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粉骷髅》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 无常火现影,蜘蛛毒追魂
作者:黄鹰


  三月十七。夜。
  月黑风高。×      ×      ×  子时已将至,董家庄内堂灯火通明!所有窗户全都紧闭,门户却大开,左右守着两个捕快。
  董湘云一身劲装,坐在内堂正中八仙旁边,一面不耐烦之色,但仍然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这并非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董千户坐在她的身旁。完全是因为萧七也在堂中。在萧七面前,她一向都是比较老实。口口口
  桌上无酒。
  董千户虽然很想喝两杯,但始终压抑住这股想喝两杯的冲动,因为他实在清楚自己,一喝上两杯,跟着就会喝第三第四杯,直到醉倒为止。今夜他非独不能醉倒,而且一定要绝对清醒。他只有湘云一个女儿。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他一双浓眉皱在一起已多时,事情也不由他不担忧。要取湘云性命的到底是人还是幽冥阎罗目前仍然是一个谜,他虽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却也不敢完全否定鬼神的存在。万一真的有鬼神,真的是幽冥阎罗要来取湘云性命,湘云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传说中的幽冥阎罗,岂非就是人问生死的主宰。即使是人为,那个人杀害杜飞飞在前,诱拐杜仙仙在后,所用的手段,无不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那样一个手辣心狠,诡计多端的人,既然发出死亡通知,限时杀人,是必已经有一个出人意料,精密巧妙的杀人计划。董千户如何不担忧?×      ×      ×  萧七双眉比董千户皱得更深。到现在为止,杜仙仙仍然下落未明,赵松手下的捕快城内城外到处去搜索打听,始终一些消息也没有。杜仙仙仿佛就已经魄散魂飞,被拘入幽冥,不存在人间。即使是这样,也应该有一具尸体留下来。
  萧七绝不希望找到的是一具尸体,但无论如何,那总算也有一个清楚明白。除非事情水落石出,否则萧七是绝不会罢手的了。他是真的喜欢杜仙仙,况且他体内流的乃是侠义的血,对于这种事,又岂会袖手旁观?
  今夜毫无疑问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萧七当然不会放过,才入夜他便已到来。只要那个地狱使者出现,事情应该就会有一个解答,问题却是在那个地狱使者是否会出现。萧七所顾虑的也就是这一点。
  时问已接近了,一切看来仍然是这样平静。萧七背负双手,徘徊堂中,心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      ×  赵松也是背负双手在徘徊,却是在堂外院子。
  他的心情也是很沉重。为捕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棘手的案子,这在他来说无疑是一项挑战。前所未有,也非要接受不可的一项挑战。
  除了他之外,还有他手下三十六个捕快,分布在堂外周围。那些捕快的武功虽然有限,但都是赵松一手训练出来,追踪监视方面,无不经验丰富。在他们重重监视下,要不被他们发觉进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进来的不是人,是鬼,当然例外。×      ×      ×  夜风中忽然吹来了脚步声!
  守候在月洞左右的两上捕快首先察觉,齐皆面容一紧,一个脱口道:“有人来!”另一个立即道:“噤声!”
  赵松亦跟着察觉,他正向这边巡过来,却一声冷笑,道:“来的若是我们等的人,绝不会弄出那么响亮的脚步声,鬼更加就不会有脚步声发出来。”
  一顿又接道:“大概是董大爷方才吩咐去烧茶的那个老婆子回来了。”
  话口未完,脚步声已到了月洞门外,一个人随即走进来。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双手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个茶壶,四支杯子。老婆子相貌慈祥,双眉深锁,一股强烈的恐惧溢于言表,进门一收步,左右望一眼,颤声道:“我……是送茶来的。”
  左右两个捕快赧然道:“请。”
  赵松的推测并没有错误。
  老婆子目光转落在赵松的面上,恭身道:“赵大人。”
  赵松偏身说道:“刘大娘不必多礼,请!”
  那个刘大娘这才继续举步走向内堂那边。
  赵松回顾那两个手下,道:“小心当然要小心,不要太紧张。”×      ×      ×  董千户一见刘大娘,第一句就道:“怎的一壶茶也弄这么久?”
  刘大娘一面将木盘在桌上放下,一面道:“奴婢已尽快了。”她非独声音,连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董湘云忽然一旁问道:“刘大娘,你烧茶的时候,有没有鬼找你?”
  刘大娘不禁一怔,连连摇头道:“没有啊。”
  董湘云又问道:“你怕不怕鬼?”
  刘大娘道:“怎么不怕?”
  董湘云接问道:“你曾经见过鬼?”
  刘大娘又是一怔,又摇头道:“没有啊。”
  董湘云道:“既然没有见过,害怕什么?”
  刘大娘颤声道:“可是奴婢却见过庙宇里供奉的鬼,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瞪眼吐舌
  董湘云截口道:“那是假的。”
  刘大娘道:“谁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样子?”
  董湘云道:“是那样子,喏,有两瞪眼吐舌的就站在你身后?”
  刘大娘一声惊叫,回头急望去!在她身后什么也都没有。
  董湘云咯咯笑声:“你一回头那个鬼就不见了。”
  刘大娘身子一缩,颤抖得更厉害,那张脸已经变青。
  董千户即时喝道:“湘云,你吓她什么?”
  董湘云笑道:“我不过跟她说笑,想不到她竟然怕成这样子。”
  董千户摇头道:“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你这个丫头就是爱胡闹。”
  刘大娘惊魂甫定,哀声道:“奴脾胆子小,受不了这种惊吓。”
  董湘云笑道:“那么你得赶快离开这里了,子时一到,这里就会有鬼出现。”
  刘大娘一面点头一面颤抖着右手拈起了一支杯子,放在董湘云面前。
  董湘云挥手说道:“这个不用你侍候了。”
  刘大娘应声忙退下,走得很快,就像一支受惊的老母鸡。
  董湘云目送刘大娘的背影消失,嘟喃道:“鬼真的这样可怕。”
  萧七那边应声道:“别的不知道,就使我认识的人来说,到现在为止,除了飞飞、仙仙姊妹与及幽冥先生也许见过鬼之外,其他的都还没有这种经验,传说中,鬼却是那么可怕,在他们的潜意识之中,鬼理所当然是很可怕的了。”
  董湘云道:“偏就是那么多人,制造这些无聊的传说。”
  萧七淡然一笑!
  董千户一旁却道:“制造那些传说的人也许都真的见过鬼亦未可知。”
  萧七苦笑道:“也许。”
  董千户道:“看来,见鬼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最低限度,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
  萧七道:“嗯。”
  董千户笑接道:“所以今夜留在我这个庄院的人都应该开心才是。”
  萧七道:“可是想到传说中的鬼那般恐怖模样,有谁还开心得来?何况——”
  一顿接道:“今夜的来鬼并不是抱着善意,乃是要勾夺湘云的魂魄。”
  董湘云道:“我才不怕。”话说得虽然响亮,神态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看来她还是有些害怕。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
  萧七道:“怕也怕不来。”
  董干户陡地一挺胸膛,道:“老夫可不信那些鬼敢胆闯进来这里。”
  董湘云奇怪问道:“为什么?”
