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毒门规矩
    邝真真道:“我自小吓大,用不着讲那些废话。”
    小朱道:“我不是存心吓你,但这儿的黑煞明风对咱们毒门中人正是对头克星,你自然知道,再过几天,你便会感到一身毒功大为减弱,真元也损耗了很多……”
    邝真真道:“快说正事吧,我若愿嫁与银老狼,便又如何?”
    小朱道:“你若肯嫁与他,日后的荣华富贵,说也说不尽,银帮主观下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是他的妻子自然威风无比,如果他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了,那时候天下都等于是你的,那种威风就更不用说啦!”
    邝真真道:“我见过银老狼见面,他也曾对我说了一些机密话,可是却没有想做皇帝之意,这等话乱说不得,你万万不可信口胡吹。”
    小朱道:“他就算不是自己做皇帝,但若是大事成功,篡夺了大明江山。他至少也是开国功臣,封个什么王是少不了的。”
    邝真真遵:“我若是肯嫁给他,你如此对我无礼,不怕我将来报复么?”
    小朱洋洋得意道:“这话正好说到节骨眼上面去了,我正是来跟你谈条件,如果你答应了,我才提合你们这段姻缘。”
    邝真真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段姻缘是捏在你手上,如果我不答应你开出的条件,你就不让我成功。是也不……”
    未后那个“是”字还未出口,忽然中断,小朱亦没有做声,但一点也不寂寞,因为在这宽广无比的山洞内,不知哪一处传来一阵接~阵的异声,乍声好像是几百几十个女人尖声呼救,其中还夹杂着号哭悲吟。
    细声时又似是万木摇撼,山魅厉啸,猿啼果鸣。
    真是说不尽的凄厉悲惨,回荡在绵延千里的穷壑大谷间。
    这些可怕的怪异声音只是隐隐约约传来,一时说不出是在何处发出。
    邝真真道:“小朱,你听见了没有?”
    小朱道:“听见啦,这就是黑煞阴风在风河中流动的声音。”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小朱呀,你怎知你自家现下藏身之处,不是在风河之中?”
    小朱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是陷入风河中,被黑煞阴风卷吞,化做劫发。于你并无一点好处,反而有坏处,对不对?”
    邝真真道:“或者你说得对,但坦白告诉你,如果我确知你那儿正是风河河道,我绝不告诉你。”
    小朱道:“只要你不知道风河河道的位置,我就不会有事情。”邝真真道:“这怎说?
    我一点也不明白。”
    小朱道:“我一向不信任任何人,如果这个人把风河河道位置告诉我,又告诉你,这个就靠不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邝真真道:“我还是不明白。”
    小朱格格笑道:“笨丫头,那人如果不可靠,我自是处境危险非常。反过来说,如果可靠,便没有危险了。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他根本不等邝真真回答,接着叹一口气,道:“人与人之间,看来只有互相利用,除非你有被利用的价值,否则休要相信对方的一切承诺。”
    邝真真道:“啊呀,照你这样说来,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一个可托腹心的好人了么?”
    小朱道:“管他有没有,你通通当作坏人看待,总不会吃亏的。”他们暂时沉默无言,生似是各自思索这些人生哲理,万家愁也暗自寻思,匆促间所得到的结论是:小朱把世上之人全都当作坏人看,这个办法的确有点道理,起码可以少吃亏。
    不过万家愁心中又隐隐觉得这个理论行不通,为什么行不通倒是不暇深究了。
    邝真真道:“你真会扯,讲了半天还说不到主题上,你究竟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小朱道:“说来简单之至。第一条我要你保证嫁与银帮主之后,不得明里暗里害我。”
    邝真真道:“第一条果然很容易,我本来就没打算害你。”
    小朱道:“不行,你得给我保证我才信得过。”
    邝真真讶道:“保证?你要我怎样保证呢?”
    小朱道:“你发个大誓,自然是按照咱们毒门规矩。”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咱们毒门大誓规矩是服食对方的特制药物,以及献出一件宝物。只不知你已配制了什么样的药物?”
    小朱道:“你别小觑了我,虽然那偏心的老鬼没有把五毒内经下卷传给我,但我在毒门二十年的时间可不是白过的,我自然能配一种可克制你的药物。”
    邝真真道:“那么你要我献给你什么宝物呢?”
    小朱发出狡诈的笑声,道:“哟,师妹呀,现下还装蒜么?当然是五毒内经下卷啊,别的东西我哪儿会希罕呢!”
    邝真真吁一口气,道:“还好,如果你要的是负心竹,那就麻烦了。”
    小朱讶道:“负心竹?你已取到手了?”
    邝真真道:“还没有,一个时辰以前,我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竹身,但后来又随风流走了。”
    小朱道:“这负心竹当真是在风河河中漂流、’邝真真道:“一点不错,我亲手碰到过。”
    小朱道:“但咱们手上的毒功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最忌的就是风河中的黑煞阴风。”
    邝真真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拼着功力受损,伸入黑煞明风中,可惜拿捏不准,还是被它流走了。你何不试一下?”
    小朱嗯了一声,寻思片刻,才道:“咱们毒门中人谁不想得到这宗至宝?别的不说,单是能够使咱们毒功立时津进好几倍这一桩好处,就使咱们乐死了。不过……”
    邝真真道:“不过怎样?你敢情是怀疑我的话么?我告诉你,我指尖真的碰到了负心竹。虽是只是碰触了那么一下,但缩手回来,指尖上仍然存留着极寒爇的圆融感觉,我一运功,登时吸入融汇在真气中,但觉先前被黑煞阴风损失了的功力,立刻弥补回来。”
    小朱喷喷有声,道:“这宗至宝当真如此神奇,真是不得了。唉,咱们若是取得此宝,五毒门登时天下无敌,哪须投靠借重别人之力!”
    对于邝真真的话,万家愁是半信半疑。
    疑的是他们所谈论的毒门至宝“负心竹”,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件物事,而且听来既古怪又直异,那负心竹怎会在这洞内的风流中漂流?至于觉得可信的则是部真真形容指尖的感觉。
    那是极为深奥的一种现象,当世之间有几种移功大法,即是把本身功力传输给别人,其中有一种果然具有这等奇妙现象。
    如果邝真真不是亲自试过,也必然是从前有毒门中人试过,才说得出这种移功大法的奇妙现象,因此她的话似乎又不是虚构。
    万家愁不觉对那黑煞阴风形成的风河大感兴趣,心中也有了主意。
    只听邝真真道:“你到底想不想得到负心竹至宝?”
    小朱沉吟一下,才道:“算啦,咱们五毒门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前辈高手为了此宝丧生,连尸骨也找不到。我是什么东西,还是不要垂涎妄想的好。”
    邝真真道:“奇怪!你从前不是这种人呀!”
    小朱道:“那是从前,自从偏心老鬼被我杀死,我知道你和本门其他的人都不会放过我,所以我隐姓埋名,变成最普通的渔民,住在那荒僻无比的海边,过着极贫困的生活,那段日子实在苦不堪言……”
    邝真真道:“这与你的野心和妄自尊大的性格有什么关联呢?”小朱道:“我日日对着茫茫大海胡思乱想,当然想出了很多道理。”
    邝真真道:“原来如此……”
    她停歇了一下,忽然又道:“不对,我且问你,你既是在极荒僻的海边过日子,怎会认识银老狼的?他们行踪隐秘无比,若不是他们找我,我也跟他们扯不上关系……”
    她话声忽然中断,沉寂了片刻,先哼一声,才接着说道:“是了,是你叫银老狼找我的,我明白了。”
    小朱笑道:“你聪明得很,果然被你猜对了。告诉你也不妨,银帮主等人为了修习至高无上的魔教奇功,全帮隐遁。他们早有布置,其中有一个人安排在海边,恰好是我住的那条小村内。由于这个缘故,后来我便谒见了银帮主。直到如今他功成出山,我才请他帮忙找到你。”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他把我安排在铁镜寺,你明知我必定对阴风洞很感兴趣,但又故意教他封闭此洞,使我可望而不可即……”
    小朱道:“那倒不是,这阴风洞老早就封闭了,我用心查探过,听说此洞是银邦主他们练功之所,故此布防严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明白。”
    邝真真道:“如果我不是有心入洞瞧瞧,哼,谭明查胜他们哪有这么容易就把我囚禁得住。”
    小朱道:“得啦,得啦,都是过去事,咱们别提啦,你若是按照本门规矩,发了大誓。
    我立刻禀明银帮主,要他把这件喜讯,遍告天下,还要遍请天下各门派有名人物前来喝盅喜酒。”
    邝真真道:“这等事何必弄得这么大的阵仗?”
    小朱道:“不,定要风风光光,天下无人不知才行。”
    邝真真冷冷道:“不行,我不能嫁给他。”
    小朱突然格格娇笑:“什么?他哪一点配不上你?”
    邝真真等他笑声停了,才恼声道:“怎么啦?我不喜欢跟他结婚也不行么?”
    小宋道:“行,行,其实银帮主也只有意思做个挂名夫妻而已!”这番话固然把万家愁听得增值糊涂,不明所以。就连那在人生旅游江湖险道走了多时的五毒魔女邝真真也如堕五里雾中,讶道:“他也不要与我成亲?你没说错?”
    小朱道:“没错,银帮主虽是明媒正娶,用大红花轿相迎,喜讯逼告天下周知,便知是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不过问你过去之事,将来也不管,只要你替他做面子,他可以让你和别的男人……”
    邝真真发出又好气又好笑的哼哈声,道:“这样的怪人天下少有,竟声明愿意戴绿帽子。那么他有没有说,关于他的行为我也不得干涉这一点呢、’小朱道:“那倒没有,他想是要修练某种奇功,所以对男女之事有所忌讳。”
    邝真真想了一下,道:“不谈啦,反正我不会嫁他。”
    小朱冷冷应道:“你再想想,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极是冷酷阴森,使人能够想象得出他的表情该是何等可怕。
    似他这等邪派人物,向来是翻脸无情,手段毒辣。
    邝真真当然晓得,当下说道:“好,我想想看。”
    小朱道:“你是很聪明的人,何必跟自己性命过不会。”
    邝真真道:“一来我觉得不容易忘杀师之罪。二来我是想你没有杀死我的能力。所以……”
    小朱道:“现在还是这样想么?”
    邝真真道:“不,我们可以商量一下,例如本门大誓若是免了的话,问题就容易解决些。”
    小朱道:“根本没有问题存在,你答应的话,荣华富贵迫人而来。你不答应只有死路一条。”
    邝真真寻思半晌,仍不死心,试探问道:“你有什么把握杀得死我?”
    小朱道:“你被规定在四根石柱当中的地方活动,对不对?”
    邝真真道:“对呀。”
    小朱道:“如果这四根石柱暗中改变了位置,你猜后果怎样?”邝真真道:“我猜不到,你说来听听。”
    小来冷笑一声,道:“你会在走动时,忽然发觉走入风河河道中,被那黑煞明风卷走,化为劫灰,你信不信?”
    万家愁开始行动,一步步向小朱行去。
    他现在已明白这阴风洞内最厉害的就是黑煞明风,而这黑煞阴风乃是循着河道卷吹,只要是不走入河道内,就可以没事。
    要知万家愁虽是武功强绝当世,但对这种大自然的奇异力量一点也不敢小觑。
    只不过一来听这黑煞阴风似乎对毒门中人才特别可怕。
    二来银老狼等人可以借这黑煞阴风之力练功,可见得还有趋避化解的可能性。
    那小朱所站之处,灯光如豆,虽不明亮,但对万家愁来说已足够了。
    万家愁走了五六步,身子渐渐飘移不定,有时不进反退,绕个小圈才往前挤了数尺。
    总之,他目标是九丈外的小朱,但行走时却不是直线。
    原来他已施展最上乘的轻功,蹈虚而行。
    四下涌上身来的彻骨寒风使得他身形飘摇不定,却总是顺着寒风势道极自然地借力向前滑移。
    这时万家愁全县灵敏的感觉都警醒活跃地接触寒风的压力。
    已经知道的是每一种阴寒的风每每是由几股强弱不同的气流形成,因此不但压力大有区别,每股阴风的寒冷程度也有分别。
    万家愁向前滑移了寻丈,身子的飘摇扭摆缓和了许多,乍看似是走出那一阵阵连续不断的风力范围。
    但其实万家愁全身上下各部位的肌肉以及肩膊四肢等,正在作不同程度的收缩和鼓突。
    如果脱去衣服,又有足够的光线,就可以看得出他有时是左胸鼓得高高,而右胸则塌陷下去,另外腹部大退等也是如此。
    原来他正是在极灵敏的感觉控制下,利用身体上各部位的鼓起或塌陷,巧妙无比地消卸了许多股同时袭上身的寒风。
    他全身每个部位好像都能独立作战,消卸化解了数十名高手击到的内力。
    因此事实上他正是施展至津至奥的武功,对抗强敌一般。
    袭到万家愁身上的寒风已变成连续不断,以及由更多股的风力组成,压力和冷度更为复杂。
    所以万家愁才须得动员全身上下各部位千变万化地应付。
    全身内力也须得作阳刚阴柔忽强忽弱等种种变化。
    他晓得现在处身的所在,一定是“风河”河道。
    那黑煞阴风必是其中特别寒冷又像刀子那么锐利的几股风力。
    若是换了别人,断无可能发觉那几股黑煞阴风除了特别锐利和寒冷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万家愁却感觉得出那黑煞阴风蕴蓄着惊天动地的潜力,极是可怕。
    若是将之触发,就算是坚硬的大石头,也轻易地被绞碎成粉末。他可不想和这种奇异的自然力量对抗,所以小心翼翼地缓缓向前沿移,大约一丈左右,身上压力一轻,晓得已脱出风河河道中心的急流。
    此时那小朱在他右前方丈许远的石柱边,手中的风灯一晃一晃的。
    万家愁目光扫过,顺便瞧瞧有没有别人躲藏在侧。
    那风灯在阵阵明风中虽然显得微弱黯淡。
    但万家愁只须借这一点点光线,便将他前后左右数丈方圆之地都看个清楚,清晰一如白昼。
    在小朱正对面三丈左右,石柱后露出一个长发技垂的人头和半边身子。
    万家愁认得正是被囚于此的五毒魔女邝真真,只见她眼睛睁得好大,却有茫然的神情。
    想是睁大双眼直看那小朱,但目力及得不远,是以露出茫然之色。
    她半边身子在往外,万家愁见她手足都没有镣铐或铁练绳索等物,心想邝真真若不是畏惧那黑煞阴风,则手足仅无束缚,自可轻易逃走。
    由此可见得那黑煞明风果然是毒门中的对头克星。
    他刚才横过风河,也感到那无数股风力之中,有些特别锐利寒冷。
    如果不是有军茶利神功护体,果然甚是难当。
    再者那些黑煞阴风隐隐蕴寒着无穷威力,这一点才最可怕。
    那微弱的灯光对万家愁实是大有帮助,因为当他瞧完了邝真真之后,游目四顾之时,忽见数十缕黑气在小朱和邝真真之间缓缓飘过。
    这些黑气如丝如缕,似断还经。
    因是细得像丝线一般,故此谈得肉眼难以分辨。
    万家愁凝神瞧了一阵,但见这数十缕黑气飘过之后。眨眼间又有数十线飘流而来。
    心想那一定是黑煞阴风了,原来本是有形质的,但在黑暗中无法看见而且。
    当下收回目光,低头一看,只见身上衣服外面,隐隐布着一层黑气。
    他身上穿的本来就是黑色衣服,如果不是先行察觉黑煞阴风有形有质,心有疑虑,则断断难以瞧出衣服上还沾有极淡的黑气。
    他暗中一运气,体内毫无异状,知道并没有被黑煞明风侵入体内。
    由此看来这黑煞阴风的威力仍然有限,可是身上附着这么一层黑气,终究心中老大的不自在。
    于是暗运玄功,登时全身衣服鼓起,涨得满满。
    接着生出一阵极微细的颤动,只见那层极淡薄的黑气,竟被弹离衣服的表面。
    可是万家愁内劲一收,衣服贴回皮肉之时,那浑身的一层黑气也跟着附贴衣上。
    这层黑气虽是极淡极轻,但被他全身上下透出的真气撑开再沾回去,这一离一附之间,万家愁可就发现敢倩连他面孔手脚都像衣服一样,附有那么一层黑气。
    只因极淡极薄,又没有异样之感,所以若不是碰巧发现,恐怕到了外面光亮的所在,也不一定会发觉。
    他暗自点点头,忖道:“是了,这黑煞明风碰上任何物事,便散布开来,新附其上。若不发觉,被这层黑煞阴风慢慢渗入体内,后果必定十分严重可怕。”
    心念一转,运起神功,全身毛孔透出劲气。
    那神功劲气本是无形之物,但这刻缓缓撑起那层黑气,却变成可以目睹。
    那层淡淡的黑气越撑越大,变成一个肿胀的人形袋子,万家愁心念疾转,暗忖这黑煞阴风既是气体,世上一切刀枪剑戟等兵器自是无能为力。但若是要以那神功劲气将之撑大胀破,以前未负内伤,劲气自可源源透出,不虞力尽。
    目下老是过度妄运神功,只怕触发了伤势,登时变成病弱之夫。那时如何还能抗拒明风侵体之厄?只听小朱笑道:“师妹,你半天不回答我的话,敢是答应了我的条件?”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我还有些疑问未曾想出答案,等我想通了再说。”
    小朱道:“那也行,但师妹啊,再过不久就是丑末,这是一昼夜之中黑煞阴风开始弥漫全洞之时,直至黄末才回到河道。我现下已告诉了你,如果你不赶快决定,到时我纵是想救你一命,也是无能为力。”
    邝真真冷笑道:“我从未听过有这等事,你休想唬我。”
    原来她被囚之时,已过了这个时辰,是以不知。
    她嘴上说得虽硬,但深知那黑煞阴风乃是本门诸毒的克星,毒功越强,痛苦越甚,至死方休。
    因此,心中实是十分恐惧。
    小朱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邝真真道:“若是黑煞阴风弥漫全洞,你难道就不怕?哼,我不信……”
    小朱道:“那黑煞阴风起时,全洞只有一处可以容身?”
    邝真真随口问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那黑煞阴风?”
    她这句话并不指望小来回答,但万家愁却大感兴趣,心想这黑煞阴风有什么特殊之处还不知道,但却有如附骨之疽,十分可厌。
    小朱笑道:“就算告诉了你也不妨,没有黑煞阴风之处便是风眼,方圆约有一丈,四面虽是可以绞碎大石的黑煞阴风,但风眼之中却没有半丝风,连棉絮也不飘动。”
    他这“风眼”的话并非胡诌,凡是台风都有风眼,亦即是暗风的中心,当风眼经过之时,风消雨停,倒像是那场台风已经远去一般。
    只听小朱又道:“师妹,你不必胡思乱想,我现身之处,并非风眼。我怕你乱打主意,还未抢到此地,自身已送了性命。”
    邝真真冷笑道:“嘿,嘿,好笑得很,我可没有这么笨。试想作为人好狡卑鄙,我怎会轻举妄动!”
    万家愁却暗叫一声惭愧,若不是身外那一层黑煞阴风的人形套袋未曾除去,心中感到碍手碍脚的话,很可能已经跃过去,把小朱拿下,占夺了那处位置。
    小朱道:“师妹你骂我,我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为人好角卑鄙是一件事,我这儿是不是风眼位置又是一回事,你怎可缠在一起说?”
    邝真真道:“哼,本来就是同一回事。试想以这种反复阴险之人,心中定然也算计别人和你一样。所以你怎肯先站在风眼位置,让人家有可乘之机?”
    小朱嘻嘻笑道:“高明得很,果然猜得很对。喂,师妹,我说你还是爽爽快快答应了,咱们立时离开这凶险之地。到了外边,谭明董胜他们晓得你是帮主夫人,自然加意奉承,岂不快活自在!”
    邝真真刚刚呸了一声,忽然侧耳而听。
    原来此洞不知有多大多深,此时四面八方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繁嚣的声音,入耳叫人心下烦躁不已。
    小朱厉声道:“我已告诉你时间无多。待会儿黑煞阴风一起,那就来不及了。”
    邝真真听得那异声隐隐,心中便无端惊悸之极,额上微微沁出冷汗。
    登时晓得那当真是黑煞明风欲起的声音。
    原来她自幼修司毒功,不但全身藏有毒物无数,连她体内血液都有剧毒。
    那黑煞阴风乃是诸毒克星,故此她毒功越高,感应越强。
    万家愁远远见她似是浑身颤抖,显然害怕无比,不觉惊讶想道:那阵阵异声虽是凄厉可怕,却也不须惊惧至此,她可不是没有胆子的普通女孩子呀?邝真真颤声道:“好,好,我答应啦。”
    她深知身上毒功消散之时,那万千无量的痛苦,难以形容,是以心胆俱寒,骇得连声音也控制不住。
    她接着又道:“你!你快过来吧。”
    小朱道:“那也不忙,只要你答应,时间就一定够用。”
    话虽如此,但说话速度已经大为加快,可见得时间还是要争取的。
    “师妹,你小心听着,咱们之间有一条风河河道,河道中永远有着黑煞阴风,所以你不能就此过来。”
    邮邝真道:“那……那便如何是好?”
