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粉骷髅》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血流罗刹外,尸现瓷像中
作者:黄鹰


  夜终于降临。
  东方月更亮更圆,风也逐渐的急了。
  萧七第一个从惊愕中回复自我,探怀取出一个火慑子,“刷”的在风中剔亮。
  火光下,那个罗刹鬼女的面庞上出现了好些阴影。
  风吹火光不定。
  那些阴影也随着火光的摇曳不停在变动,本来已经恐怖狰狞的罗刹鬼女更加狰狞恐怖。
  一种难以冒喻的阴森恐怖弥漫着,三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噤。
  火光也照亮了那个罗刹鬼女的腰间,照亮了那些红黑色的液体。
  赵忪看看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再一次将手指上蘸着的那些红黑色的液体移近了鼻端嗅了嗅。
  到他将手指移开,双眉已紧锁在一起,道:“这只怕真的是血。”
  听他的口气,似乎仍然不敢太肯定。
  是不是因为那是从罗刹鬼女的体内流出来的血?
  萧七旋即问道:“人血?”
  赵松道:“嗯。”
  董千户接问道:“不是鬼血?”
  赵松苦笑不语。
  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真的鬼,至于鬼血更就不在话下。
  董千户浓眉一皱,又道:“鬼据说是人所化,即使有血亦不足为奇。”
  萧七赵松都没有作声。
  这个问题实在已超出他们的知识领域之外。
  董千户旋即大笑,道:“入化鬼,鬼变成这个瓷像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个东西又能够变成什么样?”
  萧七笑笑,忽然道:“这个瓷像若不是鬼所化,内中的只怕就大有问题了。”
  赵松耸然动容,连声地道:“不错不错。”
  董千户接口道:“想清楚还不容易,将它敲开来就是了。”
  他手中长刀仍未还鞘,这时候猛一翻,但待用刀背敲去。
  “且慢!”赵松慌忙拦住。
  董千户道:“你莫非有什么高见?”
  赵松道:“这若是一个瓷像,要将它敲开可不简单。”
  “放屁!”董千户冷笑道:“我一刀敲落,看它不马上四分五裂!”
  赵松连忙道:“前辈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董千户道:“你是什么意思?”
  赵松解释道:“以前辈的功力要一刀将这个东西敲开来,当然是轻而易举,但万一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一敲之下,也四分五裂,那如何是好?”
  董千户道:“这个也是。”
  他回间赵松:“那么你认为应该怎样做?”
  赵松道:“对付瓷像这种东西,正所谓力轻敲它不碎,力重又怕它太碎,所以最好还是由陶匠来动手。”
  董千户想了想问道:“你是否陶匠出身?”
  赵松摇头。
  萧七接道:“我也不是。”
  董千户道:“这附近可都是荒郊?”
  萧七道:“即使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哪户人家有陶匠。”
  董千户“嗯”的一声,四顾一眼道:“这个时候哪儿去找一个陶匠来这里?”
  赵松道:“城中的陶匠却是不少。”
  董千户道:“一去一回,如果骑马,也要相当时间。”
  赵松道:“我的意思是将这个罗刹鬼女带回城中再处置。”
  董千户道:“也好,反正已经入夜,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方便。”
  赵松接道:“衙门中有一个仵工正是陶匠出身,根本就不用外出再找人。”
  萧七皱眉道:“赵兄想到用仵工,莫非是怀疑这罗刹鬼女之内,是藏了一具尸体?”
  赵松道:“不瞒萧兄,小弟正是有这种怀疑。”
  萧七点点头,忽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赵松那种怀疑,事实不无可能。
  果真如此,这只怕就是一件可怕的杀人案子。
  到底是不是? ×      ×      ×  夜已深。
  灯光通明。
  一股难以言喻,命人嗅起来极不舒服的气味蕴斥在空气中,这就是乐平县城衙门之内的验尸房。
  门尽敞、窗大开。
  清冷的夜风从外吹入,吹动了恺火,却吹不散那股令人极不舒服的气味。
  那个罗刹鬼女就放在房中的那张桌上。
  明亮的恺光照耀不,那个罗刹鬼女浑身上不闪起了一种令人看来心悸的碧绿色光泽。
  四颗獠牙在灯光不更白,血红的两颗眼睛灯光下亦更红。
  红得就像要淌血。
  狰狞,诡异,恐怖,仵工郭老爹瞪着那个罗刹鬼女,一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郭老爹其直还不怎样老,才不过五十五。
  他是陶匠出身,二十年前却已经做仵工。
  因为他觉得做仵工,最低限度比做陶匠舒服得多。
  二十年经验积聚,现在他已经成为这一行的老手,也是乐平县城的仵工中最老资格的一个。
  方才他已经验过那个罗刹鬼女腰腹中渗出来的那种红黑色的液体。
  他肯定那是人血。
  死人的瘀血。
  人死既说就为鬼,那岂非就是鬼血,鬼血,萧七由心寒出来,倒在他剑下的人虽然不少,鬼却是只此一个。
  即使是死人也是。
  在此之前,他的剑从未刺进过死人体内。
  他已经将剑从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内拔出,再将剑浸在一盘清水之中。
  那盘清水放在他身旁的一张矮几上,剑现在仍浸在水里。
  看来是那么诡异。
  萧七目光现在已经从剑上移开,落在郭老爹的那双手之上。
  董千户赵松的目光也没有例外,他们都是站在桌子旁边。
  郭老爹亦已肯定那个罗刹鬼女是一个瓷像,铁锤凿子亦已准备妥当。
  铁锤在右手,凿子在左手,郭老爹的一双手终于稳定下来。
  完全稳定! ×      ×      ×  “叮”一声铁锤击在凿子上,“叮”一声凿子进入罗刹鬼女的体内。
  萧七三人的心脏应声一跳。
  也就在这刹那,又是一阵冷风透户,灯火摇曳,罗刹鬼女狰狞的鬼面仿佛就起了变化。
  鬼在剑下变成了瓷像,在凿下又将变成什么? ×      ×      ×  尸体,瓷像在凿下变成了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藏在瓷像中,萧七不幸言中! ×      ×      ×  虽然已丢下二十年,郭老爹并没有忘记他做陶匠时学到的技巧。
  那一锤一凿在他的双手控制下,将尸体外面的瓷土凿下来。
  每一块瓷土都有巴掌般大小,裂而不碎。
  第一块瓷土方落下,郭老爹面色不由就一变,脱口一声惊呼:“尸体!”
  果然是尸体!×      ×      ×  那具女人的尸体一丝不挂,与瓷土紧紧黏贴。
  瓷土脱落,尸体的肌肤有不少亦剥落,
  郭老爹屏息静气,尽量使一双手保持稳定,尽量小心控制那一凿一锤。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落下。
  他汗流披面,一身衣衫很快就已经被汗水湿透。
  尸体的肌肤仍然剥落。
  郭老爹心力交瘁,始终都不能够制止尸体的肌肤剥落。 ×      ×      ×  瓷土终于尽去。
  一具女人的尸体毕露众人眼前。
  那简直就不像一个人的尸体。
  肌肤大半都剥落,整具尸体看来,就像是一团肉浆。
  有些地方甚至已现出白骨。
  骨是白,肉似红非红,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恐怖诡异之极的色彩。
  郭老爹做了仵工二十年,从未见过一具这样的尸体,萧七他们就更不用说。
  一股似臭非臭,似腥非腥的气味从尸体上散发出来,冲入了四人的鼻子,肺腑内。
  一种恶心的感觉波浪般袭上他们的心头。
  他们居然都忍得住没有呕吐。
  瞪着那具恐怖的尸体,四人一句话也都没有,目光已凝结,犹如在梦中。
  恶梦!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人才先后从那个恶梦中醒来。
  赵松双手握拳,既惊且怒。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杀人案子。
  他做了捕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恐怖,这么残忍的杀人案子。
  是谁下的手? ×      ×      ×  董千户一额冷汗,一手冷汗,胸膛不停的起伏。
  萧七是最镇定的一个,可是一双手仍捏了一把冷汗。
  郭老爹的视线已经被汗水掩盖,他却似若无所觉。
  第一个开口的却是他:“我已经尽量小心的了。”
  语声不住的颤抖,完全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赵松听得出郭老爹此言何意,也看得出郭老爹事实已经极尽心力,微喟道:“你毫无疑间,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郭老爹如释重负,道:“谢头儿。”
  赵松道:“快将汗拭干吧,莫都着凉了。”
  郭老爹应声举袖擦汗。
  赵松道:“以你看,怎会这样子?”
  郭老爹道:“尸体在涂上瓷土之后,是必就立即放进窟内火烧,时间火候都掌握不好,所以尸体的肌肤大半都与瓷土紧黏在一起,也所以与瓷土一迸脱落。”
  赵松又问道:“人死了大概多久!”
  郭老爹道:“应该不会超过三天。”
  赵松沉吟道:“这样的凶杀案子倒是少有。”
  郭老爹道:“前所未闻!”
  赵松道:“凶手杀人之后,为了将尸体隐藏,就在尸体上涂上瓷土放在窖内烧成瓷像,又恐怕被人发觉,所以用马车夤夜运走。”
  郭老爹道:“这即使被人看见也只以为他搬上车的是一个瓷像,绝不会想到瓷像内竟藏着一个尸体!”
  赵松道:“不错,不错!”
  目光转向萧七,道:“若非那个车夫一惊,马车一震,瓷像从车内跌出,若非你以为有人从后暗袭,刺出那一剑,杀人凶手这个毁尸灭迹的计划一定会完全成功,这个死者也就必然沉冤九泉之下!”
  萧七沉吟不语。
  赵松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果然有安排,不由人算。”
  董千户在一旁亦自大笑道:“不错不错!”
  萧七只等他们笑语声停不,突然开口道:“若是只为了毁尸灭迹,似乎这也用不着化这么大的心机。”
  赵松一怔道:“嗯!”
  萧七又说道:“还有死者手中的那支剑,是一支真正的剑,那样的一个一丝不挂,赤裸裸的瓷像,再加上那支剑,又岂会不令人生疑?”
  赵松不由点头道:“这也是。”
  萧七道:“所以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跷。”
  赵松沉默了不去。
  董千户插口道:“不过毫无疑问,杀人凶手必是一个陶匠,否则也造不出这样一个瓷像。”
  萧七道:“从手工的精细看来,相信还是一个高手。”
  郭老爹实时道:“这里陶匠虽然不少,好象这样的高手,我看还不过三人。”
  赵松转眼瞪着郭老爹,道:“你似乎心中有数。”
  郭老爹点头。
  赵松追问道:“以你看,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郭老爹一字字的道:“幽冥先生!”
  董千户一怔道:“城东郊的那个幽冥先生?”
  郭老爹道:“董大爷认识这个人?”
  董千户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萧七接道:“我也听说这个人。”
  郭老爹转问道:“头儿……”
  赵松道:“也只是听说。”
  他一顿接道:“听说这个人乃本县首屈一指的陶匠。”
  郭老爹道:“这是事实。”
  赵松道:“他造的瓷像听说很少流传在外。”
  郭老爹点头道:“因为他本身是一个有钱人,做瓷像在他来说只是一种兴趣,没有拿来卖钱的必要。”
  赵松道:“听说是这样。”
  郭老爹道:“他造的瓷像也别创一格,并不是以人做对象,造的尽是幽冥中的诸神,地狱中的群鬼。”
  赵松道:“所以有幽冥先生之称?”
  郭老爹道:“正是!”
  赵松摸摸下巴,道:“看来我们得拜访一不这位幽冥先生的了。”
  董千户急问道:“何时?”
  赵松道:“现在已将近佛晓,就拂晓去好了。”
  董千户道:“也好。”
  赵松道:“两位也去?”
  董千户道:“非去不可。”
  萧七亦道:“我也想去看看这个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松道:“有两位从旁协助,事情相信更容易解决。”
  董千户主时挺胸突肚的道:“这个还用说?”
  萧七不由一笑。
  赵松亦笑道:“如此两位就暂且休息片刻,我先去吩咐手下两件事情。”
  董千户道:“哪两件事情?”
  赵松道:“一是清理毒龙十一刀的尸体,二是到处去打听一不,有哪一户人家不见了妻子或女儿!”
  董千户道:“我认为第二件比第一件更要紧。”
  赵松道:“不错,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女死者的身份。”
  尸体面庞的肌肤亦没有例外,大半随着瓷土脱落,破烂不堪,根本无法分辨得出原来这是怎么样子的。
  萧七听说目光不由又落在尸体的面庞之上。
  目光从上往不移,一转道:“这个女死者应该还很年轻。”
  赵松颔首道:“嗯。”
  萧士道:“若是年轻而美丽,相信必然很容易打听出来。”
  赵松又颔首。
  年轻而美丽的女孩子必定特别惹人注目,无论她什么身份,一失踪,是必很多人都会知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郭老爹放下锤凿,拿起了尸体的右手。
  那只右手的手腕戴着一只手镯,郭老爹的另一只手正是捏在那只手镯之上。
  青绿色的手镯,看来也是瓷土所造。
  萧七一眼瞥见,道:“老爹将这只手镯也凿开来看看。”
  郭老爹道:“老朽正有此意。”
  赵松脚步已举起,听说又放下,道:“这只手镯倘若也只是在外面涂上一层瓷土,并不是完全瓷土所做,也许就会是一条线索。”
  郭老爹道:“嗯。”遂拿起了一把刀子,在手镯上缓缓的刮起来。
  所有的目光立时间都集中在那只手镯上。 ×      ×      ×  锋利的刀,稳定的手。
  刀刮处,吱吱的作响。
  这种声响就像一群老鼠在争噬着一具死尸的骨头。
  刺耳恐怖。
  赵松刚平服下来的毛管不觉又倒竖起来,董千户环眼圆睁,一瞬也都不瞬。
  萧七亦目不转睛。
  吱吱声响中,一片片的瓷土在刀锋之下降落。
  只是一层薄薄的瓷土。
  在瓷土之下,赫然是一只白玉手镯。
  四人不约而同一齐探头望去。
  那只白玉手镯色泽光洁,触手冰凉,显然价值不菲。
  在手镯之上,刻着一对小小的凤凰。
  虽然小,但嘴眼翎毛无不清晰可辨,神态灵活,栩栩如生,刻工之精细,实在是罕有。
  萧七第二个拿起了那只玉镯,目光一落,看见那对凤凰的一刹那间,他的面色就一变,目光就凝结。
  所有的动作亦凝结,董千户似有所觉,道:“怎样了?”
