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好色之徒
    话虽如此,心中却不禁想到身上的内伤。
    要是平时当然谁都不怕,但现在……
    吴芷玲道:“我瞧还是别去的好!”
    她神往地注视着西北角那座山峰,半响不做声。
    万家愁忍耐不住,慨然道:“你尽管去,我虽然有点内伤,但若是当真有人跟踪前来,我定要教他们好看。”
    只见吴芷玲大为感动,便又道:“你拿了银子前去,除了吃的之外,也给你自己买点衣服。”
    吴芷玲道:“你瞧会不会被人发现跟踪呢?”
    万家愁道:“那座村庄地势偏僻,消息不易传出,大概不会有问题。”
    吴芷玲道:“我还是有点怕,姓施的恶贼不但本身很厉害,他还有很多手下,都是高手。”
    万家愁道:“他已杀死你父亲,还要找你么?”
    吴芷玲道:“那恶贼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听说他是为了我庶母的美色,才假意结交我父亲,后来他见了我,又起了歹心……”
    万家愁摇摇头,道:“这个世界上有了女人,就永远有麻烦。”
    吴芷伶吃惊地瞧着他,不敢搭腔。
    但她终于听了万家愁的话,拿了银子飞跑而去。
    万家愁要她多买两套男人衣服,以便改扮男装,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她目下衣衫破裂,殊不雅观。
    直到黄昏时候,吴芷玲才回转来。
    她的脚程也算是很快的了,若不是她身怀武功,修习过陆地飞腾的脚下功夫的话,这来回将近一百里路,平常之人非走上两三天不可。
    这天晚上开始,他们两人不但有美味可口的烧烤野味,还有面条作为主食。
    有了锅瓢等物,便可以煮面和烧开水。
    翌日她特地烧厂开水,拿着新买的剃刀,要万家愁刮脸。当他把胡须剃干净之后,那张方型的年轻的脸庞,果然显得生气勃勃。
    她有很多琐事忙碌,万家愁也不停地打坐运功。
    所以直到晚饭吃完之后,回到洞内,点下蜡烛,这一对年轻男女,各据一床,才有机会交谈。
    吴芷玲问道:“你觉得伤势怎样了?”万家愁摇摇头,道:“还不知道。”
    “若是自己治不好,那就只好找个大夫瞧瞧。”
    “没有用!”万家愁道:“我受的两处外伤,现在都好啦,但内伤却是两处经袕受伤……”
    他停顿一下,又道:“那些大夫哪里瞧得出来!”
    吴芷玲默然忖想了一阵,突然坐起身,喜形于色,道:“有了,有一个人,定能医治你的内伤。”
    万家愁淡淡地望着她,面上的表情竟是全无丝毫询问之意。
    吴芷玲仍然爇心地道:“这个人虽然本身不是以医术呜世,可是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她发现他的眼睛已望向洞顶,一望而知他连听都不听,退自想他的心事。
    因此她话声墓地收歇,心中大是惊讶。
    “啊,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她道:“这人虽然本身并不津通医道,但要是他能指点明路的话,那又有何不可?”
    万家愁的眼光从洞顶缓缓移到她面上,道:“这事不急,我自己先试试看,再作打算。”
    总之,他表现得毫无兴趣的样子,吴苦玲虽是纳闷不解,却也只好暂时丢开求医之事。
    第二天第三天在平静中度过,他们很少交谈。
    因为万家愁除了打坐之外,便是睡觉。
    而吴芷玲为了让他专心一意打坐运功,也不聒絮他。
    翌日吴芷玲又翻山越岭去购买油盐茶面等物,顺便也带回一些日常用品。
    她天性恬静,故此寂寞的山居,终日无人交谈,她却过得很愉快安适的样子。
    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七八天,这时山洞内各种应用之物十分齐全。
    同时他们都有了被褥等,看来长此以往,只要金钱方面不发生问题,他们两人大可以在这深山中渡过一生。
    这天上午,吴芷玲把洗净的衣服晒晾好,轻轻搓着微觉僵冷的手,在初冬的寒风中,迅决无声地走回山洞。
    踏入山洞内,登时大感温暖,靠近洞口处的火烬犹有余温。
    她一直走向万家愁,在他面前停下来,细细端详这个盘膝贴壁打坐着的人。
    只见万家愁连头颅也仰靠着洞壁,双目深瞑,鼻间微微发出均匀的鼾声。
    他的面色既不苍白亦不红润,瞧来和常人差不多,面颊等部位和第一眼瞧见时一样,不曾肥胖也没有瘦损。
    吴芷玲看了一阵,退回自己铺位,坐了下来,默然忖道:他的外伤已经痊愈是眼睛瞧得见的,绝无虚假。
    但他的内伤却不知如何了?
    若说他每天打坐调息,自疗伤势,但好几回我都发现他根本就是在大睡其觉。
    如是当真调息运功,岂能坠入梦乡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他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够,就算换了普通的人,白天也不应该如此瞌睡,只不知他何常常打瞌睡?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其中道理。
    又等了好一会,万家愁身子动弹一下,呼哈一声,悠悠睁眼。
    他一下就瞧见其正对面凝视着他的吴芷玲,当下伸个懒腰,后又缓缓瞑目。
    吴芷玲喂了一声,使他再度睁开眼睛,才又说道:“万大哥,你的内伤现下怎样了?”
    “没有怎样。”万家愁随口道:“不好也不坏。”
    “你自己能不能治好内伤呢?”
    “我不知道。”他懒懒地回答。
    吴芷玲觉得很难接下去再问,人家既然不在乎,又毫无讨论的兴趣,实是不便多嘴惹厌。
    万家愁又闭上双眼,丢下吴芷玲任得她独个儿发征。
    吴芷玲呆想了一会,才起身走出山洞,就在这时,万家愁忽然睁一下眼睛,眸中津芒电闪。
    他接着侧起耳朵,似乎在聆听什么声音。
    不过吴芷玲却全无所觉,亦不曾发现万家愁的异态。
    外面山风甚是寒冷,幸好阳光明朗,使人感到好像还不太冷。
    她奔到一片山坡,在茂盛的野草中巡造,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才绕了一个小圈子,左前方的草丛中呼的一声飞起一团锦光。
    吴左玲眼角瞥见,口中轻叱一声,玉手扬处,那团锦光倏然急坠下地。
    她飞身跃起,两个起落便到了锦光落地之处,俯身拾起一只锦毛山鸡。
    这一幕在右万里许的山腰处,巨岩后面的三个男人瞧得一清二楚。
    接着但见那吴芷玲快步奔下山坡,转回坡前那边的草地,身形隐没不见。
    这三个男人收回目光,互望一眼,其中一个矮胖的中年人,首先仰天笑了一声,道:
    “我顾镇国多年来深蒙施大人厚待之思,常常感到无以为报,眼下这件功劳,总算是回报了施大人一点恩德啦,哈……哈……”
    左斜方的也是个中年人,长得面尖颧突,眼中不时闪动着坚狡的光芒。
    他堆起馆媚的笑容,道:“咱们回头把那妞儿带回去,准保乐死了施大人。顾兄,你这番功劳当真不小……”
    顾镇国听了大为得意,目光转到另一人面上,只见此人身穿宝色长衫,眉目俊秀,年纪约是三十岁左右。
    顾镇国开口时,收敛起得意放肆的神情,道:“薛公子,这回连秦大贵昆也认为那小伙是吴家小姐所扮,只不知公子的看法如何?”
    他言下流露出恭敬之意,可见得这薛公子身份不比等闲。
    薛公子寻思~下,才道:“只不知秦大贵兄根据哪一点,认为那小伙子便是吴姑娘?”
    秦大贵快道:“在下刚才亲见她用暗器击落山鸡,那手法分明是两绝剑吴骧的独门绝学,与任何家派都不相同,因此她虽然已经女扮男装,但凭这独门暗器手法以及他走动时的身段步伐,显然是吴芷玲无疑。”
    薛公子点点头,但仍然沉吟寻思。
    顾镇国道:“难道薛公子对这一点心中仍然有所疑惑不成?”
    他想来想去也猜不出薛公子何故犹存疑惑之心,是以忍不住出口相询。
    秦大贵讨好地道:“薛公子饱读诗书,一肚子的学问,自然比我们些这租人高明得多了。”
    他嘻嘻说笑两声,又道:“顾兄,你千万别心急追问,且让薛公子多想想,也是好的。”
    顾镇国打个哈哈,道:“当然,当然,待会儿还靠薛公子出个点子,好把那小妞儿生擒活捉……”
    薛公子轻咳一声,道:“刚才咱们所见之人明明是女扮男装,同时身上又带着长剑和吴家的暗器袋,因此就算是未曾见过吴姑娘之人,也敢断言是她改扮了男装,避人耳目。”
    顾镇国喜形于色,道:“对,对,一定是她,再不会是别人。”
    薛公子道:“但是有三件事我薛鸿飞还是想不通。”
    秦大贵一怔,道:“想不通的竟有三件事之多么?”
    顾镇国也道:“薛公子可肯把这三件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薛鸿飞道:“嗯我薛鸿飞身受施大人优渥礼遇,我也很想有机会为施大人略效犬马之劳。只是若然以咱们三人的眼力,居然抓了一个假货回去交差,岂不是被旁人笑死。”
    秦大贵道:“但谁会假冒吴芷玲呢?她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之人,假冒她有何好处?”
    薛鸿飞道:“对,当然不会有人假冒,这是于情于理都讲不通的。可是,两位细心想想,第一点,她既然逃出了天罗地网,躲藏在深山中避祸,何故又跑到那边山下的村庄,自露行藏,以至被顾兄发现?”
    顾镇国道:“这一点在下已经查过,她购买的是油盐米面等日常需用之物。”
    薛鸿飞道:“顾兄的解释勉强可以说得通,虽然一般的人处她这等情境,定必不敢露面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第二件是她就算须得有兵刃护身,但她大可以另购一把刀剑,还有就是吴家的暗器袋,很多人认得,他何必老是佩挂她身上?是不是怕别人认不出她是真正身份?”
    这回秦大贵解释道:“她在深山之中,不必小心顾忌,再说平日用惯的兵刃,习惯上总是随身携带,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薛鸿飞又点点头,道:“好,姑且当她是习惯难改吧。但第三件事却比较难以解释了……”
    他略略沉吟一下,才接着说道:“这第三件事是她的举止和容貌,似乎不像吴姑娘。”
    这一点疑问果然最是有力,很难找得到解释。
    顾镇国勉强道:“可能她连容貌也动了手脚……”
    薛鸿飞摇摇头,道:“我可没听说吴家有这一门易容的绝学。”
    秦大贵道:“薛公子说得对,其实以咱们的眼力,远远也瞧得出她面上没有抹涂粉饰的痕迹,看来不像是易过容的样子。”
    顾镇国道:“如果她不是吴家小姐,那么她会是谁呢?”
    薛鸿飞道:“这正是最不合情理之处,别人家的姑娘,怎会跑到深山荒岭来假扮吴姑娘呢。”
    秦大贵猛搔一阵头皮,才道:“我秦大资从未见过吴家小姐,所以没话说,就算叫她扮回女装,也认不得她是不是吴小姐。”
    顾镇国连连点头,道:“对,我也未见过吴小姐。”
    薛鸿飞慢条斯理地接口道:“实不相瞒两位仁兄,我薛鸿飞也从未见过吴姑娘本人。”
    秦顾二人登时为之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这个年纪比他们都轻的著名高手。
    如若他本从未见过吴芷玲,则容貌相似与否的问题从何说起。
    秦顾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有了各自不解的意思。
    假使这薛鸿飞不是施敬德最倚重最礼遇的人,同时又曾见过他露的几手绝技,果真功力深厚艺业惊人。
    若非如此,眼下就非要他好看不可了。
    秦大贵堆起笑脸,道:“哈,哈,薛公子真会开玩笑,你也从未见吴姑娘本人么?”
    薛鸿飞坦然道:“从未见过。”
    顾镇国也忍下怒气,笑道:“那么她容貌不像这一件事,可以不找理由解释啦。”
    薛鸿飞道:“倒不是,她的确不像吴姑娘,比方说走路的姿势和习惯…”
    廊镇国心中怒骂一声,嘴巴上却仍然一团和气,道:“哪一点不像呢,薛公子,你当真瞧得出来么?”
    薛鸿飞道:“我前来此地之时,曾仔细问过所有见过吴姑娘之人,是以得知有关她的一切详细情形。我且举一个例子,有人告诉我,吴姑娘有个习惯,那就是她每次走动之时,第一步总是先出左脚。但我刚才小心查看过,她第一步左右脚都用,显然与吴姑娘的习惯不同。”
    他发现秦顾这两成名多年的老江湖都露出茫然之色,心中暗暗好笑,又道:“再说到吴姑娘的容貌,有人告诉我,说是与施大人的第二房如夫人有八分相肖。这一位如夫人是施大人最最宠爱的,在去年年初殁世之前,我曾见过几面,因此晓得吴姑娘的样子。”
    顾镇国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施大人对这位吴家小姐这般想念。”
    秦大贵道:“既然薛公子这么说,咱们这一趟算白跑啦。”
    薛鸿飞摇摇头,道:“这也未必,咱们可以从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的口中,查出很多事情。”
    顾镇国津神大振,只要这是一件功劳,不愁那施大人“敬赠”白花花的银子了。
    他立刻附和道:“薛公子说得是,咱们可以从她口中查出很多秘密。走,把她抓起来再说。”
    薛鸿飞笑一下,道:“何止抓起来,干脆把她弄回去,让见过吴姑娘的人瞧瞧,自然水落石出。”
    他们计议停当,便立刻展开行动。
    那边吴芷玲丝毫不知有事发生,她早先把山鸡放在河边,便跃到对岸,深入树林内,寻觅野兔之类。
    不久,她已走到林木较疏之处。
    这是因为有很多块巨大的岩石,使树木的生长受到限制。
    她在一块两丈余高的巨岩前面停下来,抬头一望,只见岩顶光芒闪射,结目生辉。
    在阳光照射之下,只看得出是一柄津钢的刀或剑。
    吴芷玲骇了一跳,可是她除非退开去,才瞧见在岩须拿着这件兵刃之人,但眼角余光却又看见两边人影闪动,登时又是一惊。
    现在她既不能进,也不能退,竟是在突然之间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政,使吴芷玲心中惊疑交集,面上不觉变颜变色。
    当下迅快地回头查看,只见在身后寻丈之处,两个中年人分左右屹立,都阴骛地注视着她。
    他们面上的表情,一望而知根本不打算与她说话。
    所以她也不开口,再仰头一望,岩顶那柄光芒四射使人眼花的刀剑,仍然平稳地伸出岩外,她只能瞧见有一只人手拿着这件兵刃。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飞快地转身背靠岩石,减少了后面的威胁。
    这两个神色阴鸳的中年人,一个是拿着连鞘的长刀,一个则手按腰间,显然随时可以出盘在腰间的兵器。
    双方都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左方的矮胖中年人道:“大贵兄,这小子身材矮了一点,他的衣服不合我用,看只好让给兄弟厂。”
    秦大贵咳一声,道:“也好,但兄弟气不过,非罚他做点什么事,让兄弟开心消气不可。嘿,有了,他的衣服给了你顾国兄,我便罚他光着屁股绕岩跑几个圈……”
    吴芷玲面上全无人色,心中扑扑乱跳。
    假如她身上的衣服被剥下来,因而光着身子的话,清况如何不问可知。
    她咬咬牙,钻一声掣出长剑。
    秦大贵狡笑一声,道:“好啊,小子,这儿还有使剑的行家,你要不要跟他学点剑法?”
    顾镇国面色一沉,厉声道:“快快丢下手中刻,饶你不死。”
    吴芷玲不敢开声,因为她一开口,定必掩饰不住女性的嗓音。
    但她仍然露出另一种马脚,只见她手中长剑微微颤抖,显然是心中发慌之极,而且也没有交手拼搏的经验。
    岩顶上传来一声长笑,接着一道人影仿佛像头大鸟般飞下来,落在她面前寻丈之处。
    人影落地现身,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使吴芒玲瞧得怔住。
    他手中也是提着一口长剑,徐徐道:“不才薛鸿飞,请问仁兄贵姓大名?”
    吴芷玲哪能开口,只好摇摇头装起哑巴。
    薛鸿飞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你开腔也好,不吭气也好,我们仍然能发现很多线索。”
    薛鸿飞道:“你听见没有,可别迫我们做出失礼之事,行不行?”
    他外表斯文,口气和善,吴芷玲不知不觉对他生出依赖之心,当下轻轻道:“我听过你们诸位的大名,薛公子,你要我怎样做呢?”
    薛鸿飞轩眉一笑,道:“请你把剑收起来,跟着我们出山就是了!”
    吴芷玲已经开过口,可就没有掩饰嗓音的顾虑了,道:“我不想出山。”
    薛鸿飞微微一笑,道:“来,乖一点,不然顾大叔和秦大叔都会生气。”
    吴芷玲转眼望望顾秦二人,不禁紧张起来,道:“你要我跟到什么地方?”
    秦顾二人对望一眼,心想这年轻人真有一手,三言两语就能使那小妞回心转意。
    她若是肯乖乖听话,目是上上大吉。
    薛鸿飞道:“你不必担心,总之我带你去的一定是好地方,有吃有住,不似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一个人都看不见。”
    吴芷玲想了一下,才道:“不错,这儿当真很寂寞。可是……”
    薛鸿飞很有耐心地问道:“可是怎样?”
    吴芷玲道:“可是我们亲不相识,我怎可以随随便便跟着你们。”
    薛鸿飞笑得很和气,道:“那不要紧,你刚才不是说曾听过我们的名字么?”
    她点点头:“是呀,我从前听说过你是武当派的后起之秀,划法很高明,对不对?”
    顾镇国哈哈一笑,道:“你知道就最好了。”
    薛鸿飞道:“瞧,你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我们也知道你是谁,大家都等于相熟的人。
    你跟着我们,别人绝不会讲闲话。”
    吴芷玲想了一会,摇头道:“还是不行,我不能走。”
    顾秦二人虽是中年之人,但脾气都不好,一听她还是不肯走,这半天的话岂不是白讲了,登时都忿然作色,便待发作。
    却听薛鸿飞缓缓道:“你还有事情要办么?”
    吴芷玲道:“没有,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再想想看。”
    薛鸿飞道:“你到了那边再慢慢的想,好不好?”
