树,足尖落处,适当树梢,亦只是轻轻一点,紧接着一个急杀腰,双袖开处,一如野鹤盘空,忽悠悠迤逦而下,霎息间已达十数丈外。
    这附近怪石林立,嵯峨峥嵘,用以人身掩饰,万难为人发觉。眼看着灰衣人下落远方的身子,有如飞云一片,倏忽间已厕身其内,云烟也似地几许飘动,便自消失不见。
    公子锦忽然警觉,一紧手中剑,待将腾身追蹑——
    “嗤!”
    一个轻微的声音止住了他,紧接一条纤细的人影闪了一闪,燕子姑娘已俏立当前。
    “是你呀!”公子锦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你来得正好,刚才的情形你都看见了?”
    燕子姑娘轻叹一声,怪神秘地道:“好险呀,他总算走了。”
    “你说的是谁?”公子锦问:“是刚才那个人?”
    “当然是他。”燕子姑娘睁大了眼睛说:“你知道他是谁?”
    公子锦怔了一怔,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燕子姑娘说:“云飘飘!——你好险呀!”
    “云飘飘?”
    “就是他!”燕子姑娘说:“你还不知道?除了他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要不是我在暗中帮了你一个忙,哼哼……你可要吃大亏了,最起码,你手里的这把宝剑一定要被他抢去了。”
    公子锦确实吃惊不小,他原本震惊对方灰衣人的盖世奇功,就揣测出必非一般等闲人物,只是却没有料到竟会是云飘飘这个传说中当今黑道最厉害的魔头,聆听之下也是不胜惊骇。
    “那……岂能就这样让他跑了?”公子锦痴痴的看着燕子姑娘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云飘飘?”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说实在话,谁也没本事能制住他……我们追也是白追!”
    “那……”
    “你先别急。”燕子姑娘讳莫如深地道:“麻四叔已缀着他了。”
    “四先生也来了?”
    公子锦轻叹一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想到刚才与对方动手经过,兀自不寒而栗,看了燕子姑娘一眼,不禁面上讪讪接道:“原来你们都来了,却看我一个人在跟他动手,丢人现眼。”
    “你可别这么说。”燕子姑娘说:“刚才情形我跟麻四叔确实都看见了,你知道吧,我们距离很远。”
    她用手指了下那边的一片石林说:“我跟麻四叔就藏在那边,不敢太靠近了,麻四叔说这个人太厉害,眼前他的动机不明,还不是跟他正面冲突动手的时候,让我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公子锦点点头,想到疑为云飘飘的灰衣人那般倏忽来去的行动,不免令人狐疑。
    燕子姑娘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似笑不笑的说:“刚才的情形我可紧张透了,要不是麻四叔再三告诫叫我不要现身出来,我早忍不住出来跟你一块对付他了,可是这么一来说不定还真坏了事了。”
    公子锦不解地问:“这又怎么说?”
    “你听我说呀!”
    说时,燕子姑娘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来,娓娓接道:“你还记得藏在石头缝里的那条小船么?”
    公子锦点头:“当然记得,看来就是他……这个人他真的就是云飘飘?”
    “错不了。”燕子姑娘说:“麻四叔这么告诉我的,那还会错?”
    她神秘兮兮地接说道:“当时我情形是这样,麻四叔原来也留意到了那条小船,和我们一样猜测出有人混上了这个小岛,等到我们发现时,你们已动了手,当时我真替你捏一冷汗,真怕你会遭到不测。”
    公子锦说:“谁说不是,这人果真厉害,若非是他手下留情,我只怕早已遭到不测。”
    燕子姑娘摇摇头,含笑说:“那倒不会,这个人最是自视清高,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至于对一个素来不曾见过面的人下手。不过,当时我真的很为你担心就是了,要不是麻四叔再三提醒我叫我不可妄动,我一定会现身而出,可是那么一来,后果就不可测知了。”
    “为什么?”
    “第一,这个云飘飘武功太高。”
    燕子姑娘脸现惊悸地接着说道:“即使我们俩联手,也未见得就是他对手,一旦为他制服,那可就麻烦了。”
    公子锦忿道:“你的胆子也太小了,我就不相信。”
    燕子姑娘一笑说:“你先别气,这可不一定,你想万一咱们俩被他制服,点了穴,拿我们作为人质……唉呀!那可是丢人到家啦!”
    公子锦总是气不过,又气又笑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那一边传过来阵阵骚动声,似乎是寺方发动了第二波的飞石阵势:“噗通通……”
    巨石落水声时有所闻,进攻的清军阵势,也以船炮回击,轰轰炮声震耳欲聋,激发起的水花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在目。
    公子锦一惊道:“又打起来了。”
    “别急!”燕子姑娘说:“咱们先别动,麻四叔说要我们等着他回来,他还有话要交待你。”
    公子锦感慨地道:“看来今天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云飘飘这个魔头既然亲自出动了,形势可是已危急万分……”、
    说到这里,忽似有所忆及,奇怪地看着燕子姑娘道:“我还忘了问你,你是怎么让云飘飘忽然不战而退的?当时我看见了你发出的暗器‘弹指飞星’,难道他受伤了?”