  萧七如梦初醒,道:“没有什么。”
  赵松道:“你似乎非常惊讶。”
  萧七尽量掩饰内心的不安,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精细的雕刻。”
  赵松这时候已看清楚手镯上的那对凤凰,道:“果然是精细得很。”
  董千户道:“这个女死者一定是大富人家的女儿。”
  赵松道:“应该是的了。”
  董千户道:“如此查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赵松道:“唔。”
  两人的注意都被那对凤凰吸引,也以为萧七真的因此惊讶,没有再追问。
  一阵风实时又透户吹入,萧七又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眉宇间不觉又露出了不安之色。
  为什么不安? ×      ×      ×  清晨。
  旭日已升,朝雾未散。
  萧七,董千户,赵松在凄迷朝雾中,柳林中。
  东风如梦。
  吹不动他们的衣袂,也吹不开柳林中的朝雾。 ×      ×      ×  柳林深处有一幢庄院。
  城东这附近一带,亦只有这么一幢庄院。
  孤独的庄院,寂静的庄院,凄迷朝雾中,仿佛并不是人间所有。
  柳林静寂,天地静寂。
  萧右二人简直就像是走在死域中。
  他们现在去见的也只是一个似属于死域的人。
  幽冥也就是黄泉,也就是地狱。
  幽冥先生这个名字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阴森森的鬼气,这个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否像幽灵一样飘?幽灵一样诡异?幽灵一样恐怖?
  他们不知道。
  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幽冥先生。
  不过只要幽冥先生并没有外出,他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柳林中的这幢庄院正就是幽冥先生的庄院。
  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已经开始在他们的身体内滋长。 ×      ×      ×  古拙的庄院,满布青苔的石阶。
  就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更像是并不是人住的地方。
  三人终于来到庄院之前,石阶之下。
  阳光斜斜的透过柳林射来,射在庄院入门上。
  黑漆大门,披着阳光,几乎完全不起光泽。
  死黑色,象征死亡的那种黑色。
  门之上,檐之下,有一块横匾,阳光也射在这块横匾之上。
  死黑色的横匾,刻着奇奇怪怪的三组花纹,却又像是三个字。
  赵松看不憧,手指道:“横匾上的是什么?”
  “不知道。”董千户也看不出。
  萧七吁出了一口气,道:“那是三个字。”
  董千户道:“哦?”不相信的望着萧七。
  赵松却问道:“什么字?”
  萧七道:“捺落迦。”
  赵松道:“哦?”
  萧七道:“是梵文。”
  董千户道:“你憧梵文?”
  “多少。”
  “捺落迦是什么意思?”
  “地狱!” ×      ×      ×  “地狱?”董千户面色不由一变。
  赵松耸然动容。
  萧七沉声道:“我记忆之中,婆娑论上有这样的记载有说捺落名人,迦名恶,恶人生彼处,故名捺落迦。有说落迦名可乐,捺是不之义,彼处不可乐,故名捺落迦!”
  董千户笑道:“你懂的倒也不少。”
  萧七道:“也不多。”
  董千户又问道:“你怎么会懂这些梵文的?”
  萧七摸摸鼻子,道:“因为有一段日子我脑袋出了毛病,竟然走去研究了好一段时期佛经。”
  董千户道:“你又不是去当和尚,研究佛经干什么?”
  萧七道:“我不是说那日子脑袋好象出了毛病么?”
  董千户大笑。
  萧七盯着那块横匾,笑道:“想不到也不是完全无用!”
  董千户道:“如此说来,这幢庄院竟是恶人之地,不乐之所喽。”
  赵松道:“地狱本来就是充满了痛苦,惩诫恶人的地方。”
  董千户忽然问道:“你看我这个人恶不恶?”
  赵忪道:“老前辈虽然心辣手狠,杀的却都是邪恶之人,看似恶,其实却并不恶。”
  董千户笑道:“可是我现在却要进它狱了。”
  赵松失笑。
  董千户摸摸脑袋,笑接道:“若是还能够出来,我可以成佛了。”
  赵松一怔道:“哦?”
  董千户大笑道:“不闻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萧七也不禁笑了出来。
  三人心头上那股阴森森的感觉也在笑声中荡然一扫而空。
  董千户目光接一落,道:“这个庄院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出入。”
  赵松道:“从石阶上的青苔看来,应该就是了。”
  董千户嘟喂道:“这个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松苦笑道:“我们方才不是已经向几个住在城东郊的人打听过?”
  董千户道:“他们却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赵松道:“也没有胆接近这里,所以幽冥先生这个人样子怎样,已经是一个谜。”
  董千户道:“他就算已死了,相信也没有人知道!”
  赵松道:“嗯。”
  董千户道:“只怕他真的已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
  “何以见得?”
  “他若是未死,不免要出入庄院。”
  “哦?”
  “除非他这个庄院之内种有米麦,不用外出去找食粮!”
  “不错。”
  “再说造瓷像,也得要外出买各种材料。”
  “不错。”赵松连连点头。
  “他若是出入,石阶上又怎会有这么多的青苔?”
  赵松宝在佩服极了,道:“老前辈非独刀用得迅速,头脑也灵活非常,当真是智勇双全!”
  董千户大乐,笑不拢嘴。
  萧七实时道:“到底如何,我们进去一瞧就明白。”举步踏上了石阶。
  董千户、赵松亦步亦趋。 ×      ×      ×  没有人应门。
  萧七手执门上兽环敲击了半响,见仍然毫无反应,就伸手推去。
  门竟然是虚掩,一推即开。
  “依依呀呀”的一阵怪声随着门的打开响了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门内是一个院子,长满了及膝野草。
  野草丛中烟雾迷漫,站立着几十个罗刹恶鬼。
  有男有女,有红有绿。
  既有玉白,也有墨黑,有几个甚至五颜六色,七彩斑斓,虽不是一个个都青面獠牙,但虽不狞狰,亦恐怖之极。
  每一个都是栩栩如生,那些手执兵刃的,兵刃闪亮夺目,竟然都是金铁打成。
  几十个罗刹恶鬼都是面向大门一动也不动,但又似蠢蠢欲动,随时都像准备扑过来,噬你的肉,吸你的血,破你的胸膛,挖你的心肝。
  触目惊心。
  赵松刹那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董千户一声:“嗯!”那只右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萧七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这简直就是一个地狱!”
  语声却显然有些变了。
  董千户吁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全都是瓷像?”
  萧七道:“好象是。”
  董千户接着道:“你说肯定一些好不好?”
  萧七苦笑道:“这得要待我逐个摸上一摸之后。”
  董千户笑道:“你真的有这胆量?”
  萧七道:“假的。”
  董千户大笑道:“幸好没有人强迫你逐个去摸一摸。”
  萧七目光一转,道:“你现在居然还能够这样大笑,我实在有些佩服你。”
  董千户仍然大笑,却道:“我这是给自己壮胆子。”
  萧七目光再转叹息道:“幽冥先生不愧是幽冥先生!”他说着举脚跨过门槛。
  赵松一把将他拉住,道:“你这就进去?”
  萧七道:“还等什么?”一步走了进去,草丛中实时“飕”一声,窜出了一条有绿色的东西,标向萧七立足之处。
  一条蛇,萧七眼明手快,一脚踩在脚下。
  “噗”一下异响,那条蛇的蛇头,已被萧七一脚踩爆,蛇身还未见卷上去,就被萧七的脚踼飞了。
  一飞半丈,落在一个罗刹恶鬼的头上,“索”一声,蛇身就缠住了那个罗刹恶鬼的脖子。
  本来已经恐怖的那个罗刹于是更加恐怖。
  董千户倒抽了一口冷气,赵松看在眼内,一双脚竟似有些软了。
  萧七居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董千户佩服的道:“小子你的胆子果然得很。”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差一点就破了。”
  说着他继续举步前行。
  赵松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董千户也算够朋友,没有抢在赵松之前走在最后。
  先也好,后也好,三人现在都已走进了“捺落迦”。
  地狱! ×      ×      ×  荒草及膝,烟雾凄迷。
  院子中蕴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一股难以言喻诡异气味。
  是泥土的气味?是野草的气味?是瓷土的气味?还是群鬼的气味?抑或地狱的气味?
  锋利的剑尖,尖锐的矛,刀芒夺目斧光闪亮,三人鱼贯的从剑矛刀斧不走过。
  提心吊胆,每一个罗刹恶鬼都是那么狰狞恐怖都像要择人而噬,母一种兵器都好象随时会向他们身上招呼,看似不动,又似要动,不看犹自可,一看难免就心惊。
  却又不能不看。 ×      ×      ×  萧七在前面开路,走得很慢,很是小心。
  走过了院子,萧七的左手已摸过七个罗刹恶鬼。
  触手冰凉。
  那似乎全部都是瓷像,萧七却始终是一些也不敢大意,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明珠宝剑的剑柄。
  他随时都准备应付突来的袭击。
  剑随时都准备出鞘。 ×      ×      ×  剑始终没有出鞘。
  没有袭击。
  也没有蛇再出现。
  三人终于到了对门大堂。 ×      ×      ×  大堂中有灯。
  一盏血红色的莲花灯在正梁吊下来,莲花灯燃烧着的火焰却是碧绿色。
  整个大堂笼罩在碧绿色的灯光不。
  三人一踏进大堂,也被灯光映成了碧绿色。
  在大堂的左右,站着好些瓷像,塑的都是地狱中的诸神,一身官服。
  马面,牛头,鬼卒之外还有判官。
  生死簿已打开,判官瞪眼咧嘴,右手笔高举,似正在批判某人的生死。
  对门有一面照壁,上面是一幅浮雕,塑雕的是飞扬的火焰。
  血红的火焰。
  碧绿的灯光照耀不,火焰仍在隐约的透着血红色,就像是以血炼成。
  这俨然就是炼狱的景像。 ×      ×      ×  在火焰的前面,放着一张形式古怪的长案。
  长案后有两张形式古怪的椅子,椅子上左右坐着两个身穿王袍,头戴王冠的阎王。
  一男一女。
  男的狰狞,女的美丽。
  男的威严,女的妩媚。
  那种狰狞的威严,那种妩媚的美丽却绝非人间所有。
  最低限度,萧七三人就是从来未见过。
  女的那个面色原就是青绿的颜色,在青绿的灯光照耀不,简直就是碧玉雕琢出来一般,迷人之极。
  她的一双眼却是血红色,如火似焰。
  男的那个却恰巧相反,他的面色如火似焰,青绿的灯光照耀之下,仍像要滴血一般,血红得怕人。
  他的一双眼反而是碧绿色,就像是两颗碧玉嵌在眼眶之内。
  在他们的左右,悬着重重碧纱。
  碧纱如烟,却已被两把紫金钩左右钩起。
  萧七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停留在这两个阎王的面庞之上。
  三人亦不约而同,都生出了一种渺小的感觉。
  那刹之间,都感觉自己的生命已操纵在眼前这两个阎王的手上。
  也只是那一刹那,董千户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并不大声,但是在这个寂静的炼狱之中,已经很响亮。
  萧七、赵松不由都奇怪的望着董千户。
  他到底无端的笑什么?
  难不成是疯了?董千户笑得虽然有些像一个疯子,眼神看来仍然很正常,事实也并没有疯。
  他笑着忽然道:“真是奇哉怪也!”
  萧七一怔道:“有什么奇怪?”
  董千户道:“阎罗王我见得多了。”
  萧七又是一怔,道:“你死过很多次了?”
  董千户道:“去你的,我是说庙宇里供奉的阎罗王。”
  萧七道:“这又怎样呢?”
  董千户道:“我这么多年所见到的都是男阎罗,想不到男阎罗之外,竟还有女阎罗。”
  萧七恍然道:“原来你是说这个。”
  董千户道:“我直在想不到居然有人连阎罗王的老婆也搬出来摆摆。”
  他放声大笑起来。
  有绿色的灯火在笑声中摇曳,高坐在他们前面那两个阎罗王的面庞仿佛在变动,仿佛在怪责董千户出言不逊。
  董千户的笑声不由自主沉下来。
  萧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两遍,忽然道:“我家中有好几十册佛经,借给你看看好不好?”
  董千户愕然道:“那难道不是阎罗的老婆?”
  “当然不是。”
  “不是又是他的什么人?”
  “妹妹。”
  董千户大笑道:“小子你少在我面前胡诌,阎罗哪儿来的妹妹?”
  “你怎知道他没有妹妹?”
  董千户一怔,道:“好,我不否认不知道,莫非你就知道了?”
  萧七道:“你知道阎罗何意?”
  董千户道:“阎罗当然就是阎罗王的名字,阎罗王也就是地狱之王。”
  “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阎罗亦是梵语,或作阎魔,琰魔,阎罗之义,实为双王,根据记载,乃是兄妹二人,同主地狱!”
  董千户愕然道:“果真如此?”
  萧七道:“记载上的确如此。”
  董千户捋捋胡子,大笑道:“看来我真要问你借几册佛经看看了。”
  萧七笑笑,道:“开卷有益。”
  旁边赵松突然叫起来:“你们看!”