    吴芷玲沉吟一下,问:“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薛鸿飞面色冷漠下来,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顾镇国不忍住插口道:“你姓吴,名芷玲。”
    吴芷玲垂下眼皮,避开了薛鸿飞锐利森冷的目光,低低道:“我……我还是不想去。”
    薛鸿飞声音冷峻,道:“不去也不行。”
    他本以为这个女孩已经慑伏在他的丰神气度之下,必会乖乖就范。
    谁知结果她还是不肯,不由得自尊心大受损伤,怒气为之勃发。
    顾秦二人何等老练,购一声欲抢前去,与薛鸿飞合成包围之势。
    秦大贵狞笑一声,在腰间掣出一条软鞭道:“吴芷玲,秦大叔瞧你的剑法可曾得到家传绝学。”
    他手中软鞭呼一声扫向敌剑。
    寒光闪处,吴芷玲的长剑已挟着森森冷气,撩削他手腕,快逾掣电。
    秦大贵虽是缩手避过这一剑,却也禁不住骇出一身冷汗。
    正对面的顾镇国瞧得真切,发觉吴芷伶这一剑以攻代守,手法津妙之至,又快又准,深得“无影无声”之妙。
    他先前对这个女孩估计得很低,现在瞧这一剑,登时评价大变。
    他低哼一声,手腕抖处,刀鞘坠地,锵一声长刀寒光四射,一招“风人松”式,凌厉湖劈而去。
    吴芷玲眼光一闪,恰瞧见顾镇国杀气腾腾的面孔,惊得叹地一叫,但对方的刀势却使咱也自然而然地出剑破拆自救。
    她身子疾旋,滴溜溜转了一匝。
    敌人长刀两度贴她身躯划过,虽然都落了空,却也间不容发,凶险之极。
    原来顾镇国的刀法也是以快见长,是以能在刹那间连发两刀。
    但他第三刀已没有机会再发,那吴芷伶创光乍闪,剑尖已到他咽喉要害。
    顾镇国用全力仰身闪避之时,心中已知道绝难躲得开这一剑挑喉之厄。
    在这生死俄顷之际,火候的深浅可就看出来了。
    只见他底下飞起一脚,脚尖直跟吴苦玲腰间大袕。
    薛鸿飞直到这刻,仍在袖手旁观。
    他见顾镇国飞起的这一脚,正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不由喝一声彩。
    果然吴芷玲在喝彩中飘然退了两步。
    顾镇国虽是幸免一死,却因这一脚起得勉强,全身失去重心,砰的一声摔了一交。
    他摔这一交固然十分生恼,但比丢了性命自是划算得多。
    秦大贵眼见吴芷玲面上忽白忽红,分明惊魂未定,因此忘了趁那顾镇国摔交之时出剑猛攻,坐失良机。
    当下不等她恢复冷静,大喝一声,挥鞭攻去。
    他呼呼一连三鞭,把吴芷玲迫得连连倒退。
    顾镇国挺刀怒视,等到吴芷玲退到他刀圈之内,也是厉喝一声,刀势斜斜劈出。
    这两位武林有名的好手,居然会力夹攻一个惊惶失措的少女,实在卑鄙得教人齿冷。
    薛鸿飞眉头一皱,突然一跨步,伸剑一挑。
    叶的一声,那柄轻飘飘的长剑,竟把凌厉斜劈势道极猛的长刀弹了回去。
    顾振国但觉敌剑上的劲道柔韧无比,而且刀剑分开之后,这股劲道还留存未散,使他险险长刀脱手。
    登时得知这位声名更在他们之上的年轻剑客,果然得有内家真传,剑术造诣非同小可。
    当下不敢翻脸得罪,只好退开一旁,在肚子里拼命咒骂。
    吴芷玲忽然一剑在鞭影中刺出,秦大贵问哼一声,连退五步。
    他险险被她这一剑刺中胸前要袕,不禁又震惊又愤怒。
    薛鸿飞道:“吴姑娘,区区瞧了你的剑法,果然深得两绝剑三昧,可见得你当真是两绝剑吴骧的女儿吴芷玲无疑。”
    吴芷玲喘息不已,没有回答。
    她并非是疲累得直喘,而是惊惶得紧张过度。
    她手中之剑又开始微微发抖,眼珠四转,显然有逃的打算。
    薛鸿飞又道:“刚才若不是区区管你挡了一下,作势必难安然无恙,你知道吗?”
    吴芷玲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
    她问这话时,声音已变得很涩。
    “他们两位本来不想跟你动手。”
    薛鸿飞徐徐道:“可是我却迫得他们非出手不可。”
    “我真不懂。”
    她已带着哭泣的声调:“我实在不敢得罪你们呀……”
    薛鸿飞冷冷道:“你的剑法不错,区区甚愿领教几招。”
    “啊,我不想动手。”
    她简直要哭出来了。
    “吴姑娘的剑法乃是家传绝学,我薛鸿飞可不敢小觑于你。”
    她连连摇头,已说不出话。
    薛鸿飞冷笑一声,道:“莫非区区不配领教吴家的绝艺吗?”
    他故意用这种态度口气,那意思是把吴芷玲当作已经出道的武林人物看待。
    他明知这个少女万万不能应付这等场面,而他正是极力使她心慌意乱,因此绝无怜悯地正从各方面施以压力。
    吴芷玲可怜兮兮地瞧着他,摇头道:“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既是如此,那就请姑娘赐教几手。”
    他微微躬身为礼,接着向顾秦二人摆手,示意他们让开一点。
    可怜吴芷玲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假如这等场面不是涉及她吴家两绝剑,她一定丢剑投降认输。
    然而她该怎么办?
    她记得这等较量武功的场合,好像有些天下皆知的和数,但偏偏她一点儿不懂,是以心中更乱。
    那薛鸿飞面色在重,似是很像一回事,倒持长剑,抱拳道:“姑娘请。”
    吴芷玲忙道:“公子请!”
    只见对方长剑平举,迎面缓缓刺来。
    她一望之下,已知自己必须施展‘空谷足音”之式,才能够遏阻碍位对方长驱直入的气势。
    只是这一招“空谷足音”乃是吴家两绝刻中的三大毒招之一,剑势所指尽是必死之袕,而且有去无回,绝对不能见好就收点到为止。
    陡然间剑光耀眼,寒气侵肤,那阵森厉的剑气,使她口鼻闭塞,无法呼吸。
    原来薛鸿飞的剑势似慢实快,当她一怔神之际,剑势已经放开,剑尖霎时到了她面前,距地鼻尖不及一尺,是以剑气森寒凌厉之极。
    吴芷玲即使想使出“空谷足音”这一招,已来不及。
    她脑中一片空白,思想完全停顿。
    薛鸿飞左手划决突然点出,指尖迅如闪电拂过她颈侧。
    吴芷玲一声不出,身子软软向后便倒。
    薛鸿飞跨前一步,把她拦腰抱住,接着仰天大笑。
    要知方才顾秦二人皆曾出手,但都差点儿反被吴芷玲所伤。
    轮到他薛鸿飞亲自上阵,却连一个照面不到,便已生擒活捉了吴芷玲,教他如何不能得意大笑。
    那顾镇国和秦大资都禁不住皱起眉头,可是心中却也不能不服气。
    顾镇国首先跟着打个哈哈,道:“薛公子真有你的,咱算是开了眼界啦!”
    秦大贵也接腔道:“施大人把薛公子倚作长城,果然大有道理。”
    他过去把吴芷玲的长剑捡起来,收回鞘中,查看了一下:“不错,这是吴家的剑,这丫头想不认帐也不行。”
    薛鸿飞单手把剑归鞘,斜挂背后。
    他们更不商量,顾镇国首先抱刀领先疾奔,薛鸿飞抱着吴芷玲随后,最末押队的是秦大贵。
    这三人放开脚程,不多时已奔出十余里之远。
    顾镇国突然加快速度,奔入一座树林内。
    眨眼间牵了三匹鞍-鲜明的健马出来。
    薛鸿飞一跃上马,把吴芷玲放在怀中,一手拦腰抱住,一手持级,当先疾驰而去。
    黄昏时分,薛鸿飞忽然勒马四顾。
    但见四下群山围绕,看来离市镇人烟尚远。
    “咱们还走不走?”
    他向顾秦二人询求意见:“若不打算连夜赶路,此地可以歇上~夜,明儿动身不迟。”
    顾秦二人都转眼打量周围形势,但见前面是一片旷阔草地,一面是陡峭山崖,另外三面仅是密林。
    他们若是在山崖边歇息,既可避风,视野又阔,果然是理想的所在。
    秦大贵首先赞成道:“薛公子选的这处甚佳,不妨过了夜再走。”
    顾镇国却犹疑地道:“若是连夜赶路,天亮时就可以出了山区,那时才找客店投宿不迟。”
    但他一人之意全不发生作用,不久三匹马都系在靠近崖边的一株树下。
    他们很快就分头收集足够的干枯木头,弄了一个火堆。
    然后在崖边平坦处,各自铺了油布。
    薛鸿飞把吴立玲放在自己的铺位。
    用铁皮口壶盛点山泉烧开了,坐在火边慢慢地嚼他的干粮。
    顾秦二人也各自饮食,很快就填了一些干粮下肚,这时天色已黑,在熊熊的火堆里,全身烘得十分暖和。
    他们人人久历江湖,山行露宿所须之物,无一不备,是以毫无所苦。
    薛鸿飞压低声盲,道:“今夜里大家提醒着点,可别大意。”
    顾镇国寻思片刻,突然仰天狂笑数声。
    秦大贵等他笑声一收,才放低声道:“薛公子,不但顾兄不信,连在下也不相信今夜里会有事故。”
    他们一来沿途发现不到任何可疑征兆,二来传着三人之众,还有什么人要怕的?
    薛鸿飞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过了一会,廊镇国道:“薛公子,莫非这一路上有所发现?”
    他忽然记起这薛鸿飞向来机警过人,既是这样提起,只怕有所发现,于是不敢托大,连忙请问。
    薛鸿飞摇头道:“没有。”
    廊镇国恍然地哦了一声,道:“那么你是例行要咱们警觉一点而已,哈哈!…”
    秦大资也笑道:“对呀,莫说有薛公子在此,纵是只有顾兄和在下两人,也没有顾虑。”
    薛鸿飞低声道:“话不是这么说,两位可记得吴芷玲起初在溪边干什么来着?”
    秦大贵道:“她在剥洗山鸡和野兔,可惜咱们忘了顺手带来。”
    薛鸿飞道:“两位再想想看,她一个人能吃得下多少东西?”
    顾秦二人不禁婴然睁眼寻思。
    薛鸿飞徐徐道:“那儿有的是山鸡野兔,用不着准备第二天的口粮。她天天吃着这些野味,定然也不会口馋至此。”
    现在顾秦二人都明白了,秦大贵讶道:“这样说来,她不是一个人独自住在山里头了。”
    顾镇国道:“那会是什么人?何以一路上都没有一点可疑之兆?”薛鸿飞道:“只有两个解释,一是那人根本不济事,全然不知吴芷玲被擒,或者知道而赶不上咱们。二是此人武功既高,又有心机。
    等到咱们不提防之时,才突然出手……”
    这两种可能性自是以前者为高,顾秦二人都松口气,紧张之感迅即消失。
    他们提高声音谈了几句别的事,薛鸿飞又压低声音,道:“咱们若想安安心睡一觉,倒是有一条计策在此。”
    顾镇国问道:“薛公子有何妙计?”
    “咱们不妨迫那人现身,此是化被动为主动之法。”
    “怎样一个迫他法子呢?”秦大贵问。
    心想若是能早一点迫出敌人,当真比夜夜提防上算得多。
    薛鸿飞道:“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暗中跟随咱们,则只要对吴芷玲弄点手脚,他就非得现形不可。”
    他说到这里邪笑一声,起身向吴芷玲行去。
    他弯低身子,伸手先拿掉她的帽子,登时一头乌黑秀发泻下来,衬得那张白哲的脸庞妩媚秀丽之极。
    但他陡然停止一切动作;心神收摄,敏锐地侦测背后的情况。
    原来就当此际,一股奇异的森厉之气,忽然笼罩住他,使他嗅到冰冷无情的死亡气味,也使他立刻显露出正宗内家修为的特点,能得在转瞬之间,把满腔欲火化作惕凛,并且同时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应付仓淬之变。
    他没有回头,冷冷道:“什么人?”
    背后寂静如故,但那股森厉杀气,仍然像凝厚的寒气笼罩住他。薛鸿飞从这等杀机森然的气势中,已约略估计出敌人功力非同小可,心急一转,提高了声音又喝道:“什么人?不敢回答么?”
    那边秦顾二人已闻声惊起,奔出突岸之外,齐齐决然地哎了一声,又同时大喝道:“你是谁?”
    顾镇国钧一声掣出长刀,接着喝道:“小子,你为何蒙住头脸,敢情是见不得天光的黑人?”
    秦大贵道:“咱们若是把这小子逮回去,官府定必有不少的赏金。”
    他说话时,也掣出亮银鞭。
    他们迅即散开七八尺,绕到那青布蒙面的人后面,他心中不明白的是这个蒙面人手无寸铁,距那薛鸿飞约有两丈许之遥,而薛鸿飞何以仍弯腰俯视着吴芷玲,难道他骇得忘了起来?抑是大意得全然不把此人放在心上?不过有一点很明显的便是薛鸿飞此计,果然把敌人迫得现形了。顾秦两人各自散开寻丈,一左一右威胁着蒙面汉子后背两侧。
    蒙面汉子对他们两人的出现,由开始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望过一眼,分明全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顾镇国、秦大贵心中齐齐冒火,互相递个暗号,突然一齐跃起,向蒙面汉子迅猛扑去。
    秦大贵的亮银鞭抖得毕直,点袭蒙面汉子小腹侧的要袕。
    若是中途受阻,登时化为“翻江掀浪”之式,卷脖子,砸面门,变化得恶毒无比。
    斜对面交错扑到的顾镇国攻势看来比他更是凌厉,只见他的长刀劈出劲锐刺耳的风声,津光电掣;霎时已向蒙面汉子左肩斜斜劈落。
    那蒙面汉子全身纹风不动,连眼珠也不曾转一转,抬起一只手,虚虚点出一指。
    长驱猛攻而到的顾镇国忽然感到敌人指力从刀光中透入,所取的部位正是他刀招唯一的弱点。
    他隐隐感到若是容许敌人破拆攻将进来的话,非得立毙当场不可,这一惊非同小可。
    心中连转个念头的时间也没有,刀势疾偏,斜飞出去。
    他这一下应变本是暂避敌人的凶毒反击手法之意,谁知长刀从敌人脑后握过之时,常的一声挑中秦大贵翻起来的银鞭。
    秦大贵刚要骂出声,猛可发现顾镇国刀势未衰,挑向自己心口要害,不觉骇出一身冷汗,用尽全力侧身跃开,但觉肩上一阵剧疼,原来还是被顾镇国的刀尖刺中了左肩。
    他已跃开了丈许,转回身于,怒声骂道:“姓顾的你瞎了眼睛么?”
    顾镇国捧刀发楞,竟不会回答。
    薛鸿飞哈哈一笑,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可惜本公子不曾亲眼目睹…”
    原来他这一刻才转回身子。
    他转身之时,顺手已拦腰抱起了吴芷玲,把她当作盾牌般在自己身前。
    蒙面汉子的面孔隐藏在青布内,谁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从他津光闪动的双陈中,却可以瞧得出他心中大是愤怒。
    薛鸿飞心想:你越动火就越好,且待我再激你一激。
    当下又仰天大笑一声,笑声中透露出极是狂妄自大的味道。
    蒙面汉子第一次开腔说话:“薛鸿飞,把吴姑娘放下来。”
    薛鸿飞从他哑涩的声音中,听出他年纪不老。
    他忽然泛起一丝妒意,笑道:“把她放下?嘿,嘿,温香软玉,我薛鸿飞可舍不得。”
    蒙面汉子跨前两步,两下相距还有寻丈。
    薛鸿飞喝道:“站住,否则我先捏死她。”
    他这个人外表清洒俊秀,但发起狠来,声调森冷之极,使人无法相信。
    蒙面汉子果然停步,因他瞧得真切,那薛鸿飞的食中二指已扣住了吴芷玲腰开大袕。
    只要内劲一发,登时可以取她性命。
    “朋友的高姓大名,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蒙面汉子颔首道:“当然可以,我叫万家愁。”
    “万家秋…”
    薛鸿飞沉吟念了一遍,摇了摇头:“好像没听过,这是你的真姓名?”
    万家愁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就是万家愁。”
    他转头顾盼,看了秦顾二人一眼,又道:“薛鸿飞,你自知武功比不上我,所以用吴姑娘做人质,算你有点眼力。”
    薛鸿飞笑两声,道:“你的激将法不管用,我不是怕你,只不过喜欢抱住她。”
    他的笑声正是那种使人很难忍受的狂微笑声。
    蒙面汉子不觉又踏前两步,薛鸿飞只一只手拔出长剑,剑身寒光四射,一望而知锋快异常。
    他一剑在手,气势立时大盛,与刚才徒手之时大是不同。
    可见得他在剑术上造诣极是深厚。
    蒙面汉子涩声冷晒,道:“薛鸿飞,我先把吴姑娘夺回来,再领教你的武当剑法。”
    那顾镇国一直忍痛不吭一声,这时忽然厉声道:“薛公子,万万不可被他把人抢走,宁可先取她性命。”
    他乃是老练江湖,故意用杀死吴芷玲的话,使对方心里上受到威胁。
    其实薛鸿飞哪须他出言提醒。
    秦大贵也高声道:“对,干脆先杀死这丫头,咱们再放手拼个生死。”
    蒙面汉子冷笑道:“还来得及么?”
    话声未歇,右手伸出抓去,五指如钩,修然间已堪堪搭落薛鸿飞臂弯的“曲池袕”上。
    他出手虽是快逾闪电,但还不惊人。
    最可异的是二人相距六六尺之远,万家愁身子未动,却居然够得上扣抓薛鸿飞臂弯的袕道。
    薛鸿飞臂弯上已感觉到对方强劲的指力,心头一凛,哪里还来得及伤人,忙忙侧身斜闪。
    但饶是他闪得快,敌人强劲的指力,仍然罩住臂弯袕道。
    他连闪两次,移出六七尺之远,仍然被迫得急急缩手躲避那几股指力。
    薛鸿飞手一缩,吴芷玲呼一声飞了过去,投入万家愁怀中。
    她至今仍未恢复行动能力,因此当然不是她自己跃走,而是万家愁一手把她提过去。
    万家愁仰天笑道:“你岂能动她一根汗毛,哈……哈……”
    他由出手以至把人抢回来,兔起鹤落,只不过费了眨眼工失而已。
    那薛鸿飞丢了这么大的人,筋斗摔得着实不轻。
    秦顾二人虽是惊魂未定,但心中又暗暗窃喜。
    暗想这薛鸿飞栽了这一跤,日后定然不敢狂妄骄傲。
    薛鸿飞迅快回想一下,心中惊疑交集。
    那万家愁分明距他尚有六七尺远何以距离会突然缩短了,变得伸手可及?心念一转,忖道:若要查明此一古怪,定须出手拼斗方知。
    我何不施展师门镇山绝艺玉连环二十八剑,好歹守住门户,看他使的哪一门奇功秘技!
    要知他打算施展的玉连环二十八剑,乃是武当派不传之秘,珍贵异常。
    凡是碰上莫测深浅的强敌,一旦施展这套剑法,定可安然熬过二十八招,绝不落败。
    又往往在某种情形之下,既不要想咄咄迫人,又由怕落败负辱,这时若是施展玉连环二十八剑,定可两全其美。
    薛鸿飞健腕一抖,剑身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接着人随剑走,不徐不疾,攻将前去。
    眼看他剑势如虹,剑尖离万家愁面门只有尺许。
    万家愁眸子连闪几下,显然很注意地观察敌人剑路。
    但他身子居然纹丝不动,屹立如山。
    那只空闲的右手,也没有封架或反击。
    其实万家愁不仅只是全身不动,甚至还能令人在感觉上得知他根本存有“不动手”的决心。
    秦顾二人瞧出了便宜,不约而同地呐喊喧叱,助长薛鸿飞的威势。
    薛鸿飞感受却断断与旁观的人全然不同,他只觉得敌人把他的剑法破拆得无懈可击,长剑焉能再刺过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刷地撤回剑势,挽剑而舞。
    他在万家愁身前身后将玉连环二十八剑逐式施展。
    每一剑化出之时总是才发便收。
    旁人看来他简直是在躁演剑法,好让万家愁指正一般。
    秦顾二人瞧得眉头大皱,全然不明白那薛鸿飞到底怎么回事?他躁演剑法给人家看,虽然每一招都使得气定神足,甚是津妙。但他为何要这样做呢?万家愁怀中的少女嘤然回醒动弹了一下,双脚慢慢有了力量,支撑起她自己的身子。
    但万家愁仍然一手环抱着她,不让她走动。
    吴芷玲终于睁大双眼,惊讶地回顾了好一阵。
    然后把脸庞贴偎在他胸前,轻轻问道:“万大哥,那个坏人在干吗?”
    万家愁道:“她正在施展一路天下无双的护身剑法,真是绵密津妙无比。”
    吴芷玲道:“他特意叫你开开眼界,是不是?”