  董千户环眼一瞪,道:“你爹爹煞气何等之强,鬼神看见也得要退避三舍。”
  董湘云笑道:“退避三舍?那个骷髅头就放在门前呢。”
  董千户捋须道:“可不敢送进庄院之内来。”
  董湘云转问萧七,道:“萧大哥,你说呢?”
  萧七微喟道:“那些鬼是否有胆量闯进来,很快就清楚了。”
  董湘云望了一眼堂外,不安的移动一下身子,探手拿起木盘上那个茶壶。茶还未斟下,突被萧七一手按住,道:“慢!”
  董湘云愕然道:“怎么?”
  萧七道:“现在已快将子时,一切小心一点儿的好。”
  董湘云仍然不明白,董千户却懂了,诧异的问道:“你是说这茶可能有古怪吗?”
  萧七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董干户皱眉道:“怎会?刘大娘在我这里工作已经十多年,一向行规步炬,又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
  董湘云也道:“是啊,大娘她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萧七道:“我没有说刘大娘这个人有问题。”
  董湘云道:“那么你的意思……”
  萧七道:“刘大娘到底年纪老了,又不是练家子,在她煮茶的时候,别人动那壶茶的主意并不是一件难事。”
  董湘云颔首道:“不错。”
  董千户道:“这是说,要杀湘云的并非是鬼,而是人了?”
  萧七道:“是人抑或是鬼,现在岂非仍都有可能,在我们现在岂非仍然是一个谜?”
  董千户点头道:“要证明这壶茶有没有问题的,其实也很简单。”随即拈起了木盘上的一支杯子,将杯子口转过来。
  董湘云不待吩咐,满满的斟下了一杯茶。一股芬芳的茶香立时涌进了三人的鼻子。
  董千户一吸鼻子,道:“这是上好的雨过天青。”
  萧七道:“晚辈嗅得出。”
  董千户接道:“茶叶是上好的茶叶,刘大娘煮茶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萧七道:“晚辈亦早有耳闻。”
  董千户再一吸鼻子,道:“若只嗅这茶香,这壶茶应该就没有问题。”语声一落,端起杯子凑近嘴唇,才接道:“到底怎样,呷一口就会清楚了。”
  萧七方待阻止,董千户的语已又接上,道:“凭我的内功造诣,茶中即使人了剧毒,亦不难将它迫出来,至于这茶中是否真有问题,一入口,我是一定立即清楚。”语声再落,茶已入口。董千户徐徐的呷了一口,一会,才将余茶一口饮尽。
  萧七董湘云的目光都盯在董千户的面上。
  董千户面色无异,神态自然,从容将杯子放下道:“这壶茶没有什么不妥。”
  萧七面容一实,董湘云亦自展颜一笑,转顾萧七道:“你就是这样多疑。”
  “都是为了你好。”萧七微喟。
  董湘云娇靥微红,一时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才好,无言在自己面前的杯子斟下了满满的一杯茶。茶满得快要溢出了她才醒觉,也才省起问一声萧七:“萧大哥,你要不要喝一杯?”
  萧七尚未回答,董千户一旁已笑道:“就是他不喝,你也该行替他斟下一杯才对。”
  董湘云道:“为什么要这样?”
  董千户道:“你是主他是客,主人礼貌上当然得先招呼客人,就不管这些,你是女人,他却是男人。”
  董测云道:“男人又怎样?”
  董千户道:“地位却比天还高。”
  董湘云一皱鼻子,道:“谁说的?”
  董千户笑道:“天字不出头,夫字却是出头的。”
  董湘云这下子才明白,但居然没有发作,而且还垂下头去。
  董千户笑接道:“将来你嫁给了他,也千万要记得的是夫唱妇随,并不是妇唱夫随。”
  董湘云头垂得更低。
  萧七听着,只有苦笑,走前去拈起一支杯子,正想从董湘云手中将茶壶接过,董湘云已半给起头来,道:“你喝我这杯好了。”
  萧七叹了一口气,说道:“别听你爹的。”
  董湘云没有勉强,道:“那么我替你斟过一杯。”
  她双手捧着茶壶,小心翼翼的将茶斟下,萧七没有推辞,却一再叹气。
  董湘云有些奇怪,道:“萧大哥,你怎么老是叹气,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了?”
  萧七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董湘云垂头道:“那是不高兴我替你斟茶?”
  萧七道:“怎会,别胡思乱想,子时快到了。”
  语口未完,堂中的灯光倏的缓缓暗下来。
  萧七第一个感觉,脱口道:“是怎么回事?”
  董千户也发觉了,给头道:“奇怪?怎么灯光会突然这样?”
  说话问,灯光又暗了几分。
  董湘云不由亦给起头,面色微变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萧七面色凝重,答道:“应该是子时了。”
  董千户亦自变色,道:“莫非那种东西出现?”
  董湘云心里明白,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董千户脱口一声:“鬼!”
  话声未已,堂中四盏宫灯已经先后熄灭。
  一条人影此时从堂外窜入。董千户萧七没有出手,那眨眼之问,他们都看出窜人来的乃是捕头赵松。
  黑暗刹那将整个内堂吞噬。
  赵松的声音跟着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千户应道:“我们也不清楚,大概鬼出现了。”
  赵松道:“难道竟真的有鬼?”他的话声很奇怪,诧异中隐约夹着一丝恐惧。
  董湘云的声音紧接着黑暗中响起来:“萧大哥,不要离开我。”
  萧七一声轻叱:“噤声!”
  堂外继续有脚步声传来,一到门外就被叱退:“紧守岗位,不要进来!”是赵松的声音。
  脚步声响立即暴退。
  堂东那面的窗户,即时猛可一亮。那也不知道是什么光亮,窗上糊着的白纸被映得更白,一个黑影同时出现在窗纸上!那个黑影高瘦得出奇,半侧着身子,面向着萧七他们这边,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颔下拖着长长的舌头,左手似抓着一条锁链,右手却分明握着一支哭丧棒,那支哭丧棒也是向萧七他们指来,看来就像在指着董湘云。
  黑影不住的在晃动,好像要破窗而入,又好像已经在堂中,正准备向董湘云走来。
  董湘云惊呼。
  赵松脱口一声:“无常!”无常黑白,传说乃是地狱鬼官,专职夺魄勾魂!
  萧七第三个开口,只一声道:“出现了!”
  “湘云留在堂中,不要妄动!”董千户最后一个出声,语声沉重。
  一顿猛喝道:“何物无常,吃我一刀!”刀应声出鞘,人刀飞向那边窗户。人到刀到,寒光暴闪,“喀喇”一声,那扇窗户刀光中粉碎!
  窗纸上那个无常鬼影,同时粉碎,夺雷刀果然名不虚传!
  窗户粉碎,一道光芒照在董千户的面上,那个无常鬼影散而复聚,那刹那之问已穿窗而入,穿堂而过,出现在对窗那边墙壁之上!董千户看在眼内,却没有杀奔那边墙壁,身形陡纵,夺窗标出,迎着那道光芒扑去!