    她出手杀人,毒辣且快,干净利落之至。
    万家愁对她这一着,既佩服但又厌恶。
    他本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也从来不受戒杀行善的观念所限困,但对于邝真真的毒辣杀人之举,却是由衷地感到厌恶,只是现下听她害怕发颤,大有孤零无助任人欺可怜态,胸中陡然泛起豪情,正要开口,小朱却早了一步应道:“你别惊慌,我有办法。”
    他止歇一下,突然哈哈大笑,道:“师妹啊,以你的为人,哪有惊慌之理。唉,刚才一刹那间,我好像回到七八年前,那时候你梳着辫子。咱们逛到一个村子,有两条恶狗狂吠扑来,你吓得连连叫我。
    我一面叫你别怕,一面出手毒死那两条恶犬。然后咱们又暗暗施毒,杀死那养狗人家大小七口,出了胸口中一恶气,哈……哈……”
    他想起旧事,声音中流露出感情,竟使人觉得他那女子似的嗓音忽然悦耳得多。
    不,他们那时年纪尚轻,手段已经那么狠毒残忍,这话听了却又令人万分增厌。
    邝真真叹息一声,道:“唉,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多好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小朱道:“师妹,你亲自毒杀了两人,还用棒子打那尸身,这才出了气。哼,你的心肠自小就那么冷酷残忍,你的惊慌都是装出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邝真真尖声道:“这会儿还说那些废话做什么?我不是答应了你么?”
    万家愁突然泛起了不想救她的念头,心中尽是厌恶他们两人的情绪。
    但旋即哑然失笑,暗念此时何必多想别的,还是赶紧找一找那风眼所在为要。
    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找,一来他根本全无线索可寻,二来小本的那边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朱道:“我抛一件东西到你身前,你拾起来,再依我之言施为。”
    说时,扬手抛了一个白色的小囊,落在邝真真的面前。
    邝真真想是无法考虑了,依言拾起,讶道:“这个小白布袋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朱道:“那是救你性命之物,小心丢了我便不能救你啦。”
    邝真真忽然讶道:“咦,还有细线……哎,是你拉扯那根小线么?”
    小朱哈哈一笑,道:“不错,你被小白布袋里面弹出来的小针刺痛了小手,对不对?”
    邝真真道:“是呀,这就是你施加我身的剧毒么?”
    小朱道:“笑话,那毒针没刺伤你手,你以为我瞧不见么?”
    邝真真愣了一下,才道:“你!你看得见?”
    小朱道:“当然啦,但不要紧,你故意装作被毒针刺手,哎地叫一声,这时我那白布袋冒起的神仙瘴刚好钻入你目中。哈哈,这神仙瘴如是由鼻孔吸入,毒力有限,但若是从口中钻入,嘿,嘿,那毒力你也知道的。”
    万家愁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毒门高手施毒的手法果然诡奇之极,连对方心理也得摸透,算得准。
    这等手段真是叫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邝真真道:“原来你已算定我不会被袋中毒针所伤,所以假装说看得见我,唉,我又上了你一个当啦。”
    小朱道:“老实说,对付别人我还真懒得动这么多心思,但你却与别人不同,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喂,师妹……”
    邝真真应道:“是,怎么啦?”
    小朱道:“把小白布袋捡起来……”
    万家愁可看得见,那邝真真果然已把布袋丢在地上,闻言又抬起。
    他心中惊异不已,自个儿暗暗盘算道:莫非他当真瞧得见,否则他怎知布袋已丢在地上?
    小朱道:“你把毒经放在袋中,我瞧瞧若是不假,便带你去风眼躲过大劫。”
    邝真真道:“好吧,但本门这本宝籍已经传了数百年,虽然都很小心收藏,但纸质已经脆黄。若是卷起塞入袋内,只怕其中有些会碎裂飞散。”
    小朱哼了一声,但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便道:“那便知何?”邝真真道:“小朱哥,我既已答应了你,又吞下了神仙瘴,自然无反悔害你之理。不如让我亲手把宝籍秘典奉上,岂不稳妥?”
    小朱想了一下,才道:“这话有理,我要你塞在小布袋之意,只不过怕本门宝藉被黑煞阴风沾上,登时化为灰……”
    邝真真道:“本门秘发只载着各种毒功秘诀,本身无毒,那黑煞阴风恐毁它不了。”
    小朱道:“你岂可如此粗心大意?这本宝藉经本门多少前辈捧读收藏,本来无毒之物,也变成剧毒无比。除了本门之人,只怕还未看完一页,便毒发身亡了。”
    邝真真道:“对,对,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一件东西,在双掌中翻来覆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万家愁直皱眉头,心想邝真真莫非还存有歹心,在那秘籍上施展手脚?但如果小朱被弄死,则她所中的神仙瘴又如何能解?小朱忽又扬手,抛了一件东西过去,道:“师妹,这是个大布袋,你钻入袋中,卷曲身子,我把你拉过来。不过你必须有耐心点,因为通过风河之际,必须很慢,以免那黑煞阴风受到鼓荡,登时触发潜能。那时候连我也难逃大锅。”
    邝真真道:“不,要我从风河河道中通过,简直是叫我送死。”小朱道:“这布袋不是凡物,黑煞阴风无法沾附或透湿过布袋。你入洞通过这条河道,那件白衣便是跟这布袋作用一样。”
    邝真真道:“原来如此,哼,谭明他们还哄我说,那件白衣已沾了黑煞阴风,须得赶快脱下丢掉……”
    小朱道:“你那边丢掉,他们这边就收回来了,哈,哈,他们此计也妙得很,谅你不敢不赶紧丢掉。”
    邝真真打开袋口双脚先入袋,然后全身缩人袋中,卷曲在一团。小朱开始扯动手中小索,拉她过来。
    万家愁运功小心查看,只见那布袋缓缓进入河道之后,小朱更小心更慢,那个布袋几乎瞧不出还在移动。
    这时那些细如丝缕的黑气经过白布袋时,黑白分明,看得更为清楚。
    同时也看得出布袋内的邝真真颤抖不已,万家愁尝过黑煞阴风奇寒刺骨的滋味,心中登时明白。
    想道:是了,这白布袋不知是何质料缝制而成,虽然挡得住黑煞阴风渗附,但却挡不住寒冷。
    邝真真内功造诣有限,自然冻得发抖了。
    其实他把这布袋的神效看低了,若不是此袋有辟冷灵效,以邝真真的功力,早就冻死结为冰块了。
    万家愁见小朱动作极慢,还须一段时间才能把她拉得过来,当下收回其他念头,单单寻思破那身外这一层黑煞明风之法。
    他对付这等古怪神秘的物事,自然而然当作与敌手相斗一般,是以脑筋比平时灵活百倍。
    在一刹那间他已考虑了七八种方法,但都无法料想以后的变化。这正如动手过招,若是不能看透敌人招数的后着变化,胡乱应付,就等于庸手斗殴,称不上武林高手了。
    万家愁的武功已达宗师地位,自然更不肯莽撞。
    他眉头略皱,四肢身体透出的真力劲气突然增强了少许。
    只见那一层极淡的黑气微微波动,宛如水面忽来微风,起了涟港一般。
    万家愁心头一动,想出一法,暗念此法虽然无功,也无后患,是以大可一试。
    当下更不迟疑,双唇微露一线,吹出一缕真气。
    这缕真气宛如利剑一般,随着他脑袋转动,在齐肩处把那黑气人形袋子切割了一匝。
    他武功已入化境,虽是颈子以下的身子纹风不动,但脑袋却转了一匝,疾转回来时,嘴巴一张,又喷出一口真气。
    这口真气强劲而不锋锐,乃是向上喷吹。
    只见一蓬淡淡黑气迅疾飞上洞顶高处,不知去向。
    万家愁目光流转,但见身上那层人形黑袋上面已经少了一截,当下身随念动,直直拔走丈许,飘落一旁。
    他暗中欣然微笑一下,心中甚是得意舒畅。
    转眼向小朱那边望去,但见那一大团白布袋还在河道中,耳中所得异声更盛,老远若近,悟恰似飘风立时卷到一般,不禁暗暗替他们着急。
    小朱仍然很沉得住气,万家愁反而忍耐不住,举步向河道行去,却是漂向上游那边。
    他眼中之锐非同小可。
    看准了数十股如丝似缕的黑气缓缓走过,等到了中断那少少空隙时,屈指轻弹,登时一团无形劲力疾射出去,这团劲力宛如一头小鸟,从黑煞明风中断的空隙飞过去,竟是十分顺利,全无阻滞。
    其后接着漂到的数十缕黑煞阴风全无波动,可见得这黑煞阴风前后中断之间的空隙,并无连系。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万家愁等了一下,那数十股黑煞明风又忽然中断。
    他一晃身已从这空隙处飞过河道对面,站定身子之后,迅快查看。
    但见河道中的黑煞阴风仍是缓缓漂流,而自己身上也没有沾上一丁点黑气。
    他仰天打个哈哈,却只是一个姿势而已,喉咙中并没有发出声息。
    原来万家愁虽是历经劫难,但终究入世未深,童心犹在。
    飞渡风河道之举虽然不算艰危,却证明了他的观察和判断极为正确,心中不禁涌起打胜了一仗的欢畅。
    他跟着又来回各飞渡了一次,心想那黑煞阴风现下没有什么威力,要救出邝真真可说易如反掌,当下向邝真真那边移去。
    小朱虽然手中有灯,还极力聚拢眼神,向m真真那边注视,但他的目光仅勉强看得见周围一丈内的景物,还是依稀股股而已。
    万家愁这刻已经站在邝真真适才所站之处,瞧着邝真真在白色小袋内,极缓慢地向小朱那边移动。
    布袋是白色的,所以沾附在上面的黑煞阴风清晰可见,这刻已变成一层极薄的黑气,团团裹住那布袋。
    四面八方的异声一阵比一阵强烈响亮,万家愁心下嘀咕,想道:不知那黑煞阴风发作时有多大威力?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心念一次,迅即又从阴风间隙中跃过去,悄悄站在小朱身后。
    他的武功比小朱高强百倍,行动之际全无声响,小朱做梦也想不到背后有个人站着。
    小朱胸有成竹地慢慢地拉那布袋,忽然停手,拿起垂在地上的细索,又取一支木尺,量度起来。
    他由细索末端一直量去,到后来细索已绷得笔直,只见索上打着三个结,每个相距半尺左右。
    小朱量到第一个索给,伏低身子,另一只手摸到刻在石地上一道横线,在风灯灯光下比对了一下便再缓缓扯动绳索,直到当中绳的结恰好与点上横线齐平,这才停手,大声道:
    “师妹,我说话你可听得见?”
    白布袋内的邝真真身子籁籁而抖,道:“听见……”声音沉闷发颤。
    小朱道:“你若是觉得忽然更寒冷,胸口级网快要透不过气来,赶紧拼命叫一声。”
    他把这话重复了一次,还要邝真真回答知道了,这才又开始扯动绳索。
    这回的速度更加缓慢了,万家愁虽是瞧不见他正面,但也知道他极是聚津会神,心想这厮果是真心要救出邝真真,不如等他把邝真真拉过来后,再等到黑煞阴风发作完再说。
    于是万家愁一声不哼,静等小朱施为。
    要知那小朱强迫邝真真嫁与银老娘为妻之举,万家愁自是大为气恼,决意重重惩治小朱一番。
    但为了想多知道一点有关银老狼的情况和下落等,便又不肯鲁莽出手。
    突然耳中听到两个人的步声,一个从东面行来,一个由南面行来。
    步伐十分轻捷,显然武功甚高。
    万家愁大是惊异,心想这等险恶黑暗的地方有人出现,定是有谋而来,断断不是进来游逛。
    只不知这两人是何路数?他不愿离小朱太远,以免黑阴风大作之时,来不及随他躲入风眼,当下一纵身,便如轻烟般飞起两丈,左拿一搭石柱,身形便粘附柱上不动。
    万家愁居高临下,等了一会儿,只见两团极谈的黄光迅快飘来,各自在距小朱丈许处倏然停步。
    万家愁瞧得真切,他见这两人一身白衣,手中各自提着一盏风灯。
    不过他们的风灯用黑市团住,只射出少许灯光,照在地上。
    在这阴风洞内,情形甚是特殊,小朱的风灯不加遮蔽,尚且灯光如豆,甚是黯淡,何况把灯光遮起来,除了提灯之人可以照见地面之外,相距寻丈便见不到光影了。
    那两人没有聚在一起,彼此相隔两丈余,也不知互相瞧得见瞧不见。
    小朱自是不知道这两人来到,拿尺量过手中绳索之后,忽然丢下绳索,双手平伸出去。
    万家愁心下纳闷,不知他是何用意。
    见他双手五指又过了一阵箕张,似是准备抓取什么物件一般,又见他把风灯放在脚尖前数尺之处,忽然恍括:是了,他打算捞取那风河河道中漂流的负心竹,那么他把邝真真放在那个位置,必有深意。
    哎,对了,他叫邝真真忽然感到奇冷透不过气时,挣扎大叫,这一定是那负心竹漂到时的预兆。
    哼,他想一举两得,一则替银老狼成就好事,二则利用邝真真查出负心竹漂到的预兆。
    这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啊……他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对于小朱利用邝真真找寻负心竹漂到的征兆之举,也知是因为他们毒门中人,对这黑煞明风感应与常人不同之故。
    换了别人在布袋中,万万不能测出这征兆。
    白布袋中传来邝真真颤抖的声音,道:“小朱,你为何不拉我过去?”
    小朱道:“你耐心点,若是不依趋避法门,只怕触发了黑煞阴风,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邝真真突然厉声道:“这话不尽不实,你必是有什么坚计诡谋!”小朱哈哈一笑,道:
    “你已答应了银帮主的婚事,那就是帮主夫人了,我小朱还敢有什么好谋诡计?”
    邝真真哼了一声,想是感到此言有理,所以不再多说话。
    万家愁但见那团黄光中,左面的一团突然后退,接着向右方移动,到了右面那团黄光后面寻丈处,便停住不动。
    他好奇心一起,掌心向往上吐,身子一退飞了两丈,轻轻飘落地上。
    接着走近前面那团黄光,目光到处,只见此人瘦瘦高高,头发花白,面庞瘦削见骨,露出冷酷阴毒的神色。
    这个高瘦者目光凝聚,紧紧盯住小朱那边,也露出凝神聆听的神气。
    万家愁认不得此人是谁,只知不是从前踉随银老狼的章武帮高手。
    当下移近后面那团黄光,只见是个中年美妇,面庞白皙之极,似是自小至今从未晒过太阳一般。
    万家愁也不认得她,心下一怔,忖道:这个女人虽是长得美丽,但眉宇之间一片冰冷,教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只不知这两人是何门路?在这儿有何图谋?他知道等下去必定可以获得一些线索,以解心中疑团。
    又见那中年美好目光不时四下流转扫视,不似那高瘦老者一味凝瞧小朱,登时又知她武功比高瘦老者高明一些,故此她能发觉老者的灯光而绕到后面。
    万家愁微微一笑,目下这等情形不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老鹰呢。
    只是他这头老鹰却是头糊涂老鹰,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是。
    邝真真突然叫了一声,声音低郁颤抖之极,一听而知她冷得要死,勤闷得透不出气,绝对不是装假。
    高瘦老者放下风灯,无声无息、向前跃去,手伸处五指如钩,扣住小朱颈后大袕。
    小朱左手抓住一支四尺长的细竹,右手伸向地上的细绳,手指只差两寸,便被高瘦老者扣住了要袕,全身僵硬如木石,动弹不得。
    他武功本来不弱,说什么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人擒住要袕。
    但其时他诡计得逞,左手果然捞住了毒门视为无上至宝的负心竹,这一喜非同小可。
    此时他还不忘救回邝真真,否则再迈片刻,她在那股凝聚如往的黑煞阴风冲卷之下,势必送了性命。
    故此他一方面大喜欲狂,一方面又要顾人。
    那高瘦老者五指抓下时,竟毫无所觉,登时身落入手,丝毫动弹不得。
    小朱虽是袕道受制,仍能开口,道:“干什么?你是谁?”
    高瘦老者阴恻测冷笑一声,道:“你是温跤子的门下,对不对?”小朱心头一震,哈哈道:“你……您老是哪一位?”
    他马上改口尊称“您老”,便因他师父平生最忌讳跤足残疾,别说他破子,即使有人多瞧他一眼,这人也无端送了性命。
    这虽然是昔年在生之事,但眼下忽然听到,师父余威仍存心中,禁不住还是大吃一惊,并且猜出说话之人是谁了。
    高瘦老者冷冷道:“老夫三十年前被温跤子暗算,五毒门掌门人大位才落在他身上,你听过这回事没有?”
    小朱牙关互叩,得得有声,颇声道:“您老是魏师伯,是本门数百年来第一高手,弟子自然知道……”
    万家愁不禁惊讶忖道:原来这姓魏的是五毒门第一高手,但我瞧他不算如何高明,莫非他以毒功见长?要知万家愁武功已达“宗师”境界,眼力自是高明无比。
    那高瘦老者举手投足间,武功造诣如何,万家愁心中便已有数,他见过五毒魔女邝真真出手,两相比较不过是伯仲之间而已。
    殊不料这姓魏的高瘦老者便是毒门第一高手,是以大为惊讶。
    高瘦老者心中感到受用,口气缓和不少,道:“难得你还知道有老夫这一号人物。哼,三十年前若不是温破子伤了我五道经脉,那毒门第一高手自然是老夫莫属了……”
    万家愁这才知道小朱乃是拍马屁而已,只听小朱道:“魏师伯昔年出道,只转了那么一匝,三湘两湖的十八个城镇同时瘟疫大作,死了上千盈万的人,咱们毒门弟子谈论起这件事,无不惊服得五体投地,公认是毒门数百年来未曾有的伟大杰作……”
    高瘦老者哼了一声,却非不悦,反而大有自负得意的味道。
    “这孩子晓得老夫的厉害,也算是可取之处,老夫须得手下留情了!”
    小朱大喜道:“魏师伯圣明神武,光沐天下,弟子敢不竭诚尽忠,肝脑涂地,以报大恩大德之万-……”
    他随口说来,满嘴澳词,极为流畅,倒像是素来习诵得烂熟一般。
    高瘦老者道:“小子果然见机得很,好,待我拿负心竹,再行发落……说话之时,一伸臂夹夺过那支细长竹子,仰天大笑道:“负心竹!哈……哈……我得到了负心竹……”
    他笑声欢畅异常,再也没有半点阴险诡毒的味道,可见得他得到这支负心竹,真是大喜欲狂,心情兴奋无比。
    突然间他笑声中断,不声不响。
    小朱道:“恭喜魏师伯,从此一竹在手,天下无敌,普天之下,都得尊奉你是武林第一高手啦……”
    他没听到声息,又道:“魏师伯,弟子全身冰冷,您若再不释放,弟子一条狗命便没有啦!”
    高瘦老者嗯了一声,如在梦中醒来,道:“你说什么?哼,释放你么?那是万万办不到。瞧你小子机灵知趣的份上,不给你活罪受便了。”
    小本大惊道:“魏师伯,弟子给您做牛做马,忠心不贰,您……您老饶了弟子一条狗……哎……”
    他话未说完,突然凄厉大叫一声,随即四肢软垂。
    高瘦老者随手把他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接着又仰天大笑,只笑得三四声,忽然大咳一下,接着气喘不已,发出呼喀呼啃的声音。
    原来他正在大笑之时,后颈大袕突然一麻,气息逆运,登时心烦气促,血气翻腾。
    只能张大嘴巴拼命吸气,就像那离水的鱼儿一般。
    姓魏的高瘦老者心知后颈后“大推”袕受制,敌人的内力由指尖直透入来,虽是已闭了袕道……咱己动弹不得,但指力仍然没有收回,所以气息逆运,血气翻腾,难受无比。
    他身后站着那个中年美妇,左食指伸出,点在对方后颈上,过了一阵,才收回指上内力,但指尖仍然抵住对方。
    姓魏的老者连咳数声,气息渐顺,也能够开口。
    “是哪一位高人跟小老儿开玩笑呀……”
    声音甚是柔和驯良,与刚才的阴毒冷峻截然不同。
    中年美妇低哼一声,道:“高人的称呼我可不敢当得……”
    高瘦老者惊噫一声:“你……你是黎嫂?”