    万家愁道:“那倒不是,你快瞧,他这一招‘庖丁解牛’,啊,真是奇奥绝轮之极。不论你用什么手法攻去,这一招都能轻易地化解体的攻势……”
    吴芷玲转眼望去,只见薛鸿飞长农飘洒剑势由上而下,由左而右各划了一剑。
    她本身也是练剑之人,因此瞧得出那薛鸿飞简简单单的这两剑,蕴藏不尽清空灵动之妙,不觉轻轻喝彩道:“好剑法。”
    他们两人偎抱着谈笑观剑,神态轻松亲密。
    那薛鸿飞却在他们眼前舞剑,虽是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剑招森严之极,但没有一招当真向万吴二人攻去。
    那秦大贵和顾镇国瞧得目瞪口呆,全然弄不懂那薛鸿飞究竟闹什么玄虚。
    万家愁不住指指点点,随口解释对方刻法的奥妙。
    一直等到薛鸿飞的玉连环二十八剑全套使完,才哈哈一笑,道:“武当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以薛鸿飞你这等身手,大概在武当派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了。”
    薛鸿飞面色凝重,目光寒有十分警惕戒备之意,道:“区区在敝派中成就有限,你自己少见多怪而已。”
    万家愁道:“我不信,要是你在武当派中还不算得是一流高手的话,还有谁比价高明?”
    薛鸿飞虽是狂做逞强的人,但说他本门之事,可也不肯胡乱称雄,道:“比我高明的本门高手,都在山上隐居修道,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武当派在江湖的俗家弟子,你是最高明的一个了?”
    吴芷玲接口道:“才不呢?听说金陵大侠许师德才是武当派的代表人物。”
    薛鸿飞登时血气上冲,满面通红,厉声道:“谁说许师德比我薛鸿飞高明的?”
    万家愁道:“许师德外号称为金陵大侠,那一定是武功又高又十分正派的人了?”
    吴芷玲道:“对,江湖上提到金陵大侠,口气中都很尊敬,可见得他为人正派义气。”
    万家愁道:“既然江湖上人人尊重,将来碰上他,也不跟他动手。”
    他见薛鸿飞面寒怒气,便又打个哈哈,道:“芷玲,薛鸿飞是好人还是坏人?”
    吴芷玲听他叫得亲密,心中甚是受用,甜甜一笑道:“他是个坏人。”
    万家愁道:“这些坏人欺负你,我把他们全都杀死,给你出气好不好、’薛鸿飞冷笑一声,但种色中仍然十分戒备。
    吴芷玲吃一惊,道:“不行,怎可以杀人?”
    万家愁道:“你从未杀过人,所以觉得很可怕。但杀过人之后,就很稀松手常了。不信你问问薛鸿飞,看他怕不怕?”
    吴芷玲果然问道:“薛公子,你杀人之时害怕不害怕?”
    薛鸿飞哼一声,道:“怕什么?”
    万家愁又道:“老顾老秦都杀过人,你不信再问问他们。”
    吴芷玲果然又问,秦顾二人都冷笑摇头。
    他们个个都杀死过不少人,岂有害怕之理。
    而且即使害怕,在吴芷玲面前,定然也不肯说实话。
    顾镇国厉声道:“薛公子,咱们跟他们罗嗦什么,宰了这小子就完事啦!”
    秦大贵也道:“对,这儿左右没旁的人,咱们一齐动手,免得多费手脚…”
    吴芷玲又气又怕,骂道:“不要脸,你们三个人,他才一个人万家愁道:“谁说我一个人,你不帮忙么?”
    吴芷玲一怔,道:“我……我心里害怕。”
    万家愁道:“别怕,我们背靠着背,他们绝对伤不了我们……”薛鸿飞等三人一听,心中无不窃喜。
    都想,他们背靠应战,虽是守御得严密,但却不能攻击,这等有守无攻一味捱打的局面,就算万家愁武功再高,久而久之也是有败无胜。
    顾秦二人呼啸一声扑过来,吴芷玲急忙绕到万家愁背后,但手中寸铁皆无,是以神色中露出畏怯之意。
    顾秦二人都想检便宜,抢着绕到吴主玲对面。
    吴立玲身子微微发抖,万家愁道:“别怕,你劲道指尖,专点脉袕要害。”
    秦大贵狞声大笑道:“她的手指能比我们的兵器长么?”
    顾镇国狠声道:“老子先砍断她双手,然后慢慢取她性命。”
    在正面与万家愁相对的薛鸿飞,双目如炬,凝神一致注视着敌人,他这么小心翼翼地戒备,原因有二:一是他刚才施展玉连环二十八剑之时,当时但觉剑法中稍有一点点疏怠,马上就有敌人锋锐无匹的指力攻到,是以迫得他一口气全力施展,其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由此可知道这个蒙面汉子,实是身怀不可测的惊世武功。
    第二个原因是他正面对着万家愁,若然那秦顾二人伤了吴芷玲;万家愁定必情急报复,这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因此须得格外小心防范。
    万家愁说道:“芷玲,他们骗你的,别怕,我会教你用哪一始对付他们。”
    秦大贵顾镇国心中暗笑,这等出手相饼之事,胜败俄顷立决,哪里能够临阵指点的?秦大贵喝道:“好,你教她一招我们看看……”
    喝声中挥鞭横扫,鞭梢带出劲厉风声,直向吴芷玲扫去。
    他鞭势方动,万家愁好像背后长有眼睛似的,道:“芷玲,灵桥摘星,取他‘鱼际’‘少商’两袕。”
    他说的招数名字乃是吴芷玲家传武学的招式,他们相处了数十日之久,其间日长无事,吴芷玲曾经演练过家传武功给他看,是以招式名字万家愁都知道。
    但吴芷玲有一点却不知道,那就是这万家愁年纪虽轻,却已是当世武学宗师的身份,天下任何武功,他一看便知,还能够完全记住。
    当下吴芷玲玉指散如兰花,依言一招“灵娇摘星”,拂了出去。这是她家传武功,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因此想也不必想,食中二指,分取秦大贵拇指根部的“鱼际袕”和拇指尖的“少商袕”。
    当然她手短而敌鞭长,不可能够得上部位。
    可是秦大贵却心头一震,但觉敌人的手正是从自己招式最弱之处攻人来,禁不住自然而然地沉腕撤鞭,人也同时退回两步。
    退开之后,心神一定,这才想到了手短鞭长这一点,心中暗暗骂自己一声“蠢才”。
    顾镇国狂笑一声,道:“秦兄怕你,我顾镇国却甘愿让你抓一把,吠,看刀….’,喝声中一刀要劈去。
    他存心迫得吴芷玲伸不出手,因此这一招“披荆斩棘”劈出重重刀光,封住敌人来路。
    万家愁口中清晰地道:“踏器位雷电横飞,攻他面门要害!”
    话未说完,对面的薛鸿飞长剑,电掣攻到,森森剑气大有令人心寒胆落之威。
    他这功深力厚的一剑,已打定主意,迫使万家愁不能分心指点。万家愁口中话声清晰吐出,抬手一拍,把敌剑震歪寻尺。
    他掌力虽是凌厉沉雄,应变甚快,但仍然险险被敌人长剑刺中肩膊。
    薛鸿飞收剑退了两步,转眼看时,但见顾镇国的重重刀光,居然卷不住吴企玲的手,被她伸了入去,几乎拍到面门要害。
    顾镇国用尽全力猛一仰身,腾腾腾连退回五步,才稳得住脚。
    吴芷玲两次都容容易易击退敌人,心中大喜,勇气陡增,当即退回原位仍然和万家愁背贴着背。说道:“万大哥,这法子真灵,我刚刚还暗自担心,真是对不起你。”
    她哪里知道万家愁教她的这一招,妙用全在脚踏类位这一点,由于她身形一动,登时化腐朽为神奇,几乎一掌把顾镇国击毙。
    这等津微奇奥的变化,她自然无法了悟。
    秦大贵心中极不服气,道:“顾兄,咱们一齐上。”
    顾镇国应一声“好”,挥刀攻去。
    秦大贵的亮银鞭也同时出手,分从左右两边夹攻吴立玲。
    他们出手之时,薛鸿飞也不怠慢,一招“仙人指路”,创亮抖出数点寒光,迅急电射。
    每一点寒光笼罩着敌人胸前一处袕道,辛辣的毒之极。
    万家愁想是薛鸿飞牵掣,又或是因为吴芷玲乃是顾秦二人夹攻,没有可以应付的招式教她,这回没有作声。
    直到顾秦二人的长刀银鞭又堪堪够上,他忽然向前一冲,对着剑光挺胸迎将上去。
    吴芷玲背后忽然失去椅靠,登时仰面跌倒。
    跌到一半,又碰到万家愁的身子,这一来,不但没有当真跌一交,还躲开了顾秦二人的凌厉夹攻,真是不费一点气力。
    万家愁的胸口也不曾挨上敌剑,原来向前一冲之际,伸手一抄,五指已扣住薛鸿飞的右腕。
    他的手臂伸出比长剑还长得多,去势又快得难以形容。
    这等古怪手法,薛鸿飞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但觉手腕一阵剧痛,骨头发出碎裂之声。
    登时疼得额头上汗如黄豆般进流下来。
    他浑身麻木,但知觉未失,暗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百忙中瞥见顾秦二人再度出手夹攻,心中登时泛起了一丝希望。
    顾秦二人并没有瞧清楚薛鸿飞已落敌手,都因为吴芷玲身子斜躺,全靠万家愁身子顶住,才没有倒下去,像这等完全失去重心的情形,莫说还手,根本连动弹一下也不容易,良机岂可轻失,不约而同出手疾攻。
    万家愁脚下寸步不移,右手一拖,薛鸿飞便像稻草人一般向顾镇国急撞,万家愁左手同时向后拍出,拍在秦大贵胸口上。
    那秦大贵被万家愁一掌拍中胸口之时,相距尚有五六尺之遥,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敌人的手能伸那么长。
    秦大贵但觉胸口如被万斤铁锤击中,登时胸骨裂陷,心脉告断狂叫一声,口喷鲜血仆七、八尺之远的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那薛鸿飞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顾镇国的长刀劲急撞去。
    他终究是内家高手,当此危急之时,心神丝毫不乱,左手伸处,五指搭住刀身,轻轻一推,刀锋偏了开去。
    但身子却无法改变方向,与那朴将过来的顾镇国撞个正着。
    “砰”的一声大响,顾镇国竟抵不住薛鸿飞的来势,一齐飞开八九尺,落地之后还打了几个滚。
    薛鸿飞内力津纯,提聚了一口真气,强忍右碗攻心剧痛,一跃而起,迅快奔去,头也不回。
    顾镇国在地上昏眩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急跳起身,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时他长刀早已脱手坠地,他哪敢捡拾兵器,空着两手急急逃遁,霎时也走个无影无踪。
    吴芷玲已借力站了起来,偷偷向秦大贵那边瞥了一眼,不敢多看,忙忙转回万家愁面前,道:“万大哥,你好大的本领……”
    她声音微微颤抖,可见得心中余悸犹存。
    她又道:“姓薛和胜顾的两个坏蛋跑掉了,那个姓奏的好像……好像死啦……”
    万家愁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
    她觉得奇怪,定睛一看,只见蒙住他头面的青布上的两个小孔,炯炯的眼神消失不见。
    “他为什么闭起眼睛?”
    吴芷玲疑惑地想:“莫非被薛鸿飞伤了?”
    她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伸手把他头上那块青布揭下来。
    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上沁出的冷汗一颗颗有豆子那么大。
    吴芷玲大吃一惊,急急查看时,他浑身上下并没有一点伤痕,衣衫都完好,分明不曾被薛鸿飞所伤。
    她随即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骇然忖道:“不好了,他定是内伤发作,所以变成这般模样,这便如何是好?”
    她没有猜错,原来万家愁暗中跟着薛鸿飞,徒步奔驰劳累了大半天,还未及喘息,便被迫出手。
    这番强运功力的结果,内伤登时得势发作。
    她焦急地望望万家愁,又四下张望,生怕薛鸿飞等潜伺在附近,看见了万家愁的情状而回转过来下毒手。
    过了一会,忽见万家愁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扶我到火堆旁边打坐一会儿。”
    吴芷玲看他还能说话,欢喜得几乎掉下眼泪,连忙伸手抱住他腰身,用肩膀顶住他腋下,扶他向火堆慢慢行去,一面说道:“万大哥,你尽管宽心打坐调息,那些坏人若是回来,我拼了命也不让他们惊优你…”
    万家愁坐在火堆旁边,道:“他们若是一人缠住你,一个来杀我,如何阻挡得住?”
    吴芷玲怔了一下,才道:“我有办法应付!”
    她说得很坚决和自信,使人不能不信。
    万家愁缓缓道:“你有什么办法应付?”
    吴芷玲道:“我先杀死缠住我的坏人,然后对付另一个。”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下不了毒手,我知道。到时候你就下不了手啦。”
    吴芷玲道:“我先杀死姓顾的,然后拼命缠住姓薛的,除非把我杀死,否则休想干扰得你。”
    她忽然注意到他的面色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苍白,话声也稍觉有力,心中大喜,柔声道:
    “你觉得好一点么?”
    万家愁道:“我再歇一会儿就行啦!”
    吴芒玲满怀希望的神情,道:“我帮得上忙么?”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好,咱们试试看有没有用。”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答应让她帮忙。
    吴芷玲欣然道:“我先把我的剑拿过来。”
    说罢,正要起身,万家愁把她拉住,道:“不用了,你帮忙之时,绝不能分心动手。那是因为我打坐之时,你用手掌按住我颈后的大推袕,不必运气用力,只须宁神静虑,把功力凝聚掌心,使掌心保持暖爇。”
    吴芷玲道:“这很容易,你快快打坐调息。”
    万家愁道:“说难不难,说易也不容易。不易的原因是你走须专心一致,于神定虑,外界任何景象声响,都不要理会,以免妄念纷生,心神摇荡,对你我都有大害。”
    吴芷玲坚决地道:“你放心,就算有人拿了刀剑架在我顿子上,我只当是一场梦理都不理他!”
    万家愁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你若是发觉我忽冷忽爇也不要惊疑害怕,这是运功的自然现象。”
    他闭目调息,坐了片刻。
    吴芷玲也坐在他身后,缓缓伸手,掌心抵住他颈后的“大椎袕”。她依言提聚功力,掌心自自然然暖爇。
    两人宛如石像一般,各自闭目打坐,动都不动。
    四下除了寒冷夜风的呼啸声之外,火堆木头爇烧时,偶然发出劈啦的声音。
    他们靠近火堆,所以很暖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吴芷玲但觉掌心所碰触的皮肉,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
    不久,由冰冷变为炙爇,甚是古怪。
    吴芷玲牢牢记住万家愁的话,故此一直紧紧收摄心神,不管他忽冷忽爇的现象。
    随着时间过去,万家愁身上冷爇交替的间隔时间越来越久,虽是冷爇悬殊,现象奇异但却令人有一种稳定畅顺。渐入佳境之感。
    又过了很久,吴芷玲忽然发觉颈上被一件尖锐冰冷之物顶住,不用分心去想,已知那是一柄刀或剥。
    只不知是谁拿了抵住自己颈上要害?她已下了决心,所以对自己的生死全不在乎,但却很想睡眼瞧瞧万家愁的情形,他是死了?抑是活着?连这些念头都有碍她的专心一志,因此吴芷玲迅即抛开,眼也不睁,依然摄神定虑,继续提聚功力保持掌心的暖爇。
    她秀美的脸庞浮动着宁括安详之气,使人但觉她一股纯洁的光辉所笼罩。
    纵使最邪恶的魔头,当此之时定然也不能向她下毒手。
    忽听万家愁的声音道:“吴芷玲,你且睁开眼睛。”
    吴芷玲瞑目如故,随口应道:“不,我现下不能分心。”
    万家愁道:“不要紧,我已经好啦!”
    吴芷玲觉得他语声果然隐隐寒气敛劲,返非刚才软弱的味道,便睁眼道:“你真的好了?”
    她接着吃了一惊,道:“你干什么?”
    原来顶住她颈子的锋锐兵器,乃是一柄长剑。
    这柄刻却是握在万家愁手中。
    “啊!快点拿开,看来可怕得很。”
    万家愁手中长剑纹风不动,锋利无匹的剑尖依然轻轻顶住她右颈侧的袕道上。
    他只须稍稍吐剑,吴芷玲登时尸横就地,神仙也救她不得。
    “你本来一点都不怕。”
    万家愁淡淡问道:“何以忽然又骇得脸都白了。”
    吴芷玲道:“别人拿剑这般对我,我还可以不怕,但你跟别人不同呀!”
    万家愁眉头一皱,道:“有什么不同?”
    他好像很不喜欢这种特殊待遇。
    吴芷玲坦然道:“我们是朋友呀,这就是最大的不同。我知道你跟我开玩笑,可是我仍然感到很害怕。”
    万家愁想一下,双眉慢慢放松,同时缓缓垂下长剑。
    他有点郁郁地道:“男女之间,真的有友情存在么?”
    吴芷玲怔了一下,道:“为什么没有友情呢?唉,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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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暗算手段
    万家愁掉转身子,与她对面而坐,手中长剑在地上划来划去,道:“你从前也认识过男人,他们怎么样?可有友情么?”
    吴芷玲沉吟一下,道:“对,真的没有友情可言。有些男人是世叔伯长辈,不算在内。
    至于那平辈的,有些起初还好,但到后来总是……”
    她厌恶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万家愁反而显得开心些,道:“但我是男人,所以我反过来说,女人也是这种样子。”
    吴芷玲微微一笑,道:“我们试试看,看谁行谁不行,好不好?”万家愁欣然道:“妙极了,咱们一言为定。”
    他长长透一口气,又道:“我见了女人就讨厌,现在只有你不同,因为我不把你当作女人看待。”
    吴芷玲道:“你从前曾经被女人欺负,是不是?”
    万家愁道:“她是世间最无耻的贱妇,哼,其实何止她无耻下贱?依我看来,世间之人尽皆如此,再也找不出一个好人。”
    吴芷玲愣愣地凝瞧着他,心想:如果世间当真没有一个好人,那么你呢?我呢?算是好人抑是坏人?她虽不以为然,但秉性温柔,也不驳他。
    转眼看见他手中之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口长剑是薛鸿飞的,我记得远远抛在七八尺外的地上,你身子未移动过,怎生取到手中的?”
    万家愁随手把剑丢到七八尺外的地上,接着一伸手,便拾了回来。
    这回吴芷玲瞧得真切,但见他的手一直伸出去,几乎有六七尺长。
    此时离剑柄尚有寻尺,五指虚虚一抓,那口剑便飞入掌心。
    道:“薛鸿飞剑法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以你爹的内功修为,薛鸿飞恐怕赢不了你爹。”
    吴芷玲面色惨黯下来,叹一口气,道:“薛鸿飞只是凶手之一,据我知,施敬德派了不少高手,其中最厉害的是个蒙面长衫客,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是他赤手空拳就击败了我爹,然后才是别人毒手杀死我爹。”
    万家愁津神一振,道:“你爹内功深厚,家传剑法诡毒赤辣,很不好斗。如果有人能赤手空拳打败他,这个人不难想出来。”
    吴芷玲道:“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万家愁道:“我可以帮你找出来。”
    他冷笑一声又道:“总不出那七人之一。”
    吴芷玲忙道:“你说的是哪七个人?”
    万家愁道:“武当的林虚舟,少林寺圆音,华山李玉真,峨嵋钟无垢,昆仑陆天行,冀北包啸风,江南张安世。就是这七个之一。”
    吴芒玲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厂,愣了片刻,才道:“这七位都是天下武林人人尊仰的无敌前辈高手;他们……他们怎可能替施敬德当凶手?不,我不相信。”
    万家愁道:“找见过你的家传武功手法路数,假如你爹的内功修为真的如你所说,那就非这七个人之一,才可以赤手空拳打败他。”
    吴芷玲摇头道:“不,施敬德做官多年,声名并不算好;那七位武林高人怎会是他的爪牙?这一点绝对讲不通,那七大高手贪图什么呢?”
    万家愁寻思一下,皱眉道:“对呀,他们贪图什么?他们七人我全会过,看来个个果然都有世外高人的气质风度……”
    吴芷玲讶道:“你会过他们?”
    她记起初见这万家愁之时,听他说过那两个伤他之人,都是天下无双的高手,难道就是这七位当中的两位?万家愁好像猜出她的联想,点头道:“我一个人力敌这天下七大高手,终于被其中的林虚舟和李玉真所伤!”
