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牛角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登临青山
    “小青山”是中原双绝剑的隐居之地,说它小,可也真不大,在小巧中却更显玲珑巧雅之韵,在那秀逸而不险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峰间,温植着常翠不凋的松柏修篡,时值秋末、放眼看去,却仍是一片青丝莹碧,沁心怕神,无庸登临,只是隔在远处这么一望,已够得上明朗轩敞,令人悠然有出尘涤俗之念了……驻马欣赏片刻,秋离不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在略略将身上拾掇了一下之后,便策马直奔而去。
    沿着“小青山”的—‘条登山狭径上驰。径路两侧是一片茂密清新的细竹,而两侧的竹与走近的翠色相映,就更显得深碧如海忧雅宁静……半顿饭的工夫之后,这条盘旋回绕的狭窄山道已然到了尽头,尽头有一片茗翠蓊郁的松林,松枝古虬飞扬,亭亭如盖,尤其是山风拂处,松涛如泣,就更是平空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了……一条宽只尺许的幽径通过这片松林,径路太窄,已不适骑马,于是,秋离振镫落地,牵着他的宝贝“黄骠子”启步走向林中。
    “小青山”这地方,秋离从来没有到过,但登山之后到达”中原双绝剑”隐居之处的大略走法,周云却在以前告诉过他。
    因此,凭着记忆中周云所说的地形方向,他也可以不太费事地找到通往目的地途径,现在,他知道,穿过松林,即将抵达了!松林后面,矗立一道高约十余丈的仍壁,一条清澈如银的细瀑,便自仞壁上悬落,在四溅纷散,宛似碎玉飞雪般的水花流旋里一座完全是以天然原木搭建成的雅致楼宇便倚在仍壁之下,流瀑之侧。这座楼宇高有一两层,建楼的木材仍还带着它斑旧而着青的树皮,楼前楼后,松柏成荫,枝虬形朴。眼见如画幽境,耳闻细瀑流泉,这风光,晤,可也真叫美。
    卓立林边,细细观赏了好一阵子,秋离才赞叹着牵马朝楼前行近,他在一条以白碎石砌就婉蜒通达楼宇门口的雅致小道之前,将马儿放了,扯扯衣衫,才大踏着白石子道上去。
    一级木制阶梯之上,便是那扇泛着黄灰色,尚带有清晰木材纹路的门儿了,门儿正闭着,连两边的窗口也有重重密帘掩遮。
    吁了口气,秋离举手叩门,边高声叫道:“有人在里面么?”片刻后,秋离听到一阵碎碎的步履声响轻轻传来,这人走路的脚步声显得矜持而高雅,未见其人,光听他走路的步履,便可以推断出这一定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人物,而且极可能是个女子!
    不一会,门扉呀然开启,呢,门扉后,却映出一张何等抚媚人的脸庞,果然是一张少女的面容,一张有如花研也似的娇美面容,可爱极了,也纯真极了,好令人目不忍移!
    微微一怔之后,秋离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一笑,他道:“你真美,姑娘。”
    那少女的表情,本来是有些儿迷悯而惊异的,但是,秋离这一出言赞誉,她却突然将面色沉了下去,两手一叉腰,她冷如寒霜地道:“我美不美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想,你灰头土脸的跑到小青山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向我说一句无聊的话罢!”
    别看这女孩子艳若桃李,状似娇憨,说起话来却是利舌利嘴,咄咄逼人,一开口就厉害得几乎要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啧”了两声,秋离微微笑道:“你不要误会,以为我吃你豆腐,占你便宜,我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直爽磊落不喜虚伪矫饰,方才,你一开门,我顿觉艳光四射,颜容照人,所以这么情不自禁便脱口赞美你一句,姑娘,这也正好证明了我坦荡直率,一片挚诚。”
    小巧挺直的鼻子皱了皱,少女不屑地道:“好个花言巧语、不知脸长的浑小子,你直爽不直爽,磊落不磊落,这是你的事,犯不着在姑娘我面前出丑卖乖,自夸自弄,你到底有事没事,有事快讲,没事你为什么敲门?姑娘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陪你耗时间!”
    伸出舌来润润嘴唇,秋离笑嘻嘻地道:“小姑娘,我远来是客,不管我有事没事,你总不能这么摆脸色给我看,一下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吧?”脸色越发冰冷了,少女怒道:“喂,你是有完没完?站在这里嚼舌根子?客!你看看你这邋遢样子,活象刚从大牢里放出又逃亡了几于里的囚犯,衣冠不整,面容不修的一副窝囊相,我‘中原双绝剑’门上会有你这种客?真是笑话了:“叹了口气,秋离伸手摸了摸自己颔下刺手的胡茬子,又看了看穿在身上那袭污脏凌乱又沾满灰土的长衫,他无可奈何地道:“我是来得太急促了,没有把自己装扮装扮,实在有些抱歉。不过,姑娘,你也不能全以衣冠相人哪!”
    鼻孔里哼了哼,少女轻藐地道:“不用多罗咳,光看你这不三不四的样子,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来路,说,你敲门干什么?”搓搓手,秋离道:“我请问,周云和艾小玫回来了吗?”少女怔了怔,她疑迟地道:“你问师兄做什么?”秋离耸耸肩,道:“我们是朋友,他请我来此,参加他与艾小玫的婚礼,这些理由,够不够我敲门的原因?”
    打量了秋离一会,少女的脸色缓和了些,她比较友善地道:“你是谁?”秋离道:“先说周云在不在?”点点头,少女道:“师兄陪着未来的师嫂下山采购化妆品了,二叔和他们一道去的,现在只家父和我两人在家……”秋离点点头,道:“那么,我可以进来等一会么?顺便也拜访令尊,我想,姑娘你一定是‘中原双绝剑’里‘金绝剑’衣帆的令嫒了?”灵秀端巧的眉梢眼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少女凝视着秋离,眸子深处有一股颖悟的光芒在闪耀,她带着三分亲切,七分好奇的韵调,惊喜地道:“我想,我该知道你是谁了秋离尚未答话,少女背后已响起一阵清朗而苍劲的敞笑,一个温润的声音随即传来:“霜儿淘气,还不肃请秋壮士入室待茶?”这位叫“霜儿”的少女,闻言咯咯一笑,轻悄地让到一边,娇媚地回身叫道:“爹,他果然就是秋离吗?”又是一阵那种令人听来十分舒畅熨贴的笑声。笑声里,一位银髯如云,秃头红脸,身着一袭褐布长衫的矮胖老人已然出现。他那胖敦敦的红润脸庞上孕着慈祥的笑意,一双细小精芒四射的眼睛,和蔼又赞许地正在端视着秋离,老人家这模样,呢,不似是一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宗师,就好象一个面团团的富有庄稼员外一般!
    秋离连忙整容施礼,稳重地道:“末学秋离,拜见衣老前辈。”
    对面的老人,果然就是名闻四海、威扬南北的“中原双绝剑”之首“金绝剑”衣帆!
    秋离对衣帆如此敬重,使这位剑术中的泰斗人物颇觉光彩,更感到无比欣慰,他长笑一声,急步上前挽住秋离,殷切地道:“壮士休得如此多礼,快请入内把叙……”一面说,衣帆边将秋离迎入前堂之内。这间堂屋布置得异常清雅古朴,无论地板、墙壁、顶面,全和外边一样,纯是采用未经修饰的粗大原木所制就,非但淳新简朴,别有风味,更隐隐飘散着一股子淡淡的木料芳香,六把斑竹椅围绕着一张老树根雕成的雅致紫红色桌子,一侧的竹编高几上摆着一只香烟炉似的羊脂玉鼎,靠左边的一扇大窗正撑开,可以望见窗外那一线溅银碎珠般的流瀑,在流瀑扬起的檬檬水雾迷漫中,那种泌凉的爽气,宛似也飘输室内了……窗边,有松柏的绿影映入,一列置于各色瓷盆中的“奇石”便放在窗槛下的横板上,形形色色,清奇古怪的石状,有如几十座缩小了的名山古岳摆在那里,令人目之思之,悠然神往。一具织锦玉屏横立在室内,玉屏上精绣着一幅“孤竹啸风图”,屏前。是一张名贵精巧的云石卧榻,屏后,想就是进入另一个房间或是登楼的梯子所在了。
    衣帆肃请秋离落坐后,又吩咐他的女儿赶紧沏茶敬客。现在、他日注秋离,手捋银髯,笑道:“壮士此来,沿途必是少不了一番奔波劳累吧?”秋离笑笑道:“尚好。”
    衣帆和熙地道:“小徒周云于日前返山之后,业已将他与壮士结识经过及壮士对他之诸般思助,向老夫一一叙明,壮士如此善待小徒,并成全他终生之愿,老夫虽为其师其尊,亦同心感激,并衷于怀……”拱拱手,秋离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前辈言重了!”
    衣帆感慨地道:“江湖中风谲云诡,人心区测、道义日渐式微,公理荡然无存,为今之世,如壮士等古道热肠,慷慨豪迈之辈,实在已不多见,小徒自幼孤苦伶仔,且又禀性癖傲倔强,一再遭到打击,自己心灰意冷,终日悒悒。老夫为其授业师长、多年来便少见此子欢喜,碍于武林传规与人言流长,老夫亦束手无策,徒唤奈何,若非壮士一力相助,突破世俗陋习拯挽小徒于绝境,只怕……唉,这孩子终生也就完了……”秋离表面上谦虚着,心里却暗笑道:“妈的,你个老小子却好一张利嘴,周云遭到天山派莫须有的理由逐出门墙,又叫人家把青梅竹马的爱侣夺了去,你老小子明明心里有数,却碍于武林中的‘规矩’,你老匹夫自己的‘威严’‘面子’拉不下脸来去论理,而帮着徒弟抢老婆的事情当然就更不好意思去做了,如今我出头助了周云,顶了个恶名,你老小子总算也出了——口怨气,难怪高帽子就一顶接一顶地给我戴个不停……老家饮啊,你是受了虚名与陋俗的束缚了,任何一件事,你只须要问该不该做,有没有道理做。而不要管做了之后,别人会怎么评论,如若事事全怕人言人语,俱是瞻前顾后,那还搞个什么球?就今正如你老小于自己说,道义式微、公理就难伸啦……”轻叹一声,衣帜这时又道:“小徒日前归来,即已面告老夫,壮士将要亲临寒山参与小徒婚礼之事,呵呵,老夫还正日夜期盼着呢,不想壮士却已到了……迎门丫头,乃是老夫独女,单名一个霜字,也是老夫将她娇纵惯了,若有冒犯之处,尚请壮土恕过……”淡淡一笑,秋离道:“好说,令嫒秀美端淑,天真活泼,了无忸怩之态,这也是她的长处呢……”此刻,衣帆的宝贝女儿衣霜已然用一方黑漆木盘托着两盏精巧的镶蓝瓷杯走了进来,她轻轻地在秋离与乃父之前将杯儿放下了,然后,一扭腰坐在秋离旁边的一张竹椅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逼视着秋离不动!