  萧七董千户只道发生了什么事,霍地转头向赵松望去。
  赵松正戟指女阎罗的右侧,碧纱帐之后。
  一副棺材正放在那里。
  萧七董千户站立的位置,视线正好被那书案挡住,并没有发觉那副棺材的存在。
  他们横移几步,循指望去,终于发觉了。
  三人连随走过去。 ×      ×      ×  漆黑的棺材,放在碧纱帐后的两张长凳之上。
  棺盖已盖上,在棺材前面,一般刻上死人名字的位置,刻着一行七个字。
  “幽冥先生之灵柩。”
  赵松看清楚之后,微喟道:“这个幽冥先生果然已魂归幽冥。”
  董千户笑道:“这才是名符其实。”
  赵松道:“线索却断了。”
  萧七道:“没有断!”
  赵松道:“哦?”
  萧七目光一扫,说道:“这个地方甚至这副棺材之上尽皆一尘不染,定必不时有人加以打扫抹拭。”
  赵松目光一闪,道:“不错。”
  董千户接道:“幽冥先生也该有一个幽冥童子才象样。”
  赵松道:“也该有一个幽冥夫人。”
  董千户道:“无论还有谁,我们全都将之找出来。”
  赵松道:“好!”
  两人一唱一和,举步方待搜索一番,萧七突然叫住:“且慢!”
  董千户道:“事不宜迟。”
  赵松道:“迟恐生变。”
  萧七叹了口气,道:“那么最低限度也等我将这副棺材打开来看看。”
  “什么?”董千户瞪大了眼睛。
  萧七道:“你们难道不想见一见幽冥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赵松道:“也许他已经死了多年,已变成一具骷髅。”
  董千户道:“也许他死了才不久,魂魄还未散,一打开棺盖,就化成厉鬼猛扑出来!”
  话口未完,他自己打了两个寒噤。
  萧七叹息道:“这些话等我将棺盖打开才说好不好?”
  董千户笑道:“可惜我话已经说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了。”
  萧七又一声叹息,道:“最可惜的却是你是老前辈,否则这件事少不免要请你代劳。”
  董千户大笑,说道:“这的确可惜得很。”
  笑声中,萧七将棺盖打开。
  他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大意,董千户手把刀柄,站在萧七的旁边,眼睛眨也不眨,也随时准备应变,惟恐应了自己的话,棺材中真的扑出厉鬼来。
  赵松站在萧七另一遏,一双手亦已反抄住了插在腰后的那对天门棍。
  没有异变,完全没有。
  棺盖一打开,董千户赵松目光一落,齐皆怔住在当场。
  棺材中赫然空无一物,萧七也一怔,也只是一怔。
  他早已预料到可能有这种情形出现,因为这一幢庄院一如地狱,阴森而恐怖,除非对那些罗刹恶鬼别有好感,一心盼望住在地狱中的人,否则住不了一年半载,不疯也得疯。
  幽冥先生也许是一个疯子。
  也许是一个心理变态,渴望置身于地狱的人。
  也许他只不过就像那些独喜欢画鬼,独喜欢作鬼诗,说鬼话的人,藉此来表达他那种与众不同、超凡脱俗的思想,及技巧。
  也许……
  不管怎样,像他那种人正所谓惊世骇俗,绝无仅有,多找一个也是困难。
  即使真的有两个这种共同嗜好的人,也不会这么巧碰在一起。
  女人?
  那就更不用说。
  除非真的那么巧,否则打扫干净这个地方的,应该就是只有一个人幽冥先生,人死若不能复生,若不能化为厉鬼,棺材中的死人应该就不会是幽冥先生。
  这幢庄院内若只有幽冥先生一个人,那副棺材应该是一副空棺材。
  道理虽然是这样简单,萧七却不敢立即肯定。
  因为到现在为止,很多事情已超出常理之外,已不是能够立即找出一个道理的。
  现在他已以能够完全肯定。
  董千户连随跳起来,大叫道:“好一个狡猾的小子,若不是将棺材打开来一看,还真以为他已经死掉!”
  赵松连随道:“杀人凶手一定就是他,想必他发现那个瓷像失落,恐怕我们找到这里来,所以先装死,使我们不再去找寻他。”
  董千户连声道:“是必如此!”
  萧七道:“你们莫要疏忽了一点。”
  赵松道:“你是说他尽可以将那个瓷像放在这个庄院内,用不着东搬西运?”
  萧七道:“嗯。”
  赵松道:“这一次却是萧兄疏忽了一点了。”。
  “哦?”
  “马车乃是向这个方向奔来,幽冥先生不是运出去,乃是将那个瓷像运回来,准备放在这幢庄院之内。”
  “那是说,人是在别处杀的了?”
  “正是!”赵松倏的转身回顾望堂外院子,目露惊骇之色,颤声接道:“院子中那些瓷像,有可能全部是尸体外涂上瓷土造成。”
  萧七听说面色一变。
  董千户笑骂道:“他哪来的这么多尸体?”
  赵松道:“去杀就有了!”
  董千户哪里还笑得出来。
  赵松说话直在很有道理。
  赵松道:“好一个幽冥先生,原来是一个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杀人魔王!”
  董千户猛捋胡子,道:“这真是骇人听闻,老夫活到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可怕的事情。”
  萧七缓缎道:“这一切,目前仍是推测。”
  赵忪道:“要证据也很简单。”
  董千户道:“如何?”
  赵松道:“我们将院子里的瓷像击碎就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两人便待举步,萧七连忙叫住:“瓷像之内若是没有尸体,幽冥先生若是清白,你们将如何是好?”
  董千户道:“大不了赔他钱。”
  “他若是不要钱,只要瓷像!”
  董千户道:“还他瓷像就是。”
  萧七叹息道:“天不间只怕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造出这样的瓷像。”
  董千户一摸脑袋,亦自叹息道:“说句良心话,那的确是一流的技巧结晶。”
  赵松道:“嗯。”
  两人的心情显然已经平静下来。
  董千户接道:“万一这老小子真的是清白,要赔他一个瓷像也是困难,那么我们就得准备坐牢了。”
  赵松道:“嗯。”
  董千户瞟着他,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赵松苦笑道:“只有这个了。”
  董千户回顾萧七道:“小萧呢?”
  萧七道:“我们还是先将幽冥先生找出来才作定夺。”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连随问道:“哪里去找?”
  萧七道:“先搜一遍这个地狱庄院再说吧。”
  他盖回棺材,立即在大堂内游走了一圈,然后转入一条走廊,步向后堂。
  董千户赵松紧跟在后面。
  在他们三人锐利灵敏的眼睛耳朵之下这个地方若是藏有人,应该是无所遁形的。 ×      ×      ×  名符其赏,这个地狱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它狱。
  十五殿,奈何桥,传说中地狱内应有的地方,应有的鬼神,应有尽有。
  庄院相当大,却只有一处,没有地狱中的鬼差游魂。
  那就是用来制造瓷像的地方。
  烧窖,瓷土,种种材料工具,无不齐全。
  瓷土是上等的白不细泥,砖堆如山,釉药也是上等的釉药,数量也十分惊人。
  这不足为奇,因为乐平县本来就是盛产釉药,要购买瓷土,也不成问题。
  奇怪的是,谁替幽冥先生采购这些材料呢?
  是幽冥先生自己?
  这个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样子的一个人?何以附近的住人,对他一无所知?
  庄院前后门的石阶都长满有苔,他又是如何出入?
  更奇怪的就是庄院中竟没有丝毫的食物,连厨房也都没有。
  这个幽冥先生难道竟不食人间烟火? ×      ×      ×  地狱只有鬼神,没有人。
  一个也没有。
  萧七三人回到那个大堂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赵松汗流浃背,董千户眼睛已有些发花,萧七的眉宇间也已露出了倦意。
  董千户挨在一条柱子上,吁了几口气,嘟喽道:“再不去,我今天晚上非要喝酒喝得大醉不可。”
  赵松奇怪道:“为什么?”
  董千户道:“不醉睁眼尽是鬼面,睡得着才奇怪。”
  赵松苦笑道:“我这个脑袋现在就已经给鬼面塞满了。”
  董千户道:“怎么这幢庄院竟一个活人也没有?”
  萧七道:“有三个。”
  “就是你我他!”董千户苦笑道:“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便尽是鬼了。”
  萧七道:“也许那位幽冥先生刚巧有事情外出。”
  董千户间萧七道:“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萧七笑道:“你当我是童子?”
  董千户大笑。
  赵松掩口道:“两位的意思,现在又该怎样呢?”
  萧七道:“在这里守候或者离开。”
  赵松道:“我早该带几个手下来。”
  董千户大笑道:“你若是叫他们留在这儿,我担保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马上就溜出去。”
  赵松笑道:“不难想象。”
  萧七道:“不过赵兄弟现在应该回衙门一趟。”
  赵松颔首道:“我派去打听消息的手下也许有结果了。”
  萧七道:“希望如此,早些弄清楚那个女死者的身份,最低限度可以教人放下心来。”
  “嗯,”赵松苦笑道:“消息现在相信已经传开去,无论有女儿外出探亲未回抑或有女儿外嫁的父母,现在想必都担心得很。
  董千户道:“怎会这样严重?”
  赵松道:“那个女死者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董千户道:“玉镯……”
  赵松道:“要将一只玉镯戴在一个死人的手腕上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只手镯说不定就是在转移别人的注意。”
  “哦?”董千户突然瞪了萧七一眼,道:“我也得回家走一趟了。”
  赵松道:“前辈也有女儿嫁在外?”
  “没有。”董千户皱眉道:“但有个却外出未回。”
  “不知道她现在回来了没有?”董千户又瞪了萧七一眼。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还是留在这里等候幽冥先生回来的好。”
  董千户笑道:“你小子毕竟是一个聪明人。”
  笑容突然又一敛,道:“现在你不妨就趁方便诚心祷告,希望我不会拿刀杀进这个地狱。”
  萧七苦笑道:“不知道这里的阎罗灵不灵?”
  赵松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干。”董千户笑骂道:“小子你现在已经够头痛的了,还要过问他人私事。”
  赵松慌忙闭上嘴巴。
  董千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我们走!”大踏步走出大堂。
  赵松不走也不成。
  萧七目送两人远去,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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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地狱觅杀手,棺材困侠身
作者:黄鹰


  血红的火焰仍在青绿的莲花灯中燃烧。萧七木立在莲花灯凝望着坐在长案后那个女阎罗,眼珠子一动也不一动。
  灯火照耀不,他英俊的面庞也闪动着青绿的光辉,虽诡异,但绝不难看,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幻。
  一个真正英俊的人本来就绝不受任何的灯火影响,无论在怎样的灯光照耀不,也一样英俊。
  那个女阎罗仿佛也在凝望着萧七。
  要嫁给萧七那个女阎罗莫非是这个样子?
  这个瓷像也莫非就是那个女阎罗的化身?
  萧七并不知道那件事。
  他虽然凝望着女阎罗,眼中并没有阎罗的存在,什么也没有。
  他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将所在事情都仔细的想了一遍。
  不安之色忽然又在他眉宇间出现。
  为什么不安?×      ×      ×  也不知多久,萧七才从沉思中恢复自我,随即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这番沉思并没有任何的收获。
  无论如何也得找幽冥先生一问。
  萧七暗不了这个决定。
  他到底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见到我,他只怕就会逃走,这幢庄院的情形,他了如指掌,我却是并无多大印象,追逐想来,只怕轻易就会给他逃脱。
  那么该怎样?
  萧七沉吟着,目光无意落在那副棺材之上,立时又凝结。
  不错,棺材”棺材是最适当的藏身地方,他回来相信一定会进来这个大堂内歇歇,只要一进来,我便出其不意从棺材内扑出,必可抓住他,就这样,萧七举步向那副棺材走去。
  棺盖方才已盖回,萧七再次将棺盖移开,朝棺内望了一眼,倏的拔出剑,走到棺材的前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以剑在“幽冥先生之灵柩”这七个字之间的地方刺穿了几条缝。
  刺得很适当,骤看来,真还不容易觉察。
  然后他回剑入鞘,一纵身,游鱼般滑进棺材之内,躺好了,才举手,托着棺盖,萧七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瞎子,跟前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都没有,一股嗅来极不舒服的木香迅速充满了他的鼻子,他的肺腑。
  他随即又感觉到自己好象已变成了一个死人,已快将埋进泥土,已开始堕落进地狱。
  莘好他仍然听到自己的心房在跳动。
  那种心跳的声音现在听来是那么响亮,又是那么单调,那么恐怖,死亡的感觉仍然是那么浓重,压得他简直就像要窒息。
  这样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萧七一时间也不知道。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的了。 ×      ×      ×  棺盖才移回原位,男女阎罗后面那幅嵌着火焰浮雕的照就动起来,一团火焰无声的飞出。
  那其赏是嵌着那团火焰,两尺阔,七尺长的一块墙壁从里面推开来。
  是一道暗门。
  暗门后是一个黑黝黝的墙门。
  一个人旋即从洞内飞出,白须白发,一面皱纹,是一个老人。
  奇怪的老人。
  那个老人非独须发俱白,皮肤亦是白垩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色。
  就连他那双眼瞳,也是灰灰白白,几乎与眼白分不出来。
  他相貌并不丑恶,神态也并不狰狞,却说不出的诡异,眉很竖,眼很细,鼻很狭,嘴薄,但耳朵很长,整块脸都很长。
  颈也长,腰肢也长,手脚四肢更就像猿猴一样。
  萧七身材也算高的了,但比起这个老人,最少还矮一个头。
  这个老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只用“白不细泥”调水捏成,却一下错手给拉长了,不加以改正,入窖只烧一次,没有涂上釉药再烧的瓷人。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袭白衣,袜既白,屦也白,人从壁洞里飞出,完全就一团白雾也似。
  在他右手,握着一支三尺三,闪亮锋利的长剑。
  人剑一飞两丈,落在那副棺材之前,一剑突然刺出,“夺”一声,剑刺入棺材之内。 ×      ×      ×  萧七将棺盖移好,放下手,吁了一口气,方待怎样将心情稳定下来,然后转过身,从棺材前头那些剑洞往外偷窥,就听到了“夺”的那一声,在棺材之内听来,那一声份外响亮,萧七那颗心应声猛一跳,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幸好并没有。那刹那之间,剑已经穿透棺材,从他的咽喉之上刺过,距离他的咽喉只不过三寸,他已经感觉到剑上的寒气,浑身的毛管刹那支支倒竖,微弱的光芒从棺前的剑洞透入,正射在那支剑之上。
  萧七的眼睛也已适应。
  一定神,他就看出是一支剑。
  剑从左面棺壁刺入,在他的咽喉之上刺过,刺入右面的棺壁之内。
  剑锋一上一下,他方才若是跳起来,咽喉是必就撞上剑锋,就准得当场一命呜呼。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
  否则那支剑就不会刺进来。
  也知道发现他的那个人暂时还不想杀死他,否则那支剑绝不会刺得这么巧。
  可是他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那一剑虽然刺得很有分寸,但那刹那之间,他未必躺得那么适当,也许正在转身,也许上身正在下躺。无论是哪种也许,剑都可能会穿透他的咽喉,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
  却只是不错。
  因为死亡的威胁现在才刚刚开始,才降临。
  他并不懊恼,反而有点想笑的感觉。
  因为他还没有忘记,是他自愿进来这副棺材之内。
  他现在总算已知道那样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是谁刺进来这一剑?