    他知道吴芷玲一定不肯相信,便又道:“你瞧薛鸿飞的武功剑术,也算得是高手了。可是我以负伤之身,空手一招就把他打伤。那七大高手谁能办得到?”她咋舌道:“你不但手伸得比别人长,而且还有这等古怪功夫,可以隔空取物,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只不知那种古怪功夫叫什么名堂吧?”
    万家愁道:“这就是中止武林所称的隔空取物的功夫了。”
    吴芷玲道:“可是我曾听说过,天下武林中练到这等功力的人,只有寥寥三五个而已。
    那是津纯无比的内功,全无花巧可言。只不知你是怎样练成功的?”
    万家愁道:“我也是修内功,功力到了火候,便自然施展出来。”他发现吴芷玲虽然不反驳他,但仍然全无相信之意,当下问道:“咱们既是真心朋友,那就无话不谈。你好像不信我的话,为什么?”
    吴芷玲柔声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
    万家愁道:“我答应你,一定不生气。”
    吴芷玲道:“如果我告诉你,先父在世之日,也曾经使过这一手功夫给我看,但他只能推动离他指尖一寸的事物,连抓到掌心都办不到,只能往前推动那件物事,你想想看,这门功夫多难啊!”
    万家愁耸耸肩膀道:“推比抓容易,虽然你爹只能推动一寸左右之物,但功力已经很津纯深厚了。依我看来,薛鸿飞恐怕还办不到呢!”
    吴芷玲点点头,她终是温柔性子之人,心中虽是言犹未尽,却忍住了不说下去。
    万家愁停口想了一下,又道:“你是认为我功力比你爹高得太多,所以觉得难以相信么?”
    她先点点头,见他面上并无不悦之容,才道:“对,我正是这意思。你就算比我爹高明,但他到底勤修苦练了四十年之久,而你一共只有二十多岁,这怎么可能呢?”
    万家愁道:“你这话也说得对,不过我一身功力,并不是我自己练来,那是我师父硬把他自己功力输入我体内,所以我其实等于修习了一个甲子。”
    吴芷玲讶道:“功力也可以给别人么?”
    “当然可以。”万家愁道:“但如果不是我师父婆罗战主这么高明的人,便办不到了。”
    他忽然改变了话题:“那七大高手谁能办得到?”
    吴芷玲想想也是实情,那薛鸿飞剑术非同小可,天下间找出一个能在一招之内击败他之人,实是难之又难。
    她又记起最初薛鸿飞出手之时,万家愁根本连手也未动,就能使他使出整套剑法拼命抵御,这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啊。
    她颔首道:“万大哥,我习武时日很短,见识有限,万万不可怪我小看了你。”
    万家愁道:“我不怪你,这件事说出来除你之外,天下无人能信。”
    吴芷玲道:“唉,七大高手是何等身份,居然也会做出以众欺寡之事。这样说来,他们其中有一个甘愿当施敬德的爪牙,也不是稀奇之事了。”
    万家愁道:“这可不见得,因为这七大高手所以肯联手围攻于我,一来是我师父婆罗战主之故,二来他们也是听命于另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败我的人。”
    吴芷玲惊讶得几乎跳起来,急忙问道:“这个人是谁?”
    万家愁道:“这人武功虽然远不及于我,可是他仍然能击败了我,因为他用智慧而不是武力。”
    吴芷玲忽然叹一口气,道:“那一定是天下无人不尊崇万分的智慧仙人阮云台了。”
    这回轮到万家愁惊讶起来,道:“你如何猜得中?你认识他?”吴芷玲道:“我常常听爹提起他!”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吴芷玲愁眉不展,道:“如果是他,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万家愁大惑不解,道:“那已是过去之事,与咱们目下全不相干,有何不妙之有?”
    吴芷玲随手丢了一根木头到火堆里,凝视着跳跃的火舌,道:“你的伤势,我本想前往阮府,求他指点一条明路。阮先生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万家愁微微一笑,道:“那也说不定,我内伤不是普通的病痛,他的智慧有时也派不上场。”
    吴芷玲道:“不,他若肯帮忙,必定想得出法子。据说天下没有一件事可以难倒他的。”
    万家愁沉默半响,才道:“待我慢慢想一想,说不定我的伤势可以难得倒他,以后再说吧!”
    吴芷玲不明白他为何要想一想?但她秉性温柔,便暂不追问。
    她心中很乱,连林子里夜枭的凄厉鸣声,以及不远处有一具尸体都没想到。
    “唉,我们藏身之处,已经泄露,今后是再也不能在那儿住下去的了。”
    她低声地说,声音中透露出芳心里的烦恼。
    但还不止这一点,只听她又优优道:“你的伤势,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才行。这样拖下去使我担心死了……”
    她优细愁怨的语声,飘动在这深山寂夜里,衬以熊熊的火堆,形成一种奇异的使人难忘的气氛。
    万家愁那方型古铜色的脸庞上,忽然闪过强烈的痛苦表情。
    这种气氛以及这个秀丽纯洁的女孩子,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女性。
    他在痛苦中涌起几乎抑制不住的憎恨,最后一拳打在地上,“砰”一声,把坚硬的地面打了一个深深的凹洞。
    吴芷玲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问道:“过去的事,你不能忘记么?”万家愁摇摇头,吴芷玲又问道:“你可是想起那个叫阿嘉的女人?”
    万家愁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声音甚是严厉可怕。
    她缩一下身子,怯怯道:“你有一次昏迷呓语,提到这个名字,还说要杀死她。”
    万家愁道:“我还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万家愁忽然叹一口气,道:“其实让你知道也没关系,你现下孤身一人,除了我之外,也没别人可以说话。”
    吴芷玲登时放心,道:“你真的想要杀死她么?”
    “何止想,”他耸耸肩,道:“我已经杀死了她,还有一个跟她在一起的男人。”
    吴芷玲打个寒噤,道:“你已杀死了她?可是你心里还那么恨她?为什么?”
    万家愁道:“她把我骗了两年之久,我还以为她当真只爱我一个人,哦,她还骗得我一直帮那银老狼的忙,谁知她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真。”
    吴芷玲道:“你刚才提到杀死另一个男人,是银老狼么?”万家愁摇摇头,道:“是一个小白脸,后来我才查出,那是银老狼替她找的。
    她本身老早就是银老狼的女人,这个该死的贱货……”
    吴芷玲在他声音中,体会得出他有一深如大海的仇恨,心念一转,问道:“你很妒嫉跟她来往过的男人,是也不是?”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当然啦,难道我应该高兴么、’吴芷玲道:“那么你为何没有找银老狼的晦气?”
    万家愁道:“找不到,这个大坏蛋太厉害了,我去找他之时,忽然发现他像一阵轻烟般消失了,一点点影子线索都没有。”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天下这么大,人这么多,实在不好找。银老狼只要躲起来,改了姓名,谁也找不到他。”
    万家愁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厉害,不但是他消失了,连他的心腹手下,也一齐不见了,一个人都找不到。”
    吴芷玲道:“他是干什么的?姓名听起来很古怪,很少有姓银的人,对不对?”
    万家愁道:“他是广西人,不知你听过了一个叫做章武帮的帮会没有?他就是章武帮帮主。”
    吴芷玲忙道:“听过呀,他们说章武帮是全国最大的帮会,怪不得那银老狼的名字听起来怪耳熟的。”
    万家愁道:“银老狼老好巨猾无比,连他心腹手下一共二三十人,一个都找不到。剩下的全是小噗罗,问不出一点头绪,通通杀死了也没有用。”
    吴芷玲惊道:“什么?你把他们通通杀死了?那不是杀死了很多人吗?”
    万家愁凝视她片刻,才道:“没有通通杀死,但有一些吃了很多苦头。”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心肠太软,将来会吃亏的。”
    吴芷玲道:“你曾经帮过银老狼什么忙?他是章武帮主,还有什么不能解决?”
    万家愁道:“我做了两年的章武帮大护法,替他不知打败了多少名家高手,挡了无数凶险大祸。哦,他若是没有我,章武帮岂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厂吴芷玲对他的过去现在已有了一点轮廓,她也知道其中必定还有一些严细曲折的情节,当下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肯不肯告诉我?”
    万家愁道:“我反正已向你透露了秘密,你爱问就问。”
    吴芷玲道:“我不明白的是那银老狼既是靠你护法,为何又要找一个小白脸给阿嘉,他何必拆穿自己的把戏呢?”
    万家愁道:“你问得好,起初我也不懂。根本我就没有疑心到银老狼头上去。但当他们忽然失踪,我才发觉有异,终于被我找出头绪,再一路追查下去;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深深吐一口气,使声音恢复如常,才又道:“原来银老狼发现我把阿嘉囚禁起来,并不是当场杀死她,所以他害怕起来,突然失踪。他老早就考虑到有坚谋败露的一天,所以预先都布置好,不留丝毫痕迹线索……”
    吴芷玲眼前忽然浮起一个女人被困禁在优优地牢中,披头散发,身上还有很多伤痕的景象。
    这个女人就是阿嘉。
    那万家愁既是在妒恨交集之下,当然是拼命地折磨她。
    她暗暗打个寒噤,无端想像到自己被关起来,受尽折磨的惨状。当下怯怯问道:
    “你……你为何当时不立即下手杀死她?”
    万家愁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道:“我本来很得胸口都要进裂了,可是我终于抑制住立即杀死她的冲动。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修习天竺军茶利神功,这门神功以坚忍为主,别人忍受不了的情况,我还是忍熬得住。还有一点……”
    他沉吟一下,才接下去道:“或者我希望她能说出一个理由,使我能稍稍原谅她的错误……”
    他的希冀最后自然落空了,想来阿嘉定然找不出任何替自己辩护的理由。
    万家愁脸上流露的痛苦和迷悔神色,刻划出当日情爱之深,以及后来受伤之重。
    吴芷玲轻轻叹口气,道:“现在我担心的只是你身上的伤势,只不知你有没有起过不想再活下去的念头?”
    万家愁摇头道:“我定须把银老狼碎尸万段,才考虑其他问题。”吴芷玲问道:“早先你要我专心一志运功使掌心保持暖爇,覆按在你的大推袕上你很快就恢复气力。只不知我们每天这样的话能不能治愈你的内伤?”
    万家愁不假思索,摇头道:“不行,这个法门乃是借你纯阴之气,助我遏阻伤势不使恶化,痊愈完全谈不上。”
    他答得这么快,可见得他早已试过,晓得此法行不通。
    吴芷玲愁眉不展,望着火堆出神。
    万家愁也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咱们找他去!”他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吴芷玲讶道:“找谁去呀?”
    她心中已隐隐猜到一个人。
    万家愁道:“就是那智慧仙人阮云台。”
    吴芷玲秀眉微颦,道:“他肯帮你这个忙么?”
    万家愁冷笑一声,道:“他平生未有一件事难得倒他,我这回非难倒他不可。”
    话虽是这么说,但人家的反应如何?会不会趁机下手,取你性命?退一万步说,纵使那阮云台谨守武林规矩,不做这等的勾当,但他至少可以袖手不理,让你永远负伤在身,等于使你永远不能兴风作浪。
    吴芷玲想了又想,轻叹一声,道:“我瞧此计不通。”
    万家愁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使他答应。”
    吴芷玲听了,心中半信半疑。
    但这事既是有了指望,心情好转了不少。
    当下展眉一笑,道:“但愿如此,我们见时去找他?”
    万家愁道:“不忙,反正有你在,我的伤势绝不会恶化。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先办。”
    吴芷玲也不问他还有什么事,左右顾盼了一下,起身走到林内,找到薛鸿飞等人的三匹坐骑。
    她不久就回到火堆边,手中拿了一些干粮。
    很快就烧了一点开水,两人尽量吃了个饱。
    她向万家愁笑一下,道:“那三个坏蛋的鞍袋里,东西不少,凡是出门应用之物,都带得齐齐备备。”
    万家愁道:“那就不必客气,咱们收拾一下,合用的就留下来用,马匹也要两匹才够用。”
    吴芷玲嗫喏一下,道:“他们都有银子留下呢!”
    万家愁毫不考虑道:“当然一齐收下,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吴芷玲道:“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变成杀人越货的大盗了么?那是不义之财呀!”
    万家愁道:“那是你的看法,我认为应该得很。”
    吴芷玲道:“不义之财不可得,这是人人都认为很应该的,并不是我个人看法。”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你想想看,这三个家伙都是坏蛋,他们的钱财我们为什么不能花用?再说,把银两留在荒山野岭中,有何用处?”
    吴芷玲缓缓道:“可是……可是我们为求心之所安,别的就管不了那许多啦!”
    万家愁跟她争论出兴趣,立刻道:“我若是把银子丢下不管,我心中一点也不安。依我看来,你反对咱们取用他们遗留下来的银子,于情于理,全然欠通之至。”
    吴芷玲感到他已近乎强词夺理,便不做声,只温柔地笑一笑。
    她虽想结束这场争论,无奈万家愁仍不收手,又道:“在找们那边,只要有本领把敌人杀死,他留下的一切东西,身边妻子儿女都成你的。如果敌人把你杀死,你的便变成他的了。”
    她不禁讶然问道:“你那边是这样想的?那是什么地方的想法呀?”
    万家愁道:“我自小在滇桂苗疆长大,所以我的想法跟你们不一样。”
    吴芷玲更为惊异,道:“你一身本领都是在苗疆练成的?刚才你不是说过天竺的婆罗战主?他到底是哪儿人氏?”
    万家愁道:“我师父是天竺婆罗门高僧,他告诉我说,天竺土地辽阔无比,人口亿万。
    现下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天竺国。数百年前还以佛教为主,但现下佛教已经衰微,婆罗门教复盛,五天竺国人全都信奉。”
    他停歇一下,又道:“师父婆罗战主周游五天竺,找不到敌手。便来到中土,也是找不到敌手,过了年余光景,阮云台邀了圆音大师等七大高手,合力对付我师父,我师父最后败了一招。他是一代大师的身份,输了一招,便飘然离开。后来我师父到了西南苗切,发现了我,把一身武功都传授给我。”
    吴芷玲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万家愁苦笑一下,道:“我没有家.我的父母是怎样子的入我也不知道。”
    吴芷玲茨道:“你从小就离开父母?那么是谁把你抚养大的?你不会追问抚育体的人么?”
    万家愁道:“犯我养大的人不会说话。”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在西南苗切那边,恐怕识字的人也很少。”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听了别骇一跳,把我养大的,不是人类。”
    吴芷玲眼睛睁大得不能再大了问道:“那是什么?”
    万家愁道:“我被我养父发现之时,已有六七岁大,跟一大群猿猴在一起。”
    吴芷玲啊厂一声,道:“那你是猿猴养大的了?只不知你的猿猴妈妈怎生养大你的?”
    万家愁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因为猿猴跟咱们人类不同,小猿长大了,久而久之就认不得妈妈,我那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长得很高大。听师父说我纵跃如飞,在树上跟猿猴一样……”
    他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激越中隐隐寒有凄厉意味。
    吴芷玲痴痴地望着他,心想:大概三峡的猿啸就是这样哀厉吧。万家愁啸声收了,又道:“我师父跟了我很多天,认识了那一群猿猴样子和习性,所以后来我还找得到它们,不过它们都忘记我了他说到末句时,大有惆然之意。
    吴芷玲同情地叹口气,道:“唉,这真是可悲的事……”
    万家愁又道:“我师父为了将来要我替他办事,所以特地找个汉人,教我认字读书。所以后来我在章武帮那段日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出身。”
    吴芷玲忽然记起一事,问道:“那么你在章武帮之时,总有一个姓名吧?”
    万家愁道:“现在告诉你也不妨,那时候我姓竺名东来,人称三绝郎君。”
    她惊啊一声,道:“我听说过,原来三绝郎君竺东来就是你。我还记得前年时,听我爹的朋友提起你的姓名和外号,那时我觉得奇怪,便问我爹三绝郎君的外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很狠毒。我爹说这是从你出道以来,一直是绝形绝影绝声,故此称为三绝。比起我家的绝形绝声剑法还多了一绝……”
    万家愁笑一下,道:“就是因为你爹外号两绝剑,讲究的是绝形绝声,我听了才记在心中。”
    他们之间的了解又深一层,那吴芷玲后来还是顺从了万家愁之意,把薛鸿飞等三人的银子全都拿了。
    连金带银竟达五六百两之矩。
    吴芷玲对着这堆金银元宝发了一阵呆,后来轻叹一声,道:“我们有这一笔钱,出得山去,不愁没有藏身之处,施敬德那恶贼一定找不到我。”
    万家愁道:“咱们何须找地方藏身?有我在此,咱们直接找上门去,待我拿下施敬德,让你亲手杀死,报了杀父之仇,”
    吴芷玲大惊道:“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吴芷玲表现得这么惊惧,很显然的并不仅仅是由于她从未杀过人,所以听了害怕。
    主要还是因为她怕施敬德。
    可能在她深心中,认为擒杀施敬德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万家愁很不服气。
    “为什么使不得?等我把他找了回来,你不敢下手,我代你下手。”
    他见吴芷玲直摇头,便又道:“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抓他何难之有?到时你自然知道,现在不必慌…。”
    吴芷玲嗫懦一下,道:“你生气了,是不?”
    万家愁淡淡~笑,道:“我没有,但你胆子也小得太离了谱。”“我再说下去,你一定不生气么?”
    她仍然用怯怯的声调和神情问他。
    “你说,我决不生气就是了。”
    他认真地回答,心中有点不明白她何以很怕自己生气。
    吴芷玲道:“我听说施敬德的武功深不可测,连我爹在世时,也这么说过。”
    万家愁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头。
    .“我收拾薛鸿飞的经过,你亲眼目睹。薛鸿飞已算得上很不错的人物,尚且不堪我一击。”
    他话声更然而止,底下不必说下去,谁也能够了解他的话外之音。
    吴芷玲道:“可是薛鸿飞只是施敬德的几个得力手下之一。”万家愁道:“难道你当真认为施敬德比薛鸿飞还高明么?”
    吴芷玲点点头,道:“正是此意。”
    “那么你告诉我。”万家愁徐徐问道:“他是什么家派出身?”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没有人晓得。”
    万家愁脑中灵光一闪道:“若你的话没有错,那你更应该跟我去把他抓来。”
    “为什么?”她惊讶地,眼睛睁得大大,很是动人。
    “因为你的杀父仇人,除了天下七大高手,又多了一个可疑人物,这个人就是施敬德。”
    吴芷玲骇然寻思,他话虽是有点耸人听闻,但却大有道理。
    “我原先本是生怕七大高手之中,有一个替施敬德出力,再加上他本人,要你碰上他们,人孤势寡,自然是十分可虑。”
    她停顿一下,又道:“但我从没有想到他本人也可以是那个蒙面凶手。对,他当然可以蒙了面行凶作恶。”
    她的眼睛潮湿起来,可是在悲戚之中,却闪耀着坚决的光芒。
    “我一定要想法子查个明白,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计。”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这才像话,你空有一身武功,但胆力太弱,所以和普通女子没有两样。其实你大可以使他们感到头痛。”
    他们又谈了一阵,但如何下手之法还是谈不出一个具体办法。
    最后决定无休息养神,明天再作打算。
    翌日清晨,吴芷玲睁开眼睛,嗅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发觉山中已大有寒凛之意。
    她这两时辰中身披毛毡跌坐调息行那内家吐纳功夫,全身暖爇,因此不觉寒冷。
    万家愁还瞑目缓缓呼吸吞吐,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长衣,也不见一点寒冷瑟缩之态。
    吴芷玲起身做了一会行功,然后迅快熟练地烧火,用汗巾权作面巾,洗脸漱口。
    等到万家愁睁眼起身,像这许多日子以来一样,爇腾腾的洗脸水都准备好,等到他抹过脸漱过口,干粮开水的早餐已弄得妥妥当当。
    万家愁吃饱了肚子,忽然感慨地道:“你何必替我忙呢?我又不是不会动手。”
    吴芷玲笑一笑:“这是女人份内之事,你们男人干别的活。”
    万家愁故意皱起眉头,道:“咱们若是一块儿呆久了,有一天分开时,我可就惨啦!”