    心里暗叫一声“乖乖”。秋离只好有些尴尬地冲着衣霜一笑,搓着手汕汕地道:“多谢姑娘——”那边的衣枫一看不象话,忙笑叱着道:“霜儿不可无礼,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弯弯的柳眉儿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说,秋大哥,你果真是秋离?那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离?”任是秋离饱经世故,见过大风大浪。这等阵仗却是少历,他肚子里叫苦,却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这个……
    我当然是秋离,为什么你还有怀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皱,衣霜道:“我不是怀疑,文绉绉、软绵绵、又温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点吧,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长得腰粗膀阔,头角峥嵘,一开口象雷鸣,一跺脚也能震……”豁然笑了,秋离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这等名慑天下的武林前辈,不也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么?令尊的声誉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尝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阔’‘头角峥嵘’呢?”摇摇头,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这个样子的了。但是,我想象中一些威名如你这样的武林强者,必是生得凶狠无比,十分恶扎的,不似你这个模样……”衣帆忙笑着骂道:“丫头不得胡说,也不怕人家笑你没有管教!”
    伸伸粉红色的小舌头,衣霜娇憨地道:“秋大哥才不会如此,因师哥已经告诉我很多关于秋大哥的事。他还说,秋大哥为人最是坦荡豪放,不拘小节,秋大哥,你说是吗?”
    秋离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口里说着,他心头又在喊天:“我的妈,就算我不拘小节,坦荡豪放吧,却也不是这样的不拘小节,这样的坦荡豪放法碍……”深恐女儿再纠缠下去有失体统,衣帆忙举起茶杯,笑道:“秋壮士,请一试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离赶快将杯执近嘴唇,鼻腔中方始闻到那一阵清心醒脑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却偏要把功劳朝自己身上拉……”几乎把一口刚咽到喉咙里的茶水从气管里呛了出来,秋离连忙低下头去,拼命忍住笑声……衣帆老脸越发涨得红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头,你是怎么了?这般没大没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劳,你是为父亲生的女儿,不也等于是为父的功劳一样么?”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话是不错,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气又好笑地连连摆头,衣帆无可奈何地道:“这孩子,这孩子,全叫我给宠坏了……”一转头对着秋离,衣霜又道:“告诉我,秋大哥,你一共杀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离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谁告诉你我杀过人来?”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赖,这些事还用得着人家告诉我?就凭你秋大哥响当当的招牌,哼,你的逸闻轶事已经迎风扬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离讷讷地道:“我……呢,我其实也没有杀过什么人,纵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歹人罢“嘻嘻”笑了,衣霜刁钻地道:“秋大哥,杀人是什么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来越不象话了,霜儿,快不要纠缠秋壮士——”撒赖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问嘛……”咽了口唾液,秋离苦笑道:“那,那种味道……姑娘,对了,你看见过毒蛇没有?”睁大了眼,衣霜点头道:“看见过呀,不过,这和杀人的滋味有什么关系呢?”哧哧一笑,秋离道:“如果你遇见一条毒蛇,它极可能窜来咬你,若是它没有咬你,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也会伤害其他人畜,在这种情形之下,姑娘,你会不会立即拾起一块石头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领首,衣霜道:“当然会!”
    秋离笑笑道:“在你打死了这条毒蛇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里自然是快乐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悯与失张罢了哈哈大笑,秋离道:“好了,你己代我答复了你方才问我的那个问题。不错,每在我下手诛除一个恶徒歹人之时,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种滋味!”
    略一迷惘之后,衣霜随即颖悟了,她顽皮地一皱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坏,也真精,你这是用我自己的手来揍我自己……”眉毛一扬,秋离道:“岂敢!岂敢!”
    吁了口气,衣帆接口道:“秋壮士,老夫这丫头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闷坏了,不但刁钻顽皮,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了个人也不管缠得缠不得,只要一见到便拉着人家扯个没有完,小徒周云的未过门媳妇,也简直叫这丫头给缠怕了!”
    扮了个鬼脸,衣霜娇声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欢我碍……”一吹胡子,衣帆道:“喜欢打你屁股!”
    “噤咛”一声,衣霜不依地一股脑钻进了乃父怀中,牛皮糖般在她父亲怀里又揉又搓,腻个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痒交加,声声告饶,这个厉害丫头才微喘着气,嫩脸蓬鬓站了起来,一张甜美慧黠的面庞上带满了胜利的笑容……手抚胸口,连连喘了几次,衣帆摇头道:“不象话,不象话,简直太不成体统了……”说着,他又面对含着微笑的秋离道:“秋壮士,小女刁蛮已惯,壮士初临,尚请切勿见笑……”一拱手,秋离平静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伦之乐,在下欲求之犹自不得,羡慕无已,岂有见笑之理?
    前辈言重了!”
    一边整理蓬乱的云鬃,衣霜一边笑道:“爹,你老听见啦?人家秋大哥说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伦之乐,有些人欲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儿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胡子瞪眼,连嚷着什么‘不象话’、‘不成体统’……等过些日子,女儿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温此乐,只怕也难上加难喽……”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张利嘴……”秋离嗓了一口茶,闲闲地道:“姑娘大约已经有了对象了吧?”想不到,秋离竟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衣霜不由粉脸候热,眉梢含羞,她娇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笑了笑,秋离道:“不敢笑,我说的是正经话,毫无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离又道:“只是,我与姑娘初次把晤,便贸然询及此事,有些冒昧罢了,好在令师兄周云与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颇为投缘,我视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礼有此一问。”
    他侧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辈亦勿以在下放肆见责!”
    抚掌而笑,衣帆道:“当然,当然,老夫有了霜儿这等宝贝,见惯听惯,早就任什么也不以为怪了,何况壮士你又无不当之处,呵呵呵……”说到这里;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来,全是老夫与拜弟一力将她抚养长大,这孩子自小娇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顺着她,这一依顺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这种没大没小的放纵习惯……多年来老夫与拜弟一直隐居小青山,少履红尘,霜儿也就一直随伴我两个老人于此深岭之中,度着那默默岁月……”叹了口气,衣帆续道:“这孩子也可怜,一个似她这般年龄的少女,正该是享受青春,经历欢笑的时候,没得却为了我两块老骨头害苦了她,这等活泼可爱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对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随着我们两个暮暮沉沉、垂垂老迈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过了,霜儿年龄已到,该给她找门合适的人家啦……”俏脸上是一阵红跟着一阵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儿要一辈子陪着你老人家……”衣帆展颜回笑,道:“你看你这丫头,方才还在嚷着要嫁,等你给秋大哥一问,为父的再这么一说,怎的却反而腼腆起来啦?”垂下头,揉着衣角,衣霜幽幽地道:“不,我一辈子也不嫁人,除非……”衣帆追问道:“除非如何?”
    迎起头来,衣霜羞涩地道:“除非那人也能住在山上!”
    哑然失笑,衣帆道:“霜儿,我们是嫁女,并非要娶媳,哪有女婿住到丈人家的道理?呵呵,你这个想法只怕行不通!”一跺脚,衣霜恨恨地道:“哼,行不通我就不嫁!”
    衣帆又怜又爱地道:“看你那牛脾气……”又啜了口茶,秋离道:“前辈,令援尚未曾有得合适人家?”摇摇头,衣帆道:“十八年来老夫下山的次数寥寥无几,这孩子更可怜,哪里会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他目注秋离,沉声道:“日后有便,尚烦请壮士代为留意撮合……”秋离一笑道:“义不容辞,前辈交待之事,在下记在心里了!”俏眼一转,衣霜又促狭地道:“秋大哥,我看你干脆改行做媒算了……”微微一怔,秋离道:“此话怎讲?”衣霜娇嗔地道:“怎说?呢,周师兄与艾姐姐是你霸王硬上弓给撮合成的;如今爹爹一提,你又要替我找婆家了。你说,如果你改行专门当媒人,这生意一定兴隆得很呢……”秋离啼笑皆非地道:“姑娘词利,我是甘拜下风了……”衣帆手抚银髯,笑道:“壮士,等你和这丫头混得再熟一点,呵呵,只怕就更吃她不消了!”
    衣霜方待再发娇嗔,房外已忽然响起一阵人语声,紧跟着步履急促,一个惊喜迫切的声音传了进来:“师父,师妹,可是秋离秋兄来了?”
    一听这声音,衣霜扮了个鬼脸飞奔向门边,叫道:“师兄,可不是你的好朋友秋大哥来啦……”秋离始才站起,恩,门开处周云已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他穿着一袭宝蓝色全新长袍,头上仍然戴着布罩,骤见秋离,他兴奋地高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一把握住了秋离双手,用力摇撼着,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地道:“你可来了,秋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一阵子可把我和小玫急坏了……”秋离也紧紧握着周云的手,欣悦地道:“我答应要来,当然就一定会来,你们担的那门子心?你想想,我这做大媒的若是连杯喜酒都捞不着喝,还搞个什么名堂?”周云笑出了声,亲切地道:“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
    凑近了一点,秋离笑吟吟地道:“大有收获。”
    周云忙道:“说说听……”
    哈哈一笑,秋离眼望着早已站在门边,笑盈盈凝视自己的艾小玫,这些天不见,昭,艾小玫长得丰腴多了,也更白嫩了,她婶婶玉立地站在那里,就和一枝匀仃有致的水仙花儿一样,美极了!