    中年美妇道:“不错,我可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尸横遍野魏寒,竟是冥天府中的一名老仆,嘿……嘿……”
    末后两声冷笑,竟充满了仇恨激愤之意。
    尸横遍野魏寒身子打个冷颤,他平生害人无数,听惯了这种充满仇恨的声调,心知那黎嫂必是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落在她手中,定难活命。
    当下忙道:“黎……黎嫂,咱们同在冥天宫中执役多年,小老儿实是不知几时得罪过你老人家,小老儿老是有什么过错,您老人家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尽管打骂,小老儿感思云德,以后断断不敢再犯他那种阿谀奉承态度,肉麻之至。
    黎嫂哼一声,道:“我瞧五毒门的真功夫有限得很,倒这一门拍马屁功夫,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原来黎嫂刚才已听过九头鸟朱容对魏寒的百般诌媚之言,现下又听魏寒随口而出,尽是奉承讨好的话,登时发现其间竟是大有脉络可寻,禁不住出言讥讽。
    魏寒想也不想,接口道:“岂敢,岂敢,敝派的功夫简直是儿戏胡闹,哪有一宗可以跟黎嫂您老人家比啊……”
    他忽然发觉这个马屁拍错了,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小老儿说的是真功夫,不是马屁功!那……那马屁功自然是敝门天下第一了,哈……哈……”
    他本后两声干笑笑得勉强之极,教人听了大有毛骨惊然之感。
    黎嫂冷冷道:“三十年前两湘三湖几个城镇同时发生的大瘟疫,当真是你的杰作了?你若有此本事,我便还有用你之处。”
    魏寒忙道:“昔年那一十八城镇的瘟疫当真是小老儿使的手脚,小老儿万万不敢欺瞒您老人家。”
    魏嫂道:“原来如此。”
    声音已变得很柔和,生似跟老朋友谈心一般。
    “那时候我家住在衡阳,我还记得那场瘟疫来势好凶,十天不到,衡阳便变成一座空城。”
    “那些还没有染上疾症的人家都搬到乡下去了,城里大街小巷全无声息,路上除了死人之外,便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魏寒啊了一声,道:“原来您老人家恰在衡阳,小老儿那时若是知道,定当趋谒问安。”
    魏嫂呸一声,道:“胡说八道,还问什么安,我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被你害死了,哼,我和你仇深似海,三十年来我恨不得寝你的皮食体的肉。”
    魏寒心头冒起一股凉气,大惊想道:“我命休矣,原来她三个儿子命丧我手,此仇此根的确如山之重如海之深,唉,魏寒啊魏寒,你刚夺得了负心竹,满以为但须潜修练七七四十九日,练到竹与身合,可抵别人三四十年苦修武功。那时候,不须再受冥天宫羁管,重入江湖,天下难有敌手。唉,唉,谁知半路杀出这个贱人,使我雄心壮志都成泡影,连这条老命也保不住……”
    只听黎嫂冷冷道:“我的私仇虽是日夕不忘,但你既是冥天宫侍者,那还害了。老天爷却教你出手杀死了小朱,他也是冥天宫之人,我今日公报私仇,让你尝尽绝阳十二手的滋味,略解我心头之恨!”
    魏寒一怔,忽觉一缕冷气透入经脉,锐利如刀,所至之处,髓凝骨裂,奇疼难当,禁不住痛哼连声。
    他身为五毒门高手,识得这绝阳十二手乃是当世著名的残毒奇功手法之一,比之分筋错骨手法还要痛苦几倍。
    他起初一征之故,正是因为晓得绝阳十二手乃是伤心谷秘艺,那伤心谷一派全是女子,谷规不但严禁婚嫁,连误闯入谷的男人也从没有一个活着出谷。
    因此她如何会有儿子?他极力忍住奇疼,道:“那么您是伤心谷高手了,啊,您不是姓黎,是伤心谷主厉无双……”
    她嗯了一声,已等于承认了。
    魏寒哼卿了几声,“您的老大老二老三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您的什么人?”
    厉无双冷冷道:“好教你死得瞑目,那是我在衡阳故居豢养的三只爱犬,灵慧无比,比你们具男人强胜万倍。”
    那厉无双死了三只爱犬,便把魏寒恨如切骨,别人听了定必讶异不已。
    但偏生魏寒听了却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
    要知五毒门之人,根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自家心爱之物,却宝贵无比。
    甚至一时的喜怒,便可以伤残无数生灵。
    当下连连道:“小老儿实是该死,没想到那温疫竟波及厉谷主的爱犬,哎……啊……”
    他痛得大叫,话已说不下去。
    厉无双内力略收,让他透过一口气,冷冷道:“本谷的绝阳十二手,一层比一层厉害,你若是熬得过十二层不死,我便饶了你,嘿,嘿,现在才不过到了第二层,你最好别大呼小叫,省点气力瞧瞧能不能熬过去为妙!”
    魏寒连忙道:“厉谷主明鉴,那小朱只不过被毒气裹住脏腑,还没有死。您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一命,日后为您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厉无双听得小来未死,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口中仍然冷冷道:“我和你这具男人讲了这么多话,快要被你熏死啦,谁希罕你做牛做马。哼,今日断断容不得你活命!”
    话说得狠,指上却没有劲力透出。
    魏寒只道她心毒意已决,难逃一死。
    陡然间触发了凶毒怒声骂道:“臭婊子,臭滢妇……”
    他一口气把平生识得的脏话全搬了出来,像连珠炮似的,好不顺溜。
    一连骂了几十句,竟然没有一句相同重复。
    厉无双又气又奇,一时听呆了。
    她自从投身伤心谷门下,其后升任掌门,直迄如今,已活了四五十岁,但这十年间和男人说的话,寥寥可数。
    哪曾得闻如此洋洋洒洒蔚为大观的脏话,故此又是生气,又是惊异。
    魏寒怒气发泄了,神智稍清,想起那绝阳十二手的厉害,顿时心寒胆落,忍不住哀声乞饶,连祖奶奶也叫上了。
    他怒骂和求饶之言,前后相接,也是一般的流畅生动,当下又把厉无双听呆了。
    他们已耗了不少时间,四下异声如潮,越发刺耳惊心。
    魏寒声音斗然中断,两人都侧耳静听。
    接着魏寒又道:“厉谷主,黑煞阴风现在已封闭了回宫之路,您知不知道风眠在什么所在?”
    厉无双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知道不成?哼,你只是冥天宫的侍者,岂知风眼所在的秘密!”
    魏寒道:“对呀,这是本宫秘密,料您也不得而知。这样好不好,刚才小朱言道他晓得风眼所在,待小老儿收回毒气,让他活转来,然后命他引领咱们到风眼去,避过这阵黑煞阴风再说!”
    厉无双权横轻重得失,终究是自家性命要紧,于是伸出右手向魏寒手中的负心竹抓去,道:“那也使得,权且饶了你的狗……”
    那个“命”字还未说出,忽觉已捏在掌心的那支负心竹一下子没怞夺过来,竹子突然微颤一下,脱手掉落。
    她乃是武林高手,连眼珠也不须转动,掌势一沉一捞,却捞个空,那支负心竹居然在空气中融化消失了。
    厉无双这时讶疑多子惊骇,目光一扫,眼前暗黑朦胧,但灯光所及的地面约三尺方圆,却哪有负心竹的踪迹?厉无双惊疑更甚,道:“魏寒,那负心竹敢是会随风而逝?快说……”
    魏寒道:“此竹从前被黑煞阴风托住,在风河中漂流了几百年,小朱利用他师妹身上毒功的感应,察知负心竹漂到,还利用她身子把负心竹碰到他手中。若无黑煞阴风所凝的气托住,绝对不会飞逝。”
    他的话已说得明白不过,厉无双道:“奇怪,那负心竹刚一掉落,便无影无踪……”
    魏寒道:“那竹若是掉在地上,必定发出巨响,有如大铁锤砸在石头上一样,咱们断无听不见声响之理。”
    他后颈袕受制,背向着厉无双,故此不知道负心竹消失无踪。
    他接着又道:“或者那竹子在你我身上也未可知,快拿灯照照看。”
    厉无双提灯在他身上照过,又查看过自己全身,道:“没有,这不是怪事么?”
    她的手指已离开魏寒绕到前面。
    魏寒暗中提运真气,希望冲开受制袕道。
    但那股内息却散涣无力,全然提不起来。
    厉无双忽又惊道:“魏寒,那小朱为何不见踪影?”
    魏寒的头不能转动,但眼珠往下溜,仍可瞧见地面。
    但见厉无双手中的风灯放在面前六六尺的地面上,空荡荡的哪有小朱的影子。
    “不好了!”
    他大惊道:“我的千毒闭心功想是功力不足,小朱自能解救,乘机抢走了负心竹……”
    这个解释已是唯一想得出的理由了,厉无双再用灯照看了一下,道:“连他的师妹也不见啦,不错,定是小朱这厮捣鬼,只怪魏寒你功力太差,被他逃走了。”
    魏寒道:“厉谷主,且先别怪小老儿,咱们现下须得从速设法躲过那黑煞阴风……”
    厉无双沉吟一下,随手一掌拍在魏寒身上,魏寒登时全身一松,四肢恢复活动能力。
    他提其气,在各经脉中运转一匝,晓得刚才受到绝阳十二手的伤势甚轻,不足为虑。当下道:“厉谷主,黑煞阴风的威力,咱们素所深知。若是有负心竹在手,纵然小朱已死,我仍可以仗那负心竹开路,你提风灯断后。”
    此时不但四下凄啸之声更盛,吸到身上的风力也增强不少。
    厉无双冷笑道:“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虽然黑煞阴风见光即化,但这盏风灯那里挡得住劲烈,狂风还不是一早就吹熄了?那时候你有负心竹在手,我非遭劫不可,就算逃得过这场黑煞阴风之厄,但你有了负心竹,毒功增强数倍,我制不住你反倒被你所杀无疑……”
    魏寒道:“咱们若是联手度过这场大劫,便是共患难朋友了,厉谷主何须多疑!”
    厉无双冷哼一声道:“臭男人的话岂可相信,本谷主宁愿同归于尽,也不信你。”
    魏寒道:“现下咱们还争论什么呢,负心竹已经不见了,咱们若想不死,只有一个机会了。”
    厉无双道:“什么机会?”
    魏寒道:“你我入洞之时,必有风灯照路。咱们把这三盏风灯排放妥当,你我后背相抵,全力护住灯火不灭,这场灾劫还有解救的机会。”
    伤心谷主厉无双呸了一声,道:“本谷弟子连话也不跟臭男人说,何况身子相触联手合力,休想,休想!”
    魏寒道:“咱们合力对付灾劫,这跟别的情形全不相同。”
    厉无双斩钉截铁地道:“不行,你休作此想。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魏寒听她口气甚坚,不禁大惊失色。
    他深知伤心谷一向对男人实是深痛恶绝,厉无双乃是这一邪门家派之首,行事偏激,当真敢作同归于尽之想。
    魏寒心惊胆战之余,暗叫倒霉,口中应道:“咱们同心合力尚且怕不能护住灯火不灭,但除此之外,更无别的法子了。”
    厉无双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今日该死于此地,你也休想独生……”
    灯光一晃,她的身形已欺魏寒,右掌拍向左胸“神封袕”。
    她话声未歇便已出手,掌势极快。
    魏寒闪避不及,左掌一挥,啪地响处硬对了一掌。
    魏寒但觉得真气浮涌,下盘发虚,心中叫声“不好”,厉无双第二掌第三拿已凌厉攻到。
    只见地掌势中隐寒闭袕绝脉的指法,凶毒之极。
    魏寒一则昔年被师弟温破子暗算,功力减弱。
    二则刚被厉无双禁制过袕道,内息未纯。
    三则那厉无双说打就打,抢先了机先。
    有这三个原因,两下形势强弱悬殊。
    勉强躲过了第三拿,厉无双第四掌快逾闪电,当胸拍落。眼看魏寒这时两手都滑向外门,回救不及,甚至缓不过一口气运功护心。
    忽见他一个筋斗向后飞出,动作神速无比。
    厉无双那么快的掌势,也不过在他左小退扫了一下。
    微闻卡喳一声,知道已把魏寒小退骨震断。
    厉无双虽是伤了对方,心中仍是一楞。
    她这伤心谷秘传绝阳十二手极为凶毒,除非不赢,赢便取命,断断不容对方有负伤落败的情事。
    这时魏寒身形依稀要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更不寻思,怒叱一声,左手一招“赶尽杀绝”,那盏风灯脱手挟着劲厉内力呼一声飞去。
    这一招“赶尽杀绝”乃是绝阳十二手压轴绝招,手中不拘是什么兵器掷了出去,两文之内全身真力贯注,威力强绝。
    风灯化作一道黄光,疾向魏寒刺去。
    灯光照处,只见魏寒身在空中,四脚朝天姿势甚是古怪。
    厉无双心中方自一动,风灯幻化的黄色灯光陡然停在半空。
    厉无双但觉风灯上的其力,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劲道反撞回来,既来不及收回,又抵御不住。
    登时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血气上涌,哇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她双脚一软,跌坐地上,面色惨白之极。
    自知若不能立即提聚内力,调运血气,使脏腑归位的话,便将命丧此地。
    当下急急提聚内力,猛觉丹田内一片空荡荡的,竟无半丝内力了。
    黑暗中微风飒然,厉无双只觉背上“灵台袕”被人点了一下,一阵柔和暖爇的劲道透入经脉。
    厉无双大吃一惊,但已不暇多想,趁这股劲道流人丹田之时,连忙运功提气,果然得手,真力登时凝聚,把翻腾的血气导人脏腑经脉。
    风灯冉冉飞来,暗淡的黄色照射之下,只见万家愁左手抱个白布袋,右手提着小朱魏寒二人,走了过来。
    厉无双骇然打量万家愁,见他浓眉阔口,皮肤作古铜色,年纪甚轻,看来不过二十余岁。
    但自己那一招“赶尽杀绝”数十载津修的力道,却被他反震回来。
    这已经叫人难以置信之事。
    哪知他还够隔空输送内力助自己渡过杀身之祸,难道这个年轻人的武功真达到了这等超凡入圣的境界?这是世间上可能的事么?万家愁在她身侧三尺左右停步,先把小朱和魏寒丢在地上,这两人毫不动弹。
    接着将风灯放下,这才解开白布袋,把里面的邝真真提出来。
    邝真真双目紧闭,全身不住发抖。
    万家愁让她盘股而坐,一只手抵住她背后,内力一催,邝真真啊了一声,睁开双眼。
    她本身是如坠冰窖,全身冷不可当。
    这刻却有一股阳和暖爇之气,透行四肢百骸问,霎时把寒冷驱尽。
    邝真真看清了万家愁面目,大惊道:“你……是你?万人杰,当真是你么?”
    万家愁道:“咱们曾经约在大路上碰头,如果不见你来,那就是被困禁在阴风洞了,所以我来瞧瞧你。”
    他回头向厉无双望去,见她骇疑之容末消,却又显得真气涣散,便道:“厉谷主,你应该摒除杂念调元运息才对。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厉无双连忙勉力提~口真气,大声道:“不,厉无双宁可命丧当场,也不能让臭……让你一指加于身上。”
    她总算客气,把臭男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万家愁道:“哼,这是伤心谷的规矩,是不是?”
    随手捞起布袋口那条长索,微微一抖,那条长索飓一声缩回来,末端还卷着一支四尺余长的细竹竿。
    邝真真大惊:“啊,负心竹,那不是负心竹么?”
    万家愁手中的长索,如臂指使,忽然弯到邝真真身前,把负心竹放在她膝上,接着刷一声转弯飞出,索末点在厉无双后背灵台袕上。
    登时。是一股阳和暖爇之气透入她体方任是厉无双脾气再古怪,这时也不由得又感激又佩服。
    她本是成名高手,为人甚有决断。
    当下一言不发,瞑目运功。
    万家愁只不过用索尖点了她袕道一下,但他的内力非同小可,穿经透脉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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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色胆包天
    厉无双只须借势导引,霎时间内已透过十二重楼,还降丹田。
    万家愁向邝真真道:“听说这负心竹能破黑煞阴风,咱们试试看。”
    邝真真摇头道:“恐怕不行?据我所知须得修练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够身竹合一,增强功力,现在恐怕不行。”
    万家愁道:“那就只好救活小朱,他晓得风眼所在。”
    厉无双缓缓道:“那风眼位置乃是冥天宫无上机密之一,小木岂能得知?这家伙油头粉面,不男不女,说的话靠不住。”
    语气中对万家愁大有礼敬之意。
    万家愁一听甚有道理,心下大感踌躇。
    如果目下不是要顾全部真真厉无双二人,以他一身功力造诣,末必就会伤在黑煞阴风之下。
    但这话若是说出来,不免使广厉二人误会,以为嫌怪被她们二人所拖累。
    心念~转,便道:“厉谷主,咱们若是护得住三盏风灯不灭,便又如何?”
    厉无双沉吟道:“若要三盏风灯不熄,难之又难。但现下也只有这条路了!”
    邝真真左顾右盼,看不见另外两盏灯在什么地方。
    万家愁一晃身没入黑暗中,转眼便自回转,手中果然提着两盏灯,兀自黄光荧荧。
    原来这阴风洞内因有阴气弥漫,故此灯光特别暗淡,而且相隔超过七八尺,便连灯光也不易相见。
    只有万家愁如此功万之人,才能得借少许微光瞧见数丈远的景色物事。
    厉无双起身把灯上的黑布军拿掉,布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灯阵。那三角阵当中的空间甚小,勉强容得下他们三人而已。
    万家愁道:“小朱和魏寒怎么办?咱们难道坐在他们身上不成?”厉无双一愣,道:
    “那不行……”
    万家愁笑道:“当然不行,但邝姑娘中了小朱的神仙瘴绝毒,须得小朱解救。而小朱又被魏寒制服住,我刚才已试了一下,并非仅仅袕道受制,一定又是什么毒功。因此魏寒也有用处。”
    突然间狂飚大作,三盏风灯齐齐滑移开去,灯焰摇摇欲灭。
    万家愁快逾闪电,左脚一伸,踏住一盏。
    手中的长索如灵蛇般飞出去,索身卷住一盏,索头也缠住另一盏。
    他的脚和长索劲气涌出,抵住了强烈猛卷的狂风,登时灯光大明,方圆丈许之内是纤毫毕现。
    他接着又说道:“这个灯阵果然大有灵效,阵外的狂风中夹有无数如丝如缕的黑气,但被灯光一照,便化为乌有了。”
    厉无双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护住了狂部卷走的三灯,并且把黑煞明风如何消灭的情形查看明白。
    又还能从容开口说话。
    功力之高简直叫人不能相信,心中惊佩得无以复加。
    邝真真轻轻道:“万……万大侠,我中的毒以后再说,现下先全力进过劫难要紧。厉谷主,你说对不对广她本想叫出万人杰的名字,但见了他的无上武功,忽然感到身份地位相差太远,涌起自卑感,便改口尊称一声大侠。
    厉无双连连点头,道:“对,对,邮姑娘是毒门高手,也许找得出解救自身之法。但目前这黑煞防风的灾劫,确实是凶险得紧。”
    万家愁又好笑地望住份真真,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邝真真雪白的双颊忽然泛起红晕,低头道:“我……我叫你万大侠,你敢是不喜欢么?”
    万家愁哈哈一笑,道:“我向来是恶魔、凶手,绝不是什么大侠,你以后叫名字吧,省得我听了起鸡皮疙瘩。”
    邝真真讶异得忘了羞涩,事实上她这一辈子从不知羞涩为何物,这等滋味还是第一次尝到。
    她抬起头,道:“你是恶魔。凶手?不,一点不像……”
    厉无双虽是也想知道万家愁的来历,但杀身祸迫在眉睫,忍不住插口打岔道:“万先生,据我所知,那暴风狂飘还不怎样,最可怕的是黑煞阴风蕴蓄莫大潜力,又是天地间至冷至毒之气,咱们的灯阵只能把黑煞阴风挡住在光圈之外,但那阴煞之气越积越厚,却更是凶险不过。”
    万家愁颔首道:“不错,我早已发觉黑煞阴风大有古怪,所以不敢招惹。”
    厉无双道:“咱们的灯阵若是有一盏熄了,那阴煞之气登时从缺口激射进来,残缺了灯阵在内鼓外荡夹攻之下,立时震破熄灭。当然-,咱们三人也同时化为灰了。”
    万家愁叹一口气,道:“这黑煞阴风乃是天地间的自然力量,正如山崩海啸,人力实是无法抗拒。”
    邝真真打个寒噤,满腔悸惧,怯怯道:“我宁可面对十个、百个高手,也不愿碰上那黑煞阴风……”
    厉无双道:“你是毒门中人,先天上受到克制,不免特别害怕。但也有人不怕黑煞阴风的。”
    她停歇一下,眼见三灯明亮如故,灯阵内风力微弱,稍稍放心,又道:“这是一大秘密,但定须说出让万先生参考。冥天宫的高手,都须得历经灯阵练功这一关。换句话说,他们须得过了这~关,神功成就,才有奉派出宫的资格。”
    万家愁对别人没有兴趣,只有银老狼例外,当下忙问道:“银老狼也曾经会过这一关么?”
    厉无双道:“他天生异禀,早就过了这一关,练成了阴煞神功啦。”
    万家愁道:“这门神功怎样一个练法?你知不知道?”