    他旋即凝着天边晨曦,沉思起来。
    看他脸上严肃的样子,显然他现下脑海中所想的,与刚才的话题无关。
    他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起身踱到林子里,慢慢又绕出来,站在吴芷玲面前。
    她已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停当,只要喊一声走,把包袱系在鞍上,便可以出发。
    这刻地一只手搭住包袱,目光凝视着火堆余烬,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万家愁蹲下来,以便看清楚她的脸,问道:“喂,你在想什么?”吴芷玲回眸微笑一下,摇摇头道:“没想什么。”
    “可是你在发呆。”他仍不放松,追问下去:“一定是在想什么心事。”
    她用力摇头,眼光明亮清澈。
    “没有,我不骗你。”她又微笑一下,面色甚是温柔。
    “你在想事情,所以我静静地坐着,不想打扰你。”
    万家愁道:“每次我问你,你都是这样回答。”
    吴芷玲道:“这是实话啊,你们男人最讨厌女人嘴碎打岔你们的念头,你们会不高兴的……”
    他有一种随心所欲毫无拘碍之感,这个温柔美丽的少女,与她在一起时,任何男人都必会有这种舒服的感觉。
    她一点也不腻人,不多话,细心体贴。
    当你需要听众或谈天的对手时,她总是在那儿,你连叫唤找寻也用不着,她必定会在那儿。
    万家愁好不容易才把心中的温柔推开,严肃地道:“走,我们回到山外面,到江湖上走一走。”
    吴芷玲道:“好吧,我都收拾好啦!”
    他露齿一笑,严肃的态度登时灰飞烟灭。
    “你不打算跟我争论一下么?”
    “我不跟你争论。”她不假思索便回答:“你昨夜已说过要出山,你的主意一决定,谁也改不了。”
    万家愁道:“听起来我像是个很横蛮之人,那么这次我让步好了。你说,咱们要在这儿还是出山?”
    吴芷玲寻思片刻,才道:“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该另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抑是毫不忌惮地在江湖行走?”
    万家愁大声道:“当然不需忌惮,有我在此,谁也休想动你一根汗毛。”
    他停歇一下,傲然一笑,道:“施敬德若是胆敢亲自出马,是最好不过的事,咱们正愁无处找他。”
    他们终于上马起程,万家愁骑的是薛鸿飞银白色坐骑,甚是矫健,鞍-也甚是考究,特别鲜明惹眼。
    到了中午时分,万家愁在一株古树下,勒住坐骑。
    他纵目四望,直等到吴足玲的坐骑也来到旁边,才道:“咱们这样走法,最快也得明天天黑时才能出山。”
    吴芷玲答非所问,柔声道:“你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万家愁摇摇头,自个儿拾回先前的话题。
    “我若是徒步行走,可比骑马快得多啦!”
    吴芷玲笑一笑道:“我们不是赶路,走那么快干吗?”
    她接着收敛起笑容,换上郁郁之色。
    “我觉得在山里面比外面人世好得多了,在山里苦是苦了一点,可是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闲言闲语,日子过得安安静静……”
    万家愁转眼凝视着她,低声道:“这一路行来你好像很担心似的,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我?”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有什么心事,只不过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她认真地寻思一下,又道:“说不定薛鸿飞已召集了人手,在什么地方埋伏等候,想暗算我们。”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他敢?他凭什么?”
    吴芷玲也笑道:“或许是我天生怕事,所以太多虑了。你说的甚是,想那薛鸿飞在你手底连一招也过不了,哪里还能埋伏暗算?万家愁道:“我们再走一程,才休息吃东西。你累不累?”
    吴芷玲忽然陷入沉思中,万家愁连问几次,她才霍然惊醒道:“从这边出山的路,我从未走过,所以不知一路上地势如何。”
    万家愁笑道:“我问你累不累,并不是问你路途地势。”
    吴芷玲道:“如果我从入山那条路出去,我现在想起来了,有几处地方万分危险,他们根本不必现身出手,就可以暗算我们。”
    万家愁毫不在意,笑道:“让他们试试看!”
    不过他还是顺着这条思路,寻想了一下然后眉头皱起,又道:“这几条路我都走过,前面果然有两处地方,甚是危险。”
    他若不是被吴芷玲提醒,绝对不会考虑到险恶地势这一点。
    只因他向来动作如电,瞬息千里任何险阻之地,对他都全然不发生作用。
    然而目下情况大大不同,一来他本身身上负伤,行动之矫捷迅快远比不上从前。
    二来吴苦玲是个大累赘,为了她的安全,他已不能无拘无碍地来往自如。
    三来他们骑着马匹上路,目标显着,行动也不够灵活。
    万家愁皱眉道:“前面四五十里的山腰,有一段危崖厂道,若有埋伏,便万分危险……”
    在万家愁从前来说,莫说那危厂路只有一段,就算绵延数十里之长,他展开轻功身法疾奔时,埋伏之人最多只看见灰影一闪即逝,连面目衣服也看不真,哪能及时出手暗算。
    因此之故,他从来不须考虑地势险恶与否。
    反而地势越险,对他越有利。
    但吴主冷却是一大累赘,万家愁被她三言两语,提醒了这一点,』已下大是为难。
    他记得那一片危崖,上面高耸入云,下面是灰黯迷蒙的深壑,当中便是二十来丈长的厌径,通过之时,还不能骑在马上,必须下来牵马贴壁缓行。
    此时若是头上有巨石大大砸下来,或是火把滚油之类,除了向前疾冲之外,便全无回旋闪进的余地了。
    他忽然微笑一下,道:“有了,咱们先接了一条长藤……”
    说到长藤,忽然记起一事,又道:“可惜咱们没有万柳散人张安世的什么蚕丝。”
    吴芷玲面上露出茫然之色,道:“什么蚕丝?”万家愁道:“张安世便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可以从一个山顶飞到另一个山顶。”
    吴芷玲惊讶得啊了一声,道:“真的?那不是变成驭风飞行了么?”
    “当然不是真的,他便是因为有那种看不见而又坚韧无比的什么丝,事先在两边山顶系上,变成一条无形的天桥。不过也须得轻功到了绝顶境界,才能够借这一根小丝之力飞渡。”
    吴芷玲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也是想这样做,对不对?”
    万家愁摇摇头,想了一下,道:“咱们这法子行不通,一来你的轻功还对付不了,二来山藤看得见,若是被人及时弄断,你我都跌落无底深壑,粉身碎骨……”
    吴芷玲不但没有惊慌之色,反而暧昧地微笑了一下。
    万家愁问道:“你不怕?”
    她点点头,道:“我怕。”
    “可是你没有害怕的样子?”
    他疑惑地瞧着她面上那一抹还未消失的笑容,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咱们掉下去,定必粉身碎骨无疑。”
    吴芷玲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不怕。”
    万家愁更感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还笑呢?”
    吴芷玲滚首低垂,轻轻道:“有时候生不如死,如我们一齐死了,那也很好。”
    万家愁立刻大为反对,道:“不行,死在这些无名小卒手上,我师父若是得知,非活活气死不可。”
    他的念头迅即回到正事上,又道:“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咱们到了一段危崖厌路之处,我背着你,迅快冲过去,他们一定来不及下手。”
    吴芷玲欣然道:“好办法,但要那山藤何用?”万家愁道:“山藤的一头挂在马缰,另一头咱们拿着,咱们先冲过去,再把马拉过来,这样咱们就不必回去牵马了。”
    吴芷玲道:“好极了,就这么办,但愿那些好贼不要事先在小径上动了手脚。”
    万家愁一怔,道:“你说什么?对,你说得对,他们若是先把那条窄路封死,咱们冲过去的话,有如自投罗网。”
    吴芷玲十分吃惊,道:“幸好仍然想到这一点,不然的我们就糟糕啦!”
    其实从险阻之可虑,直到强行冲过的不妥,都是她的话在不知不觉中点醒万家愁。
    她忧愁地想了一下,又道:“可惜我们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然的话,便可早点得知那儿有没有埋伏了。”
    千里眼和顺风耳当然是不可能之事,但这话却触发了万家愁一个灵感,立刻道:“我有办法。”
    他一跃下马,又招手叫她下马,把缰绳交给她。
    “我先去瞧一瞧,便知有没有埋伏。你且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吴芷玲道:“你孤身前去,千万要小心啊。”
    万家愁道:“你放心,他们若有埋伏,我设法破了,便回来接你。”
    这法子自是稳当无比,纵然到时破不了埋伏,以万家愁的绝世武功,孤身逃走谅非难事。
    这时没有吴芷玲在旁绊赘,他要走就走,何等潇洒。
    他放步奔去,四五十里路不久便到了。
    只见前面一座参天峭壁,突出山腰之外。
    这片峭壁当中,有一条小径,最宽之处还不到两尺。
    峭壁下面冥暗迷蒙,也不知有多深。
    万家愁在远处打量了一阵,自个儿冷笑一声,便在一处草丛中跌坐,调息运功。
    大约过了半盏爇茶时分,他睁开眼睛,深手人怀取出一条青巾。但他并没有立刻蒙住头面,例起耳朵,倾听四下声息。
    五方八面极细微的声浪都传入他耳中,多半是山草或落叶被风吹刮的声响,但过了一阵,终于一阵低微的人语声传入耳中,他凝神听去,估计出说话之人,距他最少也有数十丈之远。
    只听那阵语声说道:“快到换班时间啦,小罗,你查看一下,若有一个人疏懈,立即把天火统领召来见我。”
    只听一个声音应一声“是”。
    静寂了一会儿,先前那个语声又道:“周老二;依你的看法,吴芷玲他们应该何时到达?”
    周老二的声音比较苍老,说话侵吞吞,毫无火气。
    “再过一顿饭工夫,也差不多了。”
    他说得慢不算,还要停顿一下,才又道:“梅大人,假使过了一顿饭之久,还不见他们前来,情形便有变化。”
    那梅大人的声音道:“莫非他们猜出咱们在此设伏?”
    周老二缓缓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咱们的埋伏被他们看破,是以不敢前来。另一个可能是他们根本不打算出山。”
    梅大人道:“会不会从另一条路潜离山区?”
    周老二道:“不会,另一条须得走七八天的山路,而且崎岖艰险无比,他们焉肯选择那一条路?”
    这个人的分析,万家愁听了不能不佩服。
    他和吴芷玲当时便是认为那路太崎岖太远,所以决定走这一条路。
    海大人道:“好,咱们等着瞧!”
    万家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侧耳聆听了一阵。
    忽听小罗的声音道:“禀梅大人,天火营当值的二十名弟兄,人人全神贯注,一切应用之物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梅大人道:“如此甚好。”
    接着他转向周老二说道:“最近已很少处分行刑之事,人心大见懈怠,我本想趁这机会,抓一两个轨首,好教他们知所警惕。”
    周老二悠悠道:“对,这些孩儿们若不时时提醒一下,日久玩性生,个个不免怠惰。不过,梅大人您向来严令重刑出了名,他们见是您出马督阵,哪个不要性命的敢懈怠呢?”
    梅大人呵呵笑道:“小子们津明得紧,算他们造化大,哈,哈往下便没有交谈之声,万家愁想道:这一队人马全神贯注意欲暗算于我,不知是什么来历?听起来像是官府,但那梅大人动辄杀人,官家自有国法,岂可随便处斩?忽又转念忖道:“埋伏之人竟有二十余名之多,不知是什么样的埋伏?”
    如果他们是那巡回去的薛鸿飞顾镇国两人所勾来,则他们定必知我武功的厉害。
    他笑一下,反而闭起眼睛,不再向四下张望。
    要知他现下以听代视,连远在数十丈外的低声也听得见,何况近处。
    稍有异动,休想逃过他两耳。
    那条险厌小路的埋伏,究是如何,他还未得知。
    但万家愁平时虽不津明,对敌之时却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头脑缜密,思想敏锐,应变之快,无与轮比。
    目购他已在细心推究敌人摆设下何等样的暗算手段。
    如果只是一般的拦堵截杀,自然无须过虑。
    他想道:“对方派出严令刑重著名的梅大人督阵,可见得十分重视这件事。”
    亦由此可知不是用的寻常截杀手段。
    但在这条小径上能有什么埋伏?上下四面都空荡荡,一目了然,他们能变什么古怪出来?万家愁缓缓睁眼,又站起身。
    目下他气血均匀畅顺,津力弥漫,可怕的内伤暂时潜伏藏蛰,被他以惊世骇俗的武力压制住。
    他虽是一时测不透敌方的埋伏真相,但有一点已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一埋伏绝不简单,不可以等闲视之。
    他略一打量前面危崖四下的形势,心中踌躇忖道:“我是仗着绝快身法,一晃眼间冲了过去,才回转头来收拾他们呢?抑是另寻别法?看那危崖的形势,梅大人布下的二十名人手,必定是隐藏在数十丈高的峭壁顶。
    以此距离计算,任何滚木石头之类,砸将下来,声势固是惊人,但下面的人却不难躲过,除非那些木石能像倾盆大雨地冲泻不停,才无法逃过劫难。
    但以他万家愁的身手,即使木石有如雨下,他还是不放在心上。他傲然一笑,举步向危崖行去。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索性现身出去,大步走上那条险仄小径,看他们能不能奈得我何?才走了四五步,他忽然心急一动,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在他前面十余步,便是一片旷廓斜坡,这片斜坡约有三十余丈,再过去便是参天石壁的险仄道路了。
    由于这等形势,敌方之人若是在斜坡高处放了哨,则只要有人出现,那名岗哨作个手势时,峭壁上埋伏的立刻发动,不论他速度多快,也快不过用手势传递的讯号。
    万家愁默然屹立在疏林内,深秋的阳光从枝叶隙间透射下来,驱走不少萧瑟寒意。
    过了一阵,他循回原路退回去,放走疾奔,不久工夫,已回到吴芷玲藏身的山谷中。
    吴主玲见他回转,登时欢容满面,坚持要他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最后才让他说出探道经过情形。
    万家愁详细说了,最后道:“我不是不敢硬间,谅他们的埋伏也伤不了我。但如果他们发动埋伏之后,使那狭窄的通路阻塞了,你随后要安然渡过,只怕不易。”
    吴芷玲沉沉地叹口气,道:“都是我这个累赘,使你束手缚脚,不能放手去做。”
    她自怨自艾了一阵,忽又道:“可惜他们没有累赘,否则叫他们尝尝这种有力难施之苦。”
    她的态度已变得轻松一些,开玩笑地瞧着万家愁道:“万大哥不如你把我这个累赘送给他们,好不好?”
    万家愁心失灵光一闪,不敢怠慢,注意寻思片刻,才道:“把你送给他们,也是个可行之法。”
    他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吴芷玲吃一惊,道:“万大哥,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万家愁微微颔首,道:“自然是真的,若是你一个人现身,赤手空拳走过那条险径,他们绝不会发动埋伏,取你性命。”
    他微笑一下,眼光中充满了信心,望着那秀美的少女。
    “一来他们本就想把你活捉生擒回去,二来你若是活活落在他们手中,又可以作为诱我入陷阱的饵。”
    吴芷玲道:“只要你认为行得通,我就敢依你之言去做。我知道你一定会设法救我的。”
    万家愁有如正在破拆武功上的难题一样,是以脑筋比平时灵活百倍,忽又从她的话中得到灵感,道:“你要我救你,对不对?若果他们擒下了你,把你绑起来,又把你从峭壁险径当中之处吊下去,又派人防守,那时候我既须收拾看守之人,又须得把你拉上来,定须耗费一点时间,敌人趁机埋伏,咱们便不容易逃过杀身之祸了。”
    吴芷玲骇然道:“对,对,他们可利用你救我所须的时间,发动埋伏。你…你还是别把我送给他们。”
    万家愁微笑道:“好,咱们改一个办法。”
    吴芷玲道:“我晓得你想改个什么办法。”
    万家愁摇摇头,道:“你一定猜不出来。”
    吴芷玲道:“你是不是设法先收拾那把风的岗哨?”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那名岗哨在敌方其他之人相视之下,看得清清楚楚,焉能潜近收拾他?若是被敌人发现,立即把通路塞住,咱们便很难飞渡了!”
    吴芷玲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万家愁突然怀疑地瞅住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对你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吴芷玲怔一下道:“什么感觉?”
    万家愁一直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像从她眼光中,探索出她内心的隐秘。
    “你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幼稚无知,换言之,你很聪明,心细如发。”
    吴芷玲释然地笑一下,道:“承蒙你的夸奖,我自问并不聪明,但心细却是有的。”
    万家愁摇摇头,直到这时才移开眼光,转投向碧蓝长空,缓缓自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孩子的聪明才智,胜过无数的人。她一直暗示我应该怎样做,才不会被敌人算计……吴芷玲露出茫然之色,凝视着万家愁。
    她有很多心事,堆积起无数忧愁,可是却无处可以诉说。
    万家愁目光如电迅快查看她一眼,便又道:“但也许我猜错了,我对世间上每个人都存着怀疑之心,对你竟也不能例外。”
    他停歇一下,话题回到出山这件事上,道:“我打算变个戏法,让大家开一开心,来,我们一齐动手,用树枝干草扎一个假人。只要是人的形状就行啦。”
    他们马上动手,假人很快就扎好了。
    吴芷玲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这个假人一点都不像,你的戏法一定变不成。”
    万家愁道:“一定变得成,咱得走着瞧……”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来到危屋前那片旷朗斜坡附近,当然是躲在树林内。
    万家愁摄神运功,查听一下,低声道:“妙极了,坡项的岗哨已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小罗,我认得他的声音……”
    他倾听了一阵,又道:“小罗说周老二这个猛头军师,见咱们迟迟未现身,生恐有变,因此派他过来帮忙查看……”
    他闭口听了一会儿,又道:“原来他们用手语跟崖顶的人通消息,这更好了,有商有量,才不会冒冒失失发动埋伏……”
    在那片斜坡上,乃是百数十块巨大的岩石。
    故再过去一点的峭壁上面的人,月光被这些巨岩遮断,看不见这片斜坡,也看不见来路动静。
    他们派了岗哨伏在岩石上,一方面瞰视来路和斜坡,一方面又可与峭壁上的人用手势通消息。
    小罗是个体格瘦长健壮的汉子,眉目间露出津悍之色。
    他仰头向峭壁顶望去,只见梅大人和周老二都俯视着他。
    他们已经用手势交谈过,那小罗刚刚报告说毫无动静,忽听身边一直向下面监视的人匆匆道:“来啦,他们来啦……”
    小罗连忙打手势报告上去,接着亲自查看,只见林木转角处,出现了两个人和一匹马。
    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青色长衫,头脸蒙着青布,是以面貌无法看见。
    女的长得甚是年轻貌美,靠贴着那蒙面青衣男子,停在树下说话。
    那匹马驮着尸体,用毡子盖住,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
    他们的手语甚是津妙,因此峭壁上的梅大人和周老二对于崖上的情况,知道得十分详细。
    梅大人是个短小津悍的汉子,浓眉大口,杀气迫人。
    腰间佩着一口两尺不到的短刀,手中拿着一根鸭卵粗齐眉长短的金棍,一望而知份量极重。
    那周老二倒也长得一表斯文,两鬓皆白,端秀的五官显示出年青时必是个风流俊秀的人物。
    手中提着一口连鞘长刀,说话慢吞吞的毫无火气。
    梅大人声音中充满了暴躁。
    “直到现在才到,还带着一个死人,搞什么鬼。”
    周老二道:“这个死人八成是秦大贵,那荒山之中,想找一个尸体可真不容易。”
    梅大人眼睛凝视着底下,口中道:“把老秦的尸体带着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拿秦大贵的尸体换回点什么不成?”