    于是,秋离道:“这些零碎的事等闲下来再谈,如今我要先见过未来的新嫂子。”
    周云“氨了一声,敲敲自己的脑门,笑道:“不错,我真高兴得糊涂了,小玫——”
    侧移一步,秋离抱拳道:“艾姑娘好。”
    轻轻俏俏的一福,艾小攻羞红着脸儿道:“秋大哥好那边,周云又忙着见过了师父,匆匆忙忙把他下山采办的东西念了一遍,秋离和艾小玫尚未谈到两句话,方才溜到外头此刻又奔了回来的衣霜,已尖起嗓子叫道:“爹,师兄他们买了好多东西啊,花烛啦,喜帐啦,香台啦,绸缎啦,红红绿绿的被褥啦,还有服脂粉什么的,大包小包,把那头毛驴都要压塌了,爹,你快去看嘛……”衣帆大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师叔呢?”不待衣霜回答,一个粗哑的嗓音已响起来:“来了,大哥!”
    声随人到,好家伙门里已现出一位大脑门,细眯眼,酒糟鼻,生相怪异而身材瘦小的老人来,这老人一头黄发结了个髻在后面,大嘴巴却龇着一口白牙,他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嚷着道:“可要了我这条老命啦,大哥,零零碎碎的东西还真不少,光是跑那些家铺子也跑断了我这两条腿……”呵呵一笑,衣帆道:“先别嚷嚷,老二,来,我先为你引见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细眯眼一睁,那老人道:“可是‘鬼手’秋离?”秋离迎上,双手抱拳道:“末学秋离,见过前辈!”老人大笑如雷,过来与秋离紧紧把臂亲热,他笑道:“好个‘鬼手’秋离,年轻俊彦,不世雄才!老夫神交久矣,呵呵,老夫姓鲍,单名;个德字,鲍德!”
    秋离笑道:“鲍前辈为‘中原双绝剑’中之一,有‘银绝剑’之称,威名赫赫,在下仰慕多年了!”
    用力拍拍秋离肩膀,鲍德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比起你来,老夫还差上一把火呢!”
    秋离一笑道:“前辈过谦了!”
    这时,衣帆笑道:“大家坐下谈吧。云儿,你与你师叔前去将买来的东西搬下放好;霜儿,你快到厨间去整治些洒菜,天傍晚啦,小玫就陪着秋壮士与老夫在这里叙一叙吧。”
    很快的,各人全依吩咐做事去了,衣帆与艾小玫两人陪着秋离坐在堂屋里闲谈着,片刻后,鲍德与周云已放妥东西转了回来,师叔侄两人也分开坐在秋离两旁。
    吁了口气,鲍德又抹了把汗道:“唉,可真是老了,人一老,连骨头都硬啦,连这么点事情,一折腾下来便腰酸背痛的,象是骨架子都快散了……”衣帆笑道:“老二,我做兄长的还不服老,你就先叫老了?”嘻嘻一笑,鲍德道:“我不象你,硬充能!”
    说着,鲍德又转朝秋离道:“我们老兄老弟,玩笑开了几十年,秋老弟你可别见笑哪!”
    秋离忙道:“言重了,前辈。”
    一边,周云插口道:“方才问你一下被岔开了,秋兄,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收获?”
    笑了笑,秋离道:“捞了一票,另外,那家‘和子门’‘雄泰镖局子’的旧隙也结了,‘八角会’在‘襄阳’‘牛鸣石’那里恰巧凑上,也一道给他们吃了些甜头!”简简单单地,秋离又把这些天来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他说得轻松,旁边听的人可是脸色连变,末了,他笑道:“因此,你这里的大喜事一完,我就要赶到‘白草坡’去一趟,‘彻底把和‘八角会’的梁子解决掉:“目注乃师,周云恳求道:“师父,我……我也想跟秋兄一起去——”不待衣帆回答,秋离已断然道:“不,老友,我一个人去!”
    周云急切地道:“秋兄,不是我故作豪迈,‘八角会’新近东山复起,兵多将广,好手甚多,任你再是三头六臂,也只是一个人,俗语说:‘好虎顶不住一群狼’,你莫非还希望他们和你单打独斗?完全照江湖规矩来打?我知道我力量有限,济不了什么事,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照应,再退一万步说,到了必要我帮你断个后想还勉强可以,秋兄,你不能推托——”摇摇头,秋离道:“盛情心领,老友,我不要你陪我同去的理由有三——”愤愤地,周云道:“你说!”
    微微一笑,秋离道:“第一,你有家室之累了,比不得我孤身一人。”
    顿了顿,他又道:“第二,我若是须人助阵,江湖上我的朋友不少,其中功夫超过你的也大有人在,犯不着要你去冒险!”
    一咬牙,周云道:“第三呢?”
    舔舔嘴唇,秋离慢条斯理地道:“那么第三,我自信我这几下子庄稼把式还勉强可以应付过去,那‘白草坡’一战大约还不用邀请帮手……”周云不肯让步地道:“随你怎么说我都要去,秋兄,否则你走你的,到了时候我自己赶到,我也知道那地方!”
    叹了口气,秋离目注周云,摇头道:“你不要固执,老友,你该想想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忽然,艾小玫平静地接过来道:“秋大哥,不用替我担心,我同意云哥去,而且,我也会跟着去!”
    吃了一惊,秋离叫道:“你们二位是疯了心啦?新婚燕尔却跟着我去厮杀?你们以为这是逛庙会么?看,说得那等轻’松愉快!”
    低沉地,周云道:“这世上,秋哥,我们夫妇只有你这么一个真正值得交心交命的挚友,如果你有了什么事情,我们都尽不了心,那么,我们生存的意义何在?情感的真诺,又是如何解释。”
    窒了窒,秋离忙道:“这几天不见,你的口把式倒是练厉害了。老友,你听我说,你两口子的一番盛情高谊,我完全领谢,不论你们人去不去我都一样完全领谢。老友,我若有了困难,一定来找你们求助,因为我们够交情!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大难事,所以就犯不着要你们去冒险,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事情,就不需要两个人去办,对不?那将是一种浪费,我们都不须要浪费,是而也不用你们去耗力,仅仅如此而已!”
    周云执著地道:“秋哥,我要去……”
    两眼一瞪,秋离火道:“你怎么这般不开窍?”说着,他又“唉”了一声,转脸对着衣帆道:“前辈,尚请代为开导令徒几句……”衣帆红润的面孔有一抹庄严的笑意,他正色地道:“壮士,老夫非但不阻止小徒,反而鼓励他去,非但鼓励他去,老夫自己与拜弟也将相偕同去!”
    秋离大吃一惊之下,简直楞了,他急巴巴地道:“这……这怎么行?”一边,鲍德大笑道:“无他,一是你和周云的交情够道义深,二是我两个老东西看你顺眼,甘心为你效力而已!”
    呆了一会,秋离摇头道:“这不大好吧?为了在下一己之事,却连累各位如此冒险,在下实在担当不起,况且亦无庸这般劳师动众,凭在下独力即可应付,在下并非……”
    鲍德不等秋离将话说完,已怪叫道:“大名鼎鼎的‘鬼手’秋离,怎的变成这般婆婆妈妈起来?莫非是看我们‘中原双剑’不起么?”神色一肃,衣帆亦接着:“秋壮士,想你不愿为了此事令老夫不快吧?”吞了口唾液,秋离不好再说什么,他只有干打着哈哈,暂时把眼前这个心不由主的场面拖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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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欣见故人
    周云与艾小玫的婚礼已经决定在秋离到达后的第六天举行。现在秋离来到小青山已有四天了,小青山“中原双绝剑”的这幢木造楼宇,里里外外由大家合力动手,早就洗刷得十分干净,两盏印着金喜字的大红灯笼也高挑在门扉,两侧一条结着绣球的红绸带亦早早悬连在门楣之上,红绸带垂下,两头各馆着一个“双心结”,“中原双绝剑”之首“金绝剑”衣帆亲书的一副喜联也贴上了门板,虽然喜期未到,大红灯笼并未燃起,但是,打眼一瞧,这幢青山流瀑下的幽雅木楼,却已然显得一片喜气洋洋,祥瑞萦绕了。
    两口子的洞房设在楼上后面,那是全楼最最宽敞的一个房间,光线足,空气好,推开朝东与朝南的两扇窗户,可以一览小青山的苍翠景色,启北边窗,则又能欣赏那银泉飞瀑和盈眼的碧绿了,而房中陈设全都是簇新的,新的床,新的帐,新的家具,而且,恩,一对新人,房里的色调,仍是一般传统的喜庆之色——大红,或者,这种颜色未免有点伦俗,但这却总表示着吉庆与祥瑞,不论在人们的心理或实际的感受上,吉庆及祥瑞便应该是此等色彩,并且,更应该在这种时候显露出来碍……现在,是黄昏了。
    楼上一间靠南的房子里,秋离正手握一杯热茶,站在窗前,默默凝视着外面沫在夕露残照中的小青山,而小青山;却是一片菇郁的翠绿,融在美丽的嫣红里……室门悄然开了,周云蹑着足走了进来。
    没有转身,秋离一笑道:“老友,你来了?”哈哈大笑,周云道:“好一双尖耳朵,秋兄,你却怎生知道是我?”啜了口茶,秋离缓缓回过身来,他笑道:“很简单,因为我突然觉得一片喜气充斥在房里了。”
    又爽朗地笑了,周云过来挽着秋离手臂,二人走到两张竹椅前分别坐下,秋离凝视着周云隐在面罩后的一双眼睛,微微含笑点头。
    周云奇怪地道:“又有什么事值得你好笑的?”抿唇,秋离道:“自从我和你相交以来,也算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我就从来没有看见你有现在这么高兴过……”眨眨眼,周云道:“真的?”秋离笑道:“当然,因此我不得不佩服一件事……”周云迷惘地道:“什么事?”嘴唇在杯口摩婆了一会,秋离侵吞吞地道:“男女之间,情爱的奇异与伟大!”