    厉无双道:“详细内情不大了解,只知道阴风洞内不知何时布置好一个灯阵,一共八八六十四盏,都嵌在地上,点燃的灯光透上来,宛如繁星一般。任是劲风烈部也吹不熄这些灯火。练功之人藏身灯阵中,只须用脚底遮隔灯光,便可从所欲地引导这股黑煞阴风攻入阵内。怎样练不得而知,听说练到最后只剩八盏灯光,按八卦方位排列,此时若是遮断一盏,门户大开,攻人来的黑煞阴风便非同小可了。练功的人能够抵御得住这一股阴煞之气,便是神功告成。”
    万家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啦。”
    厉无双虽是佩服万家愁的武功,但可不相信他听了粗枝大叶的描述,便当其全盘了解。
    但也不去说他,转向邝真真道:“邝姑娘,咱们合力护住一灯,其余的两盏由万先生照顾,你瞧使得使不得?”
    邝真真道:“正该如此,但不瞒谷主,我心中甚是害怕。”
    突然心中掠过一个疑念,那便是她与小朱说话时,其时黑煞阴风刚起,异声盈耳。
    她听了那种声音,便即感到心悸神散,几乎站立不住。
    但现在是黑煞阴风大盛之时,异声凄啸不知厉害多少倍。
    她却心神宁定,全无异状。
    这个巨大的变化,一定有某种道理,想来不是灯阵的力量,那是什么力量呢?厉无双道:“别怕,你用手中竹子定住风灯,别让它被风刮走,我尽力抵御旋卷的部风,不让灯火熄灭。”
    万家愁大为赞同,心知自己分心照顾三灯,已略现很困,却被厉无双瞧了出来。
    若是勉强支撑下去,怕只怕内力消耗过多,触发了内伤,那就大大不妙了。
    邝厉二人并排坐好,邝真真伸出负心竹,竹尖点住打罩,内力贯注,但觉顺畅,大有余裕。厉无双双拿一前一后推出去,两股掌力夹护在灯火前面及左右两侧。
    万家愁一瞧之下,知道伤心谷秘艺绝阳十二手名不虚传,招式极是严密。
    而且厉无双的功力津湛异常,定能保护那盏灯火不被狂现弄熄。心头一放,手中的长索随着意念转动刷地飞起,索头卷缠在脚下的风灯上,随即收回左脚,稳稳站在门女身后。
    那狂飚在四方八面旋卷呼啸,声势惊人。
    但打阵光线所及之处,暴风中的黑气一触即散。
    众人都发觉那狂飘的威力竟是和黑煞阴风息息相关,那黑煞阴风一散,狂熟威力便化解了大半。
    不察暗感安慰,都想:只要护得住灯阵无恙,大概可以渡过这场灾劫了。
    只是灯阵外的黑气散而不消,渐见浓密。
    看来时间一长,那阴煞之气将必凝成一层,像个大慢幕般罩在外面。
    谁也猜不透到了那等地步时,会有什么变化。
    灯阵外的魏寒突然大声道:“万大侠,您老人家武功盖世,天下无有敌手。小老儿佩服得五脏按地,情愿做牛做马,追随您老人家厉无双呸一声,但她须得全力发掌,故不能分心开口。
    万家愁对这个毒门高手随口而出的谈词已经听惯了,心中甚是厌恶。
    同时又不知何故,对魏寒和小朱都大有鄙嫌仇视之意,当下道:“谁要你追随,你给我闭嘴。”
    魏寒道:“小老儿罪该方死,竞惹得万大侠心中不悦,不过这灯阵只能支持一时,等到灯光外面这一层阴煞之气震破之时,千万股劲猛无传的气流横扫而过,连人带灯登时化为劫灰。”
    万家愁听他讲得似乎有点道理,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现在能支持多久便支持多久就是了。”
    魏寒道:“万大侠若是容小老儿躲入灯阵,大恩大德自然要报答的。小老儿有法子化解祸劫。”
    厉无双忍不住斥道:“哼,你的话岂能相信……”
    她立时一开口,内力便散,掌势现出破绽。
    灯焰忽地暗下来,摇摇欲灭。
    万家愁一看不妙,正要出手相助。
    忽见灯顶的翠绿竹子微微急额,顿时风定焰起,灯光恢复明亮,那根翠绿竹子乃是邝真真手中的负心竹,以她的功力,这等“借物传力”的境界还差一大截。
    但刚才竹子上显然真力弥漫,劲道迸射,使灯火四周气流稳定下来。
    万家愁微微一怔,想道:“她功力原未曾达到此一境界,可见得负心竹当真有奇异的灵效妙用了。”
    魏寒小退断折,下半身麻木不仁,但上半身仍能动弹。
    他暗中一直贪婪垂涎地偷瞧那支负心竹,是以邝真真发劲堪补厉无双的灯力空隙这一幕,魏寒看得比谁都清楚,心头一爇,差点就向邝真真扑去,把那毒门机为无上至宝的负心竹抢到手中。
    万家愁突然想起一事,道:“魏寒,你叫小朱把神仙瘴的解药拿出来,我可以考虑把你们移到灯阵内。”
    他这么一说,厉无双虽是千不肯万不肯,却也做声不得。心想:万人杰和邝真真定是关系不浅,所以万人杰拼命相护。
    但天底下个个具男人无不负心薄幸,将来厌卷了,邝真真还不是被他一脚踢开,那时后悔已来不及了!
    邝真真丝毫不知厉无双的想法,服波一转,迅快掠过万人杰面孔,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还感到一种陌生的甜蜜味道。
    要知她自小孤苦无依,在五毒门中学的是诡秘恶毒的杀人功夫,见的是尔虞我诈倾轧相残的阴险人物。
    是以在她观念中,没有人辛辛苦苦去替人做一件事而不计报酬,或是没有任何企图的。
    但万家愁以旷世武功,冒险依约来救她,看来却没有一点企图。“美色”他已拒绝于前,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现下甚至连负心竹这件至宝,也是拜他所赐。
    万家愁长得并不英俊潇洒,也不是能言善道会讨人欢心的类型。但却有一种坚忍强大的男人味道。
    邝真真偷觑他一眼,忽然发现他比平生所见任何男人都漂亮,心里不知不觉涌起暖爇亲切的情绪。
    只听魏寒道:“这个……这个……小老儿有法子解去神仙瘴之毒,不用找小朱了……”
    万家愁道:“你会解就行啦……”
    厉无双冷哼一声,道:“姓魏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当真能解得了神仙瘴之毒?小朱究竟怎样了?你最好快快从实招来,免得误人误己。”
    万家愁呀道:“哦!原来他想玩花样!”
    魏寒一触厉无双那对清澈而又寒有憎厌神色的眼睛,心知无法瞒得过这个野心大的老江湖,无奈叹一口气,道:“小老儿虽然没有现成的解药,但那神仙瘴乃是敝门毒功之一,小老儿自然晓得解救之法
    厉无双道:“晓得就好,只不知要多久时间?”
    这一句正好击中了要害,魏寒呐呐道:“这……这很难说。一来要看中毒深浅,二来要看她本身的毒功与那神仙瘴相克情形如何,方能得知。”
    厉无双冷笑道:“笑话,若是要几十年才治得好,人寿几何,莫不成人家一辈子陪着你么?嘿,嘿,如果小朱这一手没有独到之处,怎会用来对付他的同门高手!万公子,这姓魏的包藏祸心,言语不尽不实,甚是可恶。”
    万家愁武功虽高,胸中城府却浅,要他像厉无双从对方言语,找出真假虚实,实是有所不能。
    他对厉无双这种本事相当佩服,道:“对,这厮真可恶,我把他远远丢出去,任他自生自灭。”
    魏寒大惊哀求道:“万大侠,厉谷主,你们行行好,高抬贵手,日后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小老儿实是该死,不该用了锁骨断肠重手法,小朱绝对活不成的,所以无法向他讨取解药……”
    邝真真打个寒嘴,负心竹上发出的劲力便不均匀,灯焰摇闪。
    厉无双连忙推动灯为,补上空隙。
    气流一稳,那灯焰便恢复如常。
    万家愁道:“胡说,小朱明明未死……”
    魏寒道:“他虽是未曾断气,但中了锁骨断肠重手法,生机已绝。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小老儿绝对不敢有一字虚言……”
    厉无双和邝真真各用一半力量,已可护住打火,故此能够开口说话,“万公子,这话问邝姑娘,便知真假。”
    邝真真道:“刚才我见了小朱的面色神情,便已疑心是中了锁骨断肠重手法。他说得不错,小朱目下生机已绝,但神智仍在,知觉未失,正惨受身心诸般无量艰苦,须得等到骨髓干枯,肛肠寸断才当真死去。这是敞门最残酷的重手法之一,你们瞧瞧他眼睛,多可怕啊她虽是毒门高手,杀人不当一回事,但提起这锁骨断肠重手法,竟自惊怖不已。
    小朱的眼睛张开,并没有睁得特别大,面部肌肉也一如常态,可是细细看时,他那时眼珠当真流露出快要发疯的意味,面色又青又白,微觉刺眼。
    邝真真又道:“以他的体魄,恐怕须得熬上七日七夜之后才死得了。唉,任是天下间骨头最硬之人,到了他这种时候,若能开口说话,一定哀求别人给他一刀……”
    万家愁沉吟道:“照你说小朱是断断救不活了,解药怎么办?”
    邝真真感激地道:“小朱虽是救不了,那神仙瘴也不是无法解救的绝毒。你……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叫人家不要担心,这话本来没有什么,但她不知怎地红染双颊,羞得垂下眼皮。
    万家愁无意中见她面靥上霞染丹抹,艳光照人,还有那股似羞似喜的神态,美不可言,不觉呆了一下,心想:邝真真名列武林三艳,果然美貌之极。
    依我看来,武林三艳应该以她为首。
    万家愁虽是思量邝真真美貌之事,心中全然不涉遇想。
    当下目光转回小朱身上,暗念这厮既是恨不得赶快死了以求解脱,在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帮他一个忙有何不可?这时他只有左手闲着,当即挥手一指遥遥戳去,只听嗤地破空一响,小来身子震动一下,随即眼皮垂合,真个气绝毙命。
    魏寒见他随手一指点出,相隔寻丈,两股指力竟能震断小朱心脉,内力之津妙强劲,真是听都没听过,不禁大为震憾战栗,忖道:我就算骗得他中计,负心竹被我抢到手,这小子武功出神入化,深不可测。我再练十年,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何况负心竹刚到手,还不能够发挥妙用,那时计谋被识破,我非死不可……
    转念又忖道:我使坚计把负心竹抢到手的话,或者可以死中求活。
    如果不能抢到负心竹,不消一盏爇茶工夫,定被黑煞阴风卷去,死得更惨。
    左右是死,不如抢竹,还有万一的机会。
    魏寒心志一决,便抛开杂念,暗自盘算。
    万家愁向厉无双道:“幸亏谷主提醒,不然的话,谁想得到魏寒的手段毒辣呢。咱们不理他,这种囚徒死一个少一个,倒也干净痛快。”
    厉无双见他谦和有礼,心中甚是受用,不觉把对待男人的歧见敌视消灭了许多,爱屋及乌之心油然而生,道:“邝姑娘,我去把小朱的白衣剥下来给你。”
    邝真真道谢一声,摧动内力护灯。
    厉无双收回掌势,见灯火只微微摇晃而已,这才放心跃出灯阵,迅快地剥下小朱外面罩着的白色长衫。
    回到阵内,把白衫放下,发掌接替邝真真。
    邝真真不敢怠慢,迅即把白衫穿上,突然大惊失声,道:“啊,瞧啊,小来他……”
    她叫人家瞧看,自己却骇得移开目光,再也不敢望去。
    万家愁厉无双双眼望去,只见小朱下半截身子靠近黑煞阴风之处,鞋袜都没有了,长长的裤管随风飘扬,裤管内的退脚也没有了。
    他们听过邝真真魏寒等人说及,得知这等现象乃是因小朱体内寒有各种毒性,正好被黑煞阴风克制,吹掠之下,转眼侵蚀成发。
    故此他的尸体现下只剩了半截。
    这情景实是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万家愁回头向邝真真望去,道:“你靠近来一点,站在我背后,不要再看……”
    邝真真在惊惊中,听得这话,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暖爇,忽地觉得这一场灾劫很有价值,就算逃不过杀身之祸,也是甘心。
    万家愁见她惊恐的神情一下子都消失,面靥上微微泛起笑容,甚是娇艳动人。
    他实在弄不懂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何以在惊怖欲绝中,一下就变得欢说起来?
    不觉瞧得呆了。
    厉无双顾盼之间,见到他们一个瞧得呆头呆脸,一个寒情微笑。
    她为人甚是偏激,对世间男子极为仇视。
    当下冷笑摇头,心中大不以为然。
    突然一股锐风刺破厉无双的掌力,“砰”的一响,风灯裂开倾侧,狂部卷处,立时熄灭。
    变化仓卒,灯阵内的三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时,劲风狂卷入阵,啸号之声震耳欲聋。
    原来那灯阵一灯既灭,其阵便破,四下熟风从缺口冲入,势不可当。
    另外两灯被风力内外夹攻,也自摇摇欲灭,灯光大为暗淡。
    万家愁连忙摧动内力,从长索透出,尽力护住灯火。
    忽听邝真真叫一声,目光一转,已瞧见一道白色人影飞掠向右侧的黑暗中。
    万家愁目力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瞧出那道白色人影竟是尸横遍地魏寒。
    此人一直表现出伤重不能移动的样子,是以大家都对他不甚注意。
    哪知魏寒待机发难,暗中破去厉无双的掌力,三灯熄灭其一。
    这刻趁乱扑火,攫夺了负心竹,端的动作如电。
    眼见魏寒身形堪堪隐没在黑暗中,万家愁冷笑一声,左掌一挥,劲道涌出,但见他五指或勾或捺,这股掌力竟有五指不同变化,抵住了四方八面旋卷的狂激。
    同时之间撤回长索,如经天长虹般向魏寒搭去。
    这条长索去势神速无比,末端一沾魏寒身形,刷一声把他右腕连同负心竹一齐卷住。
    魏寒身子去势不停止,带着一声惨叫,飞入黑暗中。
    万家愁的长索电掣飞回,卷住一齐腕截断的手掌,这只手掌还紧紧握住负心竹。
    万家愁左手接住负心竹,右手长索飞出,又护住了两盏风灯。
    万家愁换手护灯,飞索夺竹等动作眨眼完成,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无迹可寻。
    旁人看来他不过顺手而为,丝毫不须着急用力,厉无双的武功虽是远远不及这等境界,但眼力却能看到,禁不住赞叹道:“万公子神功绝世,旷古绝今,无怪这阴风洞名列天下一十八处险绝之地,却也来往自如了。”
    邝真真接过负心竹,摔掉那只血淋淋的手掌,深呼吸几下,才失声道:“哎呀,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万家愁问道:“现在怎样了?”
    邝真真道:“现在好啦,呼吸血气都畅通无碍。”
    厉无双道:“这样说来,那负心竹对你们毒门中人果是大有妙用……”
    她忽然沉吟不语,凝目寻思。
    万家愁左手不断发出掌力,抵御劲厉狂飘。
    原来灯阵一破,那缺口便有风部冲入,外面的黑气也渐渐凝聚成团,随着狂部前扑。
    万家愁的掌力虽是仅仅对付黑煞阴风,但缺口太宽,是以极为耗费真元。
    厉无双见他左手五指挑。勾、剔、捺、戳,极尽变化曼衍之能事。
    那黑煞阴风成团涌到也好,散为千万缕激射也好,全被万家愁变幻无方的神力挡住,瞧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唉,人间竟然真有这等神通绝艺。厉无双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啦。看来就算冥天宫的三大魔使出手,最多也不过如此。”
    邝真真道:“三大魔使有这般神通么?他们是谁?冥天宫是什么地方?”
    厉无双道:“咱们在这儿说话,想必不会有人能窃听去。”
    她望了万家愁一眼,见他也在侧耳而听,便又道:“若是在别的地方,哼,哪怕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不敢泄露一言半语的。”
    万家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若不然泄露秘密也不过一死的话,你为何不敢说出?如果查不出你泄秘,至少可以逃过眼前杀身之祸呀。”
    厉无双摇头道:“不可能,冥天宫主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若是泄秘时被他的顺风耳听来,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不能冒这个险。”
    邝真真解释道:“有些用刑手法比死难过千百倍,厉谷主怕的想便是那酷刑了。”
    厉无双道:“正是,正是……”
    万家愁听得泄秘后果如此严重,本想叫她别说。
    谁知黑煞阴风压力增强了很多,尤其是散为千万缕激射而来之时,每一缕的劲道方向俱有差别,掌力便也须得分别相应,这一来耗力更多。
    这时突然发觉内力已有衰竭之象,心中一震,知道又是内伤在作怪,否则他的内力生生不绝,又正当年轻力壮之时,哪有衰竭之理?
    当下不敢开口说话。
    厉无双道:“那冥天宫久是廉教主坛重地,数百年来天下无人得知确实所在。这个秘密乃是魔教禁忌之一,除了本教门下,知秘者死。哼,我偏要把秘密泄出去,看魔教能不能奈何万公子!”
    邝真真道:“厉谷主说的好,万公子虽是不怕魔教导仇,但你自身却很危险!
    厉无双道:“魔教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须得先把外间晓得秘密之人杀死,才可以对付泄秘之人。在未能杀尽得闻秘密之人以前,只准软禁泄秘者。所以只要万公子一日没事,我便可过那悠闲自在的日子。唉,现下我是冥天宫侍者,每天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邝姑娘,我日子的难过法,你做梦也想不到的……”
    邝真真道:“原来如此,那我现下听了这秘密,也变成魔教沫杀的对象了?是也不是?”
    厉无双微微一笑,道:“对,但你放心,魔教之人想杀你也不是容易得手的。”
    邝真真摇摇头,道:“据我所知,银老狼的武功高过我十倍,冥天宫不必派人,只派银老狼就可以轻易取我性命了。”
    厉无双道:“你错了,要知你目下已得到毒门至宝负心竹,形势业已大……”
    原来厉无双早先一听邝真真提到一竹在手,便自恢复如常的话,登时晓得这负心竹对五毒门之人,果然有无穷妙用,连专门克制百毒的黑煞阴风也失去作用,便等于她的功力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邝真真忙道:“但我还是不知道这秘密的好,厉谷主,我即使武功高了很多,但与魔教结下仇怨,也是很不划算的事。”
    厉无双叹口气,道:“好吧,那就只好靠那块石板了。我每天怞一点时间到这阴风洞来,在东北角一方石板上刻下魔教之事,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很多秘密在那方板上啦。”
    突然几缕黑气透了人阵,厉部二人同时惊啊一声,一个挥掌,一个舞竹。
    把几缕黑气抵住。
    万家愁明明见到那几缕黑气从空隙钻入,小指捺出,却是力不从心,仍然没有补住空隙。
    他心中大为发愁,忖道:“我内力越来越弱,若是勉强支撑下去,只怕内伤发作,那时候连运气护身也是有所不能。
    但我又怎能不支撑下去呢?”
    邝厉二人忽又惊叫一声,出手封挡侵入的黑气。
    邝真真挥动负心竹,连发数招,突然身子一震,但觉一道爇流由丹田升起,循脉逆行冲上,霎时过十二重楼。
    接着沿督脉运行下降。
    此时脊椎骨必必剥剥微响,全身真力弥谩,目光明亮。左右两方忽然有两缕黑气激射而至,邝真真左一竹,右一竹扫了出去,淋淋两声那两缕黑气消散无踪。
    她手腕微转,负心竹琳一声圈回来,从当中扫,一片内力从竹上透出,把厉无双奋力抵住的数十缕黑气一举击败。竟是毫不费力。
    邝真真见自己内力突然如此强劲,而且得心应手,全不费劲,不禁一愣。
    跟着又醒悟方才一气呵成的三式正是五毒门人人皆知的五大疑难绝招之一,这一招叫做“勾心斗角”,一招之内,寒有左右中三式,虚虚实实,变化无穷。
    邝真真从前也曾暗中苦苦练过这一招,但总是劲道不对,出手快则全无内力,慢则变成三招而不是一把三式了。
    此时黑煞阵风又有十余缕激射入来,邝真真正在惊喜欲狂之际,不暇转念设想如何抵挡,手中负心竹随手划个大圈,腕指劲道一变,委时间又划了七个小圈圈。
    只听一片敲金击玉之声不绝于耳,使人疑是置身于茂密竹林之中,数十缕从不同角度射到的黑气,尽数化为乌有。
    邝真真但觉劲到意动,意到动时,宛如万流赴海,极是奔放畅顺。
    当下不禁又是一阵狂喜。
    原来她这一招称为“七环飘籁”,亦是毒门数百年无人练得成功的五大绝招之一。
    如今她随手使来,自然严谨,果然寒有无限威力。
    厉无双突然惊道:“万公子,您……您怎么啦?”
    邝真真闻声惊视,只见万家愁面色惨白,满头冷汗。
    身子摇摇晃晕。
    厉无双伸出去相扶,忽又收回。
    原来她身为伤心谷主,这一派向来仇视男人,连说话也觉得站污了自己,何况用手碰触?