    周老二道:“这可说不定,再看看他们的动静便知道了。”
    梅大人鼻子中哼一声道:“他们停步不走,有何用意,咱们别被这兔息子给耍啦……”
    周老二道:“定须叫小罗着牢那蒙面人,这厮可能有什么花样他们目注下面的岩石那儿小罗和另一个弟兄都在监视敌方的动静,一面用手频频向上面报告。
    梅大人眼中射出凌厉迫人的凶光。
    “哼,总算有行动了。那蒙面人狡猾得紧,叫吴芷玲牵马先过,他站在老地方监视。
    嘿,嘿,吴芷玲先走最好,咱们还可以有一个活的到手。”
    他们沉默了一阵,梅大人又道:“好家伙,连吴芷玲也按兵不动,好,他们把尸体先送还给咱们,老子就照单全收。”
    发动埋伏的命令,须得由他这儿发出,因此他不发令,埋伏在峭壁上的人便全无动静了。
    周老二道:“小罗说那吴芷玲跑回去跟蒙面人商量,他们商量什么?为何要在斜坡的这一头,与悬崖仄路离得那么远?”
    梅大人道:“咱们埋藏火药之时,有没有留下痕迹?”
    周老二道:“照理说应该不易查看得出,您也知道的,咱们天火营干这等活儿已有千锤百炼之功,哪有留下明显痕迹之理?”
    梅大人转眼瞧瞧峭壁另一端的岗哨,道:“那匹马驮着秦大贵已走了大半路啦。这样吧,待我瞧瞧老秦致死的伤势,便知那厮武功高到什么程度……”
    周老二突然骇然变色,瞪大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茫茫空间,道:“不好了,只怕那马匹驮过来的不是尸体,那就糟了。”
    梅大人沉着脸,对他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糟什么?就算不是秦大贵,也不会是一大袋火药,怕他何来!”周老二急急道:“梅大人,赶紧下令全力发动埋伏!”
    他的语调跟平常那种慢吞吞大是不同,故此特别予人以十万火急之感。
    梅大人心中一震,暗想这周老二向来老谋深算,讲究的是不动声色。
    此时忽然大改常态,可见得事情甚是严重紧急。
    但这道命令又不可以轻易发出,因为在那条宽仅尺许,二十余丈长的悬崖厂径上,已埋藏了数千斤火药,他只要命令一下,登时整条仄径都化为乌有。
    炸毁了仄径一点也不使他担心,问题是正点儿还在斜坡那边,与吴芷玲在一起,这一次的埋伏威力若是被他得见,而又收拾他不了,日后此人必将大有戒心,处处提防,那就很难再有除他的机会了。
    梅大人迟疑了一下,周老二忽然又急急道:“梅大人,万万不可发动埋伏。”
    梅大人瞪他一眼,道:“究竟要不要下令?”
    周老二轻轻叹息一声,道:“来不及了,依在下想来那匹马驮过来的不是死尸,而是蒙面人。”
    梅大人猛可醒悟过来,道:“哦!他用瞒天过海之计,那么在斜坡那边的人,不是蒙面入了?”
    周老二点点头,道:“只要多准备一件长衫,弄个真人或假人都行,小罗他们一时之间,绝难看破其中的古怪。”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正是蒙着青巾的万家愁。
    他不声不响,瞧这两人几时才发现他。
    梅大人沉吟一下,道:“那厮除非已经发现咱们的埋伏,深知难逃粉身碎骨之祸,才会使用这等计谋。”
    周老二道:“有些人不必用眼睛,就能得知一切。”
    万家愁心中不禁泛起佩服之感,忖道:他居然晓得我是用潜听之术,从他们对话中查出蹊跷,这人实是厉害得很,大可以跟智慧仙人阮云台斗上一斗。
    只听周老二又道:“大凡武功造诣能达到惊人的境界,此人必定智慧甚高。在下只怕咱们反而有粉身碎骨之祸。”
    梅大人冷哼了一声,道:“我且问你,那厮就算诡计成功,安然渡过了这条仄径,便有何作用?嘿,嘿,他孤身一人,谅他也没有什么作为。”
    周老二不敢过份顶撞,只能微微摇头表示心中的不同意。
    梅大人又道:“依我看来,那厮武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周老二道:“梅大人敢是眼见那厮不敢现身冲过仄径,是以估计他的武功不算高明?”
    梅大人道:“正是如此,普通来说,武功若是不错,这条悬崖仄径总共才二十许丈长,岂有不敢强冲之理!”
    周老二道:“但若他强行通过,纵然咱们埋伏伤不了他,却足可以毁损阻塞了那条小径。在下认为那厮会有此顾虑,才施展计谋来一个暗渡陈仓。”
    两丈外的岩石后,传来鼓掌喝彩之声。
    万家愁随着掌声行近一点,道:“猜得好,老梅你不行,我瞧你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梅大人先是一愣,这个敌人居然能潜伺在侧而自己竟然全不知觉,来得又这么快,真与鬼魅差不多。
    只是他向来也颇为自负乃是才智机变之人,如今被蒙面人指为有勇无谋的匹夫,不由得怒火上升,慎目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万家愁目光在周老二面上转了两转,透出有点古怪,周老二机伶伶打个寒噤,心想这个神秘敌人不知打什么主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本人万家愁是也。”万家愁冷冷道:“薛鸿飞他们没有提起么?”梅大人感到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对方,听他口音,年纪定是在二十许之间,但武功却高得不可思议,这等事真有可能么?他修习武功的时候充其量二十余年,焉能达到这等境界?他迅即压抑住心头怒火,冷静迅速地思考一些问题。
    “尊驾的大名兄弟已经听过。”他面上禁不住现出狐疑之色。“但万家愁当真就是你?
    我看不见得吧!”
    万家愁冷笑一声,道:“本人是不是冒牌货,老梅你试一试便知,何用多言!”
    他瞥视梅大人手中的金棍一眼。
    “你气势还算坚定强大,略可弥补棍法的不足。但你今日不幸碰见我万家愁,五招之内,就要叫你跪地求饶。”
    梅大人固然暴怒得哇的大叫一声,连周老二也大大不服气,插口道:“万兄此言差矣,梅大人就算最后赢不了你,却也万无五招之内便跪地求饶之理。”
    他见万家愁显得很注意聆听的样子,又道:“当然啦,如果万兄人这话只不过想激怒梅大人,那便罢了。若是当真,连在下也绝对不能相信。”
    梅大人怒声道:“好小子,多言无益,咱们在武功上见个高下说时提起金棍,跨前一步。
    他勇悍过人,还未出手,森严的杀气已罩住对方,果然气势强大之极,平常的人定必心寒胆落,失去了动手拼搏的勇气。
    万家愁当此之时,反而抬眼望天,连瞧也不瞧他一眼,笑道:“很好,五招之内,定必教你跪地求饶。”
    他似乎很有把握,并不是信口胡吹的。
    周老二提高声音道:“梅大人,请暂勿动手,听在下一言。”梅大人意声道:“你说,这龟孙子真会损人?”
    万家愁冷冷淡淡地道:“我讲的是真,并不是存心损你。”
    周老二接声道:“若是真话就好办了,梅大人赏在下一个面子,待在下争一头彩。”
    梅大人心中确实气愤之甚,懒得开口。
    周老二又道:“万先生,如若你在五招之内,能使梅大人跪地求饶,在下没得话说,自是任凭发落处置,还主动地替万先生办一件漂亮之事,总能让你感到满意才算数。”
    他说得又快又清楚,眼见双方都没有其他表示,又接着道:“若果万先生五招之内办不到,便不得为难我们,各走各路,日后相逢再算新帐。您看这个法子使得使不得?”
    万家愁冷笑一声,他的面孔被青布蒙住,因此表情如何无人得知。
    “这个办法也许行得通。”
    周老二听了这一句,浑身已经轻了千斤似的,暗想老天爷帮帮忙,万万不可让这厮改变主意才好。
    只听万家愁又道:“不知周老二你的意思,老梅是不是同意?”
    周老二先发制人,应声道:“海大人自然要赏在下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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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万妙神手
    他扭头转向梅大人挤一下眼睛,此时他不但说话很快,那挤眼睛的动作也全然不落痕迹,哪有丝毫温吞水的味道。
    梅大人厉声大笑,道:“五招之内,我梅某人若是落败,死而无怨。”
    万家愁转身行去,绕过一块扇状的岩石,那边便是一片数丈方圆的平坦石地。
    但除了一面通道这外,另外三面都是万例悬崖。
    梅大人周老二随后而至,只见万家愁已占了通道那边的方位,大有提防他们趁机逃窜之意。
    梅大人气得哼了一声,道:“万家愁你放一百个心,梅某人若不试过你五招,死不瞑目。我绝对不会逃走……”
    万家愁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逃走,但周老二,我得防着他一点。周老二,你到那边角落站好,但你自家小心点,别摔下悬崖。”
    梅大人等周老二在那两边俱是千切悬崖的角落站定,才道:“周老二,我梅某人如是五招落败,便陪你一齐跳下去。”
    周老二心中打个寒噤,但面上却努力堆起笑容,道:“在下这条命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位万先生既是口口声声以五招为限,里面必有文章…”
    他故刁难除,一旦用到智计,便自然而然地摇头摆脑起来。
    “只不知梅大人的金棍绝艺,有没有五招便出现的破绽?”
    梅大人道:“哪有此事,就算有这等类似的破绽,我不会把根法招式变化一下么?”
    周老二道:“在下明白了,万先生必是深悉梅大人您的师门来历,又对您的一身绝艺了如指掌,因此才敢夸此海口!”
    梅大人皱眉苦思一下,才道:“这恐怕不大可能吧!”
    万家愁淡淡道:“周老二想探探我的口风,好让老梅有得提防。”周老二应道:“在下虽然也有此意,但好奇心却是主要原因。试想梅大人的金棍绝艺,在当今武林中即已是威名远播难逢敌手。万先生您若是赢他一招半式,那已经是轰动武林之事,更何况您要在五把之内,就能迫他跪地求饶,岂不更是匪夷所思的事?因此在下坚信这里面必定另有文章,除了真正武功之外,别有古怪无疑。”
    梅大人眼睛一瞪,道:“是不是邪法妖术的古怪?”
    万家愁道:“如果我会邪法妖术,只怕你败也绝不心服。好,我不妨透露内情,好让你心服口服,死而无怨。”
    他停歇一下,目光扫过周老二,忽然醒悟已落在这厮计谋中。
    看来周老二就像阮云台一样,总是令人人最后被种种情况,不知不觉中达到他的目的。
    万家愁虽然已醒悟中计,却反而感到欣慰,道:“老梅的师门来历,我不必费心推究,反正一看他拿棍的手法和部位,便知最初必是源出少林。至于其后这门根法如何流传,经过什么人增删修改,已经无关重要了。”
    周老二道:“梅大人,说到棍法或某种功夫的流传修改,似是万分重要之事。您对万先生的话如何看法?”
    海大人沉吟一下,道:“咱们且再听听他怎么说。”
    万家愁道:“要知每一种功夫的改动,不外三种情形,一是传授不津,因此后来面目全非。二是名师根据门人天赋体质而略加修改。
    三是津益求津,汰弱存强。”
    梅周二人都不觉连连点头,尤其梅大人那张凶悍的面上,已泛起了敬佩之色。
    万家愁又道:“前两者的改变,不值一提。至于津益求津的这一点,究其实亦不过是尽量发挥某一武功源流的长处,减少先天上的弱点而已。以少林而论,纵是达摩复生,也不能天下无敌。为什么?因为达摩本身先天上也有长有短,他可以达到不败的境界,但却永远不能全胜,你们懂了没有?”
    梅大人凝眸寻思,周老二应道:“在理论上果是如此,却不知在事实上怎能利用这个理论?”
    万家愁仰天一笑,道:“这就得看每个人的遇合和修为造诣。例如我一见老梅,便知他天性勇择,平日定是以气势取胜。他的金棍重约五十斤,可知他已将少林擅长的阳刚发挥到六、七分火候。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梅大人浓眉紧锁一下,显然对方评估他只有六、七分火候这一点很不满意。
    万家愁又道:“老梅你听你师父讲过没有?少林的阳刚,最高境界是把阳刚寓于阴柔之中,到了那时,你只要随手拿~根枯竹枯木,威力也比你五十斤金棍强猛百倍。你信不信?”
    梅大人又泛起钦敬之色,道:“我信,须得如此才对。”
    万家愁道:“你腰间的短刀,已告诉我你的棍法中有哪些弱点破绽,因此我在五招之内,迫得你非拔刀自保不可,这时就是你跪地求饶之时。”
    梅大人突然间面色变得十分惨白,过了一会儿,才道:“听起来我已经输了!”
    周老二道:“有些时候理论上讲得通事实上未必行得通,梅大人不可发心。”
    梅大人道:“万先生这等眼力,当世无双,冲着这一点,我梅刚已应该认输了。”
    他提起手中金棍,苦笑一声,又道:“不过梅刚今日若是不战而屈,不免贻笑武林,万先生便清指教片万家愁踏前两步,道:“好,请出手!”
    梅刚大喝一声,走中宫,踏洪门,金棍挟着转转风声,迎头砸落。
    周老二看了暗暗咋舌,心想敢情这梅刚的真正功力竟是如此威强深厚。
    忽见万家愁随手一拂,衫袖飘扬。
    梅刚如响斯应,急急横移数尺,砰然一声大响,金根砸在石地上,登时石屑横飞火星溅射。
    梅刚第一棍使老无功,第二棍从地面弹起,紧接着拦腰劲扫,其间毫无顿滞,势道之猛威不下于第一棍。
    周老二目眩神摇,禁不住喝声彩。
    梅刚棍势使得正自畅顺,忽然发觉敌人的手掌堪堪搭落自己前手,五指如钩,凌锐的指风,腕脉间已感觉得到。
    他脑海中还来不及想到敌人的手怎能伸得如此的长,本能地步猛一挫,登时那金棍横扫之势固然落了空,敌指亦扣锁不着腕脉。
    在周老二眼中,那万家愁这回亦不过随便伸手虚抓,便迫得梅刚自动退了一步,还退得狼狈的样子。
    他不禁心头一动,感到情况真的很不妙。
    第三招宛如电光石火般抹过,情况跟前两招差不多。
    梅刚暴喝一声,金棍划个小圈,棍尖忽地从圈中戳去,劲插敌人心窝。
    万家愁长笑一声,伸手便挡住金棍,掌心向上轻轻一托。
    梅刚但觉敌人掌上竟有两股方向不同的力量,一股直推,抵住他劲戳之势,一股上涌托起了金棍,那一股抵住他戳去之势的劲道还不怎样,可怕的是向上托的劲道,若是棍尖被掀向天空,当不是前门洞开?因此他全身力量都使出来,棍尖紧紧下压。
    谁知万家愁功力通玄,内劲吞吐自如。
    此时忽然收回了上托劲道,梅刚棍尖压个空,砰的一声击中地面。
    万家愁恰好跨前一步,直撞入对方怀中。
    梅刚大喝一声,腰间飞起一道森森光华,原来是他左手舍了金根,拔出那把两尺长的短刀,电掣疾刺敌人小腹。
    这一招乃是两败俱伤的手法,极是凶残惨烈。
    周老二震骇得几乎移开眼睛。
    但幸而他没有这样做,敢情在这~瞬之间,形势忽变。
    只见那梅刚噗一声双膝跪倒,居然有如万家愁所说,五招之内跪地求饶。
    当然梅刚并没有说出求饶的话,事实上他的短刀刀尖忽被万家愁两指夹住,吐不出去。
    但身子向前压落之力仍在,是以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梅刚羞愤交集,脑中一片混乱。
    然而敌人的强大内劲重如山岳,还从刀身传到,使他不暇他顾,拼命运足内力抵拒。
    他目下只要稍一松懈,登时便将被敌人的强大内力震碎五脏六腑,立毙当场。
    周老二见梅刚还不起身,心想他是烈性之人,莫非气得昏了头,竟忘了自家还跪在地上?当下大声道:“万先生武功盖世,在下也是心服口服……”
    说话之时,已奔到梅刚身边,又道:“梅大人且过来一下。”
    他伸手去换梅刚的胳膊道:“在下有话商量…”
    他的手刚一沾到梅刚胳膊,登时一股强大无比的劲力传过来,把他弹开数尺,在地上打个滚,才爬得起身。
    万家愁淡淡道:“老梅,你服气了没有?”
    梅刚心中叫一声“罢了”,暗道:我的金刀银棍以绝艺在武林中称雄了二十年之久,今日受此屈辱,哪有颜面苟活人世?但这厮的武功既然出神入化深不可测,我梅刚却不能赖帐。
    当下厉声道:“咱服气啦!”
    他全力支撑抵担对方如山岳的内力,尚且感到很困,这一开口说话,劲道路泄,敌人那股内力趁隙而人,登时压得他四肢瘫较,浑身全无半点气力。
    万家愁退后一步,两指仍然夹在短刀,轻轻一抖,梅刚被一股力量扯吸全身,毫不费力便已挺立起来。
    他但觉敌人的内劲不论是吞吐压吸,无不恰到好处,每一次都使他泛起不由自主之感。
    梅刚瞧瞧手中金棍和短刀,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慨,一世英名已经付诸东流。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下丢下金棍短刀,回身大步行去。
    万家愁喝道:“站住!”
    梅刚气往上冲,心想这小子可不是欺人太甚了么?但脚下却仍依言停住了,头也不回,等他说话。
    万家愁道:“老梅,你是不是打算往悬崖下踊身一跳,便一了百了的意思?”
    梅刚哼了一声,道:“不错,我梅刚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万家愁道:“别人也许不知,但我却晓得你已死过一次,一个人岂能死两次?”
    梅刚道:“我不懂你的话。”
    他转回身子,目光凌厉地凝视着对方。
    “你究竟要说什么?”
    万家愁道:“我说你当真是堂堂大丈夫,用不着跳崖而死。”
    梅刚哦了一声,面色登时好看得多。
    这堂堂大丈夫的话出自万家愁口中,不比等闲。
    万家愁又道:“你早先脱口说话之时,已表现出你的英雄气概。
    一者你没有歪曲事实,不肯说谎。二者你明知开口便会被我内力震死,仍肯开口,可见得你已有求死的决心。”
    他眼见梅刚凶悍的面上,泛起了感激和自豪的神色,心想:我何不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反正于我并无损失。
    “老梅,你说过败了死亦无怨之言,事后果然做到,这便是堂堂大丈夫,我万家愁平生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却最敬重你这种英雄人物。”
    梅刚抱拳道:“这可不敢当得,万先生的武功和为人,真正是当代宗师,在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家愁目光转到悬崖角落的周老二,道:“老梅,那周老二诡计多端,机灵光比。这种人一定是朝三暮四见利忘义之徒,杀死了他也不为过,对不对?”
    梅刚沉吟一下,道:“万先生既然下问,在下不敢不掬诚奉答。
    这周老二果然智过计人,料事如神。但平日为人还不错,似乎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之流。”
    万家愁晤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边周老二已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一方面很感激梅刚,另一方面对万家愁的暧昧态度感到惶惶不安。
    在这等深山野岭中,强权便是公理的境况中,他的性命实是危于累卵。
    梅刚忽然惊咦了一声,目注空中。
    万家愁转眼循他目光所注之处望去。
    只见数十丈处一只鸽子正破空飞去。
    他眼力何等厉害,已瞧见那鸽子颈子系有一枚小小的铁筒。
    万家愁转眼瞧着周老二。
    “那是什么?”
    周老二迅快地考虑一下,恭敬道:“那是一只信鸽,在下眼力虽是有限,看不十分真切它身上的记号特征,但在这等地方发现信鸽,自然不是偶然碰上之事。”
    梅刚道:“周老二,咱们若是能够回去,你猜后果如何?”
    周老二道:“那得看信鸽带回去的是什么消息了。但以在下想来,若是回得去,少不免调查一番,还得等到水落石出,全案结束,在下才有机会出来走动。”
    他只说他自己的情况,梅刚身份比他高,上头如何处置发落,不.便臆测。
    梅刚颔首道:“对,这是往好处想,方是如此。”
    他脑中泛起自己跪地的一幕,心想:外人远远看了这等情景,哪里知道这是武功的奥妙所致?必定以为是求饶乞命。
    这个报告送回去,处置方法定然大大不同。
    他眼光中射出森冷的光芒,道:“周老二,左右都是永受猜疑之局,咱们若不速作了断,只怕有一天不知不觉中送了性命。”
    周老二道:“在下正有此意,但咱们的手段只怕须得先跟万先生商量一下。”
    万家愁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周老二道:“假如万先生并无杀死我们之意,则这只信鸽惹起的麻烦,我们便须处理一下。”
    万家愁道:“老梅是个好汉子,我不会杀死他。”
    周老二脸色微见沉重,道:“万先生打算如何发落在下,便请示知。”
    万家愁道:“我还没有决定。”
    他转眼望向梅刚,又道:“吴芷玲等了这么久,定必很担心。你把她带过来如何?”