    燕子姑娘瞧着他一笑说:“谢谢你啦!你可太高估我了,我要能伤了他也就好了。”
    公子锦不禁被她弄糊涂了。
    燕子姑娘看着他说:“你还不明白?我那一手‘弹指飞星’人家根本就没瞧在眼里,只用两个手指头就接着了。”
    “可是他怎么忽然不战而退?”
    “妙就妙在这里了!”燕子姑娘低头一笑说:“我不说你当然怎么也不明白的,其实这手功夫是我由我娘那里偷学来的。”
    “那又如何?”
    公子锦更不明白了,一头雾水地向她看着。
    燕子姑娘说:“这一手弹指飞星,固然不足为奇,妙在那三粒细小的暗器‘无名子’,却是我娘所专宠,片刻不离身的东西。”
    这么一说,公子锦才恍然大悟。
    “哦——”
    “你明白了吧!”燕子姑娘睇着他,俏皮地说:“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自然,当他忽然意识到我娘亲自现身,袒护你,情形就大有不同……”
    公子锦点说:“原来如此,令堂丁仙子当真神威盖世,想不到连大名鼎鼎的云飘飘也会对她畏惧三分。”
    由是他不免想到那夜麻四先生与他谈起的一段有关丁仙子与云飘飘曾经相恋的往事,印证于今日此刻,果然言之非虚了。
    “这就是感情的微妙之处了。”燕子姑娘说:“其实若论及武功,我娘一直是很推崇他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俩往后却互相心存忌讳,避不见面……这又为什么,真让人纳闷儿……就像现在,一看我娘的暗器,他就走了。”
    公子锦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任何一对曾经相爱又复决裾分离的恋人都可提供答案,即“由朋友进而恋人易,由恋人返为朋友难”。看来这一对武林中的奇人,不仅仅是行事怪异,即使在爱情的道路上,也历经曲折,大异常人。
    他二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只见眼前人影闪烁,麻四先生已现身当场。
    “唉!”见面顿足一叹,麻四先生说:“这人真不愧是黑道魁首,一身功夫高极了,真正是来去无踪。”
    公子锦怔了一怔。
    麻四先生说:“我和老和尚先时费尽苦心布置的手脚,想不到在他看来简直形同虚设,要不是他急于求去,说不定咱们今天在他手上还要吃大亏。”
    眼前情势紧张,不是说话时候。
    说话的当儿,其实早已敌我恶战到了紧要关头。原来敌方虽在岛人顽强的飞石攻击抗拒之下损失惨重,却仍有一二艘快船拒险涉岸,十数名大内高手,更是奋不顾身,杀上岸来,喊杀声响彻四野。
    麻四先生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面前人影晃动,两名大内武士已趋近前。
    燕子姑娘娇叱一声,率先纵身而前,双指合并,直向对方这人前额点去。
    来人高冠敞衣,双袖生风,生就一张钟馗的脸,一脸的大胡子,嘴里“嘿”了一声,左手起处,把一口银光四射的牛耳短刀由袖下翻起,直向燕子姑娘腕上削去。
    却是燕子姑娘放他不过,她果然身手不凡,那一只纤纤细手霍地向下沉,不退反进,只一下已拿住了来人持刀的手。
    轻叱一声道:“去。”
    对方貌似钟馗的汉子,声随人起,呼一声,已撂出七尺开外,“叮当”声中,手中短刀已脱手摔落。
    公子锦更不怠慢,身形猝起即落,左足挑处,已点中那人前胸穴脉要害,后者“吭”
    了一声,便倒地不起。
    其时,燕子姑娘与麻四先生,已分别迎着其他敌人,战在一起。
    他三人俱皆不世高手,一经出手,极是可观,不消片刻已把首途蹿进的来犯敌人全数就歼。
    敌人虽冒死进犯,有三船靠岸,但岛上僧人拼死效命,片刻间把来犯的敌人全数就歼。
    随即又有敌船一艘泊岸,却为四下部署达摩院的和尚援前例,诱敌上岸,一举而上,喊杀声中全数就歼。
    这一仗无疑大获全胜,从而使得守护岛上达摩院的弟子得到了一个经验——诱敌上岸,合围歼之。
    果然极妙。
    由于这番运筹得当,在接连如法炮制的运施配合下,来犯的十艘快船,不及一个时辰,已全数消灭干净。
    大江上雾气蒸腾,墙倒揖摧。敌人一面早已不复先时盛况。那些为天上飞石所中的战船,固然溃不成军,被砸得肢体破碎,惨不忍睹,侥幸过江抵岸的几艘快船,更是自投罗网,上岸送死。
    看看不是好兆头,随即由敌人后方传过来一阵子“当当……”鸣金收军声,第二拨船阵不待前进,便自撤回,一场来势极大的进攻阵势,便自如此不堪一击的以“惨败”
    结局而收军。
    大江上满是破碎的船肢,惨死的清军随着波动的浪潮乍起又落,引来了无数沙鸥,交织出一幅劫后凄离的奇惨图画。
    经此一败,清军一面无疑元气大伤,看来暂时已无能为患。临江寺或能苟安片时,却也是弥足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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