  幽冥先生?
  动念未已,萧七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男人的笑声,奇怪的笑声,从棺材前端那些剑洞传进来。
  人是否也在棺材前面?萧七却不能肯定。
  笑声并不响亮,却很清楚的传入他耳中。
  阴森“恐怖”萧七打了一个寒噤,却没有动,也不敢动。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现在更不能不理智,虽则生死关头,但在动之前,仍然必须先清楚本身的处境,来人的企图。
  现在他连来人的身份也未清楚。
  他只是知道,来人早已躲藏在附近,躲藏得很机密,身形很轻灵,气力也很充沛。
  若不是早已躲藏在附近,绝不会那么快就知道有人在棺材之内。
  躲藏得若不秘密,绝不能瞒过他耳目。
  身形若不轻灵,他虽在棺材之内,在来人出现的时候,多少也应有感觉。
  气力若不能充沛,根本就刺不出那么迅速,那么凌厉的一剑,这些加起来,已足以证明来人非独狡猾,而且武功很高强。
  在这样的一个人监视之下,他若是妄动,无疑就等于自取灭亡。
  所以他要动,就必须等候机会,掌握机会,一动就必须完全摆脱来人的控制,死亡的威胁。
  他现在已经在等候机会的降临。
  机会何时降临。
  只不过片刻,在萧七的感觉,已有若几个时辰。
  棺材,黑暗,森寒的利剑,死亡的威胁。
  有生以来,萧七第一次陷身这样恐怖的恶劣的境地。
  冷汗已经从他的额上涔不。 ×      ×      ×  笑声终于停不。
  一个奇怪的语声旋即传来:“你死了没有?”
  阴阳怪气,萧七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语声。
  语声说话中,居然好象很关心萧七的生死。
  萧七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没有。”
  那个奇怪的语声又问道:“也没有刺伤你?”
  萧七道:“也没有。”
  “嗯,说话中气很充足,想来并没有说谎,很好很好!”
  一连两声很好,似乎很高兴那一剑并没有刺伤萧七。
  萧七听得诧异,反问道:“你不想杀我?”
  “暂时还不想。”
  “也不想伤我?”
  “暂时也不想。”
  “只是暂时?”
  “不错!”奇怪的语声一沉。“但你若轻举妄动,迫不得已,我也就只好立即杀了你。
  萧七缓缓舒了一口气,道:“高姓大名?”
  “你现在躺在谁的棺材内?”
  “幽冥先生,”萧七试探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萧七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语声立即便问道:“你叹什么气、”萧七道:“此来我原是存心一见先生的……”
  幽冥先生道:“那么你应该就好好的坐在大堂之内等候我才是,怎么躲在棺材里?”
  萧七答道:“我乃是怕先生避不见我面。”
  幽冥先生怪笑道:“到底不是一个老实人,才说了两句老实话,就忍不住说谎了。”
  萧七苦笑道:“也不是完全说谎。”
  “这就是说你这个人也是完全不老实的了?”幽冥先生还是怪笑不绝。“妙极妙极。”
  萧七只有苦笑。
  幽冥先生接问道:“你最少有存心是打算出其不意,突然在棺材内扑出来,抓住我的吧?”
  萧七道:“不止一半。”
  “老实话又来了。”幽冥先生一听又怪笑起来,“跟你这个人说话倒也有趣得很呢。”
  萧七道:“哦。”
  “你大概怎也想不到反而给找出其不意困在棺材之内吧?”
  “完全想不到。”
  “这句应该毫无疑问,完全是老实话的了。”
  萧七道:“嗯。”
  “现在你心里是否很难受?”
  “多少。”
  “生气不生气?”
  “有一些。”
  “生气哪一个?”
  “自己。”
  幽冥先生大笑道:“还有句老实话,你知道不知道?”
  “弄巧反拙?”
  “不是这一句。”
  “自挖坟墓?”
  “一些也不错!”幽冥先生大笑不已,笑得好象很开心。
  机会来了“萧七一个身子连随往下缩。
  “笃”一声立即在棺盖上响起来,萧七所有的动作只好立时停顿,鼻尖正抵着剑脊。
  幽冥先生旋即笑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耳朵一直贴在棺材?”
  萧七道:“现在知道了。”
  “你移动的时候衣衫能不避免与棺材底接触?”
  “不能。”
  “我的耳朵一向没有毛病,而且比别人好象还灵敏得多。”
  “毫无疑问。”
  “所以你还是不要再动的好。”
  “哦?”
  “我天生疑心很重,说不定会再给你一剑!”
  “你手上还有没有一支剑?”
  “三支!”
  “笃笃”又两声响起来。
  萧七倒抽了一口冷气。
  幽冥先生笑接道:“三支剑现在都已插在棺盖之上,每一支都是利剑,除非你身上穿了铁甲,否则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动的好。”
  萧七道:“我已经接受你的劝告。”
  “这才是好孩子。”
  “不知道你准备怎样对付我?”
  “立即你就会知道的了!”
  “蓬”一声立即响起来,整副棺材猛然一震”萧七骇然道:“你在干什么?”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将棺材钉起来!”
  语声一落,又“蓬”一声”萧七心头一动,道:“方才你插在棺材上的不是三支剑,是三枚棺材钉?”
  幽冥先生道:“不错!”蓬然又一语。
  萧七叹息道:“你这个人原来完全不老实。”
  幽冥先生道:“也不是完全。”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即使没有剑在手,你若是妄动,在你从棺材冲出那刹那,我要杀你相信也不困难。”
  萧七道:“现在想来当然是更加容易了。”
  幽冥先生人笑道:“这个还用说?”
  笑谙声中,“蓬蓬”接连两下巨响。
  萧七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钉多少口钉子?”
  幽冥先生道:“左二右二前后各一,六枚钉就足够了!”
  萧七道:“少钉一枚成不成?”
  幽冥先生道:“这样不好看。”
  “蓬”然后钉不第六枚。
  他随即“咭咭”怪笑道:“想不到我年纪虽然老大一把,气力还未完全退弱,七寸长的棺材钉只一搥完全敲入棺材内!”
  萧七道:“这也是老实话?”
  幽冥先生道:“老直话,足七寸,半分也不短。”
  萧七叹一口气,道:“这么长的钉两枚已经足够,连钉六枚之多,不怕将棺材撬开来的时候麻烦!”
  幽冥先生道:“为什么我还要将棺材撬开?”
  萧七道:“这可是你的棺材。”
  幽冥先生道:“可惜不能再用了。”
  萧七道:“棺材不是还很好?”
  幽冥先生道:“穿了那么多洞,还说好?”
  萧七道:“这最低限度空气流通。”
  幽冥先生咭咭的怪笑道:“听来你好象很喜欢这棺材,既然是这样,索性就给你用好了。”
  萧七又问道:“这副棺材在哪里可以买得到?”
  幽冥先生道:“你这样问,是不是想赔一副新的给我?”
  萧七道:“正是。”
  幽冥先生道:“哪里也买不到,是我自制的。”
  萧七道:“那么值多少钱!”
  幽冥先生道:“你想赔我钱?”
  萧七道:“我大概还赔得起。”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弄坏了你的棺材,我赏在很过意不去。”
  “看来你这个人还不坏。”
  “还不坏。”
  “那就糟糕了。”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这句话。”
  萧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其直戎这个人对于钱,也是很感兴趣的。”
  一顿却又说道:“可惜我现在不等钱用。”
  萧七道:“未雨绸缪,是一种很好的习惯。”
  “听说是的,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这种习惯。”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等钱用?”
  “也许一时半刻,也许十年八载。”
  萧七又叹了一口气。
  幽冥先生大笑。
  这一次的笑声,萧七在棺材内听来,也觉得有点震耳。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个幽冥先生内功的高强实在他意料之外,人困在棺材之内,又在这样的一个高手监视之下,他哪里还有半分脱身的把握。
  他这口气才叹尽,吱一声,那支剑便已抽出。
  剑脊从他的鼻尖擦过,森寒的剑气直透心脾,那刹那之间,他不禁一连打了三个寒噤。
  幽冥先生奇怪的语连随又传进来:“你现在可以在棺材内自由活动了。”
  言毕笑声旋即又大作,笑得显然非常开心。
  萧七也笑,苦笑。 ×      ×      ×  幽冥先生事实在开怀大笑,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笑得不住的颤动,须发也笑得怒狮般飞扬。
  他坐在棺材之上,一手握剑,一手握搥,忘形下竟然将剑搥交击起来。
  叮叮当当的一阵金铁声乱响。
  这个人开心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好一会,他停下剑搥,笑声却未绝。
  莲花灯上青绿色的火焰在他的笑声中“突突”的不住闪动。
  灯影纷摇。
  男女阎罗,阴曹判官,牛头马面,所有瓷像脸庞上的投影在移动不已,一时间,也仿佛在开颜大笑。
  无声的大笑。
  大堂中更显得诡异,更显得恐怖了。
  半晌幽冥先生才收住笑声,飕地从棺材上跃不,手舞剑搥,连跑带跳的,奔向那边暗门。
  这一次他并没有施展轻功,脚步声立时大作。 ×      ×      ×  萧七耳贴着棺材壁那个剑洞,听得很清楚,知道那个幽冥先生已走远,右手随即握住了剑柄。
  “卡”一声,剑从鞘内弹出来。
  萧七缓缓的将剑抽出。
  他左手同时解不剑鞘,稀至胸膛。
  七色明珠黑暗中幽然散发出柔和的七色光芒。
  他以明珠为灯,细心的观察周围的棺壁。
  接合的地方异常紧密,棺盖周围亦是一丝缝隙也没有。
  这个幽冥先生显然还是一个造棺材的天才。
  萧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左右手的剑鞘,手一翻,左右手抵在棺盖上,正准备发力,看看能否将棺盖撑开,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
  他所有的动作立时停顿,右手一落,又握住了剑柄,怎么这样快又回来了?
  方才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      ×      ×  幽冥先生的确又从暗门中走出来。
  剑搥都已经不在他手中,却多了一张椅子,一个木盆。
  盆中有两壶酒,一只杯,还有一只烧熟了,香喷喷的麻辣大肥鸡。
  他将椅子在男女阎罗之间放下,逐样将盆中的东西一一在那张长案之上放好,接着就在那张椅子坐下来。
  然后他一搓双手,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酒气香纯,显然还是陈年佳酿。 ×      ×      ×  萧七在棺材里也已嗅到了酒气。
  麻辣鸡的香味。
  他将眼睛移近棺壁那个剑洞。
  那个剑洞正好就对着那边。
  女阎罗的瓷像没有阻碍萧七的视线,萧七总算看到了幽冥先生的庐山面目。
  好奇怪的一个人,萧七不知如何,刹那竟由心寒了出来。 ×      ×      ×  幽冥先生吁了一口气,举起杯,轻呷了一口,忽然转望着棺材那边,道:“你可有从剑洞中往外张望?”
  棺材中隐隐传出萧七的声音,道:“有。”
  “那么你应该看见我了。”
  “已看见。”
  “我双手之中拿着了什么?”
  “左手酒杯,右手酒壶。”
  “果然看见了。”幽冥先生接问道:“你可知我喝的又是什么酒么?”
  “好象是女儿红。”
  幽冥先生大笑道:“你的鼻子居然也不错,不过,这却非纯正的女儿红,只是以女儿红为主,另外渗入了十三种其它的酒。”
  “又是你弄的?”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够弄得这种酒!”
  “酒气很香,不知酒味如何?”
  “美味极了。”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不能够亲自一试。”
  “这直在可惜得很。”
  “独喝也无味。”
  “我却已习惯了,”幽冥先生又自呷了一口,咭咭怪笑道:“你还是少动脑筋好,就算我有意思请你一试我这种美酒,也不会选择今天。”
  “今天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今天实在太累了。”
  “为什么这样累?”
  “不就是为了钉棺材。”
  萧七沉默了不去。
  幽冥先生一把抓起那只大肥鸡,大大的啃了一口,含糊地接道“这只鸡也是我自己烧的。”
  萧七没有作声。
  幽冥先生又酒又鸡的吃喝一会,又说道:“我烧菜并没有配酒那么行。”
  萧七一直都没有作声,现在也仍不作声。
  幽冥先生继续道:“所以我烧的菜也没有名字,酒却每一种都有。”
  萧七好象并没有听到。
  幽冥先生接问道:“你可想知道,我现在喝的这种酒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萧七总算开口答了一句。
  “阎王酒。”
  “哦!”