    梅刚道:“在下这就去办。”
    说罢,举步行去,走出寻丈,忽然停了下来。
    万家愁道:“周老二,那老梅为何停了下来?”
    周老二道:“梅大人乃是考虑到安全问题,目下即使是他亲自去陪吴姑娘过来,也大是可虑。”
    万家愁哦了一声,道:“他亲自出马也不行?”
    周老二道:“只因众手下当中,至少有一名是上头派来的监视人员.此人可能考虑到信鸽被发现了,我们会把他找出来,是以有机会的话,定将抢先下手。梅大人怕的就是这种情形。”
    万家愁点点头,等梅刚回转来,问道:“老梅,周老二猜得可对?”
    梅刚道:“正是如此,在下的性命不足惜,但有负万先生所托的话,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他个性虽是凶悍,却不狡猾。
    是以当他衷心感激佩服了万家愁之后,登时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忠心。
    万家愁道:“那就叫周老二出个主意,瞧瞧怎样做法才安全。”周老二忖道:“从开始至今,他好像一直在考我的智谋,这就奇了,我就算智计盖世,对他有何用处?”
    但他不敢多想,立即把心思全都集中在眼前这件事上,他亦不敢寻思太久,生怕万家愁低估他的智力,当下说道:“解决这问题有软硬二种方式,若是使硬功,那就由海大人立刻下令,把所有的人撤到那边的一处平地,此时峭壁上全然无人把守,吴姑娘可安然通过。”
    梅刚颔首道:“这法子我也考虑过,毫不拖泥带水,就这么办吧!”
    周老二道:“但此法仍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当您下令撤退之时,这条峭壁上的厌径仍然有被破坏的可能。您想想看,这只是一举手之劳,而且在行动之中,很难查得出是谁做的手脚。就算事后查得出,这条路已经崩坍不通,吴姑娘还是很难渡过。”
    梅刚皱皱眉头,道:“咱们亲自监视他们撤离岗位,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这名监视人员不知是何来历,人数也不得而知。设若不只一个人,同时其中又有武功超卓之士的话,只怕咱们也无法镇压得住。”
    梅刚露出急躁而又不能不相信的神色,道:“那么软的法子呢?行得通么?”
    这会儿已轮到他不敢轻举妄动了,周老二说得好,若果上头派来监视之人武功竟不下于他们的话,人家凭什么乖乖听命?在他的经验中,上头有可能派得出高手来监视一切行动的。
    周老二立刻道:“软之方法,比较麻烦些,但好处甚多。”
    梅刚道:“好,你快说出来听听。”
    周老二道:“此法须得倚仗万先生帮忙才行得通,在下的意思是咱们假装偷袭万先生得手,把他擒下,然后下令全部人马出动揭捕吴姑娘,等他们都到了那一头,甚至当真先把吴姑娘抓住,此时咱们胜券在握,谁也无法回转来破坏厌径通路了。”
    万家愁点头道:“就这样办。”
    梅刚迟疑一下,道:“万先生,咱们若行此计,定须装得很像才行。”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你怕我信不过你们么?”
    梅刚道:“您对在下知之未深,对周老二也是初次相逢,是以在下心有疑虑,怕误了大事。”
    万家愁道:“像你这等现死如归的硬汉,我绝对相信。但周老二的想法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
    他话说得坦白,连声音也给人以坦白诚挚之感,一听而知他当真不晓得信得过还是信不过周老二。
    周老二道:“如果万先生认为在下是个聪明之人,就不妨加以信任。在下宁可日后想法子慢慢应付王府追诛之祸,也不愿结下万先生这种仇家。”
    他察看一下双方的气氛,又道:“在下若有万先生做靠山,天下哪还有可怕的敌人!”
    梅刚眼见万家愁颔首,便道:“行啦,周老二,咱们快动手。”他们只须绕过一座高耸的岩石,便看见错落趴伏在峭壁边缘的二十名手下,但在峭壁另一端的五堆后,还有不少人手,准备轮流值班把守。
    他们三人的出现,所有的人都看得见。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三人演了一出戏。
    先是用周老二卑恭地指手划脚说,然后由梅刚出手偷袭,一棍扫上万家愁身子,万家愁整个人随棍飞扑两丈余远,险险滚落悬崖。
    那梅刚棍势使得极是凶毒威猛,这一根连大石也可以扫成粉碎,他原先还不敢真施力量,但万家愁嘱他棍势发出一半时,连连收回内劲,只用阳刚之气,便可无妨。
    梅刚依言做了,但觉金棍击中他身体之时,宛如无物,全不受力,这时方信真无妨碍。
    这一幕甚是迫真,即使当代高手见了,也瞧不透其中古怪。
    梅刚仰天大笑,接着大步向前,弯腰挟起了万家愁,沿着峭壁上面另一条路行去。
    不一会,四十余名手下全部聚集在一块空地上。
    梅刚把万家愁往地上一丢,把天火营统领徐高叫过来,道:“现下还有那妞儿,咱们务须生擒活捉回去。”
    周老二道:“据说那妞儿的两绝剑法很不错,须得多加小心。”梅刚道:“谅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小雁那边有两个人,难道还抓不住她?”
    周老二道:“梅大人若不见怪,在下倒是有个万全之计,定可生擒活捉了那个女孩子。”
    梅刚哼了一声,道:“你说来听听!”
    周老二道:“咱们先命小雁等两人潜伺在她附近,然后咱们大队人马全都过去追扫于她。她见这么大的阵仗,定必骇得躲起来。她却不晓得小雁他们早已在暗中跟踪监视,那时才由梅大人亲自出手,还怕不手到擒来?”
    徐高道:“二爷这条计策小可不大明白,咱们为何要大举出动,白白把她骇走?在这等山野之地,小雁他们万一把人跟掉了怎么办?”
    周老二道:“咱们大举出动之时,吴芷玲一害怕,注意力为之分散,便不易发现小雁他们。其次,咱们把这个神秘人物一齐带过去,她远远窥见,定想得知他是死是活,所以她绝不会逃得无影无踪。”
    众手下听了周老二的分析,个个点头折服。
    不过他们身份低微,都没有参加意见的资格。梅刚沉吟一下,道:“好吧,看来周老二此计甚是稳妥。万一那妞儿骇得乱跑,咱们人多些也方便满山搜索。”
    他发出命令,那天火营一共四十四人,由统领徐高带着,现身沿危崖厌径过去。
    另一方面周老二已用手势,命令小雁二人离开原地,前去钉吴芷玲的稍。
    吴芷玲看见大队人马出现,果然像惊兔一般躲了起来。
    又正如周老二所算计一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沿崖奔过来的人,竟丝毫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她后面分头跟踪监视。
    当她远远窥见梅刚扛着还蒙着面的万家愁最后奔过危崖厌径之时,喉咙中不禁发出惊恐的声吟声。
    梅刚奔过来之后,又把万家愁丢在地上,然后下令众手下排成齐整的队伍。
    梅刚四下打量了一阵,目光回到那一排四十四名手下那边,沉下面孔喝道:“孩儿们,全部双手向前直伸。”
    众手下听了这命令,不明其故,但全都服从他伸出双手。梅刚又唱道:“两掌摊开,掌心向上。”
    人人都依青做了,梅刚由排头第一个人开始,缓慢仔细地查看他的两只手掌。
    最后还用鼻子嗅一下,使摆摆手,道:“站到一旁去。”
    那名手下应声奔开一边,也不敢动问他原因。
    梅刚又检查了三个人,他反复如一的动作,已经透露出用意。敢请他是以极锐利的目光看每个人掌心,似是找寻什么线索,最后还用嗅觉来结束,可见得他要找的物事,必定会留下某些气味。他查到第五个手下之时,目光才问过他的双掌,立刻凌厉凶恶地瞪视着这个人,冷冷道:“叫什么名字?”
    天火营统领徐高代答道:“他叫刘全,在天火营才效力了三个月左右,算是新来的人。”
    刘全抬起眼睛,望着梅刚,道:“小的叫做刘全,梅大人不认识小的,小的却认识您。”
    梅刚表情冰冷,看来凶悍可怕得很道:“刘全,你掌心中留下了少许极细的茸毛,从何而来?”
    刘全道:“没有呀,小的看不见。”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眼光竟不离梅刚,根本没有查看自己的手掌。
    梅刚哼一声,道:“没有最好,你转过身子,我瞧瞧你背包里有什么物事。”
    刘全大声应一声“是”,马上转回身子。
    梅刚左掌一挥,扇出一阵微风,又用金棍在地上拭轻弄点声响。接着把金棍在他背包轻一触碰。
    这情形宛如有人走近刘全,动手解他的背包一般。
    只见刘全上半身全然不动,底下忽然一脚向后撑出,一发便收,快逾闪电,风声强劲。
    梅刚狞笑一声道:“刘全,这一脚劲疾如风,真是名家身手,怎的你竟在天火营干起这起码的差事,嗯?”
    刘全猛然转回身子,道:“梅大人,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像兄弟这等情形,本会在所多有,梅大人也不是不知道的。”
    他侃侃道来,对梅刚的凶悍气势竟自没有丝毫惧色。
    “兄弟有一句话不知梅大人人肯不肯听一听?”
    梅刚道:“我当然要听,你说。”
    刘全适:“咱们目前到此为止,有什么话回到府里再说,好不好?”
    梅刚颔首道:“这也使得。”
    刘全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不禁泛起笑容,道:“梅大人既明智又识大体,兄弟甚感钦佩。”
    梅刚道:“那也未必,我的话还未讲完。”
    刘全面色一沉,道:“那就请梅大人指教。”
    梅刚道:“咱们回府再说也使得,但你须得是五花大绑,我命人把你扛回去。”
    刘全道:“梅大人咱们是自己人,最好别伤和气。”
    梅刚叱道:“好小子,你敢抗命不成?”
    他双手提起金根道:“你若敢抗命,本大人立即取你狗命。”刘全迅快退了两步,双臂一振,背包卸缺地上。
    同时顺手掣出长刀,冷冷地凝视梅刚。
    他动作又快又稳,尤其是一刀在手,气度更见沉凝,显然刀法造诣极深,功力也甚是深厚。
    “梅大人,咱们本是自己人,何必非动手拼搏不可!”
    梅刚怒声道:“谁跟你小子是自己人,我梅刚今日若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
    刘全又退开数步,厉声道:“好,日后看你梅刚能不能逃过本社制载。”
    他将眼向天火营统领徐高望去,又道:“徐统领,本人乃是总社铁衣卫,奉王爷谕派到第十二行宫轮值半年。梅刚有叛乱之心,形迹败露,你即速率众弟兄助我揭下此人。”
    徐高目瞪口呆,一时做声不得。
    他并不是不知道常常有这等情事发生,但目下被称为叛乱者乃是武功地位都比他高的梅刚,他可就不敢造次了。
    刘全自然也明白徐高的心理,万一他刘全反而为梅刚所杀,徐高如是帮他,势必也难活命。
    “好吧,徐统领,你且率众退开,待本卫拿下梅刚,回社治罪。”徐高对这一段话可听得入耳了,立即发令全部撤开数丈。
    当众手下杂乱移动之际,蓦地发出一阵扑翅之声,原来又是一只信鸽刺空飞去。
    梅刚冷冷瞥视众人那边一眼,道:“原来还不止你刘全一个人。叫他出来一并送死。”
    刘全冷笑一声,道:“梅大人,你先对付了本人,再谈别的。若是你的金根银刀赢得了兄弟,那一位自然会出头的!”
    听他的口气,另一名专门刺探人心防止离异的铁衣卫,武功似乎比他刘全还强些,地位也可能较高,否则他提起之时不必客气地称为‘那一位’了。
    梅刚更不答话,大喝一声,抡棍便扫。
    刘全侧身滑步,让开根势,长刀刷地劈出,光华耀目。
    其快如风,梅刚用棍封架,长刀砍在棍上,发出当的一声震耳大响。
    两人各自退开,作势互祝,但换了这一招之后,双方都大略掂出对手的斤两。
    这厮刀法剽悍,腕力沉雄,哼,想不到铁衣卫中也有这等使刀高手。
    梅刚浓眉锁皱,暗感惊异。
    但他天性凶悍好斗,是以反而激起他的强大斗志。两人只对峙了一会儿,忽又齐齐出手,刀棍翻飞,霎时斗在一起。
    不过双方都存心先瞧瞧对手的门路,是以虽然刀光棍影斗得甚是急疾,却还不算得激烈凶险。
    众人都肃立无声地观战,突然一名黑瘦汉子大步行了出来,丢掉背包,目光宛如两道冷电一般,扫瞥众人。
    人丛中有人惊喷一声,道:“萧坤,你干什么呀?”
    徐高立刻斥道:“闭嘴,这一位定然也是铁衣卫大人,你们不准多言。”
    萧坤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道:“本大人先去把周老二擒下。”
    转身大步向悬崖那边奔去。
    徐高及一众手下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在这等形势之下,该当帮哪一边的忙才好。
    刘全的长刀把灵敏凶猛循毒,好几次与金棍硬碰,发出巨大的震耳响声,却无力怯之态,可见得梅刚若是专用阳刚手法克敌的话,不易奏功。
    那萧坤霎时已奔上悬崖厌径,徐高等四十余人,突然齐齐惊异地发出啊一声。
    他们的声音连尘战中的梅刚和刘全两人都被惊动,各自手底缓了下来,偷眼觑去。
    原来悬崖厌径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此人青布蒙面,与那萧坤迎面而奔,故此一晃眼间双方已经在悬崖厌径的当中对上。
    这个蒙面人的外衣和蒙面青布都和梅刚扔在地上的那个蒙面人一样。
    自然在这两个蒙面人当中,有一个乃是冒牌货,众人也猜得出是迄今不曾露面的周老二假冒充数。
    问题是目下在悬崖厌径上与那萧坤对峙的人,到底是真货抑是周老二假冒的?萧坤一对判官笔分持手中,眼神冰冷残酷,凝视着拦住他去路的蒙面人。
    蒙面人手无寸铁,既不说,也没有让路的意思,这条厌径虽然宽仅尺许,但在他们这等武功津湛之士来说,仍然可以从容交错而过。
    但这只限于朋友才行得通,否则占了内壁位置之入,只须轻轻一推,外面的人立时,坠下无底深壑。
    双方无声息地对峙了一会儿,萧坤冷冷道:“你是谁?”
    蒙面人哑声问道:“你是谁、’萧坤嗯了一声,道:“老子姓萧名坤,乃是一等铁衣卫,你也报上名来。”
    蒙面人忽然目光闪动,沉吟道:“你是一等铁衣卫?哦,我晓得了,你们就跟当今大明朝皇帝的锦衣卫差不多,躲到暗中刺探监视,权力很大,对不对?”
    萧坤从他故意变成沙哑的声音中,听不出本来声音,因此一时还不敢判断此人究竟是不是周老二故意装作的。
    “老子问你的姓名,听见没有?”
    他斥问声盲态度中,自然而然有一种视人如犬类的凌人盛气,稍有傲骨之人,对这等声调态度最是难以忍受。
    蒙面人突然恢复原来的声音,道:“萧坤,你不过是白莲教中一个小人物而已,我曾听说你们有所谓十八行宫,又有铁衣卫守门监视教中徒党,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老早就想瞧瞧你们的马祖师是怎样的人物。”
    他的声音年轻雄浑,听来使萧坤双眉一皱,心想:这小子年纪尚轻,怎会得知我白莲教社的这些秘密?那蒙面人正是万家愁,他前两年在章武帮任大护法,江湖上许多秘密事都有所耳闻。
    那章武帮当其时是天下最强大的帮会,自然对全国的各种会教社帮都十分注意调查。
    万家愁在章武帮地位极高,他所知道的秘密,相信比全国官府的档案资料还要详实丰富百倍。
    他冷笑一声,又适:“本人万家愁,你听过没有?”
    萧坤点点头,道:“听过,据说秦大贵死在你掌下,而薛鸿飞和顾镇国也都负伤败逃。”
    万家愁道:“听说薛鸿飞在你们那边,已经赫赫有名的高手,你比起他怎样?”
    他一面说话,一面注视对方身形的移动。
    若不是万家愁这种人物,实在很难察觉对方身形的移动。
    原来那萧坤乃是脚指头的一伸一缩,使身子逐分后退,比蜗牛还慢,外表上实也瞧不出来。
    萧坤道:“薛鸿飞乃是武当后起之秀,算得是有名的剑客。他既然也远不是你的敌手,我瞧武林中能赢得你的恐怕已寥寥无几了。”
    万家愁又发现这萧坤说话比较慢一些,而且谈兴大起,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似的。
    “这斯不知闹什么玄虚?”
    万家愁迅快想道:若从武功着想,他目下以说话拖延时间,以便在不知不觉中退开一点,此举有何作用?他纵是再说上一两百句话,最多不过退了五七寸距离,这五七寸之差,难道就有什么奥妙么?在已具有武学宗师资格的万家愁判断中.不论是任何奇功绝艺,也不论是攻击或退走。
    这五七寸的差距根本毫无用处。
    因此他立刻把武功略开,从别的方面着想。
    只听萧坤又道:“万大侠,您一身武功造诣,天下已难有敌手,只不知你何以肯没没无闻地遁迹山中?何不轰轰烈烈地在人间干一番事业?”
    万家愁故意让他有机会说话,应道:“人世间有何轰轰烈烈的事业可做?”
    萧坤道:“大明朝本是全凭我白莲教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教徒遍天下,才驱除了鞑虏。但大明皇帝得了江山之后,竟忘了白莲教的功劳,历朝以来尽力残杀教徒,贪官遍地都是,本教之人自然不服……”
    这几句开场白听起来有点道理,万家愁不觉点点头。
    他由西南一路北上,也曾亲眼见到有些地方,被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得民不聊生,以致很多地方都不安静,盗贼如毛,守法良民更难以安居。
    在大明一代,历朝都颇为白莲教所苦,有的烧香聚众,煽惑作乱,有的甚至勾结外寇入侵,以至兵连祸结。
    近代史家评说:明虽以白莲教会起,但不以白莲教会成。
    这是说明太祖利用白莲教奉小明王韩林儿为君,作为统一天下的手段之一而已。
    又说:至明中叶以后,南北两支白莲教已寒混不清,且已失去其民族立场(指已推翻元朝而言),其推一目的为反对政权,甚至不惜勾结异族以为外援,或重贿当道,阴谋不轨。
    由此论之,白莲教后来已变了质,都是被野心家所利用。
    而在扇惑人心之时,自是说得冠冕堂皇……
    那萧坤说了不少有关弥勒降生的世界何等‘阵乐安稳”的话,讲得头头是道。
    身子也在不知不觉中退了四寸左右。
    万家愁突然冷笑一声,道:“你身子若再向后移动一下,我教你立时摔落悬崖之下。”
    萧坤一怔,道:“你说什么?”
    万家愁道:“我说你若是再移后一点点,我万家愁立刻下手,取你性命。”
    他每个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显示出毫无通融更改的决心。
    萧坤被他声威所夺,又见他两道眼神宛如电光一般,大有明察秋毫之象,当下真的不敢再移动了。
    “你的鬼道理只好去骗骗一些无知的人,我老早听过,还不止一次。”
    萧坤道:“然则万大侠认为敝杜的主张对是不对?故社为苍生百姓着想,对付贪官污吏……”
    万家愁摆摆手,道:“这些话不必多说,我只记得有一次我问一个人,说是白莲教很有道理,主张很对,为何有识之士都不参加?他说白莲教宣称的主张虽是不错,而且就算假借神道之说也不是大过错。问题在于这都是野心家在煽惑利用,根本没有整套完善的办法,也没有具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的人。他说,他们这样做法,徒然使国家更乱,百姓受更多的苦……”
    他忽然停口,目光像利剑般盯住萧坤。
    萧坤骇了一跳,心想世上怎会有人的目光锐利得宛如有形之物,还带着冰冷刺骨的绿色?他是人仰是妖怪。
    “万大侠,小可没有移动,小可不敢违背您的意思。”
    万家愁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何要使用阴谋毒计来对付我?”萧坤支吾道:“小可…小可不明白您的意思。”
    万家愁道:“你还未曾与我动过手,咱们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但你却不与我决一死战,径自施展阴谋毒计,这却是何原故?”