    豁然大笑,周云道:“秋兄,我不否认……”秋离晒道:“事实如此,你怎能否认?”
    满足地叹了口气,周云搓了搓手道:“秋兄,如今我虽然已经报了仇,雪了耻,而且得到了我久已相爱的人,但这一切,还不全是你赐给我的?若没有你的帮助,只怕现在我仍是那个浪迹天涯,心灰意冷的孤零人……”笑了笑,秋离摆手道:“甭提了,我天生爱管闲事,而有时候管得对,有时候管得错,你这一桩,仅是我管对了的一件而已!”
    周云看着秋离,真挚地道:“我快要成家了,秋兄,因此我觉得有一个家是多么重要,它非但是实际上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更是精神上的寄托与慰藉,我心中充满温馨及甜蜜之余,秋兄,所以,我也想到你也似乎应该有个家……”摇了摇头,秋离道:“你所说的那些话我承认是对的,可是,眼前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真的,丝毫没有!”
    奇异地,周云道:“这就怪了,秋兄。既然你认为我说的那些话有道理,为什么你又不愿意成家娶妻呢?”哈哈一笑,秋离道:“非常简单,老友,你娶的是意中人,而我呢?我到哪里去找一个象你这样青梅竹马的爱侣?”周云忙道:“其实,不一定非要先有情不可啊,成了亲以后再开始培养情爱不也一样吗?时下的婚姻大多如此……”嘴里“喷”了一声,秋离道:“你说得容易,就算拣一个吧,却也不能随手挑,就行了,亦得找一位性情相投,各方面不太悬殊的才可以……”望着秋离神秘地笑了,周云道:“那么,秋兄,你不坚持非要先有情爱才可以的条件了吗?”秋离笑笑,道:“也无所谓坚持不坚持,在个人想法上,能遇到一个双方合得来的女人,彼此认识清楚,建立了情感之后再论婚嫁固然最好,否则,只要是对胃口的,先娶了,慢慢加以了解也可以—
    —”说到这里,他一指周云,道:“不过,这只是我关上门与你随便聊聊,并非就告诉你我要成家,老友,大约你还不晓得我对女人的‘爱’是异常吝啬的吧?”周云小心地道:“秋兄,你曾爱过么?”断然摇头,秋离道:“没有!”
    想了想,周云道:“对于将来的妻子,秋兄,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揉揉面颊,秋离低沉地道:“最好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实在碰不上,或许我会委屈点挑个较次的,当然,只是说在我的情感上较次的,不是其他条件上较次的——”周云一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还是比较注重婚前的情感建立了?”点点头,秋离道:“自然!”
    周云吁了口气,道:“老实说,秋兄,以你在江湖上这么煊赫的名气来说,你却从来没有绮闻传出过,这是颇为令人费解的,这只有两个理由,其一,你眼眶子太高,其二,你可能根本是个怪物!”豁然笑了,秋离道:“以你看来,老友,我是属于那一种呢?”周云笑道:“你当然不是个怪物,因此,秋兄,你便是眼眶子太高,择偶的条件太苛了……”秋离神色一整,正色道:“说真的,老友,在这一方面我的确十分谨慎一一谨慎得近乎严苛,这原因很简单,我要的女人是一个需要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辈子的伴侣,所以我必然要万般挑剔,不使遗憾。否则,弄了个性情不投的,大家成天在一道,你叫我如何忍受?如其事后麻烦,远不如事前伤点脑筋,费点功夫好好选一选,不论是哪一种方式要得的妻子全应如此!”
    似乎犹豫了一下,周云道:“秋兄,我,呢,我给你提一个人你看看怎样?”眉梢子一挑。秋离道:“好小子,你倒给我穿针引线起来,老友,你不用说出来我也可以猜到你想提的是谁!”
    周云道:“你说说看?”
    坐直了身子,秋离严肃地道:“我先问你,老友这是谁的意思?”周云坦然道:“我自己的意思。”
    摸摸胸口,秋离道:“好极了,没有别人给你委托或暗示么?”迟疑片刻,周云道:“没有委托,但不能有点暗示?”秋离道:“还好,只是暗示没有关系,装装糊涂就过去了,老友,我之所以这样问你的原因是,免得日后大家见面发窘,为了这种事,伤感情是最划不来的了,现在我答复你,老朋友,不要给我引合亲事,更不要替我推荐女人,这一类的问题,我必须自己设法!”
    周云失望地道:“你拒绝了?”
    笑了笑,秋离道:“不是拒绝,是心领了。”
    有些冒火,周云道:“但是,你甚至还不知道我要给你撮合的是哪一个人……”端起茶杯来大口饮了口茶,舔舔嘴唇,秋离道:“你的眼睛已告诉了我。”
    周云大声道:“谁?”
    以指比唇,轻轻嘘了一声,秋离压着嗓门道:“你那宝贝师妹,衣霜,是么?”吃惊地看着秋离,周云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淡淡一笑,秋离道:“在江湖横行了十来年,假如连这点小苗头都没看出来,我今天还能活蹦乱跳地坐在这里称英雄么?”
    周云低促地道:“秋兄,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引荐的人,就是我的师妹?”唉了一声,秋离道:“本来,老友,你一直是很有头脑的人哪,莫不是这些天来的喜气冲晕了你的脑袋了,连这么点鸡毛蒜皮的道理也想不出来?”
    面罩后的脸孔倏热,周云忙道:“别瞎扯,你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的?”伸了个懒腰,秋离笑吟吟地道:“好吧,幸运的朋友,我问你,这楼上楼下,一共有几个女人?”
    周云道:“两个!”
    秋离大笑道:“这不结了?一个是你的准者婆.另一个就是你那宝贝师妹,你不会将你那位准老婆送给我,自然你要介绍的就是你那师妹了!”
    低低地,周云道:“不过,说不定我会将别的女人替你引合呢?”哧哧笑了,秋离道:“别的女人?你哪里还有个别的女人!
    最早你在天山派,在天山派你已和艾小攻打得火热,那时你不会去找别的女人,离开天山派后你投入这里,不久就出了事,因而更不可能有别的女人了,你自己也想想,在你生命的经历,生活的圈子里,异性方面除了你的艾小玫就只认识你师妹,我问你,你到哪里去给我推荐别的女人?”顿了顿,秋离忽然古怪地道:“说到这里,一个久存我心底的疑团,也顺便可以向你提一提了!”
    周云迷惑地道:“什么疑团?”
    秋离淡淡地道:“等一下再说,老友,你师妹的事既然没有人委托你,你不必自找麻烦,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了!”喟叹一声,周云遗憾地道:“秋兄,莫非你嫌她不够美?”
    耸耸肩,秋离道:“非也!”
    周云又道:“那么,是不喜欢她口舌太利?”摇摇头,秋离道:“正相反,我喜欢利嘴利舌的女孩,那样才显得精灵活泼!”
    周云纳罕了,他道:“既是你不讨厌她,却又为何不接纳我的一番心意?”望着对方,秋离真挚地道:“老友,我很感谢你的关照与爱护,你的师妹我也很喜欢她,但是,那仅是一个哥哥对妹子的喜欢而已,就如同你对她那样。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并非我心目中的那种妻子典型,而她与我的个性也大不相同,老友,你可能会知道,对于女人,尤其是可以和我们相匹配的女人,你要了解她是否适合你,并不须要多少年的长久时光,往往,只要一刹那或者几天的接触也就够了……老友,你的师妹秀外慧中,伶俐巧黠,般般样样全是个中癣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只是,我们不适合,如此罢了……”
    周云无可奈何地道:“你既是如此说,那也勉强不得了!”
    秋离平静地道:“对于这件事,你是得到谁的暗示呢?”沉默了一下,周云道:“小攻。”
    哧哧笑了,秋离道:“我那准嫂子为何忽兴此念?莫非乃是投桃报李,推己及人?”
    两只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周云低声道:“是师妹者在小玫跟前夸说你多英俊啦,多潇洒啦,又恢谐啦,又豪迈啦等等,私下之意,宛似对你十分倾慕……所以小玫才兴此念,要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想了想,秋离道:“那么,你就说未曾说出好了,也可以告诉小玫讲你刚一露出意思,我便表示我也早有了心上人在等着我啦……”。
    周云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叫我骗小玫?”笑了笑,秋离道:“这总比你照实说了来得好,如果你把方才我讲过的话传给你那准老婆,她若万一把不住口,说给你的师妹听,老友,这后果可就大大不妙了,到了那时,我固然不好意思,你就吃得消么?”
    苦笑一声,周云额首道:“不错,我只好告诉小玫我没有提过此事了,我说我还没开口你已司了我些别的事,一打岔就忘记提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周云又道:“是了,方才你说有一个疑团要问我,是什么疑团?”瞅着他,秋离怪异地笑道:“小子,你骗了我一次!”
    大吃一惊,周云急得举起右手道:“什么?我骗过你,秋兄,我骗任何人也不会骗你啊!你不要瞎猜,乱给我扣帽子,我可以赌咒,可以起誓!”
    摆摆手,秋离拉了他高举的手臂,笑道:“慢来慢来,事情并不严重,而纵然你那一次是骗我的我也不怪你,因为你用心至善!”
    又急义气,周云道:“不,秋兄,你一定要说清楚,我不愿意叫你在我人格的记忆上划一笔污痕!”
    秋离笑道:“真要我说?”
    用力点头,周云道:“真要!”
    拿起杯子来嗓了口茶,秋离平静不波地道:“也好——”双目的芒辉是柔和的,温照的,秋离低徐地道:“老友,记得我一再问你,尤其在进入天山山麓之时也特别提起过,我问及你面容被毁之事,你现在的两个师父知不知道?你告诉我,他们二位不知情,事实上,他们是晓得的,呢?”全身哆嗦了一下,周云缓缓垂下头去。良久,他才仰起头来,一双布罩后的双眸充满了凄惶与愧疚,唏嘘着,他道:“你大半讲对了,秋兄,不错,我面容被毁之事,二位恩师后来才知道,但他们却不晓得是天山派庇护下的‘无边湖’属下丁骥所为!”