  一个人紧跟着夺窗扑出,那是赵松。
  萧七没有动,守护在董湘云身旁,左手一晃,一个火摺子迅速亮起来。
  董湘云也没有动,呆坐在那张椅子之上,眼瞳中隐约露出了恐惧之色。她平日胆大包天,可是目睹鬼影,在窗纸出现,那个胆子不由自主就弱了,至少弱一半。女孩子本来就是比较怕鬼,但很快她更回复自我,欠身欲起,可是立即被萧七按住。
  萧七道:“坐着不要动。”
  董湘云哑声问道:“为什么?”×      ×      ×  萧七道:“这样我才容易保护你。”
  董湘云叹息一声,道:“我现在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萧七道:“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好。”
  董湘云无言叹息,不觉拿起面前那杯茶。喝下这杯茶,心情也许会比较容易平静。董湘云也是这样想。
  光芒从窗外院中一株大树上射出来。董千户赵松飞身夺窗出来时候,那株树已被十多个捕快包围起来。其余捕快亦闻声奔向这边。
  董千户奔马一样奔到树下,厉声道:“什么人躲在树上?”
  一个捕快应声道:“不见人,那盏灯亮得非常突然……”
  董千户一怔,道:“灯?什么灯?”
  “好像一盏孔明灯。”
  “没有人,灯怎会出现在树上?怎会亮起来?”
  “我们发觉的时候,灯差不多已完全燃亮,就是不见人──”
  另一个捕快接着道:“我们这边也不见。”
  再又一个捕快道:“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声。”
  董千户瞪眼道:“那盏灯难道会是鬼灯?”
  没有人回笞,一个个的面色都显得有些儿不自在。
  赵松在后面听得清楚,没有问什么,一声:“我们到树去瞧瞧!”纵身拔起。他虽然先动身,但还未落下,眼旁人影一闪,董千户后发先至,已先落在树干上。在对着那扇窗户的一个树叉上,插着一块大小适中的板,一侧果然就放着一盏孔明灯。那盏孔明灯三面封密,不漏遗光,只剩对着窗户的那边开启,让灯光射出来。这灯光也当然强烈得多。在木板的另一侧,放着一个小小的瓷像,塑的正是地府中的白无常,手工精细,神态活现,就连高帽子上“一见发财”那四个字竟也清晰可辨。瓷像放在灯与窗之问,灯光一亮,白无常影子自然就落在窗纸之上。那个白无常的瓷像虽然小,但由于距离问题,影子落在窗纸之上便与人差不多高矮。
  董千户看在眼内,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冷哼道:“原来如此。”
  赵松身形落下,目光及处,亦看出是怎么一回事,接道:“看来这件事是人为的。”
  董千户点头道:“不错。”
  语声甫落,内堂那边突然传来萧七一声惊呼,董千户入耳惊心,面色一变,失声道“不好,我们中计!”
  赵松不由自主的问道:“什么计?”
  董千户道:“调虎离山!”
  说话出口,这条老虎就飞身从树上扑下,连人带刀杀奔内堂。身形飞快,简直就像是一条插翼虎!×      ×      ×  内堂中这时候已亮起了一盏灯笼。灯笼放在桌旁地方,一支杯子破碎在灯笼之前,杯中茶打湿了一片地面。那片地面竟变成了青紫色。
  毒茶!
  董湘云就倒在那滩毒茶一侧,一动也不动。
  萧七却不在堂中。
  董千户穿窗扑入,他的目光一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撕心裂肺一声哀呼“湘云──”×      ×      ×  哀呼声撕裂夜空,传出很远,董家庄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刘大娘也没有例外。哀呼声入耳,她浑身就像遭电殛,猛可一震,连随颤抖起来。颤抖得很厉害。她现在是在自己的房间之内。
  出了院子,她就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奔回来,闭上房门,挨着旁边墙壁呆在那里,一直呆到现在。房中的桌上有一盏油灯。窗户半开,堂风吹透,油灯的火焰不住在摇晃。刘大娘的眼泪不觉流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在窗外传进来:“娘,成功了。”语声未已,一个人影从半开的那扇窗户闪进来,毫无声息的在窗前地上落下。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很矮,比常人最少矮上一个头,可是他的四脚却最少比常人长上三分之一,瘦而细。他的头也很细小,五官不怎样明确,鼻子扁而短,眼睛细而长,嘴唇小而薄,耳朵贴而尖,头发疏落,眉毛淡薄得简直就没有一样。躯体也是比常人矮很多,穿着一袭紧身的黑布衣裳。骤看来,这个人简直就是一支大蜘蛛。
  蜘蛛。
  刘大娘应声回过头去,呜咽道:“是我害死了小姐。”
  那个蜘蛛却应声道:“杀人乃是孩儿。”
  刘大娘道:“那个……”
  蜘蛛截口道:“茶杯虽然是娘你送去,毒却是孩儿下的,事情到这个地步还说什么,一切有孩儿担承。”
  笑笑又说道:“他们就算怀疑到娘亲头上,但娘亲只要矢口否认使成,涂在杯底的毒药溶在茶中,一任他们怎样聪明,想出毒药是这样下的,也无法证实。”
  刘大娘叹息道:“小姐平日对我也不坏,现在我却将她害死,问心如何过意得去?”
  蜘蛛道:“不过如果她不死,孩儿就得死了。”
  刘大娘泪眼模糊,道:“娘却只是有你一个儿子,你死了,娘也活不了。”
  蜘蛛微喟道:“两条人命换一条人命,所以娘亲也无须难过。”
  刘大娘摇头道:“这种伤天害理,可一不司再。”
  蜘蛛道:“娘亲放心,孩儿不会再害人的了。”
  刘大娘一再叮嘱:“记牢了。”
  蜘蛛点头道:“一定的。”
  转望一眼窗外,又道:“孩儿不能久留,现在得离开了。”
  刘大娘急一问道:“什么时候再来?”
  蜘蛛一笑道:“很快的,到时我会带娘亲一起离开这儿,也好教孩儿尽一点孝心。”
  刘大娘的眼睛立时一亮,道:“近来老是听你说及我那个小媳妇,就是不见带来让娘瞧瞧,到底那户人家的女儿,也得教为娘有个明白才是?”
  蜘蛛笑道:“说那有看那么清楚,日子快到了,娘亲又何妨再等一等!”