  “因为这种酒非常猛烈,不能够多喝,否则就准得去见阎王。”
  “怎样才为之多?”
  幽冥先生拿起了酒壶朝棺材那边一晃,道:“这种酒壶约莫就十壶。”
  萧七道:“你现在准备喝多少壶?”
  “你看到的了。”
  “两壶?”
  “只是两壶。”
  “这直在可惜得很。”
  “你想我喝多少壶?”
  “最少也十壶。”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我去见阎王,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萧七道:“你不去见阎王难道对我有好处。”
  “也没有,这句可是老实话。”
  “老实说,你打算将我怎样?”
  “这个嘛……”幽冥先生邪邪的一笑。“你真的很想知道?”
  “想得要命。”
  幽冥先生却问道:“你是否知道我也懂得造迷药、而且造得还不错。”
  “那又怎样!”
  “一会儿戎就会将迷药从剑洞中吹进去。”
  “要将我迷倒?”
  “这样才能够放手施为。”
  “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幽冥先生笑道:“我是准备将你的衣服脱光,浑身给你涂上瓷土,放进窖里烧成瓷像。”
  萧七浑身毛管逆立,失声道:“你……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你知道我这里那些瓷像究竟是怎样造成的?”
  “不成都是用活人涂上瓷土,放进窖里烧出来?”
  “一些也不错?”
  萧七沉声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幽冥先生道:“难道你要我立即拿你来证明一下才相信?”
  萧七闭上嘴巴。
  “方才你实在不应该阻止你那两位朋友将瓷像敲开来一看的。”
  萧七冷笑道:“你一直在这个大堂之内?”
  “否则又怎会听到你们的说话?”
  “我们却完全不知道。”
  “因为我憧得隐去身子。”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来自幽冥的幽灵?”
  幽冥先生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做幽冥先生?”
  萧七冷笑道:“这个大堂之内若不是有地道就必定有暗壁。”
  “好聪明的人。”幽冥先生呷了一口酒,皱眉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说不定真的有办法从棺材之内脱身出来,我还是赶快动手的好。”
  萧七慌忙道:“你不是说今天赏在太累?”
  幽冥先生道:“现在忽然不累了。”
  萧七又道:“你不是也有意请我喝一杯阎王酒吗?”
  幽冥先生道:“我将酒混在瓷土里塞进你嘴巴之内也是一样。”
  萧七叹息道:“现在我真的有些后悔阻止我那两位朋友敲碎那些瓷像了。”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些太迟?”
  萧七道:“那么你也等喝完酒,吃罢鸡才动手好不好?”
  “也好。”幽冥先生大杯酒,大块肉的吃喝起来。
  以他这种速度,要将酒喝完,鸡吃罢,大概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看来他倒是有意思尽快将萧七弄成瓷像。
  在他这个地狱庄之内,最少也有三百个瓷像。
  三百个瓷像,也就是三百条人命。
  三百条人命虽然还不算怎样多,但也不算少了。
  这样子杀人的凶手却只怕是绝无仅有。 ×      ×      ×  萧七再次躺下来。
  棺材中充满了酒香,嘴嚼之声一下又一下传入,就像是一只老鼠,一条野兽在啮噬着一条尸体似的。
  萧七只听得毛管竖立。
  他实在奇怪一个人的嘴嚼之声竟然会这样响亮。
  剑仍在他的手中。
  他握剑的五指却已经松弛,因为他实在不想再浪费丝毫的气力。
  甚至他的精神也都已松弛下来。
  他又在等候机会。
  等候幽冥先生的再次离开。
  幽冥先生也许会再次离开去拿迷药,但迷药也许就已在幽冥先生的身上。
  萧七也许不过在等候死神的降临。
  六枚七寸长的铁钉已足以将棺盖钉稳,他躺在棺材之内浑身的气力无疑是很难完全发挥出来,未必能够一下子的冲棺而出。
  幽冥先生若是不离开,他一推棺盖不开,一定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幽冥先生的剑刹那也许就会刺进来,一剑便足以将他刺杀棺材之内,因为在棺材之内,他根本就没有闪避的余地。
  所以他必须等待幽冥先生离开,才能采取行动。 ×      ×      ×  嘴嚼声由响亮而低沉。
  好象已过了很久很久,又好象只过了片刻。
  萧七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死亡的威胁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接近。
  比利剑穿棺的时候似乎还浓重,还接近。
  他的确是有这种感觉。
  嘴嚼声终于停不。
  生死存亡的一刻已将降临。 ×      ×      ×  酒并喝完,鸡也未吃罢。
  幽冥先生却突然停不了嘴嚼,两只手也都放下,眼珠子“骨碌”一转,诧异的道:“奇怪?”
  奇怪什么?
  他连随放下左手的杯,右手的鸡,却扶住身前那张长案。
  然后他用力的一摇脑袋,又一声:“奇怪,怎么今天的阎王酒如此烈。”
  语声甫落,一阵阴森森恐怖的笑声,倏的在大堂之内响起来。
  “谁?”幽冥先生鹫讶的四顾。
  他的动作非常迟钝,从他的动作看来,显然连笑声发出的方向都分辨不出。
  莫非他的听觉也迟钝起来了?
  笑声不绝。
  青绿的火焰笑声中不停的闪动。
  幽冥先生双眼不由自主望向那盏红莲灯。
  灯很红。
  红得就像盛满了鲜血,那些鲜血又从灯内溢出来。
  在他的印象中,从未见过那盏灯红成这样子。
  也从未见过灯中的火焰青绿得那么恐怖。
  那刹那他突然发觉跟前一阵红一阵青,整个大堂一下像沐在鲜血中,一下又像是浸在一种有绿得恐怖的浆液之内。
  怎会这样呢?
  幽冥先生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转落向大堂中那些瓷像。
  那些瓷像也是一红一绿的,竟然好象在举步向他走过来。
  他慌忙左顾,坐在他左边那个男阎罗实时一侧首,瞋目瞪着他。
  血红的脸庞,碧绿眼睛,那刹那竟然有两股绿芒从男阎罗那双碧绿的眼睛射出来,箭一般落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冥先生浑身刹那一冷,如同被一盘冰雪化开的冷水迎头浇不,脱口“哇”的一声,很自然的将身子一侧。
  他连随望向右边坐着那个女阎罗。
  那个女阎罗已经在盯着他,倏的向他一笑。
  笑容既妩媚,又美丽,却又说下出的诡异,说不出的恐怖。
  碧绿的脸庞,血红的眼睛,那刹那之间,突然有两团火焰从女阎罗血红的眼睛飞下来,向幽冥先生飞落火焰未到,幽冥先生浑身已经一热,仓皇翻身,“砰”的一声,运人带椅摔到地上。
  以他武功的高强,身手的敏捷,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双手支地,正想跳起来,谁知道那双手不知何是竟然已变得虚弱不堪,连身子也都支持不住了,猛一软,半起的房子又横倒在地上。
  幸好他仍然爬得动。
  他爬转身子,视线所及,立时就大吃一惊。
  大堂中的瓷像,竟然都正在来回走动。
  他很想抬高头再望望那双男女阎罗,可是那个头总是抬不起来。
  莫非是眼花?
  幽冥先生一闭眼睛再张开望去。
  那些瓷像已停止走动,一个骷髅鬼却出现在长案之前。
  那个骷髅拥着一团白烟幽然站在大堂正中,惨绿色的两点寒芒从眼眶中射出来,正射着幽冥先生。
  阴森恐怖的笑声竟然就是好象从骷髅的口中发出来。
  笑声猛一顿,骷髅拥着的那团白烟倏的射出了一股来,手指般指着幽冥先生。
  那些阴曹判官,马面牛头的目光立时都似一齐落在幽冥先生的面上。
  幽冥先生由心恐惧了出来。
  那些瓷像无不是出自他的双手,他造那些瓷像的时候,却怎也想不到那些瓷像竟然会变成这样子恐怖的,动倒还罢了,那些瓷像的样子,竟然会变得比原来更恐惧,更狰狞,莫非这并非我那些瓷像?是来自地狱的诸神?
  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地狱,幽冥先生动念未已,阴森森诡异的语声就从骷髅的口中传出来:“咄“大胆公孙白,你可知罪孽深重?”
  怎么他竟然知道我本来的名字?
  幽冥先生原本叫做公孙白,可是他这个名字早已经不用,连他自己也几乎快要忘掉了。
  可是现在竟然从那个骷髅的口中说出来。
  莫非这真的是判官?
  幽冥先生心念一动,道:“谁是公孙白哪?”
  他的语声很微弱,有气无力的,甚至有些不像是他的语声。
  骷髅立即叱喝道:“大王面前,竟还敢说谎,就不怕打入拔舌地狱?”
  幽冥先生心头一凛,道:“阁下到底是那一位?”
  “地狱使者。”
  “果真?”幽冥先生仍然怀疑。
  骷髅也不回答,他冷冷笑道:“你公孙白不过是一个凡人,却妄称幽冥先生,乱作幽冥诸神的形像,这倒还罢了,恁地竟斗胆作弄萧公子,可知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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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剑刺骷髅碎,掌击幽冥惊
作者:黄鹰


  萧七比幽冥先生更诧异。
  他原是一心准备应付生死存亡的那一刻降临,忽然就听到幽冥先生那两声“奇怪”,跟着那一句话,那一阵既阴森,又恐怖的笑声,还有幽冥先生那一声;“谁?”
  他只道幽冥先生又在故弄玄虚,可是仍然忍不住从那个剑洞往棺材外偷窥。
  幽冥先生那种奇怪的举动,那见鬼也似的左顾右盼的神色,连人带椅的倒翻,鄱看在萧七的眼内。
  跟着他就听到那一番奇怪的对答。
  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地狱?
  难道真的有所谓鬼?
  难道幽冥先生现在真个见鬼”难道地狱女阎罗竟真的瞧上了自己?
  难道她真的要嫁给自己?
  萧七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      ×      ×  幽冥先生也想笑。
  一怔之下,他就笑了出来,“咭咭”的怪笑声竟然道:“女阎罗今年大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岁了。”
  骷髅只是盯着他。
  他接道:“她这么多年以来,难道一直都没有找到对象?”
  骷髅仍然不作声,幽冥先生说道:“那位萧公子以我看来最多也不过二十六七?”
  骷髅终于出声道:“阴间根本就没有所谓年纪。”
  幽冥先生“哦”一声,笑接道:“我只道只有人间姐儿俏,想不到连阴间的女阎罗也一样爱俏的,妙极妙极!”
  骷髅道:“你还胡言乱语?”
  幽冥先生道:“老夫说的可是心里的话。”
  骷髅冷冷道:“你阳寿本来还有三十年,作弄萧公子虽然罪大恶极,我王念在你无知,也只减你阳寿的一半,剩不的一半,现在却全都在你这张嘴巴之上了!”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么?”
  骷髅突然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字。
  幽冥先生听得出,那是梵文的“火”字。“火?”他又是一怔。
  骷髅道:“是地狱之火!”
  幽冥先生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骷髅道:“本使者奉命引地狱之火将你这这个地狱庄化为灰烬!”
  谙声一落,反手倏的一招,霹雳一声巨响实时震动整个大堂。
  幽冥先生给霹雳一声吓了一跳,也连随瞥见了飞扬的火焰。
  那些火焰也不知从何而来,眨眼间,大堂到处就火蛇乱舞。
  幽冥先生大惊失色,脱口道:“有话好说。”
  骷髅道:“留待到地狱再说!”
  幽冥先生慌忙挣扎,浑身却酸软无力,连头也几乎抬不起来。
  我浑身气力哪里去了?
  骷髅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实时开口替他解开了这个疑团,道:“你魂魄早已被我勾夺去,气力无存,早已是一个活死人,只剩不一个躯壳,与几分意识,等待地狱之火的降临,在地狱之火中呻吟哀号。”
  幽冥先生灰白的眼睛不觉露出了恐惧之色。
  骷髅也不知是看在眼内抑或无所不知,接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幽冥“现在往幽冥了,怎么反而又恐惧起来?”
  幽冥先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非你爱鬼的心情与那位叶公的好龙完全一样?”骷髅又自发出那种既阴森,又恐怖的笑声来。
  里着他的那团白烟笑声中陡盛,迅速的将他隐没。
  在这片刻之间,整个大堂已经被火包围。
  那些火蛇竟然不少贴地向幽冥先生滑过去。
  幽冥先生眼晴中恐惧之色更浓。
  他瞪着那些火蛇,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他甚至已经完全不能够动弹。
  突然间,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成真的已魄散魂飞?
  这是他在昏迷之前最后生出的一个念头。
  然后他完全失去知觉,烂泥般倒下。 ×      ×      ×  火焰金蛇也似飞舞流窜,嗤嗤作响。
  萧七听到那些嗤嗤的声响,也看见不少流窜飞舞的火蛇,不由亦恐惧起来。
  不能再等了”他旋即在棺材内转了一个身,掌肘膝一齐压在棺材底之上,弓起腰背,抵住棺盖,用力的往上顶。
  不动,再用力,也不动,汗珠从萧七的额头拄发滚落,好几颗淌入萧七的嘴巴。
  苦而咸。
  萧七一启唇,集中全身的气力,猛一声暴响,疾往上一顶。
  “勒”一声,棺盖终于被他顶开了半寸高的一条缝隙,火光灯光从棺材外透入。
  萧七心头狂喜,再转身,握剑在手,剑连随插入那条缝隙,穿过那条缝隙,抵在一枚铁钉之上,锋利的剑锋,加上充沛的内力,无坚不摧。“铮”一声,一枚针钉被剑锋削断,接着又“铮”一声,第二枚,萧七既喜又惊。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棺材外一剑刺进来,他仍然不能闪避,也无从抵挡,必伤,必死! ×      ×      ×  并没有刺进来,什么袭击也没有。
  幽冥先生莫非真的魄散魂飞,不能够加以阻止?