    万家愁这时内伤发作,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坐在地上。
    但仍然奋余力发出内劲,护住两灯。
    只是他劲衰力竭,两灯在狂风呼啸声中,摇摇欲灭。
    邝真真抢出两步,负心竹伸出挑起一灯,随即左手提住。
    余下一灯突然熄灭,登时四下黑气奔腾鼓荡,发出使人心悸不已的异声,邝真真挥动负心竹,只听一阵阵清晰的财咐声,那么强烈刺耳的狂飘鼓荡啸号,竟也掩不住她竹子的淋淋之声。
    邝真真道:“厉谷主,我们已守不住,只不知可有地方躲避一下没有?”
    厉无双道:“有,往东南角走,十丈左右便有两根石柱,好像门户一样。入得这道门户,便少了强风狂飚这一重威胁了。”
    邝真真哦一声,道:“好,我们试一试。”
    厉无双道:“但那道门户之内,黑煞明风凝聚如山,乃是阴风洞最凶险的所在。”
    邝真真已感到越来越难周全抵御狂风中的无数黑气,心想左右都是丧生之险,何妨一试?
    当下说道:“不管啦,你带着万公子,我们走!”
    厉无双皱起眉头,但觉若要自己抱起或背起这个男人,实是比死还要痛苦。
    邝真真催道:“走呀……”
    但片刻还不见厉无双动手,偷眼一觑,只见厉无双望住万家愁发愣,满面憎厌的神情。
    邝真真心中叹口气;暗想:万公子不知几时得罪了她,以致到了这等生死关头,她仍然记根。
    当下大声道:“厉谷主,我们若想死里求生,须当同舟共济,才有一线希望。万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舍他而去。厉谷主,你把他带着,我们闯闯看。”
    厉无双哼了一声,突然抓起地上的白布袋,抖开袋口。
    接着两指勾住万家愁后领,把他身子提起来,放人袋中。
    邝真真喜道:“这法子敢情好,黑煞明风料已伤他不得,走,我们并肩闯闯看。”
    万家愁在布袋中一片黑暗,但觉身子离地而起,接着便昏迷过去。
    且说那吴芷玲独个儿在房中守候万家愁回来,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虽是极力想睡一会儿,但心情起伏,哪里睡得着。
    远处传来更鼓声,由二更数到四更,她更为担心了,身子一时冷一时爇,好不辛苦。
    到了五更时分,她更是心神不定,睁眼侧耳,凝神留意外边声息。
    晨鸡啼声此起彼落,直叫得她心乱如麻,一时想象万家愁在阴风洞中遇险。
    一时想象万家愁入庄时,被人发现拦截。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突然外边传来低微的步声。
    那人来到房门前。只吓得吴芷玲心儿扑扑乱跳。
    片刻间门处那人轻轻叩门,接着推开没有闩上的门板,闪身而入,压低声音道:“少奶奶,小人是周老二。”
    吴芷玲啊了一声,全身瘫痪地喘几口气。
    周老二道:“还没有动静么?”
    她在被窝里摇摇头,旋即想到他可能看不见,道:“没有,这怎生是好?天都亮啦……”
    周老二道:“咱们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马上逃出此庄。二是摆个假局希望瞒过人家。”
    吴芷玲坐起身,忽然恢复冷静,脑筋转得飞快。
    她只想了一下,便道:“逃走之路是一定行不通的,这集贤庄防守严密,关卡重重,我也不必细说了。只有第二个法子,还可一试。”
    周老二竖起耳朵,倾听了一阵,决然道:“好,就走第二条路吴芷玲掀掉被子,将堆叠假人的被枕移开,又把被窝拨弄成曾确两个人睡过的种种绔纹形状。
    周老二检查窗户之后,将窗门推开一条缝隙,留下有人曾经出人的痕迹。之后,他走到床前,注视着吴芷玲,道:“此计亦冒着相当风险,姑娘心里自然明白。”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明白!”
    她眼中神色甚是坚决冷静,而且毫不犹疑地当着周老二眼前,脱掉外衣长裙等,剩下贴身的亵衣,露出两只雪白细致的臂膀。
    她钻入被窝,侧身向内睡好。
    周老二道:“姑娘你心知明儿早上惊动对方的时候,也是这一身打扮让对方很多人看见。所以你情愿先在自己人眼前准备妥当,以免尚有破绽。也寒有不让敌方之人先看见的意思。”
    吴芷玲面对着墙壁,道:“周二哥,幸而你报了解我的心意,我实是感激不尽。”
    周老二道:“在下蒙你信任,感激的应该是在下才对。唉!阮先生旷代奇人,聪明才智世无然其传。只见姑娘风范,便可以遥想阮先生的绝代才华了!”
    吴芷玲轻轻道:“既然周二哥错爱推许我为知己,便请动手。”
    周老二应一声好,伸手掀起被子,于是那雪藕似的玉臂又发出眩人眼目的光芒。
    周老二瞧也不瞧其他部份,目光集中凝视在她背上,认识袕道,迅即探指一点。
    他缩手放好被子,静静仁立一阵,听到吴芷玲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这才悄悄转身出房而去。
    由天亮开始,直到红日满窗,万家愁仍不见影踪。
    周老二只好叹口气,奔出去找到一名庄客,道:“有烦老哥向胡总管报告一声,有重要事情发生,须得与他见面。”
    那在客道:“胡总管不在,有事只好找李副总管了。”
    周老二心中叫声不好,忙道:“那也使得,但兄弟这几天天天都没见过李副总管,只不知是怎样一位人物?”
    庄客道:“本庄李副总管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人称色胆包天李俊李三爷,你听过他的大名没有?”
    周老二一怔,忖道:“原来是这个贪滢好色的李俊,听说他本是白莲教十二行宫的十二名总管之一,何以在这集贤庄内,却只是副总管身份?幸而跟他还未见过面,只是此人有名的好色,所以外号叫做色胆包天,后来简略为胆包天而已。唉,若是此人,一旦见吴姑娘的艳姿,定必垂涎生出歹心……”
    那在客退:“喂,老周,你不用担心,李副总管不久巡查过来,有什么事当面跟他说。”
    周老二道谢一声,和那庄客在院门外等看,心中却赶紧盘算怎么应付这个著名的色狼。
    他在转眼工夫已想了六、七个方法,却发觉没有一个法子可以行得通。
    庄中四下不时传来杂乱的蹄声,或来或往。
    周老二心知那是庄子里调派一队队的铁骑出去,有些则是回来看这繁忙的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尤其是总管胡藩忽然不露面,更是大有文章。
    突然有四名劲装佩刀大汉奔来,到了院门,也不跟那庄客打招呼,迅即散开,除了一个站在门边之外,其余三人,都分抄院测和院后,竟是分四面包围那院子。
    周老二心中雪亮,晓得这是十二行宫总管巡查各处时的惯例。
    从前他跟随梅刚,海刚也是十二总管之一,故此这惯例周老二熟悉得很。
    片刻间一个长身英挺的锦衣青年出现,大步行来,一手按住腰间佩剑剑柄,既潇洒而又威武,面膛白净,竟是个相当俊俏的人物。
    那庄客忙上前行礼,道:“启禀李副总管,那姓周的说是有要紧事,想见胡总管。”
    李副总管税利的目光在周老二身上转一匝,道:“你是周老二?你们的事情我已详细阅看过档案了,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无法解得,不知你能不能解答?”
    周老二道:“副总管有什么疑问呢?在下若能够解答,自然不敢有一字隐瞒。”
    胆包天李俊冷冷笑一下,道:“好,体告诉我,胡总管为何留下你们三人?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周老二愕然道:“这个……但个在下实是不得而知了。”
    李俊道:“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为万少奶奶?”
    周老二骂声该死,这厮果然一脑门子都是女人。
    口中应道:“在下岂敢胡乱猜测?不过万少奶奶已是有夫之妇,胡总管怎会为了她?
    哈……哈……”
    他忽然轻松地笑了两声,又道:“在下明白了,李副总管定是故意开玩笑的。不过……
    不过这话若是传人胡总管耳中,只怕不大好吧李俊双肩一耸,隐隐有股杀气透出,道:“胡总管若不是为了那俏媳妇儿,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你知不知李三爷的外号叫什么?叫做胆包天。这些话就算传人胡藩耳中,李三爷也不怕。”
    周老二听了这话,心知那胡落目下定是失了势,只不知他是因办事办得不好而失势?抑是本人遭遇意外或伤或死?
    这白莲教内倾轧争权,人人甚是现实冷酷,周老二素所深知,所以并不以为奇。
    胆包天李俊见周老二谷触无语,冷笑一声,举步走入院内。
    周老二忙跟人去,一面道:“敝少主失去踪迹,小人正要向总管报告……”
    李俊哦一声,但脚下不停,人得房内,目光凝注床上的人。
    不过只能见到一头黑黑的长发,铺洒枕上。
    “还好,她没死!”
    李俊一边说,一边转四下查看。
    目光在后窗上稍稍停顿一下,便回到床上。
    “周二,你几时发现万人杰失踪的?”
    周老二道:“今儿早上,小人过来叫了几声,不见少主回答,进来一瞧,便是这等情状。”
    李俊冷冷道:“也许万人杰一早起来出去走走,你凭什么断定他是失踪的?”
    周老二道:“小人已等了好久,还不见少主回来,再说敝少主向来胆小,断断不敢大清早独自乱跑。假如敝少主当真出去散步,恐怕也是被庄中之人误会留住询问,是以久久未归……”
    胆包天李俊道:“咱们说了不少活,你家少奶奶兀目沉睡,她平时也是吵不醒的么?”
    周老二道:“这正是最蹊跷的一点,小人叫过许多声,她仍然不醒,但呼吸均匀,显然又是在睡梦中。”
    李俊葛似不信,道:“听说你练过武功,这等蹊跷也瞧不出?”
    周老二摇摇头,李俊皱眉寻思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他左肩,食指扣住“虎门袕”,劲力透出。
    周老二闷哼一声,全身僵木。李俊道:“你现下有何感觉?”
    周老二吃力地开阖嘴唇,发出不甚清晰的语声:“小人全身都……都没了知觉……”
    李俊哈哈一笑,左手疾出,并指在他“神封“通谷”两袕各点一下,这才放开手,道:
    “周什谋,这回你棋差一着了,哈……哈……”
    他笑得声震屋瓦,远远传出屋外。
    但床上的吴芷玲仍未回醒。
    周老二突然大为悔恨,直到这刻,他才知道己方行错的一着棋,敢情是没有把万家愁的武功估准。
    要知周老二自然算过有被人认出真面目的可能性。但一来已易容改装,二来若是对方已认出自己,则对方的反应必有痕可寻。
    因此他们对方设词羁留下几天当中,周老二虽然仍瞧不出一点痕迹,问题却出在万家愁武功太高,出入此在必然有人能够发觉,否则以此庄重重布防,万家愁不能出庄,则对方仍然不揭穿秘密,等着瞧己方有何行动。
    只要这样拖下去,定能看破对方用心而设法应付了。
    胆包天李俊突然挥掌向床上拍去,接着掌势一变,改直拍为横扫。
    只见盖住吴芷玲身子的被子先是应掌掀起一边,跟着打横飞开,落在床尾地面。
    床上现出吴芷玲蟋曲而卧的身子,其贴身亵衣质软而薄,曲线毕露,尤其两只胳臂和粉颈,肌肤胜雪。
    李俊口中喷喷两声,道:“真迷人呀,周仲谋,你瞧,这妞儿当真是娇美尤物,李三爷实是艳福不浅……”
    他欺近去,伸手向吴芷玲手臂,但动作一点也不鲁莽,可见得李俊心中仍有戒备。
    吴芷玲全无反应,事实上她被点了睡袕。
    若是没有人替她解袕,这一觉可以睡到晚上。
    李俊轻轻的抚摸,丝毫不曾惊扰她的好梦。
    李俊的手忽然滑向吴芷玲后背,迅如电火点了她袕道,这才哈哈大笑,道:“……妙极了,这一下不怕地插翼飞出李三爷掌心啦……”
    周老二心中连连叹气,忖道:我枉自负有智名,也忝蒙阮姑娘许为知己,现下却眼睁睁看着她被鉴于污辱,唉,我又怎对得起阮先生和万公子呢……。
    眼见李俊把吴芷玲身子扳过来,瞧她面孔,口中发出喷喷赞叹之声。
    周老二心中急得不得了,算来算去,除非万家愁突然赶回来,否则谁也阻止不了这个脸包天的人。
    院中忽然传来话声,道:“启禀三爷,铁衣卫的爷们虽是接到暗号,得知无事,但还是吩咐属下进来问一下。”
    李俊道:“他们几个人都没走开吧?”
    那人应道:“没走。”
    李俊道:“你请他们照!回住院子四周,这儿有一个人失了踪,可能回来。”
    那人大声应了。
    李俊一把抱起吴芷玲,面上泛起建笑,道:“周仲谋,你在这儿等着,李三爷到隔壁房间快活之后,回头有话问你。”
    周老二道:“好,我等着。但你不光问问这个女子的来头么?”
    李俊冷笑道:“管她是什么来头,就算有天王老子撑腰,我也不怕。嘿,嘿你敢是忘记了我的外号?”
    他走向房门,一脚正要跨出去,忽又缩回,道:“也好,这尤物有什么来头?”
    周老二道:“她是智慧仙人阮先生的千金,姓万的不过是假扮阮姑娘的夫婿……”
    他说到这里,眼见胆包天李俊只不过故作惊讶地挑一下双眉,心想原来他们已经查出阮姑娘身份了。
    唉,我方一败涂地,竟至于此。
    要知连他周老二本人,亦是刚刚瞧破吴芷玲的真正身份。
    谁知集贤庄神通广大得不可思议,居然查出了真相,一直按兵不动。
    李俊望望横抱手上的女子,道:“她当真是阮云台的女儿阮莹莹?”
    周老二道:“阮先生不是乎常武林人物,李俊,你身为十二总管之一,位高权重,岂可为了一己的私愤替本教树此大敌?”
    明包天李俊愣一下,随即仰天大笑,道:“周仲谋,你和梅刚都犯了叛逆大罪,死在眼前,哈……哈…本教的大事与你何干?”
    他低头在阮莹莹面孔和身体上飞快看了一下,眼中滢光大盛,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李三爷告诉你一个秘密,如若本教中有人做了阮云台的女婿,这位老文人也就只好帮助本教了,你说对不对?哈……”
    他大步走出门去,周老二真是很不得一头撞死。
    他虽然愧恨交集,但心中却清晰感到那胆包天李俊的话很有道理。
    李俊的笑声在院中突然停歇,周老二正想像他抱着际莹莹走入隔壁房间时,忽然外面传来一个粗暴有力的声音,道:“李总管,你的话本座都听见了。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须当处死。”
    周老二大为惊讶,心想这个人是谁呀?
    在本教中有处十二总管以死刑之权的,除了大王爷施敬德二王爷申甫之外,还有谁呢?
    那两位王爷的声音我都听过,却不是这个人…
    李俊声音大为惊俱,道:“在下……在下并无违反法旨之事,请帮主谅察。”
    周老二一听“帮主”两字,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是章武帮主银老狼,他纵然最近已加盟本教,但难道权位比得上大王爷二王爷么?
    只听银老狼道:“胡藩只不过受了伤,人还未死,你便已不把他放在眼内。哼,你知不知道胡藩是谁?”
    那银老狼的问题只使得周老二感兴趣,却不惊异,因为白莲教内身居高职之人,往往隐蔽了真正的姓名来历,使人莫测高深。
    这些最高机密,教中只有几个人得知。
    十二总管在白莲教中地位虽然不低,但还是有很多机密不够资格参与。
    正如梅刚身为十二总管之一,可是除了他管辖的地区人手之外,其他的机关,很多都不知道。
    关于银老狼,梅刚和周老二也只知道一鳞半爪而已。
    李俊呐呐道:“在下不知道。”
    银老狼道:“白莲教北支十二行宫,有所谓五大高手,这五人是谁?”
    李俊声音都发颤了,道:“他…胡总管……他是小诸葛?”
    周老二也泛起了不能置信之感,因为白莲教北支十二行宫的五大高手,人人皆知是两位王爷,两位鬼使。
    还有一位只知外号称为“小诸葛”,却不知这小诸葛长得怎样?
    隐藏在什么地方?
    如若阴秀才胡藩便是小诸葛的话,那就难怪胆包天李俊震惊惶恐了。
    银老狼道:“你忽然变得很聪明了,可惜这一切都在小诸葛算中,他连你会说什么,周老二说什么,通通猜得一字不错。嘿,嘿,小诸葛果然名不虚传。”
    胆包天李俊突然厉声道:“银帮主,李俊今日揭下了周仲谋和阮莹莹,立功不小。你借题发挥,想抢夺功劳,可没有这么容易。”
    银老狼声音变得极冷,道:“有什么不容易?”
    李俊斩钉截铁道:“阮莹莹是生是死,都瞧帮主您了。”
    银老狼粗暴大笑一声,听来有如狼号,使人毛骨惊然。
    “李俊,本座是什么身份你知也不知?”
    胆包天李俊道:“李俊洗耳恭聆……”
    银老狼道:“本座是白莲教南支令主,你胆敢抗令逆旨,合该凌迟处死。”
    李俊厉声道:“李俊身属北支,除了两位王爷有命,别人的话一概不听。铁衣卫何在?”
    他这一声哈喝,院外传来数人雄壮应声。
    周老二真想探头出去瞧瞧,一来瞧那曾经雄居南七省,如今是白莲教南支令主的银老娘是何等样的人物?
    二来瞧那李俊以及一众铁衣卫出手抗拒的情形。
    但他连半根指头也动弹不得,只好空自心急。
    院外奔入四人,两个是年约五旬的老者,两个年轻得多,都不超过三十岁。
    这四人动作甚快,人得院中,一字排开根隔在银老狼与李俊之间。
    周老二侧耳而听,听出四名铁衣卫的阵势,心想银老狼须得出手击倒他,只怕李俊一看情形不妥,先下毒手杀死了阮莹莹,那才糟糕。
    只听李俊冷冷道:“银帮主,您的成名在下久仰得很,但俗语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庄人手不少,您只是孤身一人。再说阮莹莹在我手中,您若想她活着,咱们就别伤了和气。待在下向王爷汇报一切。若是王爷有旨把阮莹莹交给您,在下自然遵旨行事。”
    很老狼声音比他更冷道:“你的屁放完没有?”
    李俊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银老狼又道:“本座言出法随,谁也不得违抗。你小心了,本座先把际莹莹夺回,吹,看招……”
    院中只听两声惨叫齐起,银老狼狂声大笑,道:“李俊你心里服不服气…”
    他说话之时,另有数人叱喝之声。
    而那银老狼的语声也忽远忽近,可见他乃是在数名铁衣卫攻击之下,边避边说的。
    周老二忖度情况,知道李俊和一名铁衣卫受了伤,阮莹莹亦被银老狼在到手中。
    只不知银老狼施展的是什么手法,竟能在一招之间,破了铁衣卫拦阻阵势,还能够连伤两人,夺回了际莹莹?
    院门口传来一股凄厉刺耳的话声,喝道:“棍球,糊涂蛋,都给老子停手。这一位是银令生,你们没长耳朵么?咳,都是混球……”
    只听几个人齐声道:“属下谒见鬼使大人…”
    银老狼哈哈一笑,道:“毁形鬼使,连你都想趁机瞧瞧本座的实力,岂能责怪他们。”
    言下已指出毁形鬼使不早点现身的用意。
    毁形鬼使道:“令主威震天下,小人哪敢如此大胆妄为。唉,只不知小诸葛变成死诸葛没有?”
    银老狼道:“他被剑气所伤,伤势极是严重不过。幸好本座及时赶到,费了几个时辰的工夫,总算救了他一命。这厮很有智谋,若是半夜三更听见,定必以为处县深山野岭,听见不知名的恶兽吼啸。”
    周老二真想探出去瞧瞧这两个着名的凶神恶煞的形状,顺便又瞧瞧际莹莹究竟是如何了。
    现在周老二已经心平气和恢复冷静了,因为他这回落入瓮中而全不发觉,敢情是白莲教第一智囊小诸葛在暗中主持。
    败在此人手中,实在不算耻辱。
    毁形鬼使凄厉的声音传人来,道:“请问银令主,此处之事怎生发落?”