  一顿接着又道:“总之,是很好很好的。”
  刘大娘满脸哀愁一扫,道:“说真的,你早该成家立室了。”
  “现在也不晚。”说完这句语,蜘蛛的身形开始倒退,毫无声息的倒跃上窗棂,一闪不见。
  刘大娘不由自主移步窗前,这片刻之问,蜘蛛已经不知所踪。她叹了一口气,一个身子,又颤抖了起来。
  这时候,董家庄的内堂那边亦已经乱成一片,灯光闪动,人声嘈杂。其中最响亮的当然是董千户的呼喝声,霹雳一声,听来令人魄动心惊。×      ×      ×  蜘蛛迅速穿过后院,翻过围墙。
  对于赵家庄的环境他显然非常熟悉,走的是捷径。
  这时赵家庄上上下下所有人已完全惊动,不少走经后院,但没有一人发现蜘蛛的存在。蜘蛛的身形非常轻巧。
  轻巧而迅速,迅速而诡异,活像一支大蜘蛛。×      ×      ×  围墙外是一条小巷,蜘蛛虽然翻过围墙,却并没有落在地上。他就以双手勾着墙头,半吊着身子,左右手交替,身形迅速的向前移动。这时候虽则应该没有人从小巷走过,但他仍然是这样小心。到出了巷口,看清楚周围都没有人,他的面容才放宽,双手一松,身形落地,鬼魅般地从长街走过,走进了另一条小巷。然后他整个人都松弛,手舞足蹈的继续前行,一面得意的神色,中间还发出几下笑声。
  看来他非常开心。也难怪,杀死湘云的事情在他就告一段落,此后就是他人生的另一个开始。当然,是美好的开给。×      ×      ×  穿过小巷,走过大街,一路东行。
  蜘蛛越走越开心,也越走越放心,这时候小巷不用说,夜街上都已没有行人。周围一片静寂,疏落只有几点灯火。大多数的人这时候都已在梦中。在这种情形之下,蜘蛛如何不放心?
  他怎也想不到在刘大娘房中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监视,在他离开同时,那个人亦跟着离开,追蹑在后面。他走在大街,那个随后追踪,他若是进小巷,那个人就抢先绕到出口,等在出口附近。蜘蛛始终都没有发觉。那个人的轻功也实在高明。
  不是别人,就是萧七。×      ×      ×  萧七一追出董家庄,董千户董湘云就跟着出现。他们都是以萧七为目标。
  董湘云刚才分明已中毒身亡,现在却显然一些问题也没有。因为她根本没有中毒,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蜘蛛现在已随进圈套!
  在董千户父女之后,跟着赵松,还有属下三十六个捕快。他们却是以董千户父女为目标。一连串追踪就在深夜中展开。×      ×      ×  踰过城墙,蜘蛛继续东行。
  萧七没有追出去,冷然站立在城墙垛子之上,目送蜘蛛远去。
  夜更深,风更急,月却已脱出云外。目光如流水,凉如水,所以相距虽然远,萧七仍然能够看得到。
  城外是一片空旷的地方,他若是追下去,不难就会被蜘蛛发现。×      ×      ×  他还不想被蜘蛛发现。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蜘蛛,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主谋人乃是蜘蛛。在此之前他既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与刘大娘结怨,事情却是因为他而起,杀害的虽然并非他的亲人,却都是喜欢他的女孩子。
  目的明显是针对他,是间接以他作为报复的对像,也正如幽冥先生推测,完全是女性化人行事作风。
  蜘蛛是一个男人。萧七实在想不出蜘蛛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一定是受人指使!是谁?萧七百思不解,正在沉吟,董千户父女已追至。
  董千户即开口:“人呢?”
  萧七手指道:“在那边?”
  董千户循所指望去,目光陡然一亮,搓手道:“这次你还走得了?”语声一落,拔身便待追下,却被萧七一把拉住,道:“现在追下去一定会被他发觉。”
  董千户道:“发觉又如何?合你我之力,难道他还走得了?”
  萧七摇头道:“若是目的在抓住他,在庄院之内我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董千户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为什么?”第二个声音,赵松也到了。
  萧七道:“因为我相信另有主谋。”
  董千户道:“何以见得?”
  萧七道:“老前辈无妨想想,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对我?”
  董千户道:“这要问你了,谁知道他与你有什么过不去?”一顿突然一笑,道:“莫非你曾经迷惑过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心爱的女孩子?所以他对你作此报复?”
  萧七微喟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董千户半信半疑的,道:“是么?”
  萧七道:“老前辈,还有湘云呢?”
  湘云道:“我也是没有见过。”
  董千户反问道:“为什么你会想到我们曾经见过他?”
  萧七道:“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这个人就是刘大娘的儿子。”
  董千户皱眉道:“刘大娘的儿子?”
  湘云沉吟道:“我记得刘大娘曾经说过她是有一个儿子。”
  萧七道:“可有说她的那儿子在什么地方?”
  “让我想想,”湘云又沉吟了一会。“好像在一户富有人家里做仆人的。”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怎会菅这种事?所以当时没有追问她什么,后来好像也都没有。”
  萧七道:“那么她嫁的……”
  董千户道:“以我所知,她那个汉子在她来我家之前,已经去世。”
  萧七道:“相信他就是老刘。”
  赵松脱口道:“老刘,那一个……”
  萧七道:“在幽冥先生那儿工作的那一个。”
  赵松一怔道:“那么我们现在追踪的是……”
  “就是小刘,亦即蜘蛛。”
  “蜘蛛?”
  “他外表看来,的确像一支蜘蛛。”萧七目光一闪。“那一身轻功,幽冥先生的指点固然功不可没,他那种身材亦是不无帮助的。”
  董千户颔首道:“不错。”
  赵松嘟喃道:“好一支蜘蛛。”
  董湘云插口道:“那么说,主谋人只怕就是幽冥先生了。”
  萧七道:“我相信不是。”
  董湘云道:“你凭什么相信?”
  萧七道:“也许是直觉,幽冥先生相貌举止与及平日作为虽然是那么诡异,但看来仍然不像一个坏人。”目光转向董千户,又道:“关于这个人,老前辈应该清楚。”
  董千户点头道:“公孙白当年人若是不好,我们也不会交他那个朋友,别人也不会将他与我们拉在一起,合称做乐平四公子。”一顿又道:“不过现在他变成怎样我不清楚,是否与以前一样也不敢肯定。”
  赵松道:“人总会变的。”
  董千户接道:“何况经过那么大的打击,从他弄那一个捺落迦与及他自称幽冥先生这些事情看来,已可知他实在改变了很多。”
  萧七道:“人本质如果善良,即使变,相信也总会不致完全两样,再说,事情乃是针对我,他与我素昧平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董千户沉吟道:“这件事并非只是完全针对你,飞飞,仙仙是杜茗的女儿,湘云是我的女儿,你则是萧西楼的儿子,倒像有点是针对我们乐平三公子。”
  赵松说道:“也许是当年结下来的仇怨。”
  萧七反问董千户:“老前辈与家父,杜叔叔三人当年有什么地方过不去?”
  董千户一怔,摇头道:“没有啊。”
  萧七道:“莫忘了被害者还有金家村那个金娃。”
  董千户不能不点头,目光一转,脱口道:“我们只顾说话,人给走了。”
  萧七道:“不要紧。”
  董千户道:“为什么?”
  萧七道:“好像蜘蛛这样触目的人,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不难打听出来,而一个好像他那样的人,多数会离群独居,城东适合他居住的地方我看就只有一处。”
  赵松失声道:“捺落迦。”
  “不错。”萧七道:“他来也就是住在捺落迦之内。”
  “可是……”
  “莫忘了,捺落迦之内是设有地室。”
  “不错,不错!”赵松连连点头。
  萧七又说道:“事情现在总算有点明朗了。”
  董千户急问道:“明朗什么?”