  方才与幽冥先生说话,莫非也真的是一个鬼?
  纵非鬼,也必非敌人,否则既然已知道自己被困棺材之内,又怎会错过这个可以很容易置自己于死地的机会?
  不是敌人,未必就是朋友,否则应该打开棺盖将自己救出来才是。
  而若不是鬼,这样来纵火杀人,是必与幽冥先生有过节,那么幽冥先生既然已丧失气力,要杀他实在易如反掌,何必说那么多的废话,又纵火那么麻烦?
  鬼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存在?
  那女阎罗难道真的要做自己的妻子?
  萧七一想到这里,又不禁毛管竖立。
  他尽管思潮起伏,动荡不已,动作并没有停不。
  “铮铮”的两声,又两枚铁钉被他以剑锋削断,一枚在右,一枚在棺前。
  六去其四,已只剩不两枚铁钉。
  萧七连随将剑放下,劲透双臂,一声暴喝,双臂齐翻。
  “轰”一声,整块棺盖凌空疾飞了起来,萧七连随从棺材中飘起身来,脚尖一挑,剑从棺底飞起,他右手一探,正好将剑接住,人剑旋即飞出了棺材,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照壁前那张长案之上。
  棺盖这时候才凌空落不,蓬然一声,震撼整个大堂。
  萧七连人带剑实时从长案上飞起来,“燕子三抄水”身形刹那间一连三个起落,这个人的身形也可谓迅速的了。 ×      ×      ×  金蛇般的火焰已然从四面游窜至大堂的中央。
  游上了柱子,窜上了长案,男女阎罗都已经被火蛇包围,大堂两侧不少的瓷像上面,亦爬满了火蛇,火金黄,灯碧绿,狰狞凶恶的地狱群鬼,飞扬闪亮的火焰群蛇,更显得诡异,更显得恐怖,整个大堂仿佛已变成了炼狱,呈现出一种瑰丽辉煌之极,也恐怖诡异之极的色彩。
  萧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瑰丽辉煌,这样诡异恐怖的景像,也从来没有见过游窜得这样迅速的火蛇,这难道真的就是地狱之火,地狱之火经已经降临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冥先生左半边身子的衣衫已经在燃烧,一条火蛇已窜近他的脑袋,舌卷着他披散的白发,嗤嗤声响中,焦臭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萧七又岂会见死不救,身形立即从长案飞落。
  “燕子三抄水!”
  第一个起落,萧七已将幽冥先生抓起来,第二个起落,就将幽冥先生身上的火焰在地面滚减压熄,第三个起落,已挟着幽冥先生落在棺材旁边。
  只有棺材周围并没有火焰游窜上来。
  难道这是女阎罗的主意,难道女阎罗知道这副棺材必定困不住萧七,却又怕萧七脱身出来的时候不慎被火焰烧伤他俊美的面庞,吩咐不得便火焰接近棺材周围?
  萧七不知道。
  也无暇细想,整个大堂这时候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萧七已感觉到火焰的酷热。
  幽冥先生却仍然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本来白雪也似的肌肤更加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就像是一个以白雪堆成的雪人似的。
  他的体温却灼热如火,萧七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块烧热的炭。
  这个人到底怎样了?
  萧七剑入鞘,连忙伸手一探幽冥先生的鼻孔。
  仍然有呼吸,却弱如游丝。
  莫非他的魂魄虽然已经被那个地狱使者拘走,对于他的生命并没有多大影响?
  萧七亦无暇细想这个问题,将幽冥先生一旁放下,双手托起了那副棺材,霹雳一声暴喝,疾掷了出去,棺材一掷出,萧七刹那又将幽冥先生挟起来,凌空飞身,紧追在棺材的后面。
  “轰隆”一声,棺材撞在门左那幅墙壁之上。
  老大的一幅墙壁,“轰隆”声中,硬硬被棺材撞塌,出现了一个大洞。
  萧七挟着幽冥先生就从这个墙洞间窜出去。
  大堂的门口已被烈火封闭,萧七只有这样才能够闯出一条生路,他挟着幽冥先生从这个墙洞窜出,这个墙洞瞬息就已被火焰封闭。
  烈焰飞扬,紧接从墙洞中游窜出来! ×      ×      ×  旭日已经在东墙之上。
  没有云,阳光毫无阻碍的射进院子。
  草丛中仍然雾气迷漫,站立在草丛中的罗刹恶鬼在阳光闪动着命人心悸的寒芒,手中的兵刃在阳光不更闪亮夺目。
  仿佛虽然光天白日,在这个庄院之中,他们依然是一无所惧。
  风吹草动,悉索作响。
  萧七在草丛中将幽冥先生放下,望着那燃烧中的大堂,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金蛇般的火焰已经从门窗游窜出来,火势猛烈。
  只凭他一个人的能力,如何能够将火焰扑灭?
  这个巧夺天工的“捺落迦”,这个幽冥先生一生心血造成的人间地狱,难道就这样让它在“地狱之火”中毁灭。
  只有这样了。
  萧七叹息在草丛中,叹息在冷风中。
  一条火蛇刹那间从门内游窜出来,游窜入草丛中,那一堆草丛眨眼间化成了一片火焰,而且迅速的蔓延。
  那些荒草本来就极易燃烧,整个庄院到处都是草丛,莫说一个萧七,就是十个萧七,也未必能够及时将野草拔光,阻止火焰蔓延。
  风助火势,一发下可收拾。
  萧七又一声叹息,再一次将幽冥先生抓起来,搁在肩膀上。
  他也就扛着幽冥先生,转身往庄外走去。
  才走得几步,方才他站立的它方已被火焰吞灭。
  他脚步慌忙加快。
  火焰的蔓延也迅速起来,整个院子迅速的变成了一个火场。
  一片火海! ×      ×      ×  阳光也射进了衙门的验尸房之中。
  灯末熄。
  验尸房之中异常光亮。
  从那个罗刹儿女的瓷像剥出来的那具女人尸体,仍然放在那张长桌上,却已经用一力白布遮盖起来。
  尸臭未因此被掩去。
  整个验尸房,蕴斥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
  件工郭老爹仍然在房中,除了他,还有两个捕快。
  那两个捕快乃是引领一个少女进来,这种工作在他们已不是一次。
  他们这一次却是第一次陪同来认尸的人进入验尸房之内,以往他们都只是站在门外。
  因为验尸房实在下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而且需要认领的尸体又往往都是腐烂不堪,恶臭扑鼻。
  这一次他们是完全不由自己,那个少女实在太漂亮了。
  漂亮而温柔,一言一笑,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的迷人。
  是名符其实的美人。
  那个捕快自小就知道有所谓美人,也听过“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等等不少形容美人说的话,却是到今天,才知道美人是怎么样的。
  他们一直都以为县太爷的老婆,冶红院的十二金钗,应该就是美人了。
  可是拿她们跟眼前这个少女一比,虽然不致于变成丑八怪,但都成了庸脂俗粉。
  所以他们都不由自主,跟进验尸房。
  那个少女一笑谢过了他们,眉宇就一直没有展开。
  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外面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肩,不施脂粉,也没有配戴多少件首饰,但每一件毫无疑问,都价值不菲。
  从言谈举止看来,那个少女也显然是出身于富有人家。
  在她的腰间,斜挂着一支装饰得很精致,看来很名贵的剑。
  难不成她还懂得用剑?
  那支剑在她配来,却一些也没有给人可怕的感觉。
  最低限度那两个捕快就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个少女也没有在乎验房那种恶心的气味,一进门,目光自然就落在白布盖着的那个尸体的上面。
  郭老爹一见,自然就站起身子,但还未说什么,门外脚步声响处,一个人带着两个捕快穿过院子,急步走了过来,正是总捕头赵松! ×      ×      ×  赵松也是刚回来衙门。
  听说有一个少女来到衙门认尸,已去了验尸房,他急忙就赶来。
  郭老爹看见赵松已至,便将要说的话咽回去,陪同那个少女进来的两个捕快倒也并未忘形,一眼瞥见头儿走来,亦自左右让开,青衣少女也听到了脚步声,看见郭老爹与那两个捕快的情形,知道走来的必然就是衙门中的要人,横移两步,退过一旁。
  赵松大踏步走进验尸房,也不待那两个捕快说话,目光一落,径自问道:“到来认尸的可是姑娘你?”
  青衣少女衽检道:“是。”
  赵松道:“我是本县总捕头赵松。”
  有衣少女道:“赵大人。”
  赵松道:“赵某人一介武夫,说话态度难免粗鲁一些,姑娘切莫见怪。”
  “赵大人言重。”有衣少女缓缓的抬起头来。
  赵松跟前立时一亮,他现在才看清楚那个少女的容貌,心中暗自惊叹道:“好美的女孩子。”
  他到底性格稳重,一怔便恢复常态,连随问道:“未悉姑娘又是……”
  青衣少女道:“小女子杜仙仙。”
  赵松问道:“令尊……”
  杜仙仙面容突然一黯,道:“先父讳名。”
  赵松“哦”一声,道:“原来美剑客杜大侠的干金,失敬!”
  仙仙道:“不敢当。”
  赵松微喟道:“令尊在生的时候与我也有数面之缘,承他仗义相助,将大盗满天飞的双脚刺伤,我才能将人拿住,这说来,却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仙仙道:“先父也曾对我说过这件事情。”
  赵松轻叹道:“可是到令尊仙逝,我因公外出,并没有亲到灵前拜祭,实在是过意不去。”
  仙仙道:“这怎能怪赵大人?”
  赵松目光一转,道:“是了,你家里莫非有哪个人失踪了?”
  仙仙颔首。
  “谁?”
  “是我的姊姊,叫飞飞。”
  “今年有多大?”
  “二十四。”
  “尚待字闺中?”
  “是。”
  “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三天之前。”
  “怎样失踪?”
  “那一天,总是不见她出来,拍门也没有反应,娘以为她病了,叫我进去看看她怎样,却不见她在房内,找遍整个庄院也一样不见,最初还以为她去了隔壁崔大妈那儿,可是一问并没有去过,黄昏仍不见回来。”
  “一直到现在?”
  “是。”
  “一些消息也没有?”
  “没有,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是不落不明,甚至没有人在这三天之内见过她。”
  “会不会走江湖去了?”
  “相信不会,先父在生之日,从来就不让我们到外面走动,说女孩子最好还是留在家中。”
  “以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没有!”
  “没有。”
  “那么她失踪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赵松补充道:“譬如说,她的行动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杜仙仙沉吟了半响道:“这个倒是有一件。”
  “怎样呢?”
  “在姊姊失踪的前一夜,我正要就寝之时,忽然听到姊姊在隔壁房间发出一声惊呼。”
  “你可有过去一看究竟?”
  杜仙仙颔首。
  赵松追问道:“看见什么?”
  杜仙仙目露奇怪之色,道:“姊姊独坐在窗前,一脸的惊惶之色,好象在与什么人说话似的,可是那儿分明就只有她一个人。”
  赵松道:“窗外呢?”
  杜仙仙道:“走廊上,屋檐下一样没有人,走廊再过就是一个水池。”
  赵松道:“水池之上当然也没有人的了。”
  杜仙仙点点头,道:“只是……”
  “只是什么?”赵松急不及待。
  杜仙仙道:“有一团淡淡的烟雾飘浮在水池的中央。”
  赵松沉吟道:“也许是夜雾。”
  杜仙仙道:“却只是那里有一团,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那种景像。”
  赵松道:“那么你又可有听到什么人的声音?”
  杜仙仙摇头道:“只听到我姊姊自言自语。”
  赵松道:“她在说什么?”
  杜仙仙道:“我只听到最后几句。”
  赵松道:“是怎样的?”
  杜仙仙道:“她显然在恳求什么人,说什么你勾我的魂,夺我的魄也不要紧,甚至做奴做婢都好,只求你让我侍候他左右。”
  她眼中奇怪之色更浓。赵松看着她,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好象仙仙这种毫无机心的人,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遇见过了。
  大多数的人对他们都心存避忌,若是事发在家中,更就难得一句老实话。
  他相信仙仙的所说的都是事实。
  但若是事实,从那番说话来推测,杜飞飞当时岂非就是与鬼说话?
  一时间,他先刻在幽冥先生那个地狱庄院内见过的地狱般的恐怖景像,群鬼般狰狞诡异形相不由就一一浮现跟前。
  没有人,一个人对着一团烟雾说话,杜飞飞的脑袋除非有问题,否则除了见鬼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
  她见的又是什么鬼?
  赵松打了一个寒噤。杜仙仙好象瞧出赵松在想什么,道:“赵大人是否怀疑我姊姊当时是在与鬼说话?”
  赵松苦笑。
  杜仙仙接道:“我也是那么怀疑。”
  赵松叹了一口气,道:“当时你是在什么地方?”
  杜仙仙道:“在走廊上。”
  “后来你有没有进去你姊姊房间?”
  “有,我听得奇怪,忍不住立即推门进去。”
  “门没有关上?”
  “还没有,我进去的时候姊姊已停止说话,却伏在妆怡之上哭泣。”
  “你姊姊没有瞧到你?”
  “没有,她始终没有移动过姿势,在我进去之前亦始终呆呆的凝望着水面上那团烟雾。”杜仙仙神色更加奇怪。“还是我进去叫她,摇她的肩膀之后才知道我进来。”她补充接道:“我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才伸手去摇她的肩膀,当时她整个人都吓得跳起来。”
  “那么你可有问她到底是什么事?”
  “有,姊姊却只是流泪。”
  “什么也没有跟你说?”