    唇角一撇,秋离道:“他们也没有迫问此事?”周云沉重地道:“逼问了很久,但我不欲连累二位恩师,是而一直坚不吐实,因为我知道,设若二位恩师完全明白了这件事,他们便拼着老命也会赶到天山讨还公道,且不论胜负何属,流血残命将难免,另一层,天山派原是我旧日师承门墙,他们不义,我却不能不仁,而二位恩师,又是我眼前的亲尊,厮杀起来哪一边受到损伤,也都是我所不愿,也全皆我之罪孽,为了我个人之事,为了丁骥那畜生,这般大兴干戈实在不值,所以,我就打定主意,坚不吐露我是为何遭此灾祸,二位恩师逼急,我也只告诉他们乃旧日仇家所为,那仇家亦已被我杀死,到了今天,二位恩师还不能断定我到底是被谁陷害的……”惶惊地看看秋离,周云哑声道:“秋兄,方才我说的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怕你会对我的二位恩师有了误解,因此诓你那一遭……我与你论交至今,也仅仅就是那一遭而已真切地一笑,秋离道:“我知道,而我也并不怪你。”
    周云如释重负,他期盼地问:“秋兄,你恕有我了?”哈哈一笑,秋离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妈的,你就是一张嘴巴巧!”
    宽怀地跟着笑了。周云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乃我诓你的了。”
    侧首凝视着窗外四合的暮色,那些灰灰沉沉烟霭似的也飘进了房内,以至令屋子里的光线都黯弱得晕茫茫的了,秋离安详地道:“第一,你告诉我你颜容被毁,而你二位师父不知道,时间上不对,你是被天山派驱出门墙之后不久发生此事的,那时你大约方才投入‘中原双绝剑’的门下,显然尚不曾学得什么东西,但你和我见面时却几乎尽袭了‘中原双绝剑’的绝活,而这些本事又决非三两个月的短短时光内能以学会的,可见你容颜被毁以后又回到‘中原双绝剑’这里来了。是么?”周云老老实实地道:“是的。”
    秋离徐缓地道:“既然你出了事后又回来习艺了一段时间,那么,你容颜被毁的事你二位恩师焉能不知?”顿了顿,他又道:“第二,是你大师父衣老前辈与令师妹的神态告诉我的,假如你的脸盘儿变了样,他们以前一直不晓得的话,这次你回来了,他们骤然发现之下,还不知道会怎么个惊恐气愤法呢,这种悲怒的心绪,也一定会在我面前表露出来,但是,他们却谈笑如常,毫无异态,这只有一个解释,老友,就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不再奇怪了,这两个原因一凑合,老友,你以前告诉我说,你遭人毁容之事,你二位师父不知道。就成了秃头上的蚤子——明摆明显着是在诓我了!”惭愧地搓着手,周云低声道:“秋兄——我真对不起你!”
    摇摇头,秋离道:“我不怪你,而我一直也没有怪过你!”
    苦笑一声,周云道:“大约你早知道这件事,我所言不实了?”淡淡一笑,秋离道:“先前只是怀疑而已,直到见了你的恩师等人以后,才确定你小子是骗了我那一遭!”
    周云汕汕地道:“你真精明,秋兄。”
    用右手指敲了敲自己脑壳,秋离笑道:“说不上精明,只是,昭,我喜欢用脑筋推想,世上之事,不管表面上多么玄奇,却一定都有着道理存在,只要抽丝剥茧,逐条剖析,则不难见其端倪,明其大要!……”说到这里,秋离忽然转了话题,问道:“是了,你不是在前天告诉我、早在半月之前即已托人前往‘仰宛县城’请何大器前辈去了,怎的至今尚不见接回来?”周云算了算时间,道:“照路程来说,这一去一回,也该在昨天便到了,但也可能他们沿途走得慢一点,要迟两天吧?”接着,他又道:“你别忘了,秋兄,何前辈是残废人J行动起来十分不方便呢?……”靠在斑竹椅上,秋离低徐地道:“几个月没有与何前辈见面了、他住在我那马大哥家里,可不知道习不习惯?”周云笑道:“秋兄,我看这一次何前辈来了以后,干脆就把他接到‘黑雾山’我那里去一块住算了!”秋离沉吟着道:“这要看看何前辈自己的意思,说不定他愿意留在马标马大哥那里,当然,如他喜欢和你们同住自也极佳……”笑了笑,秋离道:“在这里成亲以后,老友,你预备待多少日子后回黑雾山?”周云笑道:“本来只想住十天左右便回去,可是,如今却要多留些时候了,因为你与‘八角会’的梁子尚未解决,等这件事妥了之后,我们才回‘黑雾山’,说不得你也需要跟着一道去盘桓一阵!”懒洋洋地,秋离道:“再说吧——关于我和‘八角会’之间的事,老友,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为佳。”
    眨眼一笑,周云道:“你去和我二位恩师说去!”
    秋离笑骂道:“妈的,你是在威胁我!”
    抱抱拳,周云道:“不敢。”
    又伸了一次懒腰,秋离站了起来,道:“该掌灯了,天黑啦。”
    周云也站起来,笑道:“山里的日子,秋兄,你过得惯么?者是这么平平淡淡,清清静静的,一点波澜也没有……”秋离深沉地道:“你以为我喜欢那种繁嚣杂闹的生活?
    老弟,你错了,我往往心如止水,定如禅僧……”哈哈一笑,周云道:“真的?”秋离道:“不信的话,或许你以后会看见。”
    周云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已响起一阵轻悄的啄剥声,艾小玫的清脆如银铃似的话声传了进来:“二位者爷,快开饭了,我可以进来吗?”扮了个鬼脸,秋离忙道:“准嫂子,请!”
    门儿轻启,艾小玫带着一阵香风进屋,她才一进来,已不由“呦”了一声,皱着眉道:“老天,房里黑成这样,怎么也不掌灯?你们两个是在搞什么花巧呀?”哧哧笑了,秋离道:“办正经事,黑暗中越见情趣罢了。”
    暗影里,艾小玫的俏脸蛋没来由地红了红,她轻啐一声,忙着前去掌灯,周云靠近了秋离,低笑道:“秋兄,看不出你还蛮会吃豆腐埃”秋离失笑道:“你我相交匪浅,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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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大喜还忧
    婚礼是简单而又隆重的,除了一对新人之外,男女双方的主婚尊亲便由“中原双绝剑”两个老人包办了。秋离是唯一的宾客,也是唯一的媒证。衣霜这妮子则成了跑腿打杂,一些琐碎事全交给她担待了,其中,并包括了伴娘的职责。
    喜堂便是前庭装点成的,正面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铺设着大红绸缎,龙凤花烛高烧,红艳艳的光芒与正中壁上悬挂的红缎金喜字相映,散发着一股吉庆祥瑞的氲氤,四色花果衬着八色糕点,均置于十二只精致的瓷盘内,连香案两侧的合二仙图也沾染了无限喜气,图上的双仙似也笑得合不拢嘴。
    拜完天地拜祖宗,拜尊师代替了拜高堂,当两个新人互拜过了,灵巧的伴娘已笑嘻嘻地引着一双新人步登洞房,秋离内心是充满了欢欣与安慰的,他亲眼看着婚礼的进行,仪式的终了,这不也等于是他一片苦心后的报酬与多日辛劳后的果实么?呢,天下有情人已成眷属……“中原双绝剑”这两位在武林中辈尊名重的老人,也特别换上了他们甚少穿着的华服,更破例还从山下请来了两个大酒楼的厨师,整治出一桌丰盛可口的宴席来。不只此,两位老人又将他们珍藏了四十余年一坛花雕取出畅饮。这些,非但可以看出来他们二老心绪的欢欣,更可以显示出他们对周.云的疼爱,这已不仅是师徒间的爱了,另外尚孕育了一种父子间的亲情与真挚……两位老人赐给周云夫妻的礼物,衣帆是一串名贵的翡翠项珠,鲍德却是一副精镶玛瑙的耳坠与一块白玉佩,这是他在下山时早就购妥了的。衣霜这妮子比较寒伦,她送了师哥两套细工刺绣的缎枕,不过,她这件礼物含有特别的意义,虽然那两套绣着红绿牡丹图的缎枕不值什么,却是她自己连夜赶工,一针一线辛苦绣出来的,上面,沾有她纤手的香泽,更带着她出自内心的祝福……当然,秋离乃是最大的手笔。他赠给了这双新人异常实惠的贺仪——黄金五千两,这是他口袋里,几十张银票中的一张,周云夫妻十分感激,却并不惊异,因为,他们早知道秋离是一个财可倾城的大富翁了——别看他表面上那种穷兮兮的模样,他是一直固守着“财不露白”的教言哪。
    喜宴席上,大家全兴高彩烈,尽情欢娱,新郎倌的宝蓝团花寿字袍与翅翎冠,映合着新娘的红艳霞帔相对生辉,他们敬了再敬,“中原双绝剑”与秋离、衣霜等人也喝了再喝,多少的喜悦、欢欣、幸福,全洋溢在那一张坦诚而亲切的面庞上。多少感恩、铭怀、激动,也就全浮在融合了喜气的酒波中,皆被他们咽入肚里,吞进肺腑之内了……
    虽然,连一双新人算上,参加这场婚典的只有六个人,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它的庄严与肃穆,这凭着大家的虔诚,尊重和殷切,更凭着一颗颗真挚的心,因此,婚礼是简单的,却与任何一种盛大的同类礼仪意义无差!