  萧七道:“这件事相信并非神鬼作怪,乃人为。”
  董千户道:“何以见得?”
  萧七道:“蜘蛛的出现,刘大娘的帮手下毒是一个原因。”
  董千户道:“他们母子俩可能是被鬼迷。”
  萧七道:“但根据以前所发生的事情,鬼神似乎用不着假手于人。”
  董千户道:“这次也许例外。”
  萧七道:“那我就无话可说。”
  董千户道:“说说你的见解。”
  萧七道:“蜘蛛自少就侍候幽冥先生,武功也学成这样,对于塑造瓷像这方面,相信亦不会太差。”
  董千户道:“很有道理。”
  萧七道:“幽冥先生只喜欢塑造地狱群鬼,蜘蛛若是也学得这种技术,当然亦是以地狱群鬼为对象。”
  董千户道:“技巧方面当然也是很相似。”
  萧七说道:“所以我们最后见到那个罗刹鬼女的瓷像,郭老爹一看,就以为是幽冥先生所为,因而我们找到那个捺落迦。”
  董千户道:“那又如何?”
  萧七道:“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嫁祸幽冥先生,二是安排捺落迦之内发生的怪事,以证明这乃是地狱女阎罗的所为,这当然亦不无可能有第三个原因。”一顿又道:“那就是蜘蛛的一切所为并没有考虑到我们会追查到捺落迦那里去,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董千户沉吟道:“我也是这样说。”
  萧七又接道:“幽冥先生在庄院大堂之内的昏迷也可能是中毒的喽,蜘蛛显然在捺落迦长大,对于那里面的环境当然熟悉得很,所以在酒中下毒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董千户道:“不错。”
  赵松插口道:“粉骷髅的出现呢?”
  萧七道:“我心中已想到有一个可能,只是目前尚未能肯定。”
  赵松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可能?”
  萧七道:“粉骷髅是蜘蛛的化身。”
  赵松道:“可是蜘蛛那么矮。”
  萧七道:“就因为蜘蛛那么矮才能够弄出那样的一个粉骷髅。”
  赵松愕然道:“说清楚一些。”
  萧七道:“以我推测蜘蛛乃是穿着一件与一般人等长的黑袍,将一个粉捏的骷髅头以黑布包裹起来,顶在头顶上。”
  赵松恍然道:“所以骷髅头虽碎,颈以下仍然能够移动。”
  董千户抚掌笑道:“有道理。”
  赵松皱眉道:“看来真正难明的就只有一个问题。”
  董千户道:“为什么蜘蛛这样做?”
  萧七叹了一口气,嘟喃道:“为什么呢?”
  赵松道:“难怪你怀疑另有主谋,蜘蛛实在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董千户道:“想清楚将他抓起来就明白了。”
  萧七回答道:“只怕他死也不肯说出来。”
  董千户道:“老夫可不相信这小子那么硬骨头。”说着他双手一搓,爆栗子一样筋骨一阵乱响。
  萧七微喟道:“老前辈有所不知。”
  董千户道:“不知什么?”
  萧七道:“蜘蛛若即是小刘,刘大娘就是他的母亲。”
  董千户道:“这又如何?”
  萧七道:“刘大娘若非他的母亲,以她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实在没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董千户道:“我们父女俩一向待她不薄。”
  湘云插口道:“我也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做。”
  萧七道:“所以这件事应该是很成功的。”
  湘云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董千户接道:“你还未回答我啊?”
  萧七道:“蜘蛛在事情成功之后,只是一个人离开,他并没有将大娘一并带走。”
  董千户道:“也许他是考虑到脱身问题。”
  萧七道:“以方才后院之内的情形,他要带刘大娘离开实在很容易。”
  董千户想想道:“不错。”
  萧七道:“所以这个母亲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是重要,绝不会就那样的一个人离开。”
  董千户嘟喃道:“人心不古,即使是这样也不值得太奇怪。”
  萧七道:“再说蜘蛛这样做法,非独向法律挑战,而且向你我挑战,凭你我的武功,不被发现则已,一被发现,必死无生。”
  董千户胸膛一挺道:“幽冥先生公孙白也不是我对手,何况他这个徒弟!”
  萧七道:“可是他仍然要这样做。”
  董千户道:“这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萧七道:“但毫无疑问,这乃是出于自愿。”
  董千户道:“以他那样的一个人,应该没有什么能够要胁得到,所以若说被迫,他的确是没有这司能。”
  萧七道:“那是为什么他舍生忘死,不惜一切做这种事情?”
  董千户道:“以你看为什么?”
  萧七道:“看不出,但肯定令他变成这样的因素,并非掌握在我们手中。”
  董千户道:“这个当然。”
  萧七道:“所以我们要从他口中将说话迫出来有没有可能!”
  董千户道:“应该没有。”
  萧七道:“也所以,我们只有采取现在这一步行动我们先找出他们的藏身的地方,然后一举成擒。”
  董千户道:“不错。”目光一转,又道:“只希望你的推测没有错,否则我们现在动身,恐怕追不及了。”
  萧七无言点头,一振衣袂。
  湘云上前一步,道:“现在动身?”
  萧七一再点头,道:“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湘云道:“为什么?”
  萧七道:“他既然有意杀你,看见你未死,一定会再次采取行动。”
  湘云道:“我可不害怕。”
  萧七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湘云道:“让我一个人留在家中,岂非更危险?”
  萧七沉吟道:“这也是。”
  董千户道:“有我在一旁,不会有危险的,要杀她,就得先将我杀了。”
  湘云却吨嘴道:“才不跟你。”
  董千户“哦”的一声。
  湘云道:“我要跟萧大哥一起,那安全得多。”
  董千户一瞪眼,不服气的道:“小萧的断肠剑有什么了不起!你爹爹的奔雷刀可厉害得多。”
  湘云道:“爹却是有勇无谋。”
  “胡说。”董千户按刀道:“奔雷刀董千户智勇双全,谁个不知道那个不晓?”
  湘云鼻哼道:“若是这样,方才怎么连杯中有毒也瞧不出来?”
  董千户一怔,叹了一口气,道:“难道真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
  湘云道:“可不是?”
  董千户瞅住萧七,道:“是了,你小子方才怎的瞧出杯中有毒?”
  萧七道:“这只怪蜘蛛弄巧反拙,将灯火弄熄。”
  赵松道:“那些灯火怎么会熄灭?”
  萧七道:“因为灯盏中所盛的是大半是水,只有表面一层油,这时候,若油尽了,灯火自然会熄灭。”
  赵松道:“那是谁干的?”
  萧七道:“当然是蜘蛛,这在他简直易如反掌。”
  赵松道:“不错,以他那份轻功,要偷空进出那儿,实在很容易。”
  萧七道:“估计的准确倒是惊人。”
  赵松道:“那只怕早有预谋,有过多次的实验。”
  萧七道:“不难想像。”
  赵松道:“毫无疑问,这个人是一个聪明人。”
  萧七道:“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他一心弄熄灯火,弄出窗纸上那个无常鬼影,却疏忽了灯火一熄灭,涂在杯底的毒药在黑暗中就会出现光泽!”