  “只说过几句话?”
  “是哪几句。”
  “她叫我不要再接近萧公子,甚至想也不要再想他。”
  “哪位萧公子?”
  “萧七。”
  “哦。”
  “我问她为什么,她竟说……”杜仙仙语声一顿,苦笑了一下。
  赵松急问道:“说什么?”
  “她说女阎罗已决定嫁给他,任何女孩子再接近他就会魄散魂飞!”
  “哦?”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说,把我推出了房间。”
  “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将门关上,在房内哭泣,我想她一定是心情不好,不愿意多说话,也就不打扰她,只道天亮再问个究竟,可是第二天早上,怎样拍门也没有反应,我去跟娘说,娘以为她什么病发作,昏倒在房中,叫我设法将房门弄开看看,我绕着走廊一转,发觉有一个窗户只是虚掩,跳进去一看,人就不在了。”
  赵松道:“夜间发生的那件怪事,没有跟令堂说吗?”
  “没有。”
  “为什么?”
  “我娘胆子小,近来身体又不好,不想吓着她”美丽而温柔,温柔而体贴,这样的女孩子哪里找。
  赵松道:“那么你怎会知道消息来这里?”
  杜仙仙道:“今天早上我到萧大哥家里打听,一个仆人说官府找到了一具不明来历的尸体,正在追查这附近有什么女孩子失踪。”
  “所以你就走来了?”
  “我姊姊那么年轻,身体一向又那么好,不可能死的,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她的说话,不由就害怕担心起来,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过来一看。”
  赵松转问道:“萧大哥又是……”
  “就是萧公子萧七。”
  “你们姊姊怎会认识他?”
  “我们三人的父亲,生前曾是结拜兄弟。”
  “这个我倒不知道。”
  “萧大哥却是仍未回家,否则以他的本领,一定可以很快将姊姊找到。”
  “他已经回来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杜仙仙一面的惊喜之色。
  “我先前还曾与他在一起。”
  “那么他现在回家去了?”
  “不是。”赵松道:“他在帮助我找寻一个人,一个凶手。”
  杜仙仙一怔,转问道:“萧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
  “却没有回家。”
  “因为他分身无术。”赵松一笑。“昨夜他就在这儿。”
  “在这个房间?”杜仙仙奇怪极了。
  “尸体原就是他与我,还有董千户一块儿找到的。”
  杜仙仙道:“在哪里找到的?”
  “在域外。”
  “那应该不会是我的姊姊,她不可能走到那么远的。”
  “尸体的身份,现在仍然一个谜,凶手也一样!”
  “萧大哥莫非就是去替你找凶手?”
  “可以这样说。”
  “他看过那个尸体了吗?”
  “嗯。”赵松点点头。
  杜仙仙问道:“可有说是我姊姊?”
  “没有。”
  杜仙仙面容一宽。赵松实时道:“没有人能够从尸体的面庞认出她来。”
  “为什么?”
  “尸体的面庞已经破烂不堪,唯一可以证明她的身份的在目前相信就只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
  “一只刻着一对凤凰的玉镯。”
  杜仙仙听到说面色一变,道:“可以不可以给我看看?”
  赵松看在眼内,心头一动把手一挥。
  郭老爹会意,将尸体戴着玉镯的那只手从白布之内拉出来。
  杜仙仙目光一落,面色又一变,仓皇的急步上前,双手拿着那只玉镯,仔细一看,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赵松都看在眼里,脱口问道:“姑娘是不是认得这只玉镯?”
  杜仙仙颐声答道:“这是我姊姊的东西。”
  赵松道:“姑娘看清楚了吗?”
  杜仙仙颔首,将那只玉镯放下,却拉起了右手的衣袖。
  她的手欺霜赛雪,完美无瑕。
  赵松却无心欣赏,目光落在她的右腕上。
  在她的右腕上也戴着一只玉镯。
  大小一样,形状一样的玉镯,郭老爹旁边看得真切,失声道:“头儿,两支玉镯都是一个模样儿。”
  他人虽已老,眼并未昏花,也所以仍然被官府倚重,赵松清楚这一点,也相信郭老爹的判断,不由得神色一呆。
  萧七难道不知道这双玉镯?
  他难道看不出?
  不会的,一定已经看出来。
  难怪当时他看见这玉镯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难怪他如此着急找那个幽冥先生,不惜在“捺落迦”苦候。
  这小子,倒也会装模作样,赵松刹那间完全明白。
  为什么他不说出来?
  看来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急着找幽冥先生一问究竟。
  其实他可以先走一趟杜家。
  不过走这一趟,最多是知道杜飞飞的失踪。
  纵然能够肯定杜飞飞的死亡,肯定就是那具尸体亦没有什么好处。
  人死毕竟不能够复生,他是必也想通这一点,索性先找凶手,这小子倒也理智得很。。
  赵松沉吟间,杜仙仙又道:“这对玉镯是先父买给姊姊的,已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我们戴上后,一直就没有脱下,现在更是脱不下了。”
  赵松道:“这么说,也许这就是你的姊姊?”
  杜仙仙连随接口道:“让我看看她的脸庞。”
  赵松沉吟道:“以我看姑娘还是不要看了。”
  杜仙仙哀声道:“让我看看。”
  赵松无奈一挥手,郭老爹便将盖着尸体脸庞的白布拉开来。
  破烂的脸庞,恐怖的色泽,杜仙仙一眼瞥见,一声惊呼,连随哭叫道:“姊姊!”
  她便要扑上去,赵松看得出来,抢先伸臂拦住,道:“姑娘切莫如此激动。”
  杜仙仙双手掩面,眼泪不住往面颊淌下来,众人只看得心头发酸。
  赵松叹了口气,道:“虽然姑娘认出了那只玉镯仍不能够证实尸体的身份。”
  杜仙仙呜咽不语。
  赵松接说道:“必须找到了凶手,问清楚才能够完全确实。”
  杜仙仙呜咽着问道:“萧大哥到底哪里去了?”
  ——幽冥先生那个地狱庄院并不适宜女孩子前往,何况她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赵松心念一转,道:“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追去了什么地方。”
  杜仙仙道:“那么我等他回来。”
  赵松道:“他也许要很久才回来,我以为姑娘还是现在回家的好!”
  杜仙仙方待说什么,赵松的话已接上,道:“姑娘离家太久,令堂是必挂心,说不定就会叫人到萧家找寻,若是给她们知道姑娘来了这里,可就成问题了。”
  “嗯。”杜仙仙颔首。
  赵松沉声道:“在事情尚未清楚之前,还是暂时不要给令堂知道这件事情较妥,姑娘明白我的话了吗?”
  杜仙仙颔首,道:“我明白。”
  赵松道:“萧公子一回来,我立即就告诉他这件事,请他赶去你们家。”
  杜仙仙道:“麻烦赵大人了。”
  赵松道:“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找与令尊也是朋友,受过令尊恩惠,在情在理,都绝不会坐视不管。”
  杜仙仙裣衽无语。
  赵松接道:“现在有萧公子从旁协助,事情一定很快就会有一个水落石出,姑娘暂时请不必过虑。”
  杜仙仙道:“我知道了。”
  她目光又落在尸体上眼泪再次流下。
  凄酸的眼泪。
  这到底是不是杜飞飞的尸体?
  风渐紧。
  乌云奔马似的涌至,不过片刻,本来明朗的天色已变得阴阴沉沉。
  人有霎时之祸福,天有不测之风云。
  霹雳一声,暴雨突然落不。
  长街上眨眼间水烟迷蒙,行人四散走避。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七扛着幽冥先生回来了。
  他没有暂避,暴雨下穿过长街,肩上虽然托着一个人,身形仍然是那么迅速。
  两旁屋厝下避雨的行人看见奇怪,方待看清楚是什么人,萧七已如飞奔过。
  直奔衙门,直闯衙门。
  两个公差正在石阶上逡巡,冷不防有人箭矢也似冒雨奔来,齐都吓一跳,一个脱口渴道:“来人止步。”
  语声未落。
  萧七人已在石阶之上,在两人之间。
  他一身衣衫,竟然尚未完全被雨水打湿,身形方一落,道:“借间一声,你们总捕头可曾回来了!”
  那两个公差这时候才看清楚来人原是萧七,同时吁了一口气,一个说道:“原来是萧公子到来。”
  另一个连随应道:“已经回来了。”
  “没有再外出?”
  “没有。”
  “现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两个公差相顾一眼,一个沉吟道:“也许还在验尸房那里。”
  萧七“哦”一声道:“方才莫非有人走来认尸?”
  “是有一个。”
  “什么人!”
  “很漂亮的女孩子。”
  萧七一皱眉,道:“叫什么名字?”
  “听说姓杜,名字倒不清楚。”
  “姓杜?”萧七双眉皱得更深,“现在人呢?”
  “已经离开了。”答话的那个公差随手一指道:“走那个方向。”
  另一个公差补充道:“她才走了片刻呢。”
  萧七目光一转,道:“我还是先去见见你们总捕头。”
  “请!”两个公差不约而同一偏身,一摆手,但待替萧七引路。
  萧七却道:“不敢劳烦两位,我认得路。”
  话才说到一半,身形已趄,箭矢般射前,到最后那一个“路”字出囗,人已下见!×      ×      ×  暴雨落不的时候,杜仙仙已将到家。
  但毕竟仍未到家。
  离家反正不远,暂时避一会好了。
  杜仙仙心念一转,急步走前三丈,纵身掠上冲旁一户人家的檐下。
  这不过片刻光景,长街的青石板已尽被雨点打湿。
  雨势滂沱。
  这场雨非独来得突然,而且也大得出奇。
  檐前水滴如注,一条条水柱般,杜仙仙就像是给封在一道水晶帘之内。
  不要是一下就几个时辰。
  杜仙仙望着檐前滴水,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阵阵风实时吹至。
  雨既大,风也急,飒然吹进檐下,杜仙仙忙闪到门角去。
  也就那刹那,她右边面颊突然感觉一凉,那种冰凉的感觉并且迅速下移,痕痕痒痒,就像是一条壁虎什么的,爬行在其上。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伸手往右边面颊摸去。
  摸着一抹水珠。
  她抬头望去,屋檐有两处已洞穿,漏水的地方更就有七八处之多,水珠正不停下摘。
  原来不过是水珠。
  她总算放下心来。
  怎么破烂成这样也不修补一下?
  沉吟着,她的视线逐渐往下移。
  非独屋檐,墙壁亦是破破烂烂,白垩大都已脱落,还穿了老大的一个洞。
  从这个墙洞内望,是一个院子,野草丛生,风雨之下沙沙乱响,有若无数爬虫正在野草丛中乱窜,屋檐不有一块横匾,破烂不堪,上面的金漆尽剥落,要从这块横匾知道这个庄院属于何人所有的,根本就没有可能。
  庄院大门上的朱漆不少亦剥落,下半截已经腐烂,半关着,看来好象随时都会倒下去。
  毫无疑问,这幢庄院已经荒废多年。
  杜仙仙眼珠子一转,不由自主又打了一个寒噤。
  在她的记忆中,这幢庄院并不陌生。
  很多年之前,她便已经知道附近有这幢庄院,而当时这幢庄院便已荒废。
  她也曾听说,庄院的主人是一个退隐的镖师,一夜仇敌找到来,阖家上下,无一幸免。
  庄院就因此空置,之后不时在闹鬼,所以始终都无人过问。
  有人横死的地方,难免就会有闹鬼的传说,何况这幢庄院一家人尽遭惨杀?
  那是否事实,杜仙仙并不清楚,也没有清楚的必要。
  但平日走过,除非不在意,根本忘记了那回事,否则她都不会走近去更不会走上石阶。
  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
  现在却是在这幢庄院的石阶之上,大门之前,屋檐之下。
  就是这么巧,哪里不好躲,偏偏躲到这儿来。
  这个时候总不会有鬼出现的吧?
  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移目再外望。
  而不得更大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依呀”声响。
  她慌忙回头望去。
  庄院的一扇大门赫然正在缓缓从里面开启,那种“依呀”声响正是由这大门发出来。
  杜仙仙不由睁大了眼睛,却看不见门后有人。
  风虽然很大,但可以肯定,绝对吹不动这扇大门,就算真的吹得动,也绝对不会只吹开一扇。
  那么,这扇大门怎会打开?
  杜仙仙目不转睛,由心寒出来。
  她正在奇怪,跟前一花,忽然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好象从门后转出来,又好象从天而降,更好象传说中的鬼魅一样突然出现。
  杜仙仙虽然目不转睛,以她目光的锐利,竟然不能说那个人到底是如何出现。
  那个人一身黑袍垂地,双脚被黑袍完全遮盖,双手低垂,亦被长袖掩去,头上戴着一顶竹笠,低压眉际,整张脸都藏在竹笠之下。
  他虽然站在那里,又好象并不存在,随时都会消散。
  在他的周围,幽然飘浮着一团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仿佛存在,又仿佛并不存在的白气。
  就因为这团白气,使他看起来蒙蒙眬眬,飘飘忽忽,似幻还真。
  杜仙仙不觉脱口一声:“谁?”
  这一个“谁”字出口,她心中的寒意最少就重了一倍。
  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发出了一下笑声。
  听来好象是笑声,杜仙仙却有生以来,从来都没有听过那样的笑声。
  但那一声给她的感觉,的确是感觉那个人正在笑。
  她再问:“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不答,“笑”着呼道:“杜仙仙?”
  语声比笑声更飘忽,更奇怪,完全就不像是人的语声。
  最低限度,杜仙仙就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人声。
  那刹那她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他惊讶的盯着那个人,忍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那个人又“笑”了一下,道:“我无所不知,无处不至!”
  杜仙仙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道:“这要我怎样回答你?”
  杜仙仙道:“告诉我你的姓名!”