    银老狼道:“这姓李的贪滢好色,容易误了大事,带出去吧。”
    毁形鬼使应一声是,步声起处,已有两名铁农卫过去,把李俊和另一名负伤的铁衣卫架出院外。
    银老狼又道:“你小心听着,这大半个月以来,咱们连续受挫,便如武当的薛鸿飞,剑术极津,竟然一招之内落败,断指鬼使接着丧生。还有小诸葛邢聪(即阴秀才胡藩),虽是有点读书人的酸气,但他的武功却高过薛鸿飞不少,亦是三五个照面之内,便被剑气所伤,差点儿送了性命。他们的挫败,非同小可。”
    毁形鬼使道:“小人晓得,所以一接到消息,便兼程赶回来瞧瞧。”
    银老狼沉吟一下,道:“小诸葛一早便怀疑那万人杰就是击败薛鸿飞,杀死断指鬼使的人,可借资料来得迟,现下姓万的失去影踪,暂时无法对证。至于小诸葛之伤,他肯定对手不是万人杰,而且我看剑气的路数也不像,定是另外一人。此人的武功是什么家数来历,不久便知。但咱们目前却已有两个强绝一时的敌人,实是不易应付。”
    毁形鬼使道:“银令主,小人向来只奉令行事,这动脑筋方面的小人是不行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刚才您老提起杀伤小诸葛之人的武功家数,不久便知,这话怎说?小人实是极想早点得知。”
    银老狼道:“本座但知天下使剑名家,都练不到剑气伤人的地步。或者武当、峨嵋和昆仑那几个老不死强办得到,然而小诸葛很肯定的说,伤他是个男性,年纪绝不超过三旬,南方人氏。由此可知绝不是林虚舟或陆天行。若是小小年纪便练到能以剑气伤人的地步,那就非得是大成圣剑不可了。”
    毁形鬼使声音充满惊讶,道:“大成圣剑?大成圣剑?小人从夫听过这一门剑术的名称呀。”
    银老狼道:“这大成圣创乃是中原数千年一脉相传至高无上的武功之一,实寒儒家中庸之道和忠恕的津神,所谓弥高弥坚,不思不勉,瑞日祥云,光风齐月……”
    毁形鬼使问道:“什么叫做弥高弥坚,不思不勉?”
    银老狼道:“这个……这个么?解释起来话长得很。你回后问问小诸葛,他读过书,解得比我好。总之,那中原嫡传武功跟读书很有关系,不是读书人不能学那门武功,还须得很清高正派的君子才行。但你也知道,读书人多半不是东西,所以有资格修习这门武功的实在很少很少。”
    毁形鬼使哈哈一笑,道:“银令主说得好,读书人多半不是东西,这话一点儿不错,哈……”
    在房间内的周老二像木头人一般,听了外面那些对话,想咧嘴苦笑一下也有所不能,只听银老狼又道:“咱们的对头除了两个一流高手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很伤脑筋的敌人。”
    毁形鬼使道:“这个人是谁?”
    银老狼道:“便是这个女子的父亲,智慧仙人阮云台。这厮可不大容易应付,对不对?”
    毁形鬼使忙道:“对,那厮惹不得,听说不但诡计极多,使人防不胜防。而且本身武功也很高明。”
    银老狼仰天厉声而笑,道:“他越厉害越好,我银老狼打算跟他攀一门亲事,我们变成亲戚之后,他就非帮着我不可了,哈……哈……”
    毁形鬼使跟着他也发出嚎哭似的笑声,这两人的笑声加在一起,真说不出有多么刺耳难听。
    银老狼又道:“咱们白莲教要办一场天下无双的喜事,请遍武林各门派,黑白两道,统统来喝本座的喜酒,银阮联婚,哈……哈……”
    毁形鬼使道:“妙,妙极了,恭喜令主,这是本教大大的喜事,小人马上向两位王爷禀告。须得早早筹备一切。银令主,您有几位公子?新郎是哪一位公子?现下在什么地方?吉期排在哪一天?”
    很老狼哼了一声,道:“胡说,本应就是新郎,哪有什么公子不公子!至于吉期么,本座要请遍天下武林人物,有些路途迢迢,总要个把月吧?”
    毁形鬼使万万料不到新郎就是眼前的老家伙,连忙于笑几声,道:“小人该死,忘了银令主是当世风流人物,这新郎自是由令主做的。别的事不用令主躁心,小人马上发喜帖,天下各门派和黑白两道,只要是个人物,都请得来参加本教这宗大大的喜事……”
    银老狼道:“这事你须得用心一点,本座的喜事一定要最爇闹、最盛大的,酒席要最好的,地点就在集贤庄,你快点安排。”
    毁形鬼使恭应一声是,此声起处,银老狼出院去了。
    毁形免使大步走入房门,一扬手中的哭丧棒,啪一声打了周老二一记。
    周老二只觉全身筋络一松,恢复行动之能。
    转过头来打量对方,只见那毁形鬼使头发技散,面上有许多疤痕,看来丑陋而又恐怖。
    一身白长穆,拿着根哭丧棒,左肩挂一小块红布。
    这块红布是他与断指鬼使的区别,一个在左,一个挂右。
    周老二明知自己的武功跟这个毁形鬼使差了一大截,便不作逃走的妄想。沉下心神,瞧他有何动静。
    毁形鬼使面目僵木,全无表情,道:“周仲谋,本使跟银令主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本使要你忘记这些话有何法子?”
    周老二干脆道:“有两个法子,一是杀死了在下。二是用重手法伤了在下的脑子,使在下变成白痴。”毁形鬼使发出难听的笑声,大有老猫玩捉鼠游戏的味道。
    “还有一个法子,你应该晓得的。”
    周老二点点头,道:“使座说得不错,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由在下戴罪立功,使阮小姐顺顺当当嫁给银令主。”
    他既参与其事,那些对话忘记与否就毫不相干了。
    毁形鬼使道:“从前本使曾听说过你是本教中大有才智之上,果然不假。你怎么说?咱们一言立决。”
    周老二道:“在下甚愿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毁形鬼使道:“那很好,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声中一棒扫去,怞中周老二左退,啪劈一声,周老二痛不可当,撵因地上。
    双退退骨尽行断折。
    原来毁形鬼使哭丧棒的劲道分作前后两波,前一波的力道折断了左边退骨之后,跟着第二波的劲道透过去,把右退骨也给折断了。
    下午约是未初时分,周老二用两只拐杖代足,通过一道铁门,走人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
    桌边一个美丽的妙龄女郎支须沉思,那铁门开关的声音竟不曾使她转眼瞧上一瞧。
    周老二凝身不动,心痛如绞。
    在武林人眼中,她出身高贵,容貌俏丽,又是青春年少。
    若是匹配与那恶魔似的银老狼,实在悲惨不过,岂只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
    不过世界上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呢?
    退一步说,拖延着生存的机会,或者有柳暗花明的转机也未可料。
    “阮小姐,在下是周老二。”
    “哦,是你。”
    她迅转眼望过来。
    “我还以为又是那些做说客的无聊婆娘。啊呀,你的退怎样了?”
    周老二苦笑一下,道:“在下双退折断,但这是小事,不足挂齿他把身子靠墙,便不费什么力气了。
    “在下也是说客,这一层阮小姐定必想不到吧?”
    阮莹莹惊异地凝视他,好像想从他面上的表情找出什么道理似的。
    “你来劝我嫁给那头野兽么?真的么?你真的要我那样做?”
    周老二严肃地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在下斗胆请问小姐一个问题,你如是不愿偷生苟活,为何现下还不自寻了断?”
    他不等阮莹莹回答,自嘲地笑一声,又道:“你不必回答,在下其实也知其故。这个房间防卫甚是周密,体武功已被禁制,四肢乏力,纵想自寻了断,也是有所不能。”
    阮莹莹倒了一盅茶,起身走过来,端到他嘴边让他喝。
    周老二一瞥之下,见她掌心写着“待时而逃”四字。
    于是呷了一口,点头道谢。
    “你很坦白,”她说:“我正在想要不要痛骂你一顿。”
    周老二道:“小姐是明智知机的人,心知骂在下一顿,也是徒然。故此打算忍住气,听听在下劝婚的说词。”
    他稍歇一下,暗自猜想那银老狼不知有没有亲自在门外盘听。
    “在下早先亲眼得见梅刚兄在蚁窖中,惨遭万以啮身之苦,又见哑婆婆囚锁于水牢中,那水寒有毒质,哑婆婆的样子瞧来痛苦无比。”
    阮莹莹轻叹一声,道:“我答应了这头亲事,他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是不是?”
    她忽然打个寒噤,如果这一拖延手段到头来竟然弄假成真,她一生一世要陪伴那野兽似的男人了。
    万家愁的脸孔和另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孔浮现在眼前,万家愁沉默淳朴,却极坚强有力。
    另外那个青年便是沈君玉,在烟柳蒙蒙,波光万顷的湖边的那段恋情,怎能忘怀?
    阮莹莹的劳心怞痛起来,连连叹气不已。
    她的父亲智慧仙人阮云台,智名满天下,平生算无遗策,可是这回摔起变化的,恐怕他也出乎意料之外。
    他能不能在吉期已届之前,把魔掌中的独生爱女救出生天?
    沈君玉听到这个铺张得天下皆知的婚讯,会不会前来惹事?
    万家愁现下在哪里?
    他内伤未愈,没有她在旁边照料,实在甚是危险……
    周老二的声响传入地耳中:“吉期定于下月中旬,阮小姐,那银个主乃是白莲教南支领袖,势力极大,武功深不可测。你嫁得这等夫婿,也不辱没了你。”
    这样说来,还有三十多天,在这段日子内,银老狼会不会来侵犯她呢?
    阮莹莹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反正就算不答应,银老狼想犯她亦不是办不到。
    万家愁悠悠睁开眼睛,但觉天色甚是晦暗,似是阴雨连绵时的天色,教人感到无端不大舒服。
    他觉得虚弱无力,但仍转眼四下打量,一面回想前事。
    目前到处,天花板是一片发白霉湿的石头,四面墙壁也一样。
    原来是在山洞里。
    万家愁猛地记起,在那阴风洞内他气竭力尽,内伤发作,昏迷过去。
    到现在不知已过了多久?
    这儿是什么地方?
    邝真真厉无双她们是否无恙?
    这个石洞约是两丈方圆,潮湿灰暗。
    石进洞壁有道宽约尺许三尺来高的裂口,便是唯一的出入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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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裸体救命
    万家愁吸一口气,运转内息。
    但觉那股内息若续若断,若有若无,全然提不起来。
    试着动弹一下四肢身体,虽然能够移动如意,却感到甚是软弱无力。
    从前好几次内伤发作之后,比现下的情况更糟。
    只有最后那一次例外,当时回醒之后,幸得吴芷玲之助,情况最好。
    真可惜吴芷玲不在这儿,否则我只要不死,总能恢复几成功力。
    万家愁一想起吴芷玲,心中掠过一阵温暖,但也倍觉怅惆。
    前途茫茫,命运难料,能不能与她重逢再见呢?
    万家愁慢慢坐起身,这才发觉床榻只是一块木板,却铺有厚厚的褥垫,被子也很厚暖。
    床板是被几根绑扎而成的架子托高,离地两尺。
    只见接触地面的架脚,竹身上已长着一层发霉了的白毛。
    万家愁吃一惊,瞧清楚那些粗竹青气未消,显然所折未久,却已长了霉,可见此地湿问异常。
    他盘联而坐,摒除杂念,小心缓慢地调运内息。
    他修习的军茶利神功乃是天竺无上功夫,极是神异。
    只片刻间,丹田中便已集聚了一小团真气。
    万家愁对付内伤已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绝不能急利近功,如果稍一勉强,内伤随时会触发而昏死。
    只要小心逐日调运内息,丹田中的直气渐渐充盈,功力也就慢慢恢复。
    虽是不能完全复元,只要假以时日,练回几成功力却可能办到。
    他离开床铺,在洞内走了几匝,舒展一下筋骨,可不敢过于躁劳,仍然回到床上。
    躺了一会,百无聊赖,不觉朦朦胧胧睡起来。
    突然一阵低微的步声传人来,万家愁回醒了一大半。
    接着两个女子口音从裂缝透进他耳中,一个说道:“唉,妹子.我叫你别走得太远,你怎的不听话?”
    另一个柔声道:“大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万家愁这时才完全清醒,听那口音分明大姐是伤心谷主厉无双.妹子是五毒魔女邝真真。
    这两个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姊妹?
    正要开口招呼,却听厉无双又道:“妹子,你一有空就钻到被窝里搂住万公子睡觉,这算是哪一门子的治疗秘方?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邝真真道:“这秘方原是大姐教我的呀!”
    厉无双道:“我真后悔不该去问那返魂叟,哼,瞧他教了个怎样的乱七八糟秘方,真真混帐该死。妹子你记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少的全都一样,你犯不着侍候万公子,没的白白糟蹋了自己。”
    邝真真道:“大姐昨天还说万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须当还报。瞧,我虽是日夜陪他睡觉,虽是大家都光着身子,可是万公子至今昏迷不醒,你不说我不说,天下有谁知道?”
    厉无双道:“总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们上了那糟老头子的当啦!”
    她们说到这里,万家愁可把开口招呼的意思全部打消了,还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昏睡未醒。
    只听邝真真道:“唉,这很负心竹我片刻不能离手,一离手就心烦气促,自己感觉到生命的火焰慢慢暗淡下去。但一拿负心竹,便没事了,大姐,你说怪不怪?”
    厉无双缓缓道:“我问过那狗屈不通的神医返魂叟,他说这负心竹不是天林地宝,而是世间大大的祸根。他又说你只因还未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所以负心竹一离手,体内的诸毒便被你无意吸入的黑煞明风所克,生机慢慢萎缩,至死为止,所以目前你是竹在人在,竹亡人亡。”
    邝真真声音很平静,道:“小妹也是这样想法,只不知返魂叟说了些什么没有?”
    厉无双道:“他的话不必尽信,但你要听我说也无妨,返魂叟后来又言道,你五毒门应该有一种独门绝毒内功心法,须得有这门内功,才可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嘿,嘿,妹子,你猜他最后怎样讲法?”
    邝真真道:“他说我一定练不成功,对不对?”
    厉无双讶道:“奇怪,你怎生得知呢?”
    邝真真苦笑一声,道:“因为我从未听过本门还有一种绝毒的内功心法呀。我既是不识其法,当然一定练不成功了。”
    厉无双道:“不对,那糟老头子怎知你没有那种内功心法。他说你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便可举世无敌,天下武林任你横行宰割……”
    她忽然把声育放得很低:“连冥天宫主人,也就是魔教教主,也变成你的奴仆,听你使唤叱喝……”
    邝真真发出怞冷气的声音,细语道:“听你说冥天宫主人神通无边,武功津深博大,如浩瀚海洋,天下无人能测度泛岸深浅。我……我……凭一支负心竹,就可以压倒他么?”
    厉无双道:“所以嘛,我说那糟老头子根本是胡说八道,你千万不可痴心退想。”
    邝真真默然片刻,才道:“我们瞧瞧万公子去,唉,返魂叟说用纯阴之气,可补他纯阳之损,但何以一连七天之久,万公子还不回醒呢?”
    厉无双沉道:“但返魂叟的法门好像也有点功效,万公子的样子看来已恢复了生机,不似那天简直像个死人一般。”
    邝真真道:“大姐这话甚是,起初他身子象冰块石头一样,但现在呼吸均匀,全身柔软温暖……”
    她们先后从隙钻入洞去,在床前站定,瞧了一阵,万家愁故意哼哼咯咯几声,翻个身子。
    邝真真大喜道:“大姐,大姐,万公子会动啦……”
    厉无双道:“且勿惊扰他,耐心点,等他自行回醒。”
    听她此时口气,真不能相信她曾经劝过邝真真中止救治万家愁。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睁眼,回转头颅顾视。
    见到邝厉二人,便软弱无力地打个招呼。
    万家愁本来不擅装假,但一来不便被她们晓得已听见那些对话。二来目前的情势他至觉得很迷惑,实是难以判断,故此迫不得已装成神色昏昏,身子衰弱的样子。
    邝真真坐向他脚边床沿,美眸中神采飞扬,凝视着万家愁,显然苦心万分欣慰。
    厉无双也微微寒笑,流露出衷心的喜悦。
    历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甚是白皙美貌,以往面目表情其冷如冰,如今那笑容宛如春风融化了冰雪,使人倍感悦目和可贵。
    她们对万家愁的身体情况询问了好一阵之后,轮到万家愁发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厉无双轻声道:“这里就是冥天宫,魔教的重地。”
    万家愁问道:“我只记得我昏迷之时,还剩下两盏灯,后来怎样了?”
    厉无双不做声,面上慢慢恢复冰冷的神情。
    邝真真道:“找们只能护住一盏灯,当时由大姐带着你,我用负心竹开路,糊里糊涂闯过了黑煞阴风最凝寒的一段通道,从秘门进入冥天宫,最后在这个洞内藏了七天之久。”
    厉无双冷冷道:“我用布袋装了你带走的,可没有碰你一下,万公子须得知道这一点才好。”
    万家愁似懂非懂地应道:“我知道……”
    他也懒得研究这个美妇人的心理,又道:“这个山洞很潮湿,有一面的洞壁有水不断渗出来,冥天官都是这样子的山洞么?”
    “我不知道。”邝真真道:“这几天我都躲在这儿,哪儿都不敢去。”
    她的目光一直瞪住万家愁,现在的他瞧来大不相同,会说话,会皱眉头,眼中偶然闪过的神采很吸引人。
    记得他昏睡如死的那七日七夜中,起初像石头般冰冷僵硬,她娇嫩暖滑的肌肤碰到他的肉体,那感觉可怕极了。
    慢慢情形转好,他似是能够从她身体吸取温暖,由冷石头变成木头,又变成杨絮衣物一般。
    谢天谢地,万家愁终于活过来。并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报答他一诺千金,舍死忘生来救她的思义而已。
    不过她目光中却透露出绵绵之意,厉无双见了,皱皱眉头。
    但万家愁这个男子却无法使她感到增厌,只好摇摇头。
    “冥天宫占地甚大,宫殿居室无数,地方光洁,布置华丽,但还有很多潮湿狭小的洞窟弃置不用,这间就是其中之一。”
    万家愁问道:“出路呢?”
    厉无双道:“出路共有两条,一是经过险绝的阴风洞出去,另一条是在排云崖上。”
    万家愁泛起一抹微笑,道:“这就行啦,等咱们准备好了,造一条进出去。”
    他望向邝真真,邝真真报以一笑,连连颔首。
    厉无双道:“逃不了,那阴风洞的钢门长年关闭,非奉有命令,罕得开启,至于排云崖的出口,乃是在千例峭壁当中,上不得,下也难,除非背插双翅,才飞得下去。”
    万家愁道:“排云崖出口有没有人知道?”
    厉无双道:“有,但只限于几位长老,除了他们之外,莫说是低残的男女诗者,即使是宫中的执事们和门下男女弟子,也是无法上落。”
    她寻思一下,又道:“那几位长老武功深不可测,他们怎生上落那百余文高峭壁的,无人知晓。”
    邝真真道:“若是吊一条绳索下去,武功高强的就可以上落自如啦。”
    万家愁道:“有绳索的话,只要胆力够,武功不必太好也上落得。”
    厉无双边:“没有绳索,连一棵草都没有,我亲自查看过。”
    邝真真道:“大姊在宫中受尽折磨,自然想逃出去,我们一齐想法子从阴风洞那边出去。”
    厉无双摇头道:“我不能逃。”
    邝真真讶道:“为什么?我们一齐走,可以互相照应。”
    厉无双道:“我讲的是真心话,我不能走。”
    她沉吟一下,才又追:“因为冥天宫中数十名侍者,每人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各人都须亲自刺血添油一次,否则灯灭人亡,谁也救不了命……”
    万家愁大是愕然,从前他一定不相信这等邪事。
    但不久之前他杀死那白莲教断指鬼使之时,亲眼见过邪法妖术。
    虽是奈何不了万家愁,但却足以让万家愁相信了。
    突然一阵钟声隐隐约约传来,厉无双双眉皱起,神色沮丧,看来一时便老了十几年。
    “我走了,有空时便来,你们千万莫乱走。”
    万家愁等厉无双走了,才道:“这几天多蒙邝姑娘照顾,救命之恩决不敢忘。”
    门真真道:“万公子救我在先,我还未谢你,这救命之恩我当受不起。”
    她忽然觉得万家愁好像跟她很陌生,但事实上七日七夜以来,肌肤相亲,真正的夫妻也不过如是。
    这一道鸿沟出现得使人心碎。
    邝真真暗自苦笑一下,随即恢复她五毒魔女的冷静。
    “万公子现下觉得怎样?能走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还不行。”
    他挪开一点,指指竹床另一端,道:“你请坐。”
    等邝真真坐下来才道:“咱们事先须得查明出入路径,厉谷主只怕不肯指点。”
    邝真真道:“她如果不肯指点,我们暗中查看,横竖你还不方便走动,我每天去查看,总可以找出一个大概。”
    万家愁想起吴芷玲、周老二等人,自己失踪了这许久,他们不知情况如何?
    吴芷玲一定急死了。
    从前每天见面,万家愁罕得瞧她一眼,如今却清晰的泛起了她的情影,感觉得出她那温柔体贴的心意。
    突然间心中挤满了浓浓的想念。
    邝真真忽然跑出去,不久回来,捧着一大碗冷饭,还有几条卤辣萝匐干,道:“你想必饿了,吃吧。”
    万家愁接过来,一眨眼就吃得干干净净,碗底朝天。
    “吃起来有点怪怪的。”他笑一下,说:“不过有得吃就算运气,等将来出得去,咱们好好吃他一顿。”
    邝真真道:“厉大姊说,冥天宫的一切食用之物,每日都有专人采购,丰裕得很,可是每个侍者天天都吃不饱,个个饿得想只要有得吃,什么都干。”
    万家愁道:“既是如此,她如何还有口粮给咱们?”