    萧坤哈哈一笑,道:“万大侠,您误会了,小可只有逃走之心,哪有什么阴谋毒计……”
    万家愁道:“你不妨回头瞧瞧,梅刚和刘全还未分出高下,咱们也没有动过手。这等形势对你来说,还在未知之数,你为何不敢作决一死战的打算?吓?”
    这一点他的确想不通,他平时虽然不是机智百出聪明伶俐之人,但一旦进入交战状态,他整个人便有如脱胎换骨,灵警无比。
    起先他实在猜不透对方移退这么微小的距离,有何作用?所以故意跟他多说几句话,以便有时间观测一下。
    那萧坤到底有何毒辣手段,他现下还不知道,只能肯定这萧坤有某种可怕阴谋而已。
    萧坤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表情变得十分阴沉狠毒,冷冷道:“万家愁你当真想知道原因么?”
    这小子已经不尊称万大侠而直叫名字了,毒计马上就会发动啦。万家愁也冷酷地注视着这个敌人,在这等场合中,实是不能存有丝毫宽大慈悲之念。
    “你说来听听。”
    萧坤狞笑道:“本人手中这对判官笔,内藏特制火药,触地即爆,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万家愁道:“我当真一点也不明白。”
    萧坤道:“好,我讲得清楚一点,我若是能够不冒败亡之险而杀死你,你猜我会怎样做法?”
    万家愁不做声,果然萧坤又道:“当然老子选择这条不必冒险之计行事。”
    他仰天桀桀而笑,声如袅鸣,既刺耳而又讨厌。
    这个白莲教的铁衣卫突然态度变得这么嚣张自大,自然是认为稳躁了胜券。
    但他毒计安在?难道身于秘密移退了数寸距离,就足以杀死强敌?说到他手中那对判官笔,更没有道理。
    那判官笔内暗藏特制火药,一触即爆,而厂径上也暗暗埋藏了火药,判官笔的爆炸,可以引爆厌径的火药,使整条厌径都炸毁崩塌。
    若是如此,他萧坤如何能逃得性命?他的毒计绝对不是同归于尽的,万家愁迅快地寻思,我不懂火器,一时查究不出实情如何,维今之计,只有如此这般,才化解得这场灾难。
    这些念头只不过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当即付诸行动。
    只见他从从容容退后一步,使双方的距离又拉长尺许,一共是五尺之遥。
    “萧坤,咱们何不说上明白。现下我纵然出手迅袭,你也不怕,对不对?”
    “不错,就算你不退后一步,老子也不怕。”
    萧坤泛起残忍恶毒的冷笑。
    “老子两支判官笔一齐甩手掷射径上,谅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同时截下。何况我还可以出手猛攻,使你不得不分神应付。哈……哈万家愁徐徐道:“萧坤,你错了。本人当时一出手,便可把你击落悬崖之下。”
    萧坤嗤之以鼻,道:“那你为何不出手?”
    万家愁道:“原因在我手掌上,你一看便知。”
    说时,右手直伸出去,摊开手掌,让他瞧看。
    萧坤目光一掠,只见他的手掌稍稍比常人宽厚一些,其余毫无异状。
    当然他已预防其中有诈,可是万家愁伸手的动作以及掌心,都很正常。
    狐疑之念才掠过头,忽见对方那只手掌竟然伸到他眼前,相距不到半尺。
    但万家愁的身子明明钉在原处,不曾移动一分一寸。
    这是出乎常理之外的怪事,通常一个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四五尺远。
    所以萧坤盯住对方身形而不见移动,根本就想不到敌掌还能够继续伸过来。
    到他发现对方的手掌伸得这么近,心里大震之下,双手的判官笔齐齐向地上急掷,身子同时向后疾退。
    万家愁冷笑之声才传到他耳中,只见那两支判官笔忽然停住,似是有两只无形之手,分别接个正着,悬吊在地面上,笔尖与地面相距不超过两寸。
    那万家愁施展出万妙神手的神功绝艺,其中两只手指微微一勾,那两支判官笔呼一声飞出悬崖之外,良久,才听到两声闷响。
    他其余的指头有勾有弹,萧坤后背忽被一股暗劲抵住,身子登时中止了后退之势。
    紧接着胸前一紧,似是有一只手掌悄无声息按上胸口,前后两股力道一夹,不觉血气上涌,喉头一甜,眼前一黑,立时昏倒。
    那条石径只有尺许宽,萧坤身躯跌倒之时,在石壁碰撞一下,重心稍稍向外移开,故此大半截身子在队径外面。
    只见他打个筋斗,整个人谈出悬崖,直向无底深壑飞坠。
    萧坤跌落这一幕,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除了梅刚之外,无不面如土色,连周老二在内,心中也惊悸不已。
    万家愁一晃眼已奔上斜坡,梅刚大喝一声,金棍连攻七八招,把刘全迫得连退十余步。
    原来他也是直到此时才施展全力,而刘全却因为萧坤惨死,万家愁已奔过来,登时胆寒气馁,长刀上的威力减弱了不少。
    在这等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梅刚气势更见强大,得心应手。
    周老二忽然发觉万家愁绕到他身旁,心想:他不去助阵便应该去找吴芷玲,何以先来找我?万家愁低声道:“周老二,我马上要找到吴芷玲。”
    周老二说这才对了,口中应道:“她就在附近。”
    转眼向天火营统领徐高望去,高声道:“徐统领,有烦立刻把小罗等两人召回。”
    徐高眼见梅刚周老二已占了上风,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应了,取出铜哨,吹出尖锐的响声。
    万家愁又道:“我去寻她,大约要个把时辰才回得来,这边你帮老梅应付,大概不会有什么意外。”
    周老二讶道:“个把时辰?”
    话声未歇,只见万家愁像一阵风般掠过斜坡草地,投入林中,身影迅即隐没。
    梅刚的金棍忽然光影全收,使出小巧绵密手法,一连三招,把刘全的刀势引得大开大固。
    但他三招一过,突然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霹雳,只见他的金棍不知如何已由挑戳手法化作迎头劈落之式,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看来这一棍之威,连山丘也可以劈为平地。
    刘全心知不妙,登时把心一横,拼着一条胳臂不要,也自运足全力,横刀硬架。
    说时迟,那时快,金棍如迅雷下击劈在刀上,咯嘟巨响一声,那刘全应声翻跌,在地上连滚了七八个筋斗,这才停住。
    梅刚持棍作势,威风凛凛那股强大无轮的气势,仍然遥遥罩住刘全,丝毫未曾松懈。
    刘全挣动一下,但只有上半身撑起尺许。
    他转眼斜视梅刚,忽然感到这个敌人实在比自己强大得多,这一生一世,休想报仇。
    他胆气一馁,顿时四肢百骸都瘫痪了,身上连一丝气力都没有。刘全自知意志已在敌人强大剽悍的气势之下崩溃,虽想勉力挣扎,但事与愿违。
    转眼间他连挣扎的念头也消失了,心神渐渐昏联……梅刚确定刘全已经气绝毙命,这才收回眼神,周老二举步走到他身边,高声道:“梅大人神威盖世,铁衣卫这些小子们横行已久,今日总算受到一点教训……”
    他挥手叫徐高过来,道:“这小子虽然该死,但归根结底总是自己人,你派两个弟兄把他埋了。”
    徐高哪敢有违,连忙遵命动手。
    梅刚和周老二走开一旁,周老二才低声道:“这一队人马若是全力出手对付咱们,他们的火器可不是好对付的!”梅刚浓眉一皱,杀气腾腾,道:“都宰了就完啦。”
    周老二道:“这恐怕不太好吧,一来万先生可能见怪咱们手头太毒辣,二来咱们的用心老是被他们看破,迫得他们作困兽之斗,事情的发展如何便难以预料了。”梅刚暴躁起来,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有何主意?”
    周老二应声道:“在下有个主意,如此这般,便可-一放倒这一队人马。”
    梅刚耸耸肩,道:“好吧,若依我的脾性,干脆说个明白,不服气就打个明白。”
    他虽是咕喷不服,却当真把徐高召来,问道:“徐高,你瞧目下的弟兄当中,还有没有铁农卫之八?”
    徐高道:“在下可不敢担保,他们行藏隐秘,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梅刚沉吟一下,道:“好,那就用周老二之计,把他们一个个叫来查问。你不必露出声色,咱们定须把铁衣卫之人除去,方能返回行宫,你心中明白吧?”
    徐高忙道:“在下晓得,这就一个个召来。”
    周老二插口道:“你可说有任务分配。他们自然不起疑心。梅大人,你须到那边石后查问才妥。”
    于是天火营之人一个个在石后消失,梅刚哪里是查问,根本是来一个就相机点了袕道,提到另一个石后放好,不久工夫,连小罗在内都点了袕道,只剩下徐高一个,还未收拾。
    徐高来到岩石后面,问道:“梅大人,有没有可疑的人?”
    梅刚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你来帮帮忙,每个人身上和背包都搜查一下,说不定还有信鸽。”
    徐高走过去,周老二在斜对面忽然惊噫一声,道:“那是什么?”徐高眼睛一转,还未看清,忽觉腰间一缕锐风射到。
    他自然而然一扭腰,左肘如闪电般撞出。
    梅刚五指箕张如钩,向他左时抓落。
    徐高身子一翻,右拳击出,左肘同时避开了敌人五指。
    他身手灵活,拳法津妙。
    这一招竟把梅刚迫退了一大步。
    梅刚凶悍地凝盯着对方,厉声道:“好津妙的彭家散手,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竟津通这一路武功!”
    徐高微微一笑,道:“但在下绝对不是铁衣卫,梅大人尽可放心。”
    梅刚道:“谁知道你是还是不是,哼,想咱们白莲教本是好好的一家人,全是兄弟妹妹,偏偏要学大明朝的皇帝,弄一批人来监视自己人,真是岂有此理!”
    徐高道:“在下自从蒙大王爷收录,加入白莲教会,派在第十二行宫效力,迄今已有三年之久,这些都有案可稽,周大人查一直便知分晓。”
    周老二摇摇头,道:“铁衣卫每逢奉派混迹各营,他的来历无不有案可稽,这算是什么证据?”
    徐高反问道:“周大人能不能指点一条明路,好让在下得以表明身份心迹?”
    周老二毫无难色,道:“容易之至,你乖乖束手就擒,让我们检查身上所有的物事,便知分晓。”
    徐高想了一下,额首道:“恐怕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了。”
    周老二冷笑一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有下文,何不说出来听听。”
    徐高道:“在下只想知道那蒙面人万家愁是什么来历?在下对此人感到很不放心。”
    梅刚道:“你怕什么?他不是白莲教的人,也不是官府之人,咱们的事他根本不管。”
    徐高道:“在下瞧他身法和出手,路数怪异,中上似乎从未见过这等武功。”
    梅周二人不禁又对觑一眼,心想:“这厮眼力高得出奇,怎会当真愿做天火营的头目统领?”
    周老二这时反而不急了,缓缓道:“徐高,你坦白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人?若说你是官府派来的好细,却又不大可能。我意思是说官府岂能网罗你这等人物?你到底是谁?”
    梅刚接口道:“跟天涯孤客彭风如何称呼?”
    徐高没有做声,眸中露出沉思之色。
    梅刚又道:“得啦,谁不知天涯孤客彭风的彭家散手,别有真传,二十年未逢敌手,你的彭家散手莫非是彭风所传,才如此津深?”
    徐高道:“在下师父当中,果真有一位姓彭的,但在下却一直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天涯孤客彭风前辈。”
    周老二道:“够了,现下已有一法,可以得知你是不是铁衣卫。”徐高欣然道:“请周大人指点明路。”
    周老二道:“你再露几种武功来瞧瞧,一则证明你自己所说跟过很多师父的话,二则你若真获这许多名师指点,你大概便不屑去做铁衣卫那等卑鄙龌龊的差事。”
    梅刚听了也不禁服气,心想:“这等道理大概除了才智超绝的周老二之外,旁人绝对想不出来。”
    徐高略一考虑,便道:“好,在下只好献丑,还望两位大人包涵。”
    他说做就做,只见他身子微微蹲低,东南西北各劈了一掌,便恢复平常站立姿势。
    梅刚默然片刻,才道:“这四掌雄浑恢宏,大有王者气象,听说太祖真传长拳,方有这等囊括天下的气度。”
    徐高掣刀在手,斜身前冲,一刀劈出,接着收刀归鞘,肃然站立。
    梅刚摇摇头,大有不能置信之意,道:“这一刀的气势威猛绝轮,三军避易,定是武圣绝传刀法。”
    他转眼向周老二望去,又道:“瞧他步伐身法,以及吞吐自如的内劲,我梅刚也是有所未能,这人太没道理,太古怪了……”
    周老二叹了一口气,道:“梅大人,天下的奇事都教咱们碰上啦。听你的口气,这位仁兄的武功博大津深,根本不须畏惧咱们,对还是不对?”
    梅刚道:“对呀,你看这岂不是太没道理么?”
    周老二道:“奇是奇怪了一点,但其中必有道理。”
    他移目凝视着徐高,忽然发觉他除了舒雅的气度之外,面目五官也突然变得端正秀逸,比起平时的样子,大有分别。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周老二忖道:“他扮哪一种人,就能由心中开始直到外表都是那一种人的样子,这才是天下无双的易容之术。”
    “徐兄,你尽力使我们满意,不愿伤和气动手,必有深意。请问你心中有何打算?”
    徐高点点头道:“久仰周兄才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兄甚是佩服。”
    他稍稍停歇一下,才沉声道:“兄弟只想知道万家愁的真正来历,两位晓得多少?”
    梅刚道:“我不知道。”
    周老二道:“听他的口音年事尚轻,不会超过三十岁,是南方人。武功深不可测。”
    梅刚有点不以为然地瞪周老二一眼,他心中对万家愁已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忠诚,所以暗怪周老二说得太多。
    徐高沉吟道:“这一点资料还不够,兄弟目前只能奉告的,便是这万家愁可能是一代魔头,乃是咱们天下武林的一大祸根。”
    他寻思一下,又道:“他的武功路数怪异无比,功力之深厚,天下已难有抗手之人。”
    梅刚道:“我看他不会是什么魔头祸根,他的为人还不错。”
    徐高微微一笑,道:“周兄你的看法呢?”
    周老二看了梅刚一眼,才道:“论他的为人,聪明而不失忠厚,又颇有魄力,但他的一身所学会在江湖上惹起些什么问题,在下便不得而知了。”
    这番评论,他乃是从实道来,甚是中肯。
    徐高道:“咱们长话短说,在下打算擒下万家愁,又不想伤他性命,是以希望两位能助一臂之力。”
    梅周二人为之愕然,梅刚首先道:“这事别说我不肯答应,就算答应了你,亦断断不能成功。”
    周老二道:“成功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我们为何要帮你这样做?万一不成功,这等仇家我可惹不起。”
    徐高道:“但在下已说出秘密,两位若不肯相助,那就等于是在下的敌人。在下虽是微不足道,但在下所代表的那些人物,只怕周兄感到更惹不起。”
    他由软功变为硬功.内情已渐露端倪了。
    梅刚仰天大笑,道:“不管你代表的是什么人物,我瞧绝对强不过万家愁。”
    他不等对方发话,忽然拉长面孔,沉声道:“我梅刚得蒙万家愁托以腹心,甚是信任,我岂能做出对不起朋友之事。”
    徐高摇摇头,道:“在下也不会要梅兄去做不忠不义之事,你若肯相助,包你于朋友之道无亏。此外,你们在江湖上闯荡,为的是什么?官爵?钱财?在下这儿都有。”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徐兄口气大得很,只不知你代表的是什么人物?”
    徐高越来越神采飞扬,秀逸潇洒,已全无江湖人的味道,倒是极像文武兼质的贵介公于道:“在下代表的是天下武林五大世家。”
    他掏出一件物事,托在掌心,动作甚是优雅。
    在他掌心是一朵两寸直径的梅花,五片花瓣颜色都不相同,异彩夺目,看来极薄,金属制成,也不知是什么,津巧美观之至。
    梅周二人啊了一声,道:“五彩梅花令。”
    徐高道:“两位认得这是五彩梅花令,定必知道这是天下五大武林世家联盟信物,因此若是与我作对,等于跟五大武林世家作对一般了。”
    周老二伸手出去,道:“在下尝闻人言,那五彩梅花令乃是采五种金属之津打造成,这五种金属之津有极轻重之分,故此托在掌心.使人感到此物忽轻忽重,甚是奇异,天下没有人能够膺造。”
    徐高明白他的意思,果真把那朵五彩梅花令放在他掌中,周老二据了一下,连忙还给徐高,道:“果然使人有忽轻忽重之感,徐公子是五大武林世家的代表无疑了。”
    他们瞧这徐高从极凡俗的样子,渐渐变得儒雅洒逸,前后判若两人。
    如今看起来他必是岭南徐家出来的人无疑,说不定还是承继徐家的嫡嗣世子呢。
    周老二又道:“这样不好,待在下与梅兄私下商谈一切,再奉复徐公子。”
    徐高道:“好,两位商量一下最好。”
    梅刚跟着周老二走开一旁,但面色却不大好看。
    他们在另一堆巨岩边站定商量。
    周老二道:“咱们只能商谈几句,不便让徐公子久等,因此请总在下言语率直。”
    梅刚道:“现下已没有拘礼的必要,我认为咱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他的面色仍然难看。
    “第一点我不作对不住万家愁之事,第二点即使我愿做这等卑鄙之事,万家愁的武功岂是我们所能动得了的。”
    周老二道:“第一点且不说它,关于第二点,你当时全力对付刘全,是以不曾发觉。但徐公子和我都瞧出万家愁的真正情况。”
    梅刚既惊讶又好奇,道:“他怎么样了?”
    周老二道:“我起初还不敢确定,但后来徐公子的暗示却使我确信判断无误,那万家愁武功虽是深不可测,但不知何故却好像负了内伤,或者有某种可怕的瘤疾,是以这刻急急觅地躲藏。”
    梅刚矮壮的身子微微一震,道:“果真有这等事么?”
    他说话之时,心中已忙着计算实力问题,假如周老二和徐高联合起来,那周老二不难打发,但徐高的底细却不知如何,这等情势甚是难以衡估。
    若在从前,梅则可能不加深虑,放手一拼再作打算。
    但今日迭连发生之事,那万家愁武功之高,固然令人不敢置信,还有那两名铁衣卫的武功,也强得出人意料之外。
    这徐高的造诣深浅如何?他可不敢妄下断语了。
    周老二又道:“咱们的处境实是不好处理,一边是天下五大武林世家,一边是武功通玄的万家愁。刚老,这件事可不是儿戏。”
    梅刚心念电转,立时已有所决定,当下颔首道:“好,咱们投靠武林五大世家,除了富贵荣华之外,想来天下也无人敢动咱们一根汗毛。”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刚老既然作此决定,那就回转去跟徐公子当面再谈。”
    他们迅快走回原地,徐高从他们神色中,已晓得他们的结论,待梅刚亲口说过,才欣然道:“好极了,兄弟若得两位之助,胜券在握了。哈……哈…”
    他仰天长笑数声,豪情迫人道:“不出十天之内,天下都将被这件事震惊,哈……
    哈……”
    梅刚却不表乐观,道:“万家愁武功之高,天下无双,咱们如何对付得了他?”
    周老二道:“徐公子要咱们帮忙的,正是因为万家愁武功太高,除了咱们,无人可接近于他。”
    梅刚哦了一声,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徐高用清晰坚定的声音道:“据我所知以及刚才亲眼观察所得许许多多的片断消息已可以连接起来。那万家愁目前身负内伤无疑,而且甚是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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