    当晚,大家全尽了兴,吃饱了,喝足了,连心都醉了,约是初更的时候才睡下,秋离不知道别人喝到什么程度,反正他晓得自已已有八分酒意了,自从闯荡江湖,他喝酒的场合很多,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喝过自己酒量五成以上的时候呢,他是太愉快了……
    只有一件事是美中不足的,这件事未免使秋离与周云心头全有点怔仲,“髯虎”何大器没有赶来!连去接他的那个人也没有赶回来。那人是“中原双绝剑”的一个晚辈,是个力,事谨慎而极负责任的武林正道人物。这一次的失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因为是在周云大喜之日,秋离也就不好提起,同样的,周云更不便启询,他们只好全暂时闷在肚子里,等到那人回来再问端详了。
    今天,是周云夫妻成婚后的第三天了。
    秋离方才起床没有多久,他梳洗方罢,一阵急骤的步履声已自楼下传了上来,就以这种毫不停歇的步速,来人到了门外,立即叩击门扉,并低促地呼叫:“秋兄,秋兄……”
    皱皱眉,秋离听出是周云的声音,他一面走到门边,一面道:“咳?你今天起来得倒是蛮早……”拔开门闩,周云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从他面罩后面的眼睛里,秋离看出了有事情发生了,沉住气,他道:“有什么不对?”喘着气,周云的眸子里流露着焦灼与忧虑,他慌忙道:“廖川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怔了怔,秋离道:“廖川?”急切点头,周云道:“就是师父请去邀约何大器,何前辈的那位朋友……”秋离恍然大悟,他将周云按到椅子上坐下,顺手又斟了杯冷茶递给他,平静地道:“不要急,老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歇口气,慢慢说。”
    掀起面罩下端,周云深深吸了一口冷茶,他吁了口气,沉重地道:“廖川兄大约在炷香时分以前单人匹马转了回来,同时,他也带了一个令人疑虑又担忧的消息回来!”
    秋离淡淡地道:“什么消息?”
    吞了口唾液,周云道:“廖川兄在七天前即已到达仰宛县城,他照着我告诉他的地址前往城西郊马大哥处邀接何老前辈,但在他抵达马大哥住处以后,却发觉马大哥与何老前辈俱已失踪好几天了!”
    秋离忽道:“你用词的时候须要斟酌,老友,可真是‘失踪’了么?”连连点头,周云道:“可不是失踪了!当天廖川兄在马大哥那里一直待了两个多时辰,以便查明此事,马大哥的家人也正为了马大哥与何老前辈的下落不明而焦惶万状,四出找寻,廖川兄问他们马大哥及何前辈是何时失踪的?马大哥的家人只说在廖川兄到达的二天前中午,城里‘李大户’派人来请他们两人到‘李大户’家饮酒,就此一去就没有回来过秋离深沉地道:“那么,他们可去问过‘李大户’了?”周云忙道:“廖川兄也这么问了,马大哥家人说,已去问过两次了,李大户说,那天是为了他的二姨太做寿才请客的,吃了晚饭以后,马大哥与何前辈便双双出门回了家,至于为何忽然下落不明,又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道,而李大户的一干仆从门役更证明曾经亲眼看见他二人各骑一马一驴离开了李府……”沉默了一下,秋离道:“后来呢?”周云又道:“后来,廖川兄为了对我有交待,又亲自到了仰宛城里李大户家拜过李大户,详细问明马大哥与何前辈那天离开李府前后的情形,李大户的说明和他告诉马大哥家人的是一样,为了这件事,李大户也感到十分难过与遗憾,他还说他也正派人四处查访呢……”咬着嘴唇半晌,秋离道:“那李大户与马大哥,何前辈是什么关系?”周云低声道:“据廖川兄说,马大哥家人告诉他,马大哥田地的收成,每年有大半全由李大户收购转手,已然有好几年了,他们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大家相处得很好,平素有什么喜庆酬酢也时相往来,因为李大户去过马大哥家中几次,也就顺带认识了何前辈……”点点头,秋离喃喃道:“原来是生意上的往来关系……”他一抬头:“廖川兄又曾去过别处打探么?”周云急道:“当然,他离开李府之后,又回去找着了马大哥的儿子,两个人顺着马大哥日常进城惯走的两条道路往还仔细搜查,无论是田野、疏林、山坡、溪流俱不放过,又询问了道路附近的一些人家,但是,全都没有结果。为了这件事,他一直耽搁了两三天才回来,因此连他自己也赶不及参加我的婚礼了,廖川这人办事仔细尽责,为了他没有请回何前辈,还不停向我表示歉意呢……”搓搓手,秋离道:“以廖川兄的判断,他认为会是怎么一桩子事?”谨慎地,周云道:“以廖兄判断,他认为马大哥与何前辈可能是遭遇了意外,吃仇家算计了!”
    笑笑,秋离道:“什么意外呢?”
    微微一份,周云道:“自然是被劫掳或遭到杀害那一类!”看着周云,秋离道:“你认为呢?”周云忧虑地道:“我也有同感!”
    秋离问道:“那位廖川兄如今可在楼下?”点点头,周云道:“正在楼下,我师父在陪着他谈话,他才一到,我那宝贝师妹便上楼吵醒了我,不由分说将我拖了下去……”
    拍拍周云肩头.秋离哈哈笑道:“老友,春眠不觉晓啊!”
    面罩后的脸庞一热。周云怪难为情地道:“秋兄说笑了秋离拉周云站起,道:“走,我们一起下楼,我还得当面问问那位廖兄。”
    于是,两个人匆匆出房下楼,在那间尚残留着喜气的前堂里,“金绝剑”衣帆正面色凝重地与他旁边一个白胖厚重、圆脸方嘴的中年人谈着话,那人约莫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诚朴恳切的气韵,令人初一见,便会兴起堪以信托的看法。
    衣帆发觉秋离与周云下了楼。他马上将那中年人——廖川为秋离引见了。大家寒喧几句,秋离便话归正题,简单又扼要地向廖川探询马标及何大器失踪之事,廖川回答得很详细,内容则和周云所说无异,秋离道了谢,坐在椅上沉思半晌,他忽然又道:“廖兄,据你看,那李大户是不是也象江湖中人?”回亿了一下,廖川迟疑地道:“这个,很难骤下断语。秋大侠,不才与那李大户会面之时,那李大户相当诚恳,言谈中也十分笃实,除了他手下仆从里有两个眉目比较精悍点,似是识个三招二式以外,他本人却象不属江湖同道……”秋离笑了笑,道:“廖兄是否能以断言?”苦笑一声,廖川道:“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又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这是李大户装扮得象,或许不才木呐愚钝,观察不出也未可定。”
    一侧的周云插口道:秋兄,会不会是‘百隆派’施的阴谋?”平静地一笑,秋离道:“大有可能!”
    衣帆眉头微皱,稳重地道:“‘百隆派’?‘千蛇尊者’古常振的那个百隆派?”
    秋离颔首道:“是的,‘百隆派’总坛位于‘大宁府’郊的‘白鼓山’,在‘豫’地。”
    衣帆摇头道:“他们惹了你,算是全糊涂了……”微微一笑,秋离道:“也不敢讲,以前他们就算计过我,在‘仰宛’县城之外,可是大批人马呢,那一次,呢,周云老友也适逢其会,拣了个收场!”
    周云汕汕地道:“说起那一次,秋兄,还是我们的初见,不过,老实讲,在那种情景之下见到了你,未免叫人小惊胆颤。你太狠了!”
    无可奈何地喟了一声,秋离笑道:“他们是想要我的命哪,不狠点,成么?”周云又低声道:“但是,在‘仰宛’城外丘陵子堆的那一次大厮杀,你简直把‘百隆派’搞得鬼哭狼嚎,血流成河,他们的好手差不多全叫你摆平了,‘百隆派’还有力量再来和你为敌么?”秋离正色道:“这不一定,那一遭虽然给他们的创伤很大,但‘百隆派’却并未连根铲除,换句话说,他们仍还保有部分全力,而一个人,不到山穷水尽之前,总是不甘心忍气吞声,自行认栽的,‘百隆派’吃了我的大亏,当然恨我入骨。
    但是,他们和‘太苍派’一样,却也并未放弃对何大器前辈的搜捕,何前辈一天存在,‘太苍派’就一天受到威胁,‘太苍派’受威胁,和他们狼狈为奸的‘百隆派’自也有‘唇亡齿寒’之虑,因此我断定,何前辈与马大哥的失踪,十有八成是这两派中的入干的!”
    顿了顿,他又道:“或许他们也想找我报仇,但一直没有得到我的行踪,因而便先将发觉了何老前辈与收留何前辈的马大哥,一道俘去了……”忽然,衣帆道:“秋壮士,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秋离颔首道:“有此可能。”
    周云也颇有同感道:“师父说得是,固然‘太苍’、‘百炉二派都极欲获得何前辈而甘心,但他们同样知道何前辈有秋兄撑腰,他们掳去了何前辈,秋兄一定不会罢休,是以他们便故意如此做,又加上一个与秋兄有金兰之谊的马标马大哥,以他们两人为饵,诱使秋兄前往救援,以收一石二鸟之功2”衣帆镇定地道:“云儿分析得很有道理,为师看大半是如此1”哧哧一笑,秋离道:“那么,我便如了他们的心意吧!”周云忙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离道:“我就先到‘百隆派”那里去,人在那里便救人,人不在那里,我会连‘百隆派’的祖师牌位都给他掀了!”
    “唉”了一声,周云道:“秋兄,你且稍安毋躁,这些全是我们的臆测,是否正确尚未可定,在没有找出事实真相之前,又何苦大老远地跑去闹得天翻地覆?”笑了笑,秋离道:“你放心,老友,我既不烦,更不躁,我平静得很,何前辈与马大哥失踪这桩小事,十拿八稳是这两派人干的,何前辈的大仇巨患,除了这两派之外没有别人,马大哥退隐江湖好多年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一刀两断,毫不沾边,更不会有仇家去陷害他,况且他两个一身本事,既.不会撞到河里,又不可能迷失在山涧,寻常宵小连根毛也别想摸着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不是‘太苍’、‘百炉两派动的歪点子,又会是谁?”