    邝真真道:“厉大姊很津细,她发觉厨房的规矩是每锅饭最上面一寸厚的一层,必须丢到水沟。水沟里流按很急,这一层香喷喷的白米饭晃眼便冲入地底……”
    万家愁道:“我明白了,她在水沟捞起饭粒,再洗一洗就可食用,怪不得那味道有点怪怪的。”
    邝真真道:“厨房是三大禁区之一,待者永远不许路近一步,厉大姊只能远远瞧看,又有时当值在厨房煮饭炒菜,才晓得这条规矩,但全无捞取饭粒的机会。”
    万家愁道:“那她一定是趁当值时偷偷捞了藏起来,对不对?”
    邝真真笑一下,道:“也不对,厉大姊为人很津细,暗中查看水沟去路,终于在这洞的隔壁,找到了水沟的一处缺口,可以捞起饭粒。所以全宫侍者只有她不必挨饿。”
    万家愁道:“这是咱们的运气,要不然她自己也吃不饱,怎养得起咱们呢,魔教的花样真多,连厨房也列为三大禁区,真是莫名其妙。”
    邝真真道:“另外两个禁区一是蛇神殿,一是教主的寝宫,厉大姊只去过蛇神殿,她说殿内只有一个大共,井底很宽大,有几十种毒蛇,有时处决犯教规之人,丢落井内,不消片刻工夫,便尸骨无存
    那魔教的蛇神殿既然列为禁区,定必万分恐怖残酷,邝真真玉靥生春,寒笑而来,便无半点可怕意味了。
    她外号五毒魔女,蛇虫之类的毒物不知玩过多少,自然不会畏惧。
    万家愁想起身走动一下,脚一沾地,便感到酸软无力,当下道:“邝姑娘,我打坐运息之时,如果你见我有气力不支的现象,请助我一指之力。”
    邝真真道:“好呀,只不知这一指点在何处?”
    万家愁道:“点在大椎袕,不必用力,只须宁神定虑便可。”
    他打坐时,特地腾出地方,好让邝真真能坐在他背后。
    邝真真乃是见过世面之人,情知这等助人疗伤之举,非同小可。
    是以不敢疏怠,一早就在万家愁背后坐好,凝神调息,摒除万虑。
    过了一阵,邝真真忽然感到是时候了,当即出手。
    两个人静静打坐了两个时辰之久。万家愁长长透一口气,缓缓扭动身体。
    邝真真也睁开眼,但见自己竟是以负心竹代指点袕,不觉失笑,道:“唉,我真糊涂,现在才发觉是用负心竹点你袕道,下次我用手指,相信效果会好些。”
    万家愁没有回答,寻思了一会儿,才道:“不,下次还是用负心竹的好。”
    他早已发觉这次运息疗伤,收效似乎更大。
    她竹尖透出的那一缕绵绵密密纯阴之气,浩瀚如海,大有取之不竭之象。
    另一方面又有通灵变化的意味,使万家愁提聚和运行那微弱的真气时,省事省力。
    万家愁本来以为是邝真真功力高过吴芷玲之故。
    但她一提到负心竹,登时醒悟,尤其“通灵变化”这一点,定是这宗天材地宝的神奇妙用。
    他这回下地走动,步伐轻灵,挥洒自如。
    邝真真带他出去,外面是一条凹凸不平阴暗潮湿的通道。
    邝真真指指右边一条尺许的缝隙,道:“那个石洞内有道小溪,你如想方便的话,那儿就可以了。”
    万家愁果然有此需要,赶快钻入去。
    但见那石洞相当宽大,靠内壁底下有道小溪流,水洞洞。
    当下清洗一番,顺便胡乱洗洗身子,一切弄安出来,但觉整个人都津神焕发,浑身舒爽。
    晚上厉无双怞空来了一下,见万家愁已经大致复元,不禁喜形于色。
    谈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由第二天起,万家愁早晚运息一次,每次约个把时辰。
    日间则与邝真真谈天说地,颇不寂寞。
    他的伤势复元很快,第三天就达到以往的情况。
    万家愁希望借邝真真纯阴之力,完全治好内伤,所以继续早晚运息,由邝真真用负心竹点在他大推袕上。
    到了第七天,发觉只比从前最佳情况略好一点,换言之,他的全身功力只能恢复到六成左右。
    便怎样也不能再进步了。
    第八天早上运息之后,万家愁道:“真真,你已没有办法再使我内伤进步了,咱们开始出去查看道路形势,设法逃出此地再作打算,你说好不好?”
    邝真真欣然道:“好极啦,对了,万家愁,有一件事我们先讲清楚。”
    他们这数目相聚谈笑,已经互相称呼名字。
    “你既是内伤未曾完全痊愈,凡事就须忍点气,见到冥天宫之人,无论如何也得躲开,绝对不可动手拼搏。”
    万家愁道:“我晓得,我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你放心吧。”
    原来这几天谈话的机会多了,提到魔教冥天宫之时,万家愁口中不免透露他不在乎之意。
    但在邝真真看来,魔教何等厉害,从前她虽是见过万家愁武功神奇高妙,但比起魔教高手,她便认为万家愁定非魔教高手之敌。
    所以在出发之前,不得不提醒万家愁。
    邝真真要是知道万家愁的一身武功造诣,竟是列当代宗师身份的话,她便不至于大惊小怪了。
    他们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缓缓行去,一路上邝真真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设法留下记号,每次都要万家愁注意,生怕他大意忘了。
    万家愁只耸耸肩头,却也照她的话瞧上两眼。
    他心中暗暗好笑,因为他自小在西南的深山森林长大,在那绵亘千百里的山野峦林中,他尚且不会迷路。
    现下加上超凡人至的武功,不论是眼睛耳朵鼻子或全身皮肤,都与常人不同,自然而然有一种超人的感觉,能侦查出周围一切动静以及道路方向等。
    邝真真留下的记号,在他看来还不如他多嗅一下气味或是多听一下四周的声息。
    不过她既是如此慎重其事,万家愁觉得不好意思拂逆,只好看上两眼。
    两人弯弯曲曲地走了三四里路,万家愁走快两步,伸手拉住邝真真,轻轻道:“前面转弯过去,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了。”
    邝真真四下瞧瞧,但见仍是阴暗潮湿,凹凸崎岖,没有什么两样。
    不觉讶道:“你识得路么?你到过这么?”
    万家愁摇摇头:“我没有来过。”
    邝真真道:“那你怎生得知前面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
    万家愁笑一下,道:“我听得见,也嗅得出。”
    邝真真道:“那通道上有人么?”
    万家愁道:“没有,现在没有人。”
    邝真真道:“现在既然没有人,你听到什么?嗅出什么?”
    万家愁道:“我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嗅得出从前的气味,所以知道。”
    邝真真柳眉深锁,面上神色似攀似笑,道:“嗅得出从前的气味讲得通,但从前的声音,谁听得到?”
    万家愁道:“这就很难解释得清楚,总之我听得见地上留得有脚步声,四周有说话声。
    当然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并不很清晰……”
    款真真笑了,摇摇头,拉他往前走。
    不一会便转弯出去,只见眼前那条桥的通道宽大干净,光亮得多,亦不潮湿,一望而知经过人工整理,又时常有人出人行经。
    她愣了一下,拉他缩回去,轻轻道:“你果然没说错,我的天,你当真听得见从前的声音?”
    万家愁得意地笑一下,也轻声道:“当然啦。”
    邝真真道:“教我行不行?”
    万家愁道:“这是天生的本领,我也不知从何教起。”
    他们怕露了形迹,所以挤在洞壁凹处。
    低声细语时,面庞靠得很近。
    邝真真有几根头发佛在万家愁面上,他觉得痒痒的,轻轻吹开了,又道:“我不是不肯教啊……”
    邝真真眼色变得更温柔似水,道:“你懂得的功夫都肯教我么?”
    万家愁想起她七日七夜裸体救命之思,而且他一身武功传自天竺婆罗战主,那婆罗战主不像中土武林各家派传艺那么多的规矩,亦不曾禁止将武功传授他人。
    当下诚恳地道:“当然可以,你想学什么?”
    邝真真摇摇头,道:“不学什么,我只是问问罢了。”
    她心中十分感动,因为从来各家派的高手,都不肯把本门绝艺经传外人。
    足见她在万家愁的心中的份量不轻。
    万家愁微耸一下肩头,不明白邝真真为何改变了主意?亦不明白她感激欢喜的原因。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便是他们两人忽然很亲近,可以互相信赖。
    万家愁很喜欢她的亲切体贴的味道。
    她瞧来比从前任何一刻都美丽。
    至后他突然发觉把她抱得很紧,温暖之流从她身上传来,也从万家愁身上传回去。
    这对男女青年默默地拥抱了好一阵,才又走出那条宽大整洁而又光亮的通道。
    头上看不见石头的洞顶,因为有一层浅黄色的天花板。
    走了四五丈,右边有道门户,厚木板的门似是虚掩。
    万家愁侧耳查听一下,便拉了邝真真推门而入。
    但见这房间只有一丈方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壁上却有一盏灯点燃着。
    因此房门关上了,仍有光线。
    邝真真道:“这里安全些,是不是?”
    万家愁摇摇头,双耳耸起,凝神聆听。
    半响才道:“天花板上面有通路,我听到微微的风声……”
    他突然跃起,伸手一托,一块两尺见方的天花板被托起。
    万家愁身子再冒上一点,钻入天花板内。
    上面并不黑暗,距洞顶尚有丈许,所以站直身子也不会碰到石头,万家愁招手叫邝真真上来,又把天花板铺回原状。
    接着从一个三尺许直径的洞袕出去。
    果然便是外面通道的天花板。
    邝真真轻轻道:“我明白了,这是秘密通道。如果每个房间都有天花板的话,便可以在天花板上监视查看任何一个角落。”
    万家愁道:“这多麻烦?我想不通魔教的人为何喜欢做鬼鬼祟祟的事。留下的气味中,我嗅出有人走动过。”
    邝真真笑一下,道:“你不用机诈之心对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秘道的用处了。唉,你不机诈有好有不好,我怕你会因此而吃亏。”
    万家愁道:“不吃亏,那智慧仙人心思太多了,所以他烦恼也比我多。我才不想像他哪。”
    他们边说边走,忽见前面地势突起,上去一看,只见四下忽地旷阔宽大,洞顶也高达四五丈,竟是进入一个宽广的洞窟内。
    万家愁作个手势要她站着不动,自己迅快游走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嘴唇微动。
    邝真真听到一缕语声钻入耳中,道:“下面有人,我抱你过去那边,免得脚下发出声音,被下面的人听见。”
    邝真真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万家愁居然能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则别的高手听得见现在的声音,不足为奇。
    哪怕轻微到自以为全无声息,也有可能被发觉。
    此外,让万家愁抱着走这种滋味,亦是她愿意尝尝的。
    大概会很刺激,很有味道。
    但愿他虽是手上多了一个人,仍能像空身一般轻捷无声就好了。
    万家愁抱起她奔到另一边,快逾奔马。
    却连衣袂拂风之声都没有。
    在他们脚下有几个小洞,透出较强的光线,所以很容易发现。
    两人各自找个小洞向下窥看。
    一望之下,这才知道这些小孔位置极妙,竟可以把底下偌大的厅堂全部摄入眼底。
    大厅四周都有灯火,甚是明亮。
    一共有四道出入门户,这刻都关上了。
    每一道门前各有一座两尺高三丈宽的石坛,坛上竖有许多支各种颜色的幡旗。
    每支幡下有盏灯,火焰白中带绿。
    靠门那边的坛下,跪着八九个人,都俯伏地上。
    其余的三座石坛均是如此。
    又在坛前排列两男两女,都佩刀带剑,男的锦衣华服,女的高舍宫装。
    个个太阳袕鼓起,津神饱满,神色严肃。
    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像是泥雕木塑般,纹风不动。
    在四座石坛的中间,平地突起一座寻丈高的石墩,墩上只有一个技削的黄衫中年人盘膝打坐。
    这黄衫人居高临下,只要转动头颅,就可把整个大厅的一切物事瞧见。
    黄衫人突然睁眼四下扫视了一匝,接着伸手虚虚向地上一招。
    地上一座玉磐登时响脆一声。
    每座石坛前的两男两女都开始活动,两个男的到角落里搬了一座大鼎,小心地放在石墩下,跪拜而退,其他的华服男女有的点算人数,有的在石坛上检查每支幡旗和灯火。
    有的开门出去,搬了好些器皿物事进来。
    玉磐又响了一声,跪伏地上的其余人,大部份身躯籁籁战抖,显然十分紧张害怕。
    一个华取男子在左按刀,右手怞出一条皮鞭啪地发出裂帛一响,厉声道:“东火火云洞主吕余,快滚出来。”
    东首坛前跪伏诸人之中,一个黑髯老者磕了几个头,起身定一定神,急步奔到石墩前,靠近大鼎,双膝跪倒,身子微微颤抖。
    华服男子仰首望望黄衫人的神色,接着狞笑道:“好大胆的吕余,竟敢不吭一声,一定在肚子里骂人。”
    火云洞主吕余大惊道:“小的真该死,上次应得太快,这次无端端又变成哑巴,罪该万死。但小的绝对不敢在肚子里骂人,求长者明察开思……”
    华服男子冷笑道:“哼,还敢强辩?莫长老说你最怕痛,特地开恩只赏你一鞭半,多半鞭的话,谅你熬不住……”
    火云洞主吕余连额下的黑髯也抖个不停,可知心中实是惊惧无比。
    华服男子又道:“此鞭不是凡品,一鞭下去,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屎尿齐流。往后的几晚,包你疼得夜夜尿床。今天第一次使用,奉莫长老之命,须得向大家解释清楚。”
    他每说一句,吕余身子就连着大颤几下。
    等到说完,吕余已几乎跪不住,简直得爬下了。
    每个人总有弱点,吕余既是最怕痛,这条魔鞭如此厉害,教他怎能不骇得心胆皆裂。
    华服男子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南边石坛前的人堆中,喝道:“玉无瑕,过来。”
    一个道姑应声站起,只见她一身素白道服,虽是有点破旧,却干净洁白异常。
    此外,她由头至脚,无不白皙洁净。
    望将上去,似是个不沾尘污的玉像。
    她面色甚是苍白,眼中流露出恐惧,走到华服男子前面。
    华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发出明狡的笑声,道:“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天下著名的干净人物,听说你不但衣物器用以至居室都洗涤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日日行走的道路,也洁净无比,是也不是?”
    王无瑕应道:“是!”
    她一定已猜得出对方打算怎样整她,所以那袭极为干净的道袍在颤抖中,起了一波一波的皱痕,生像水面的涟调。
    华服男子道:“既是如此,现下你得想个法子,别让吕余弄脏了法坛重地。如果地上有秽迹,要你用舌头甜个干净。”
    他早已说过这魔鞭的威毒,一鞭下去,屎尿齐流,因此所谓地上的秽迹,自然非屎即尿了。
    就是常人听说要恬干净大小便,也得恶心作呕。
    何况生有洁癖的玉无瑕,所遭受的痛苦压力简直比死了一百次还难忍受。
    玉无瑕愣了一下,面上本已没有血色,现下看来更为苍白。
    眼神忽然涣散,身子摇摇欲倒。
    华服男子左掌一挥,一股掌力涌出,稳住她身子。
    右手鞭子抖得毕直,迅即点中她肩上“阳白袕”。
    玉无瑕身子一震,恢复神智,竟是连昏迷一阵也会有不能。
    刚才华服男子的话像雷廷般索绕耳际,这股压力重过山岳.实是无法承担。
    玉无瑕突然尖叫一声,跟着纵声大笑,其笑声却甚是惨厉刺耳。
    东南西北四座法坛前俯跪的人,都不禁抬头偷预。
    这刻已没有人理会他们犯规不敬的举动,因为那些男女魔教弟子,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玉无瑕那边了。
    玉无瑕笑声一歇,便手舞足蹈地曼声唱起小调。
    人人都知她刺激太甚,已是神经错乱,免死狐悲,凡是饱受折磨传者身分的人,无不在心中暗暗叹气。
    亦有些人泛起羡慕之感。
    因为玉无瑕既已神志不清,以后就无所谓痛苦了。
    华服男子喝道:“返魂叟,出来,把玉无瑕弄醒。大爷非教她尝尝粪便滋味不可。”
    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头子走过来,道:“大爷,玉仙姑心神丧乱,救不醒的啦……”
    玉无瑕又唱又跳,瞧也不瞧返魂叟一眼。
    华服男子怒道:“救不醒也得救醒,谁叫你外号叫做神医,又自封为返魂叟,哼,这名字可以白叫的么?”
    世上不少蛮不讲理的人,遇上了唯有自认倒霉。
    返魂叟叹口气,道:“若是玉仙姑刚才有机会昏迷一下,就不会心神丧乱得不可救药了。”
    原来老天爷有许多方法保护生命,像疼痛便是保护作用之一。
    昏迷也有同样的妙用,例如痛极晕去,便可暂时解脱,以便身体蓄聚津力以应付。对于津神上的压力亦同,那玉无瑕如是有机会昏迷一下,有了缓冲时间,自可无事。
    华服男子哼一声,居然不再迫那返魂叟,回头向石墩上的黄衫人望去。
    “莫长老,这玉无叟该当如何发落?”
    莫长老眼皮一抬,津光如电闪动一下道:“那就给她一鞭子看看。”
    语声和缓温柔,使人甚感意外。
    莫长老显然是要借此鞭威力,试试玉无瑕是真的发疯了抑是假的。
    华服男子会得此意,躬身道:“是!”
    劈啪一声,鞭子已怞中玉无瑕,动作真是快速闪电。
    玉无瑕一声不吭,起初人人以为她若无其事的熬住这一鞭。
    但等见到了她目瞪口呆,嘴角流涎的样子,便知道不然。
    放情她已经痛得魂飞魄散,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旁边的火云洞主吕余骇得双退一软,瘫在地上,宛如一堆烂泥。
    同时臭气扬溢,身子底下现出了一滩水渍。
    华服男子嗅到粪便臭气,勃然大怒,随手向人丛指一下,道:“你,还有你,把他们架出去,把地方弄干净。”
    立刻有两个传者身份的中年人飞奔而到。
    华服男子右手魔鞭忽然飞出去,在吕余身上轻拂一下。
    这是半鞭之刑,虽然只那么样轻拂而过,但吕余已惨哼连声,全身痉挛颤抖。
    直到这时,玉无瑕才忽然惨叫一声,蓦地跃起。
    步一声头颅碰上无花板,摔了下来。
    她虽是心神丧乱,但武功仍在,故此不但没有摔着,反而呼一声再度弹起,却已不会控制高度,步一声又撞上了天花板。
    玉无瑕乍落又起,哈哈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工夫直上直落了七八次之多。
    华服男子魔鞭横扫出去,缠卷住玉无瑕双足足踝。
    玉无瑕本是上纵之势,忽然改为急坠,砰的大响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登时全身卷曲像只煮熟的大虾,乱抖乱颤。
    那两名中年人夹手夹脚,把吕余和玉无瑕架走。
    一个旋即提了水桶进来,洗刷弄污了的地面。
    华服男子瞪了返魂叟一眼,道:“别站得像个呆鸟,快去瞧瞧,那两人若是死了,唯你是问。”’
    返魂叟连忙走了,华服男子目光乱转,突然停在西坛那边。
    “伤心谷主厉无双,过来。”
    厉无双从人堆中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行出去。
    躬身道:“贱婢听候吩咐,”
    华服男子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厉无双,这条魔鞭的厉害你已看见了,心里怕不怕?”
    厉无双道:“贱婢心中很怕。”
    华服男于阴险地笑一声,道:“你骗人,我知道你不怕痛苦,也不怕挨饿,人人都饿得没津打来,但你却不然,反而一天天的漂亮……”
    厉无双感到他话中有话,大惊忖道:“莫非我捞取弃饭之举,已经败露了?”
    华服男子又道:“这些闲话都不去说它,厉无双,你把衣服脱了,让我们这些男人瞧瞧。”
    厉无双闻得此言,宛如脑门上挨了一个响雷,“轰”的一声,头昏脑涨。
    无量痛苦恰似山崩洪泄般,险险裂了心房。
    华服男子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厉无双,你敢违命不成?”