  赵松恍然道:“原来如此。”
  萧七道:“毒药并不是下在茶壶里,乃涂在杯底,但茶斟下,毒药溶开,那杯茶就有毒了。”
  董千户咬牙切齿的道:“怪不得那个老婆子亲自将茶杯放在湘云的面前。”他连随一拍萧七有肩膊,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微喟道:“若说险,这实在险得很,湘云若是在灯火熄灭之前喝下了那杯茶,又或者在灯火熄灭的时候,我也破窗追出去,便完了。”
  董千户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赵松插口道:“萧七也实在有本领,片刻之问便已弄清楚这许多事情,而且还想出了这一条欲擒故纵的妙计。”
  董千户道:“这真个是妙计。”
  萧七道:“不过现在我们也得动身了,否则赶不上,他放弃那个地方,那便是弄巧反拙。”
  董干户道:“相信不会,我有这个信心。”
  萧七若笑道:“莫忘了,这仍然只是推测而已。”
  董千户道:“你的推测一向都八九不离十的。”
  萧七只有苦笑。董千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手道:“好,我们就现在动身。”语声一落,右手一按身旁城垛,翻身一纵,向城外跃下去。月色下,只见他有如一头大鸟,一阵衣袂声响,刹那已然落在地上。
  萧七几乎同时落下,姿势潇洒之极。跟着是董湘云,她的轻功居然也非常好。
  赵松却没有这个本领,一顿足,急奔城墙,一面高声呼叫道:“来个人,快将城门打开哪。”
  那些捕快听说那敢怠慢。守城的值夜兵卒这时亦已被惊动,虽不知什么事,但看见总捕头赵松率领那么多捕快如临大敌也知道必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连忙帮上一把。城门打开,赵松当先冲出。
  萧七三人已起步,但并没有走得太远,赵松忙追上了去。他们看来都充满了信心,但──
  萧七这一次的推测是否又准确?蜘蛛真的如他所料是藏身“捺落迦”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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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搜捺落迦,勇救美人归
作者:黄鹰


  大堂仍然是那么阴森,只是空气中已多了一股血腥味。是风将血腥味从大堂外吹进来。
  萧七也仍然一个人,手持火把,走进大堂内来。这一次他的脚步放得很快,迅速走到对门那面照壁之前。照壁之上本来画着鲜红的、飞扬的火焰,但现在已经被那一场真实的、猛烈的火焰烧得焦黑。那面照壁亦已因为烈火的焚烧而龟裂,所以萧七很容易就将那道暗门找出来。他以手中明珠宝剑将那道暗门挑开。
  “依呀”的开门声中,一蓬惨绿色的光芒立时洒在他的面上。暗门之内是一条甬道,甬道的两旁隔不了多远就嵌着一盏油灯。那些油灯的火焰却是惨绿色的。
  萧七毫不犹疑的走了进去,手中剑却握得更紧了。他并没有放轻脚步,寂静中听来,脚步声分外清楚。只不过是脚步声,在萧七本人听来统。认为世间的事物都处于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中,每一个结,竟完全没有脚步声的感觉。他甚至怀疑那是否自己的脚步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地面上游走。
  他忽然留意到脚下的并非砖地、石地,也并非泥它,竟然是沙地。整条甬道的地面镉满了沙石,走在那上面,就像走在沙滩之上。
  这当然又是幽冥先生的杰作。想到幽冥先生,萧七不由得苦笑,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本来就不能拿来与一般人相提并论。
  甬道进门约莫两丈,就到尽头,一列石级出现在萧七的面前。那列石级大得出奇,斜斜往下伸展,左右两边墙壁之上“货币数量论”,反对减轻利率、间接税和提高“劳动价格”。,也有那种油灯嵌着。在萧七的跟前始终就是一片惨绿色。萧七竟然始终那么稳定,给终不变。一种难言的恐怖感觉却已在他体内滋长。×      ×      ×  石级走尽,又是一条甬道。这条甬道却有一丈长短,尽头是一道石门。那道石门在惨绿色的灯光照耀下,也变成了惨绿色,但是本来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石门的两旁,站着两个罗刹鬼女,线条之优美,实在是少有。
  那两个罗刹鬼女碧绿闪亮,浑身赤裸,高度与一般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面貌也与一般的女人无异。她们的面貌并不相同,但都是美丽之极是: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对立,也都是晶莹碧绿,只有那一双眼睛例外。那双眼睛是血红色,就像有鲜血要滴出来。
  碧绿的面庞,血红的眼睛,美丽虽然是美丽,但这种美丽又岂是人间所有!看见这两个罗刹鬼女,萧七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女阎罗。
  他看见这两个罗刹鬼女,同时也看见了石门上的两组奇怪的花纹。那其实是梵文,萧七也当然看得懂。
  “人间──”
  萧七不禁嘟喃道:“人间怎么反而在地下?唉,这个幽冥先生。”
  他叹息着走前两步。那两个罗刹鬼女瞪着他走过来,但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萧七当然看得出,那只是两个瓷像而已。
  他在石门前收住脚步,上下打量了那道石门一遍,暗忖道:“这道石门又如何开启?”石门上并没有匙洞也没有任何把柄。萧七将左手火把往壁缝一插,抵在门上,上下左右推托。可是,那道石门一些反应也没有。
  “奇怪?”萧七目光转向左右,沉吟道:“关键莫非是在这两个罗刹鬼女的身上?”
  那两个罗刹鬼女像听到她的说话,一双眼睛那刹那问仿佛更红了。左边的那个本来摆手作请客内进之状,那刹那之问,请进的意思更加浓厚。
  萧七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着牵那个鬼女的右手,道:“你告诉我如何进去成不成?”语声突断!
  触手冰冷,那分明是一个瓷像,可能是刹那之问,萧七突然发觉那支手竟然是能够活动的。那支手就随着萧七的手往下沉去。
  萧七吃惊的望着那个罗刹鬼女,正想放开手,耳旁就听到轧轧一阵声响。他循声望去,就看见那道石门正在向旁移动。那个罗刹鬼女的右手竟然也就是石门开关机钮的所在。萧七不禁苦笑,但仍说一声:“谢谢你。”才将手放开。
  石门开启,一蓬刺眼的光芒就射在萧七面上。萧七半眯起眼睛,一动也不动,人与剑却已蓄势待发!一个奇怪的念头即时在她的脑海浮起来。
  人间到底又怎样?
  一个生存在人间的人,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是不是有些可笑?动念不已,萧七不禁就苦笑起来,举步往门内走去。
  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能够完全适应那种光芒。×      ×      ×  光芒是来自七盏琉璃灯。那七盏琉璃灯高悬在承尘之下,七彩缤纷,瑰丽而夺目。灯光照亮那个地下室。
  但无论什么人看来,相信都没有地下室的感觉。因为那个地下室实在太华丽了。所有的陈设装饰显然都不过一番心思,也显然化了不少的金钱。硬要譬喻的话,那简直就是像皇宫一样。
  萧七并没有进过皇宫,但他到过的地方也实在不少的了,却从未见过有一处地方这样华丽。所以那刹那之问,在他不由就有置身于皇宫的感受。
  传说中的皇宫是否这样呢?