  那个人道:“我根本就没有姓名。”
  杜仙仙不相信的道:“怎会?”
  那个人道:“我若是一个人,那么阿狗阿猫都有一个名字。”
  一顿才接道:“可惜我不是人。”
  杜仙仙尖声道:“你不是一个人!”
  那个人道:“事实不是。”
  杜仙仙道:“你说的却是人话。”
  “这是因为要你明白。”
  杜仙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个人两遍,道:“可是我看来看去,你还是像一个人。”
  “是么?”那个人又一笑。
  怪笑声中,他头上那个竹笠突然飞起来,飞入了他身后院子的乱草丛中。
  竹笠不是一团圆圆的东西,有如一个人的头颅那么大,却里于一块黑市之中。
  既然不是人,当然就是鬼的了。所以杜仙仙已准备看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哪知道只是黑市紧里着的一团,反而感到意外,问道:“你怎么用黑市将面庞蒙起来?”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看不出我是背对着你?”
  杜仙仙一怔。
  对着她的事实就只像一个人的后脑,眼睛鼻子嘴唇的轮廓完全没有。
  她连随问道:“你怎么不将头转过来呢?”
  那个人道:“因为我暂时还不想惊吓着你。”
  杜仙仙道:“暂时?”
  那个人道:“不过现在虽然还不是时候,你既然有意,亦无妨让你一见我的面目。”
  语声甫落,就缓缓的转过身来。
  他转身的姿态非常奇怪,杜仙仙亦没有留意,他的眼睛以至心神已完全为那个人的面目所夺。
  那个人的正面也没有眼睛鼻子嘴唇,只是一个骷髅头,里在黑布中。
  那个骷髅头白垩一样,死白色,一些光泽也没有,两排牙齿紧紧的闭着,似笑又非笑,眼窝深陷,遽然闪烁着两点惨绿的光芒。
  这惨绿的两点光芒,现在正朝着杜仙仙,那个人转动的身子已停下。
  杜仙仙不觉脱口一声:“鬼!”
  那个人笑道:“这个称呼其赏也并不适当,但除了这个称呼,也赏在找不到第二个适当的称呼了。”
  杜仙仙颤声道:“你……你……”
  她一连说了两个“你”字,下面的说话始终接不上来。
  那个“鬼”接道:“我本非死人所化,乃地狱之主,阎罗双王以地狱之火,之水,之土炼成,为地狱使者,传达执行双王一切的命令。”
  杜仙仙颤声问道:“你这次在我面前现身,也是阎罗双王的命令?”
  “不错!”
  杜仙仙既恐惧,又奇怪的道:“为什么?”
  “你认识萧公子?”
  “萧七?”
  “不错。”
  “当然认识了,我们的父亲本来就是结拜兄弟。”
  “我知道。”
  “那么有什么关系?”
  “你也很喜欢萧七,是不是?”
  杜仙仙娇靥一红,却没有回答,这便等于默认了。
  骷髅实时语声一沉,道:“我王已决定下嫁萧公子,有命命下来,人间女子若有对萧公子妄生爱念者,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杜仙仙一怔,脱口道:“怎么真的有这种事情?”
  骷髅说道:“你姊姊飞飞便是一个证据。”
  杜仙仙急忙问道:“我姊姊现在怎样了?”
  骷髅道:“尸体在衙门之内,魂魄在地狱之中!”
  杜仙仙颤声问道:“衙门验尸房那个尸体,真的是我姊姊的?”
  骷髅道:“那只玉镯已足以证明了!”
  杜仙仙叫了起来:“你骗我“那不是的!”
  谙声未已,她的眼泪已经流不。
  骷髅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喜欢萧公子,而且比你喜欢得只怕更深。”
  杜仙仙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道:“喜欢一个人也有罪,而且是死罪,这还有天理?”
  骷髅不作声。
  杜仙仙接道:“以我所知,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萧大哥,难道一个个都是非死不可?”
  骷髅道:“我王的本意,其实在杀一儆百,相信死得十来八个,就没有其它女孩子敢再对萧公子妄自生爱念了。”
  “若是还有又如何?”
  “只好杀下去。”
  “到何时为止?”
  “萧公子魂归幽冥,与我王成为夫妻为止。”
  “那么何不索性现在勾夺萧大哥的魂魄,了却心愿……”话说到这里,杜仙仙好象才想起自己说什么,慌忙举手掩住了嘴巴。
  骷髅替她接不去,“也省得麻烦,是不是?”
  杜仙仙摇头急道:“我只是说说,并没有那个心意。”
  骷髅道:“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惜有些人的生死,我王也无力控制。”
  “萧大哥就是其中之一?”
  “嗯,不过他阳寿也快尽了。”
  杜仙仙道:“胡说。”
  骷髅道:“他早些下去,对你们不是更好?”
  杜仙仙听不憧。
  骷髅解释道:“我王已决定网开一面,让你们姊妹在地狱侍候萧公子左右。”
  杜仙仙惊喜道:“真的?”
  骷髅反而怔住。
  杜仙仙接问道:“你是现在就要勾找的魂?夺我的魄?”
  骷髅道:“你好象毫不害怕?”
  杜仙仙道:“以我一个凡人,又哪是操纵生死的地狱阎罗对手,既然是非死不可,害怕又有什么用?”
  骷髅道:“嗯。”
  杜仙仙道:“你还没有答复我?”
  骷髅道:“不是现在。”
  杜仙仙道:“那么你现在出现……”
  “只是告诉你死期将至,好去预备身后事。”
  “是何时?”
  “快了。”
  “不可以说清楚?”
  “不可以!”骷髅冷冷的道:“时辰一至,鬼差自会降临,夺魄勾魂,送入地狱。”
  杜仙仙静静的听着,一面无可奈何之色。
  骷髅接连:“已经时间无多,还不快快回家,打点后事!”
  这句话说完,他身外的白气又好象浓了几分,看似便要消失。
  杜仙仙实时突然问道:“你真的不是一个人?是地狱使者?”
  骷髅没有回答,开始后退。
  杜仙仙接道:“要清楚明白,其实也很容易!”
  语声方落,剑已出鞘,倏的一剑刺了过去”骷髅一声“大胆”,飘然后移三尺,让开来剑,杜仙仙凄然一笑,道:“既然我已是将死的人,又还怕什么?”
  说话间人剑夺门而入,“哧哧哧”又是三剑。
  骷髅一退,再退,三退,杜仙仙见骷髅只是后退,胆力大壮,一声娇叱,人剑凌空追击。
  人如飞燕,剑如怒矢,疾射向骷髅的面门,这一剑乃是“美剑客”杜茗仗以成名的“飞云十一剑”之一,杜仙仙虽然生性好静,但自幼在父亲的严格督促之下,日久有功,亦练得一手好剑术。
  “飞云十一剑”她尽得真传,功力十分不错是没有,但六分却是少不了。
  她痛心姊姊丧命,更担心萧七安危,加上知道自己死期已将至,再没有任何顾忌,对那个骷髅就动了杀机,这一剑正是全力刺出,骷髅竟然闪不开这一剑,寒芒一闪,剑尖正刺在骷髅的面庞之上。
  “噗”一声异响,整个骷髅头突然间四分五裂,旋即被剑气绞成粉碎,杜仙仙不由一怔,长剑亦凝结半空。
  那刹那之间,粉碎的骷髅头就粉未一般四散,风雨中飞扬,这个骷髅头简直就像是用粉搓成的一样。
  里着骷髅头的黑市没有了凭借,连随萎缩,一声凄厉已极、狼嗥也似的惨叫声同时在那萎缩的黑市中响起来“杜仙仙,你好大的胆子,呜……”
  惨叫声如哭似号,只听得杜仙仙一连打了七八个寒噤。
  “呜”一声未绝,这个地狱使者的周围竟冒起一股浓重的白烟。
  白烟中,无头的地狱使者蝙蝠也似倒飞,刹那被团白烟吞噬消失。
  杜仙仙只看头皮发炸,毛管倒竖,猛咬牙龈,连人带剑飞入那团白烟之中,追击向那个地狱使者消失的方向。
  飞云十一剑相继出手,一剑紧接一剑,一进入白烟之中,她整个身子都已里在剑光之内。
  剑光一入,那团白烟立时嗤嗤乱飞。一散即合,眨眼间将杜仙仙包围起来。
  除了翻翻滚滚的白烟之外,杜仙仙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此际,她忽然感觉双脚足踝一紧,竟被抓住。
  那抓住她双脚足踝的好象是一双手,那双手又好象是一些血肉也都已没有,只剩不骨骼,冷而硬,杜仙仙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声惊呼,手中长剑一转,疾往下刺,剑刺空,那双手一抓便已松开。
  杜仙仙的身形却已因为这一抓疾往下堕,那刹那在她的感觉就像是走路冷不防在平地上有一处凹下,一脚踏空。
  更像是堕向一个虚无的境地中。
  地狱,杜仙仙突然想起了这个地方,一种前所未有,强烈之极的恐惧立时袭上她的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闭眼睛。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地狱便耆的语声:“时辰未至,奈何……”
  还有一声叹息。
  语声是那么飘忽,杜仙仙完全辨不出方向。
  “时”字入耳,她双脚已着实,一软几乎栽倒,双手已触到了草丛,双脚也是落在草丛中的感觉。
  她睁眼望去,就只见白烟翻滚,不禁吁了一口气。
  这片刻之间,在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已过了好几个时辰。
  看情形她仍然是在人间,是在那幢荒宅野草丛生的院子之内。
  可是她却不敢肯定。
  因为在她周围除了白烟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脚下的草丛,也都看不见,只是感觉到。
  在白烟之外,也许就是恐怖的它狱,也许就是已等候着她的地狱群鬼。
  杜仙仙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恐惧。
  那种恐惧的感觉,就像是梦魇一样,压得她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她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迟钝。
  那个地狱使者的谙声她虽然听入耳,却分辨不出力向,也完全没有想到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种迟钝却刹那间使自消失。
  她突然又听到了两声,感觉到雨点打在头上,身上。
  地狱中难道也有雨?
  她倏的一声叱喝,振剑,纵身向前疾冲了出去,翻滚的白烟撞向的面门,似有形又似无形。
  她开始有窒息的感觉,这种感觉一开始便又消失,她已经破烟而出,眼睛又看见了东西。
  破烂的楼房,还有丛生的野草,颓垣断壁。
  她仍然是在人间,在那幢荒宅之内。
  风雨也依旧漫天。
  她身形箭矢,冲出了白烟,继续飞前丈多远才停下来。
  剑立收,身亦转,她眼瞳之中惊惧之色未褪,盯稳了那团白烟。
  差不多两丈方圆的地方,尽在白烟之中。 ×      ×      ×  暴雨,风狂。
  杜仙仙浑身上下已尽被雨水打湿。
  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睛亦一瞬也不瞬。
  看不见那个地狱使者,她倾耳细听,也听不到任何的特别的声响。
  那团白烟在风雨之下,迅速的淡薄,终于被雨打散,风吹尽。
  风雨迷蒙,野草在颤抖,沙沙之声不绝。
  杜仙仙放目四顾,整个院子已经能够一览无遗,那个地狱使者却仍然不知所踪。
  到底哪里去了?
  莫非已经回返幽冥?
  对于鬼神的存在,杜仙仙本来都一直有所怀疑,但现在,她实在难以否认方才见到的那个地狱使者并不是来自幽冥,骷髅头在她的剑下粉碎之后,毫无疑问仍然能够移动,仍然能够讲话。
  当时她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
  她本来怀疑,那是一个人戴上骷髅面具。
  但那个骷髅头却是整个粉碎。
  她也清楚的记得在冲入白烟的时候,一双脚的足踝都被抓住,那若是一个人,是存心害她,又焉会放过那个机会?
  那难道真的是地狱使者?所说的难道全都是事赏?
  女阎罗竟然会看上了萧七,竟然要下嫁萧七,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杜仙仙不由苦笑。
  自己的死期又是何时?
  杜仙仙苦笑之下,叹息在心中。
  为萧七而死。她并不难过,因为她的确深爱萧七,也愿意为萧七作任何牺牲。
  她难过的是她姊姊两人先后丧命,而年老的母亲是必伤心欲绝,以后的日子,又将是如何孤苦凄凉。
  但除了等死之外,她能够怎样?
  风是那么急,而是那么大。
  她衣衫湿透,却竟似并无感觉,呆立在风雨之下。
  “依呀”一声,突然传来。
  杜仙仙循声望去,方才打开的那扇大门赫然正在缓缓关上。
  她却看不见门外有人。
  门内也没有。
  她动念未已,门已“蓬”一声关闭,一股白烟随即在门下冒起来。
  杜仙仙那颗心不由得一跳一沉。
  莫非方才的一剑触怒了那个地狱使者,时辰虽未至,却竟要将我困在这里,先受些活罪?
  她整个身子颤抖起来。
  无论如何,我都要见母亲最后一面,她悲呼在心中,一举步,奔向那边高墙。
  风吹起了她的衣袂,她的脚步不知何时已变得那么的乏力。
  但是她仍然奔前,一切的动作是那么沉重,就像是奔跑在深水中,梦魇中,她终于奔到高墙之下,一纵身,往上拔起来。
  才到高墙的一半,气力仿佛就消失,她跌下,不由自主的跌下,跌进墙下的草丛里。
  “娘,萧大哥!”她悲呼,第二次拔起身子。
  这一次,她的手终于抓住了墙头,藉力再用力,她终于翻到墙头之上。
  墙外是长街,没有人。
  杜仙仙毫不犹豫跃下,连随奔向家那边。
  她浑身的气力仿佛因为离开了那幢荒宅恢复正常,奔跑得很快很快。
  所有的气力她都已用奔跑中。
  死期未至,何时方至?
  杜仙仙不知道,却觉得已迫近。
  她有这种感觉。
  一种已接近死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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