    周云思索着道:“若确然是他们,他们又是用哪一种方法下的手呢?”这时,沉默了好久的廖川接着道:“在城里是不会的,照李大户所说,他们二人离开的时间在掌灯之后没有多久,那时正是热闹时分,而城外到马兄府上有两条道路可通,这两条道路,一条是官驿大道,人车在入晚前后仍然时有来往,另一条虽然比较偏僻,但也有人家农户散落四周。按理说,假如马兄与何前辈在那个时辰遭到敌人围攻,打斗声息必会惊动远近住家,但经不才挨户探问结果,那天晚上住在左近的农户却未曾听到任何异响……”豁然笑了,秋离道:“廖兄如此一说,正吻合了我心底的一个打算!”
    周云急问道:“什么打算?”
    搓搓手,秋离道:“我早就怀疑那天李大户有问题,廖兄这一叙述,更加强了我这个疑点,对,果然其中有鬼。”
    衣帆笑吟吟地道:“说来听听,秋壮士。”
    舔舔嘴唇,秋离道:“因为我们一直只是判断‘太苍’与‘百炉两派的爪牙在搞鬼,却并无实证,是而,方才我已然暗自决定要先往‘仰宛’走一遭,一则探慰我那马大哥家人,二来亲自到李大户家去再详细问上一问,大约是直觉吧,我老感到那李大户不对劲……我此刻仅是暗自决定而已,尚未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如今廖兄这一推敲,便给我寻出破绽来了!”
    顿了顿,他又兴奋地道:“试想,我那马大哥当年也是一个了得人物,那几手把式相当硬朗,若有歹人在外头想放倒他,势必引起一场激斗,而何老前辈为‘太苍派’掌门之大师兄,虽然双足成残,武功仍未失尽,亦不是简单可以手到擒来的,他二人如果在城里或半途上遭袭击,必会奋而抵抗,这一抵抗,即会有路人及住户闻得异响,如今并没有人知道此事,那么,便说明了一点——”老成持重的衣帆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乃是说,何兄与马兄并未走出李大户家?”一拍手,秋离道:“对!”
    廖川犹豫了—‘下,低低地道:“但是,李大户的仆从们却也证实何前辈与马兄确已离开……”秋离大笑道:“他们是一丘之貉,那些下人怎么可能不帮着主子说话?”
    一捋银髯,衣帆颔首道:“其实,老夫方才也和秋壮士的想法无异。呵呵,老夫也在心底暗暗猜疑那李大户不大对头呢……”吁了口气,周云道:“不论这臆测是对是错,却也不失是条追寻的线索,秋兄,你下一步准备如何进行?”秋离晒道:“当然先去‘仰宛’县城,到李大户那里拜访拜访。”
    周云道:“何时启程?”
    平静地,秋离道:“明天。”
    “什么?明天就要走?”周云叫着。
    摊摊手,秋离道:“救人如救火,老友,耽搁不得的,我又何尝不愿意在这里多住几天,分享一点你的甜蜜滋味呢?”周云迟疑着道:“我……我们—起走吧?”哈哈一笑,秋离道:“你明知我不会答应的,且你新婚燕尔,我又怎忍拆散?便是你心甘情愿,怕我那嫂子也要咬碎银牙喽!”
    面罩后的一双眼睛显得十分尴尬,周云忙道:“这不关她的事,她也管不住我……”
    此时,衣帆又开了口:“这样吧,秋壮士,这件事你独自去办,若是需要我师徒效力,你可以遣人赶回传告,老夫等必然及时往援,否则,事情妥了之后,你也要尽快返山,以便老夫等与你相偕赶赴‘白草坡’!”
    秋离沉吟了一会,笑道:“在下看,‘白草坡’前辈等人还是不用劳神了……”衣帆面露不悦,道:“莫非壮士以为我‘中原双绝剑’不值一效么?”心里叹了口气,秋离无奈地道:“既是前辈坚持,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改颜大笑,衣帆道:“这样才好,壮士,尚请恕过老夫方才失礼。”
    拱拱手,秋离苦笑道:“不敢,呢,真的不敢。”
    这时,廖川站了起来告辞道:“前辈,若是没有其他侄辈可以效力之处,侄辈这就拜别下山了……”衣帆忙道:“急什么?吃了午饭再走不迟,这一次可也真辛苦了你,连云儿的大礼都没叫你来得及参加……”诚厚地一笑,廖川道:“这是侄辈最为遗憾之事,也只有等到周兄生了贵子之时,侄辈再去多叨扰几杯了!”周云忙道:“一定,一定……”廖川指了指椅旁的一包物品,笑道:“周兄,区区薄礼;是我向你道贺的一点小小心意,尚请笑纳……”双手抱拳,周云笑道:“有劳廖兄破费,实在不敢当,我也就不推辞了。”
    廖川道:“太客气,周兄,这算不了什么。”
    他又转朝衣帆道:“前辈,侄辈告辞了。”
    衣帆殷切道:“哪有大老远赶回来饭也不吃的道理?贤侄不要客气,也不为你特别加菜,是前天云儿婚礼时剩下来的一些残肴罢了!”
    廖川恭谨地道:“侄辈山下那小店里这几天有许多事情堆积下来,需要侄辈亲回料理,侄辈决非有意客套,天长日久,侄辈打扰前辈之处往后定多,这顿饭,留待下回再陪侍前辈吧……”呵呵一笑,衣帆抚髯笑道:“你看人家孩子多识礼数,也罢,老夫也不强留你了,可记得要时常上山来陪着老夫聊聊碍……”微微躬身,廖川道:“前辈谕示,侄辈自当相从。”
    衣帆额首道:“云儿代为师送客。”
    廖川再次长揖,返身走出,周云随伴相送之外,秋离也一道陪着走了出来,于是,廖川又向秋离及周云告别之后,径自牵着他的坐骑转向山下。
    站在那条木阶前的碎白石子小道上,秋离目注着廖川的背影消失于前面的松林之内,他叹道:“这人是很忠厚老实,也很谨慎。”
    周云道:“我说得不错吧?”
    秋离抿抿唇,道:“就是稍嫌木讷了一点,呢?”点点头,周云小声道:“我有同感——”他回头瞧了瞧,又道:“师父对他印象很好,平素没事的时候常常邀他上山小坐,师父也偶而到山下不远的那个小店里去看望他呢……”秋离笑道:“他还开店?什么店?”周云轻轻地道:“一家粮行,生意相当不差。”
    “啧”了一声,秋离道:“正道的武林人物就有正道武林人物的营生方式,假如换了我,只怕我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喽。”
    哈哈一笑,周云道:“换了你呀,秋兄,你大约不会开粮行,干脆就在大道上设起栅卡收买路钱来啦……”笑骂一声,秋离道:“不要扯蛋,俗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入正流,比不上你们自命侠义,自夸清高,但我每一个钱也都来得有因有由,绝不伤天害理,更不贪赃枉法,每一分银子上都有我的血汗,我的脑汁,甚至我的唾沫星子,老友,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姓秋的财产可也来之不易呢……”拱拱手,周云道:“我相信,我全相信!”
    两人把臂而行,沿着碎白石子小路缓缓散步,秋离意态悠闲四面眺视着,边又接着道:“其实,普天之下净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脑筋赚,有没有本事赚,而赚钱之道,并不需要走邪路,施阴毒,堂而皇之的方法有的是,看准了来一下子,就包管十年八年享用不经……”周云笑道:“譬如说?——”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譬如说,我这一次在‘金化’县的事,两头一凑,就捞了一笔一一黄金三万七千两!”
    “老天爷!”周云惊得一下子伸了舌头直嚷,“这个数目,在当前的行价来说,何止十年八年享用不完?只怕十辈子八辈子也足够了!”
    吁了口气,秋离道:“没有什么稀奇的,我拿钱,全说明在无,爱给不给,对方愿意,就干,舍不得,拉倒,大家干干脆脆,无论是替人办事,挡事,甚至也客串走镖护路,彼此银货两讫,各不相欠,这些,或者不登大雅之堂,但却比起那些杀人越货,横抢暗偷的角色来;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而比那些挂羊头卖狗肉,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娟自命侠义的人物来,亦同样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我的金子是用力气赚的,人家将本求利,我是无本求利,反正是做生意,只要不亏心,其道理没有两样。”
    周云哧哧笑道:“反正,你是任什么歪理也能够说成光明正大!”揉揉面颊,秋离道:“也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看法,有些时候,大家的观点不一样罢了,谁也有个对自己有利的主张,呢?”用脚尖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周云道:“当然……”四处一望,秋离笑道:“这两天,你够享受了吧?”面罩后面孔热了热,周云窘迫地道:“这个……呢,也没有什么……”豁然大笑,秋离调侃地道:“妈的,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害臊的?只是却须保重身子,不要伐亏狠了碍……”讷讷地,周云尴尬十分地道:“我……我知道……我一直很有节制……”眨眨眼,秋离道:“知道就好,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哈哈哈……”周云直搓着手,正窘得无言以对,松林边;一条窈窕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那人一出来就娇声叫:“师兄,秋大哥,快来帮我提提篮子呀……”
    秋离眼尖,目光一瞥之下,已咋舌道:“乖乖,是你的宝贝师妹!”
    这时,衣霜已从松林边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她两手提着一只竹编的大篮子,里头全装满了累累松子!
    于是,秋离与周云急忙大步迎上,分左右接过衣霜的竹篮,各伸一手执定了,衣霜面色微红,秀发蓬松,鼻尖上业已泌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她用衣袖拭了拭汗,微微娇喘着道:“可累坏我了,人家整整采了大半个上午呢,也不见你们哪个来帮帮忙!”
    秋离哧哧笑道:“姑娘,你师哥新婚燕尔,‘春眠不觉晓’,我呢?又不知道你一大早跑到何处,亦不便启询,你说说,我们两个怎生帮忙法!”嗔了秋离一眼,衣霜笑骂道:“你呀,哼,就是一张嘴生得巧!”