  萧七不知道,也没有多想,那刹那之后,他的目光,以至整副心神,都已经完全被一个女人吸引。
  一个赤裸的女人。
  那个女人卧在琉璃灯光下的一张诱榻之上,拥着一张诱着龙风的锦被。那张锦被在缤纷七彩的灯光之下,更见瑰丽。那个女人的肌肤却是雪白无瑕,在灯光下散发着一抹难以言喻、令人一瞥心荡神摇尽光泽,散发着一种命人难以抗拒,难以将目光移开的强烈诱惑!在锦被的衬托下,这种诱惑也就更加强烈了。
  萧七仗剑江湖,诗酒风流,但一向都非常自爱,虽然有很多方面,他不足被称为一个君子,亦有很多方面他足以做一个君子有余。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他从来未想过一个女人的身体竟然会这样美丽,这样迷人。
  他的目光不觉已凝结,呼吸也变得急速起来。
  那个女人好像知道已有人走进来,整个头都埋在被窝里,一个身子不停的在颤抖。她显然是很想将整个身子也缩进被窝之内,可是她不能够。因为她的四肢都已被四条红绫的另一头则系在锦榻的四角,虽然并没有拉紧,她亦只能够作有限度的移动。
  这是谁?是不是仙仙?
  萧七一想到这里,整颗心立时悬了起来,忙急步向前,伸手抓住了那张锦被。
  那个女人仿佛有所感觉,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一种显然是出于恐惧的颤抖。
  萧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那张锦被扯开。
  他终于看到那个女人的面庞!一股强烈的恐惧立时电殛一样震撼他的心弦,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颤抖得很厉害。
  因为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张人脸!是一张鬼脸!这个女人的脸庞赫然与那些罗刹鬼女一样,惨绿色的晶莹而闪亮。不同的只是眼睛。那些罗刹鬼女的眼睛没有眼珠,一片血红色,这个女人的眼睛只是以血红色描了一道眼线,眼睛是中空的,之内另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却是活的。
  黑漆一般的一双眼瞳,孕满了泪珠,在懂光之下晶莹而闪亮。这双眼睛本来充满了恐惧,可是与萧七的视线一接触,那种恐惧竟完全消散。换过来的是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似惊又似喜。好像意外之极,又好像在意料中。
  这眼神在萧七却是如此熟悉。“仙仙?”萧七不由自主失声惊呼。
  两行眼泪应声从那双眼睛之内涌了出来。
  萧七看在眼内,心都快要碎了,他颤抖着声音,道:“是仙仙你吗?”
  这个女人颔首,泪如泉涌。
  萧七利剑急挥,刷刷刷的四剑,尽将红绫削断!
  仙仙浑忘全身赤裸,从锦榻上爬起身子,投向萧七的怀抱。
  萧七虽然知道跟前人是仙仙,但目睹那样的一张罗刹鬼脸向自己凑近过来,不免亦有些心惊胆颤。可是他仍然张开臂,将仙仙紧搂入怀中。
  芬芳的肉体,眩目的肤色,温软的肌肤,这情境原来是很旖旎的,但因为那张脸庞影响,就非独旖旎,且有些恐惧。萧七从来都未有过这种经验。在那片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受。
  也不过片刻,他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湿透。
  萧七又是感慨,又是难过,道:“仙仙,不要哭了,一切已成为过去。”
  仙仙仍然泪流不止。只有泪,没有声。
  萧七由得她哭了一会,才将她放开。
  这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仙仙的心情也显然开始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想起身无寸缕,挣扎着从萧七的怀中脱出,半曲着身子,双手掩住了胸膛。萧七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张锦被拿起,裹住了仙仙的身子。仙仙的眼泪不禁又流下。
  萧七怜惜的搂着仙仙,道:“那支蛛蜘将你吓坏了。”
  仙仙只是流泪。
  萧七又道:“他可有欺负你?”
  仙仙摇头。
  萧七伸手轻抚着仙仙的脸颊,道:“只是将你的脸弄成这样?”
  仙仙颔首。
  萧七目光由下至上,再又由下至上,道:“看来他是准备将你整个人烧成瓷像,幸好我来得及时。”
  他说着一再轻抚仙仙那张恐惧的罗刹鬼脸。触手冰冷,一点也没有抚着活人面上的感觉。他不觉打了一个寒噤,道:“我替你将瓷土弄掉。”一面说一面手往下移。那些瓷土只是塑到仙仙的脖子,萧七捏着其中一角,正准备将之扳下,那知道,才一动手,仙仙已将头乱摇,眼瞳中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萧七惊觉,道:“很痛?”
  仙仙颔首。
  萧七立时想起飞飞那个被藏在瓷像之中的尸体。那具尸体被弄出来之后,皮肉尽烂,不就是黏在瓷片之上!以仵工郭老爹的经验,而且又是陶匠出身,虽则那么小心,仍然不能避免尸体的损坏。仙仙现在显然又像飞飞那情形。
  萧七看看仙仙那张罗刹鬼脸,看看自己的手,不由心寒了起来。应该怎样?
  萧七一时问六神无主。
  他细心再打量仙仙那张罗刹鬼脸,除了眼睛鼻子下有两个透气小洞,耳朵也有两个,此外便完全被瓷土封闭,连嘴唇也没有例外。所以仙仙能看,能听,也能呼吸,不致窒息,但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和喝水。一个人不喝水,不吃东西,短时间还不成问题,但再多几天,就很难支持得住,不饿死,也得渴死的了。怎样是好?
  萧七头大如斗,整个人都陷进沉思之中。
  仙仙凝望着萧七,眼泪间歇地涌出来,看来是那么凄凉。凄凉而诡异。
  良久,萧七叹了一口气,道:“仙仙,我先抱你上去好不好?”
  仙仙颔首。
  萧七将仙仙抱了起来,往室外走去。
  他不停的说着安慰的说话,说得要弄掉那些瓷土,简直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他装出一脸笑容。仙仙并没有任何表情,只从她的眼睛中,也根本很难看出她真正的感受。可是她的泪仍然不断涌出。
  萧七只看得肝肠寸断,他也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勉强,也知道自己的说话听来并不太真实。况且仙仙曾到过验尸房,看见过飞飞从瓷土之下弄出来的尸体。但他仍然不停地安慰仙仙。毕竟他是一个多情的人,也是深爱仙仙的。×      ×      ×  夜色仍深沉,距离黎明却已不远的了。
  罗刹群鬼之中,群捕手拿火把静立,一声不发,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萧七怀中那裹在锦被内的仙仙。那些目光大都充满了怜悯,他们大都曾经见过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仙仙闭上了眼睛,紧偎在萧七怀中。她当然害怕接触到这种目光。
  董千户也在盯着她,目光也充满了怜悯,他虽然脾气暴躁,惯施霹雳手段,但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董湘云亦是,对仙仙她虽然妒忌得要命,到底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现在看见仙仙变成这个样子,非独不再怒她,反而替她难过。
  不只是萧七,所有人都不能够替仙仙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这种事情在他们来说,毕竟是破题儿第一趟。他们既觉得奇怪,又感到恐怖。那个侏儒,那个“蜘蛛”的脑袋莫非真的是出了毛病?