    厉无双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却还得应道:“贱婢就算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违命。”
    要她在那么多男人的注视之下,脱掉衣服,在感觉上毋宁比死了还痛苦。
    但在冥天宫中,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可能弄到结果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厉无双颤抖的手指开始解衣扣,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有如在梦境中一般,模模糊糊很不真实。
    这要是一场噩梦的话,那多好,一觉醒来什么都不存在。
    但可惜不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不是做梦,她当真要在许多男人注视下,解衣课程……
    厉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一生未近过男人,加上多年来内息吐纳之功,面貌和身材仍然散发青春气息。
    不一会工夫,厉无双已是一丝不挂,挺立当地。
    她已不再颤抖,站起笔直。
    可是从她凝滞空洞的眼光中,谁也瞧得出她心灵的创伤有多深多重……”
    那华服男子对折磨男女传者此举似是意兴阑珊了,下令厉无双穿回衣服,接着又发出号令,所有的侍者纷纷起身,排成一条长龙,逐个行到鼎前,刺臂放血。
    鼎下这时已生了火,全厅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万家愁邝真真回到那潮湿粗糙的石室,他们已经老半天没有交谈。
    邝真真首先打破沉默,道:“真想不到冥天宫的传者,全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像东海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
    万家愁对这些名家倒是不大放在心上,道:“那个魔教的莫长老很厉害,我瞧他武功比任何一个侍者都高明得多。”
    邝真真沉吟道:“魔教向来神秘莫测,厉大姊说长老之上还有三大魔使,武功更厉害,想想真可怕啊,我们须得加个小心才好。”
    万家愁微笑一下,如果他出手放倒了魔教这些人物,料邝真真她定必讶骇得难以置信。
    目下却说不得,她一定不相信的。
    当下两人各自运息练功,万家愁已不须邝真真帮忙。
    这几天下来,他的内伤已有极大的进步。
    邝真真有了负心竹在手,功力陡增,但目前却好像已到了尽头,对万家愁的伤势已帮不上忙。
    万家愁练了一会功,运起内视之法查看伤势。
    确定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除了武当林虚舟道长的剑伤,仍然闭死了左腋下的“罔象”
    穴,这是经外奇穴,一般武林高手的功夫都练不到这等经外奇穴。
    他起身瞧瞧邝真真,只见她瞑目而坐,端凝庄严,正是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那乌黑发亮的秀发,白皙而又红润的双颊,微微闭着的眼睛,极是美丽悦目,但却有点刺人的感觉。
    万家愁移开目光,旅又回到她面上,惊讶地细看一会儿,心中不舒服起来,想道:从前她没有这种使人不安的味道,奇怪,莫非她打坐摄神定虑之后,那本性便露出来?
    但她本性很好呀,尤其是对我实在很好很好……
    这个疑问自是得不到解答,万家愁晓得厉无双不会在他们练功时前来,暂时无法与她商量,于是到隔壁另一个洞窟,那儿有捞起的白饭和整片煮熟的牛肉。
    他随便吃了一点,蹲在泉边出神。
    邝真真双手横持负心竹,凝神练功。
    体内真气运行于全身经脉间,极是杨顺。
    那负心竹乎也变成她经脉之一,每当真气从竹子经流过,力量便隐隐强了一点。
    如是过了一个时辰,功行已满。
    她徐徐睁眼,不见万家愁,却听到他的声音在隔壁洞窟。
    接着忽然想起那法坛大厅折磨一众传者的一幕,那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理及厉无双等人痛苦的面容清晰地浮现眼前。
    突然深心中感到很舒服。
    但伤心谷主厉无双曾是同患难而又有救命之恩的大姊,她的痛苦应该予以同情,岂可反而觉得舒服,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邝真真心中一凛,连忙转过思路。
    毒教的武功原是从天下种种毒物中变化出来,但百余年来江湖上人人怕的只是毒功而不是武功。
    乍看似是理所当然,其实不对。
    天下各种毒虫毒蛇都各有一套独特的动作,甚至各类的有毒花草树,亦有奇特的形态。
    五毒门的武功从这等有毒的飞潜动植之物变化而出,即是与天地间至毒之物相照合,可以达到最高境界。
    只不过走的路子极尽残毒的能事而已。
    在那阴风洞中,邝真真仗着负心竹的灵奇力量,随手使出毒门五大疑难绝招,一是“勾心斗角”,一是“七环飘籁”,果然大显威力,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黑煞阴风。
    邝真真忽然想起其余的三招,当下跳落地上,提起负心竹,飓地从腋下刺出,竹尖转到前面,身子同时缩低,好像躲在什么东西底下。
    这一招叫做“同舟共济”,毒门之人聚讼至今还不知奥妙何在。
    因为以负心竹从腋下刺出,只能刺中紧贴后背之人。
    若是有敌人贴得这么近,早就被制住或伤或死了。
    邝真真却惊喜交集地愣立不动,喜的是这一招“同舟独济”的绝妙功用忽然领悟了,敢情从腋下刺出的竹子,刺的不是敌人而是同党,才会背靠背地合力抗御外敌。
    邝真真发觉竹子刺出时,忽然生出一种反吸的力量,足以把被刺中之人全身功力都吸过来,化为己用。
    “同舟独济”的意思,原来如此。
    那个合力拒敌的同伴,做梦也想不到忽然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一招果然匪夷所思。
    邝真真的心情善中还有惊,惊的是这一招极尽恶毒阴险卑鄙之能事,到时候她狠得下这个心么?
    或者使用过这一招“同舟独济”之后,她良心的负疚能忍受得了么?
    她再摆一个架式,左手挥扫,右手负心竹疾点敌腹要穴。
    万家愁恰恰过来,见了她的招式,不禁一怔,道:“这一招叫什么?”
    邝真真紧绷的脸孔墓地放松,泛起甜甜的笑容,道:“没什么.从自我觉得这一把平凡无聊得很,但现在却觉得有点道理。”
    万家愁点点头,现下见了她春花似的笑靥,刚才心里的不舒服之感蓦地消散。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最好是邝真真自己也忘记了这一招。
    邝真真恨不得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让万家愁知道,当下道:“你真想知道这一招的名字么?我告诉你好不好?”
    万家愁无可不可,道:“好吧……”
    邝真真道:“这一招是我五大毒门疑难绝招之一,名叫‘洒血勾魂’,你瞧得出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万家愁道:“你若是使出这一招,左手手掌会被敌人砍掉,我看不大妙。”“邝真真钦佩地道:“你一眼就瞧出奥妙了,真了不起。我毒门历代掌门以及无数高手,终生都不解旨趣,比起你真的差得太远了。”
    万家愁笑一下,心中感到很舒服。
    邝真真的赞美钦佩情见乎词,出自真心,瞎子也瞧得出来。
    万家愁年事尚轻,对于赞美崇拜的话自然觉得高兴。
    邝真真又道:“这一招有点划不来,故意送一只手掌给人家……”
    她忽然停口寻思,万家愁突然又看见她脸上浮现出那种冷酷刺人的神色。
    邝真真轻轻嘘一口气,道:“不对,‘洒血勾魂’这一招还算划得来,‘误人误己’这一招才当真算划不来。”
    万家愁摇头道:“这名字听来就不妙得很。”
    邝真真道:“但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势非使出这些招数不可。”
    万家愁当然不同意,他随便举手抬足,都是绝妙招式,何须牢牢守住那老套?
    邝真真眼珠一转,盈盈笑道:“你一定饿了,厉大姊不知来不来?”
    万家愁道:“我们再去探探路,好不好?”
    邝真真道:“改天吧!”
    万家愁惊异地瞧着她,因为本来她也很急于查明出入通路,以便逃出冥天宫。
    “为什么呢?天黑我们更有利呀。”
    邝真真道:“我有点害怕,你不是说魔教长老很厉害?’”
    万家愁道:“我们暗中侦查,不妨事的。”
    邝真真无奈道:“好吧,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万家愁道:“你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这儿有什么好?阴暗潮湿,又没得吃的。”
    邝真真沉吟了一下,突然勇敢地直视他,道:“但这儿有你。到了外边,你有你的事情,还有吴芷玲,我怕很难见到你……”
    万家愁怔一下,但觉她的话火辣辣的,那对目光也热得烫人,不禁垂头望地,避开她那对眼睛。
    她没说错,出了冥天宫,他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而且还有吴芷玲,三个人凑在一起,似乎真有那么一点不便。
    那时候果真很难和她在一起了……
    如果他还坚持查看出入通路的话,未免太伤感情了。
    万家愁念头一转,道:“我很想瞧瞧那魔教教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邝真真听他不提出宫之事,心中生喜,道:“好极了,我陪你去。”
    万家愁很想自己去,因为以邝真真目下的武功,只怕很难瞒得过魔教教主耳目。
    但现在已不便推却,否则她定会误以为想暗中查看出入之路。
    万家愁这时忽然发现人际之间的关系很难处理,反而没有用武功解决问题来得直接痛快。
    他们出了洞窟,不久又在天花板上招路游行。
    经过那个有四座法坛的大厅时,只见灯光点点,布满在四座坛上。
    在高高的石墩顶,莫长老独自瞑目打坐,纹风不动。
    万家愁仍然用抱她之法奔过大厅的天花板,事先还叫邝真真闭住呼吸。
    过了大厅,回去查看一下。
    莫长老坐得四平八稳,显然没被惊动。
    两人来到一条通道,邝真真拉住万家愁,轻轻道:“魔教的人当真这么厉害?连呼吸也听得见?”
    万家愁道:“那莫长老正在运息练功,耳目特别灵敏,我们不可不防。”
    邝真真笑一下,有点不相信的意思。
    虽然万家愁抱她之时很规矩,但终究把她整个人抱住。
    男人很喜欢这一套,哪怕只是这样抱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继续行去,到了一个较大的洞窟,出现了好几条通道。
    由于两人都在天花板上,所以一时不易判断该向哪一条通道走去。
    万家愁听一下,又嗅了几下,低声道:“右边这一条必定是通到厨房。左边的一条隐隐有脂粉香味,不知是什么所在?”
    邝真真道:“一定是魔宫弟子们的寝室,那些弟子中男女各半,女的使用脂粉,所以有香味,像厉大姊是侍者身份,吃都吃不饱,哪里还想到胭脂水粉。”
    万家愁道:“你说得很对,另外还有三条通道,却没有特殊气味,或者要过去一点才嗅得出来。”
    邝真真心里很想瞧瞧厨房这一禁区的情形,不过既然万家愁想找魔教教主,便道:“我们只能从这三条通道拣一条,或者可以找到魔教教主。”
    万家愁道:“好,我们往当中的一条碰碰看。”
    这条通道似乎比其余的都高大,一路上从天花板的小孔隙下窥,但见路上洁净而又光亮。
    光线是从两壁的特制火炬来的,每隔丈半左右,便有一对火,故此一路十分明亮。
    又走了一程,前面通路一分为二。
    万家愁在两边路口都听和嗅了一会,低声道:“右边没有什么特别气味,也没有声音,从微风流动的声音听来,还有很长的路。”
    他停歇一下,继续说:“左边的一条,有人的气味,声音杂而不乱。”
    邝真真靠住他身子,道:“怎样叫做杂而不乱?”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有过很多人出人或停留,但这些人都不大爱讲话,所以并不吵乱,你明白这意思么?”
    “现在明白了。”师真真点点头。
    “但你说的是从前之事?抑或是目下有很多人在那边?”
    万家愁知道她被那句“从前的声音”弄得糊涂了,于是解释道:“有从前的,也有现在的。照我的判断,目下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邝真真道:“会不会是廉教教主的居处?对了,魔教教主的随从一定很多,也有很多人来谒见,但谁也不敢多说话……”
    万家愁喜道:“好,咱们去瞧瞧。”
    这回他要邝真真坠后,这天花板上面的通道虽是黑暗,可是缝隙间仍有火光射入依稀当可视物。
    万家愁当先奔去,转一个弯之后,便停下脚步。
    原来在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洞口,望将入去,各是一个宽大房间。
    左边的房间没有人,右边的也好像没有,声息全无。
    但万家愁的感觉却晓得有人,心下讶然忖道:“这人不知是谁?虽然连呼吸之声都低得若有若无。但休想瞒过我的耳目。”
    邝真真已跟到身旁,万家愁打个手势,要她退开一点等候。
    然后一溜烟飞入房内,找到一条小缝隙,伏下去窥视。
    下面果然是宽大的圆形房间,灯光蒙蒙陇陇。
    四壁全用桃木板镶,地上铺着厚毡。
    正当中有一张圆形的床,却用薄如蝉翼的轻纱整个遮住。
    万家愁仔细瞧一下,房间是圆的床是圆的,灯台也是圆的,还有一桌一见以及几把椅子,都是圆的。
    他的目光凝定在那张圆床上,忽然感到惊讶,因为目光竟被那薄纱隔阻,只能隐隐约约见到有个白白的人形在床上打坐。
    要知万家愁的神目有透视云雾之能,区区一重薄纱,居然阻断了大半目光,委实有点儿不可思议。
    那床上果然有人。
    万家愁提起警惕之心。
    目下相隔只有三四丈,但仍然听不到声息。
    此人功力之高,已经难以测度了。
    幸亏没让邝真真进来,还叫她退开了一段距离,否则邝真真的细微声响必被床上人发觉。
    万家愁沉住气,很耐心地瞧。
    现下总得瞧出一点苗头才行,若是空手而退,得不着一点虚实,往后定必更难应付。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床上之人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万家愁几乎敢断定这人必是魔教教主了。晰可辨。
    这床上却没半点响声,除了魔教教主,谁有这等功力?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悄悄退出房外,跃到邝真真身边。
    为了小心起见,拉她回走了一段,才把那地圆房内的一切情景告诉她。
    他们不约而同往回路走去,邝真真道:“你一出马就找到了度教教主的寝宫,运气真不错。”
    万家愁道:“那床上人的功力照理说应是魔教教主,但我又觉得不像……”
    他想了一下,解释道:“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房间,虽是很特别,可是瞧起来不像,大概是不够大,显得不够气派……”
    邝真真道:“魔教的教主不一定要住很大的房间呀,任是最伟大的人物,躺下来也不过占那么几尺地方而已。”
    万家愁道:“我希望那人就是魔教教主,不然的话,魔教还有这种高手,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边行边谈,不觉已回到洞窟中,当然摸黑上床。一人睡一头,却也守礼得很,互不侵犯。
    但过不了多久,万家愁低声道:“真真,你睡着了没有、’邝真真道:“没有。”
    翻个身碰到他的腰退,她没有移开,默默靠贴着不动。
    万家愁道:“你真的愿意过这种日子?”
    邝真真道:“在这儿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你也不会离开。我心无牵挂,反而觉得比外面的日子好过。”
    万家愁道:“我心中却有牵挂。”
    邝真真身于震动一下,心中浮现那个扮作他妻子的吴芷玲的娇美面貌。
    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子,男人很难不牵挂的。
    邝真真暗自叹口气,倒也没有丝毫怪万家愁之意,也不想问他。
    万家愁坐起身又道:“我每逢想起银老狼,心中就愤恨得要裂开,不行,我忘不了他……”
    在黑暗中,邝真真长长舒一口气,身子忽然变得更软更暖,往万家愁拼贴一点。
    原来他不是牵挂吴芷玲,只要不是她,谁也没有关系了。
    邝真真伸手摸他的心窝,柔声道:“不要气恼,那猪狗不如的恶贼,替你拿鞋子都不够资格,何必为他气恼呢……”
    万家愁握住她的手,长长吁口气,道:“你对我很好,我想陪你住在这儿,可是……可是我……”
    他晓得坚持的要走把话说出来会刺伤邝真真,所以感到难以启齿。
    这个洞窟的阴暗潮湿,食物缺乏等等,他都不放在心上,从前他在森林中,生活不见得比现在好,那时候还没有像邝真真这么一个聪明美丽的人陪伴呢?
    日子还不是照过。
    但心中的仇恨,却使他不能安定下来。
    老实说还有吴芷玲,总得去瞧瞧她,看她近况如何?
    是不是已逃出了白莲教的魔窟?
    邝真真轻轻道:“家愁,别烦恼,明天找路出去,我只是说说而已,怎能永远要你困在这个鬼地方!”
    万家愁如释重负,欢喜得一伸臂把她上半身抱过来,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突然。
    万家愁移到她耳边,道:“厉无双来啦,咱们快睡好……”
    邝真真在心中叹口气,失望地挪开。
    片刻间有人进来,“啪”一声打着火折,点燃了手中的半截蜡烛,随手放在壁间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进来的果然是厉无双,她那万家愁听惯的步声,所以断断不会猜错。
    厉无双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不动,也不说话。
    他们注意到厉无双的目光根本不望向他们,也没有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那么她来干什么?
    她内心的痛苦他们已知道,这种态度却使他们感到意外。
    邝真真跳起身,奔到厉无双身边,挽住她臂膀,柔声道:“大姊你看来很累了,过去歇一会儿。”
    厉无双随她走到床前坐下,忽然惊醒,转眼瞧万家愁邝真真一眼,虚弱地道:“是的,我很累……”
    万家愁不知要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默不做声。
    但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关切同情。
    这一点厉无双也觉察了,道:“不要紧,我……我会好的……”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恐怕是心里知道你们是朋友,不像旁的人,在苦难中还要勾心斗角……”
    邝真真问道:“大姊,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好不好?”
    厉无双道:“唉!我哪里还吃得下?若不是一直没挨饿,今天早就瘦得皮包骨,那就不用受那个罪了……”
    他们都明白她话中之意,当时那名魔教弟子,便曾说他不怕俄,一饿反而更漂亮,所以命她脱光了衣服,让几十个男子恣意观赏。
    邝真真道:“那么你躺一会儿吧,我们聊聊天。”
    厉无双沉吟一下,忽然道:“你们想不想逃出这个龌龊可怕的地方?”
    万家愁接口道:“当然想啦……”
    邝真真的心沉了一下,但口中也附和道:“大姊敢是知道有法子逃得出去么?”
    厉无双道:“我先带你们到排云崖出口,大伙儿再想想看有没有法子逃走。”
    邝真真道:“可是大姊你的灯呢?你说过每传者都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刺血添油。你走得了么、’
    厉无双道:“我忽然想起,那盏本命灯说不定是唬人的。总之,得决意试一试,归而无悔。”
    万家愁见过白莲教的邪术妖法,所以不敢轻易赞同。
    但反过来也不愿劝她放弃尝试。
    当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先去观察一下?”
    厉无双振作一下津神,道:“现在就去。”
    邝真真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讶道:“现在?你……你不是很累么?”
    厉无双起身当先行去,道:“你们来不来呢、’万家愁和邝真真跟在后面,出了洞窟。
    一路上静悄悄的,弯来弯去,竟没有碰见一个人。
    万家愁感觉中地势一路斜斜向上,空气也越来越新鲜,知道就快到达排云崖出口,不由津神大振,同时也更为小心,以免被魔教之久发现拦截,以至功亏一货。
    空气中已传来山野间的清鲜味道,万家愁和邝真真都贪婪地用力多吸几口气,大有久违忽晤自然欢喜之意。
    厉无双默然往前走,脚下全不停滞。
    突然一堵白色照壁拦住去路,两边洞壁上风灯高悬,光线明亮。
    只见照壁右上角画着一条龙,腾云驾雾。
    左下角画着一只风鸟,五色缤纷,生有气象。
    在这墨龙彩凤当中,镶嵌着一块四尺长的黑色石板,刻着白色的诗文字迹。
    厉无双似是知道万家愁他们一定会阅看那些字迹,径自停步等候,一言不发。
    黑色的石板上,白白的字迹显得特别鲜明。
    邝真真轻声念道:“排云之崖高百仞,龙飞凤翔上青天。山深尚恐时人至,遁入黄泉觅福田。”
    她念罢耸耸肩,道:“这是什么意思?黄泉之下,哪里还有福田呢?”
    万家愁虽是读过书,认得字,但谈到诗词之类,就有点心怯了,不敢发表意见。
    邝真真又道:“这一道照壁齐整光滑,又特地照得十分明亮清晰,可见得照壁上的图画文字,寒有深意。乃是特地给出去的人瞧得清楚之意。但究竟寒有什么意思呢?家愁,你想得出么?”
    万家愁忙道:“这个我不懂,你问问厉谷主吧。”
    厉无双摇摇头,道:“这条路从不封闭,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经行,有本事就落崖离去,没有人会阻止。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从这排云崖出口逃离的。”
    万家愁道:“你说过那是本命灯作怪,大家都不敢作逃走之想……”
    厉无双道:“这固然是主要之一,但这排云崖高逾百丈,谁也下不去,这一点亦是不争之实。”
    她说了几句话,声音已没有那么呆板,津神似是振作了一点。又道:“我问过所有的侍者,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全是知名之士,都来过此地,看过这些图画文字,可是,却没有人懂得其中寒意。”
    邝真真道:“但既然刻画在这等所在,定必有深意存乎其中,可能暗示一种意思,魔教之人才瞧得懂。”
    万家愁道:“那就得等到有机会时,问问魔教之人才知道。”
    厉无双的津神渐渐恢复黯淡,道:“他们也不知道,魔宫数十侍者都用尽心机查探,不管如何百般诱哄,都得不到一点线索。”
    万家愁举步转过照壁,只见三丈外便是一道高大门户似的洞口,夜间的星月光辉透入来,令人津神一爽。
    等到邝厉二女都跟出来,他才奔出洞外。
    外面是一块十余文宽的石坪,地上甚是平坦。
    走到边缘上一瞧,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劲烈的山风不断吹刮,若是常人只怕站不住脚。
    万家愁运足自力一瞧,道:“这儿是数百丈悬崖峰壁的当中,往上的峭壁光滑无可着力攀援。往下也是光溜溜的,看不见有突出的岩石树根之类可供借力缓势。真是天险绝地。我平生见得多奇险的地方,却没有一处可与此地相比的。”
    这话从万家愁口中说出,等于宣布绝望。
    以他的功力,以及他自幼在猿猴群中长大习得的技能,尚且认为无法上落,旁人就更不必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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