    耸耸肩,秋离道:“还没有你师哥巧哪。”
    周云忙道:“秋兄,你和我师妹争辩的时候不要拖我下水,我可惹不起她……”这时,衣霜走到那边一块干净平坦的石头上坐下,她喘了口气,又举手拭拭汗,道:“喂,过来陪我歇歇。”
    舔舔唇,秋离指指周云,又点点自己鼻尖,道:“是叫他,还是叫我?”衣霜脸庞一红,嗅道:“你们两个!”
    秋离与周云相视一笑,大步走了过去,就在石块前面放下篮子各自盘膝坐下,衣霜眼睛看着秋离,口里却问周云:“师哥,我看见廖大哥走了!??敝茉贫偈椎溃骸笆堑模??惺录弊呕厝ァ!*
    衣霜又道:“秋大哥也要走了吗?”
    秋离笑道:“不错!”
    眉儿轻整,衣霜低声道:“到哪里去?”秋离平静地道:“去救何前辈及马大哥。”
    咬咬下唇,衣霜道:“据你想,他们是出了事?”点点头,秋离道:“一定的。”
    幽幽地,衣霜道:“但廖大哥却并没有断言他们一定出了事……”哈哈笑了,秋离道:“姑娘,有些时候,不能全靠人家的臆测,自己也得动动脑筋才行,而我的判断从来就不会太离谱……”低促地,衣霜道:“那么,你还来吗?”一边的周云,业已觉出自己师妹的表情言语有些异样了,这种异样,无可讳言的是一个怀春少女情愫的流露,他生恐秋离言语有失,连忙朝着秋离抛使眼色……秋离是何等机智老辣的人物?衣霜这种神态,他焉有察觉不出端倪之理?柔和地一笑,他道:“我当然还来,以后我也会常来呢。”
    衣霜顿时喜形于色地问:“真的?”
    秋离笑道:“我怎会骗你?”
    掠掠鬃发,衣霜恢复了笑容道:“我要告诉爹,你们到‘白草坡’去的时候,我也得跟着去……”吃了一惊,秋离愕然道:“你?你去做什么?”柳眉倏竖,衣霜冒火道:“我去做什么?我倒要问你,你去做什么?”眉梢子微挑,秋离笑道:“我到‘白草坡’是要与‘八角会’了决一段公案,洗雪一次深仇,而这样做是需要大兴干戈的,换句话说,便要流血残命,姑娘,你该明白这不是去游山玩水,更不是逛庙会埃”哼了哼,衣霜不悦地道:“你以为我伯?”打量了衣霜两眼,秋离道:“我不认为你会害怕,但至少,你不适合这种场合!”
    衣霜娇蛮地道:“秋大哥,你不要以为天下的武功全叫你一个人学齐了,别人就不懂,你可知道,我那几手家传剑法也颇堪入目呢……”秋离失笑道:“真的?”跺跺脚,衣霜道:“你要试试?”急忙摆手,秋离道:“不用试,不用试,我晓得一定非同凡响,呢,一定非同凡响……”抿抿嘴唇,衣霜道:“秋大哥,你可听过‘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话?我爹与二叔全是中原武林道上剑术的宗师,你想想,我的功夫还会差到哪里?
    别人不说,恐怕就连周师兄也不是我的对手!”
    一侧,周云愣了愣,心付道:“这妮子吹牛不要本钱,她那儿下子三脚猫把式只能唬唬二些鸡鸣狗盗之徒,如今却竟要连我也压下一头……”看见周云不作声,衣霜禁不住发急,她尖声道:“师哥,我说得对是不对?”周云苦笑一声,一迭声道:“对,对,当然,当然……”得意洋洋地盯着秋离,衣霜道:“怎么样?这一下你可该相信了吧?”
    不待秋离回答,她又神秘无比地道:“我便老实告诉你,我爹的压箱底绝技,直到现在周师哥都还没有学全:我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已学得差不多了。我爹有一套最精华的剑法,名叫‘六形三击’,哼,别人连看都还没有看到过呢,我就早会了!”
    周云疑惑地道:“‘六形三击’你学会了?师妹,那是师父最厉害的三套剑术之一,师父上个月渝知我,要我半年后回山习练这套剑法,连我身为首徒,也要过半年才能开始学,你莫非就先会了?”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衣霜道:“你是我爹的首徒,我是我爹的女儿,再怎么说爹也不会偏向你,当然我应该先获真传!”
    吞了口唾沫,周云仍然不信地道:“但是,要学得‘六形三击’这套剑法的精髓,必须内力悠长浑厚,有一口至纯真气为辅才行,据我知道,师妹,你的内家修为十分平常,只伯还达不到可以学习这种高深剑术的地步呀!??币幌伦颖恢茉撇鸫┝说鬃樱?滤?挥闪车靶吆欤??聊渴?迹??植嫜???;5氐溃骸澳悖?阍趺粗?牢业哪诩倚尬?构徊簧涎?罢馓捉J*?我学这套剑术根本就用不着靠什么内力,靠什么真气,我就凭现在这些条件就可以学,你不信是不是?”心里顿时明白了自己师妹全是在渲染吹嘘,打肿脸充胖子,周云却不敢再坚持下去令师妹难堪,他赶忙陪笑道:“我信,我信,我一千一万个信,无论什么功夫,师妹去学还不是易如反掌,事半功倍?凭师妹的才华智慧,哪里还有做不到的事呢?”重重一哼,衣霜道:“这还象话——”说到这里,她侧首一看秋离,秋离却正抬头望天,嘴里咬着一根草梗,这根草梗便在他牙齿中间上下移动……又一跺脚,衣霜道:“喂,秋大哥,你怎么了?人家在讲话,你却摆出这一副要死不活的熊样子来!”
    “哦”了一声,秋离笑道:“是么?我是这么一副熊样子么?”白了秋离一眼,衣霜嗔道:“你信不信?”愕然地,秋离道:“信不信,什么信不信?”.大不愉快地瞪着秋离,衣霜气咻咻地道:“你信不信我已得到我爹的真传?学会了我爹的不传之秘‘六形三击’剑术?”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其实这又何必问人家信不信呢?你就在这里把那套剑法使出来,不即是最好的证明么?”闻言之下,衣霜不由皱皱鼻子,她呆了呆,十分窘迫地道:“这个……这里又没有剑,我怎么使给你们看?”秋离笑道:“这容易,以松枝当剑不也一样?”说着,他头也不回,左手后翻,虚空猛抓,只听得“咔嚓’一声暴响,寻丈之外的一株松树已慎然簌簌震动,同一时间,松树下一条儿臂粗细的枝杈已应声折断,活象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那条断枝一样,竟“呼”声响动着,凌空飞落在秋离手上!
    缩回手来,秋离开始撕除这条断枝上的针叶横权,他边朝目瞪口呆的衣霜,微笑着道:“喏,这不来了剑了?”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衣霜惊异无比地问道:“秋大哥,你,你是用什么法子虚空折下这根松枝的?”秋离将那根光秃秃的松枝递到衣霜手上,笑吟吟地道:“小把戏,叫做‘千里移鼎’这是‘隔山打牛’与‘凌空摄物’的功夫一种,也是,呢,内家修为上的成就。”
    周云在心里早就笑翻了天,他知道秋离是在促狭自己这位娇宠的师妹了,妙在秋离却态度诚恳,言词温柔,令师妹明明满肚子火气却发不出来,非仅如此,周云对秋离技艺上的精博亦更加钦服了,他知道,这种‘千里移鼎’的功夫,是内家武学上的一种高度精华,不要说他自己达不到这种火候,只怕连他两位恩师也未必能有此等造诣!
    衣霜的一张俏脸儿业已红透得有如一枚熟苹果,她迟迟疑疑地伸手接过松枝,拿在手里后却一下子惶惑起来,失措地,她讷讷地道:“秋大哥……现在,现在你就要看吗?”
    秋离暗自失笑,表面上却兴高彩烈,装成极其振奋地道:“当然,当然,‘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的不传之秘,盖世绝学,我老早就想瞻仰一番,以为揣摩以开眼界!”
    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衣霜拿着那截松枝在手里犹豫了老半天,就是比划不出一个式子。这时,她已然羞窘得香汗淋漓了。
    忽然,衣霜眼珠子一转思得一计,她故意将松枝斜举,硬着头皮道:“你们看见了,这是‘六形三击’的开山第一式就在秋离与周云强忍住笑,准备看她再如何继续表演下去的时候,这刁妮子已猛地装出一副“突有所悟”的形状来,她立即收回松枝,一脸孔严肃神气地道:“好险,我几乎犯了大错!”
    秋离和周云二人俱不由一怔,周云忙道:“什么几乎犯了大错?”衣霜庄重地道:“这套‘六形三击’剑法,乃爹爹不传之秘,当初爹爹授我之时,便曾言明不可任意炫露,更不可教人觑去其中精要。方才我遭你两个一激,心里激动,竟贸然欲待施展,好家伙,若非我猛地想起爹爹戒律,一招一式在你们面前施展出来,岂不就违反了爹爹教训?要是被爹爹知道,我一顿家法只怕就避免不了,这不是几乎犯下大错吗?”周云一看妮子要耍赖,不由急道:“没有关系,师妹,你使你的,有什么后果由我一人承当!”
    “呸”了一声,衣霜丢下手中松枝,扮了个鬼脸道:“你承当你个大头鬼!”
    说罢,不待秋离与周云答话,已回转身去,一溜烟奔向木楼那边!
    秋离哈哈大笑,望着衣霜那窈窕的背影道:“老友,你这宝贝师妹真是精得带油了!”
    周云亦笑道:“这丫头片子也只有象秋兄这样的人物,才整治得了她!”俯身挽起竹篮,秋离摇头笑道:“也难说,今天若不是她吹过了火,只怕我也拿她毫无法子呢……”
    周云伸过手来执着竹篮另一边,与秋离合挽着缓步行了回去,他一面道:“其实,我这师妹也相当不错的,精女红,善烹调,做起事来又快又能干,生相更佳,就算稍微慧黠一点,不也是锦上添花,尤属一得么?”秋离笑了,没有接腔回话,心里在想:“好小子,你敢情又在向我推荐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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