  良久,董千户第一个打破沉默,道:“我们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回去看看如何再说呀。”
  赵松接道:“城中多的是陶匠,集合众人,相信也许能够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清除仙仙小姐面上的瓷土,回复她本来的花容月貌。”
  萧七微微颔首,道:“说的也是。”
  董湘云忽然道:“万一都无法可施,那如何是好?”
  没有人回答她这句话。
  董湘云等了一会,叹息道:“若是真的弄到面目全非,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萧七缓缓道:“一个人只要内心美丽,外表就是怎样丑陋,又有何要紧?”这句话出口,仙仙的眼泪又自夺眶而出。
  萧七看在眼内,叹息道:“仙仙,你放心,一定有办法的?”
  仙仙只是流泪。
  董湘云那遏听着,也不知什么滋味,忽又道:“我现在倒希望自己变成仙仙那样子了。”
  萧七瞥了湘云一眼,苦笑。
  董千户那边却轻叱道:“你在胡说什么?”
  湘云道:“我是说真的。”
  董千户一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反而叹了一口气。
  湘云转向萧七道:“萧大哥,你打算将仙仙安置在那儿?”
  董千户插口道:“当然送回杜家。”
  湘云道:“这不成,死了一个飞飞,杜家伯母已够伤心的了,再看见仙仙变成这样子,叫她如何抵受得住这个打击?”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我家也不成。”
  董千户道:“为什么?”
  萧七道:“家中的上下人等与杜家伯母那边平日都有往来。”
  赵松插口说道:“衙门方面却也不是不便。”
  董千户道:“如何是好?”
  湘云道:“以我看,还是暂时送到我们家好了,一来我可以照顾她。”
  董千户抚掌道:“是极是极。”
  萧七道:“这个……”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湘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瞪眼道:“萧大哥,难道这个时候你还不相信我,担心我会伤害仙仙?”
  萧七摇头道:“不是这意思,问题在仙仙……”
  话口未完,仙仙已经颔首。
  湘云立即嚷道:“你看,仙仙也同意了。”
  萧七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依你好了。”
  湘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得动身,否则天亮回城,被旁人看了出来,可是不妙。”
  萧七目注湘云,道:“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细心了。”
  湘云叹了一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并不是你心目中那样不好的。”
  萧七苦涩的笑笑。
  赵松一旁插口问道:“萧兄,你看那蜘蛛是否还有同党?”
  萧七道:“这种人即使要找同党,也不容易找得到,能够做得他同党的人,也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赵松一想道:“有道理。”  一顿接道:“看来这件事到现在已是告一段落的了。”
  萧七道:“也许。”
  董千户道:“这个结局虽然不怎样好,幸而也还不算太坏。”
  萧七道:“嗯。”又叹息一声。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遥传而来。
  董干户也许并不是第一个发觉,却是第一个开口,道:“有马来。”
  萧七道:“是两骑。”
  董千户道:“向这边靠近,不知是什么人?”
  赵松立即挥手吩咐道:“儿郎们小心戒备!”众捕快如惊弓之鸟,一时问全都紧张起来。
  蹄声迅速移近,很快已到庄门外,陡然一顿,一个声音立即嚷道:“头儿!”
  另一个声音接嚷:“总捕头?”
  萧七一听,目注赵松道:“来的相信是你的手下。”
  赵松点头,振吭道:“我在庄内,进来!”
  两个捕快应声匆匆从门外奔入。
  萧七目光一落,道:“那不是你叫去那个渔村找寻金保的人?”
  赵松道:“相信有消息的了。”
  说话问,两个捕快已经走近来。
  赵松立即问道:“有什么事,如此匆忙?”
  一个捕快应道:“回捕头,我们已找到那个老渔夫金保,带返衙门。”
  赵松道:“那又怎样了?”
  一个捕快道:“幽冥先生叫他进入验尸房,之后不久,不如何故金保惊呼连声,我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冲过去一看,只见金保一面的惊惶之色,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幽冥先生立即就叫我们去将头儿与萧公子找回去!”
  赵松道:“还有什么说话?”
  那个捕快道:“他一再催促我们赶快起程,并没有多说其他。”
  赵松目注萧士道:“看来这件事只怕又生枝节的了。”
  那个捕快道:“幽冥先生请你们赶快回去。”
  萧七皱眉道:“这样说,事情只怕还并不简单。”
  他当机立断,将怀中仙仙送向湘云,道:“仙仙现在开始交给你照顾的了。”
  湘云将仙仙接下,甚么也没有说,只道:“放心?”
  萧七点头。
  仙仙却张开眼睛,哀怜的望着萧七。
  萧七看在眼内,道:“仙仙,湘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仙仙好一会才点头。
  萧七回头对董千户道:“这些事老前辈也请费心一点,回头我们在老前辈那儿再见。”
  董千户笑道:“老实说,我实在想与你们走一趟,看一看那个老怪物在干什么,但让湘云这丫头一个人回去,却又是放心不下。”
  萧七若笑,道:“一切拜托。”转对赵松打了一个招呼,领先奔了出去。×      ×      ×  两匹马留在庄门外,萧七也不多说,纵身跃上其中一匹。赵松亦很快奔出来,亦自跃上另外一匹马上。
  一声叱喝。双骑奔出。马快如飞,迅速奔入了柳林中那条道路。
  月色凄凉,夜风萧索。摇曳的柳条有如群鬼乱舞,仿佛随时都会勾夺两人的魂魄。
  萧七面寒如水,赵松心头冰冷,但控缰之手仍然很稳定。两骑飞快的去远。×      ×      ×  月光斜照进衙门的验尸房。验尸房中有灯。懂光与月光同样朦胧。
  灯光月光照耀下,幽冥先生幽然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态显示出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老渔翁坐在他们对面,那正是金娃的父亲金保。只不过几天,金保好像已老了几年。金保只有金娃一个女儿,但却因为萧七那无心的一笑,而被骷髅勾去她的魂魄,心中难免充满了悲哀。悲哀往往会使一个人容易衰老。
  在进来这个验尸房之前,他本来一面忧伤之色,可是在进来之后,这忧伤之色已经被另外一种神色代替。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惊讶,恐惧,彷徨,兼而有之。这种奇怪的神色一直到现在也仍未减退,在他的眼瞳之中更见明显。
  他一双眼睛,现在正盯在放着飞飞那个尸体的榻上,正盯着飞飞的脸庞。飞飞的脸庞本来破烂不堪,恐怖之极,但现在破烂的地方已经填补。金保现在所看见的,已经是一张完整的脸庞。这张脸庞虽然完整,却一丝人气也没有,眉毛是白色的,嘴唇也一样。整张脸庞白得出奇,白得妖异,映着灯光,幽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芒。这无疑是一张人脸,但细看之下,完全就不像是一张人脸。飞飞破烂的脸庞会变成这样?
  难道这就是幽冥先生“借尸还魂”的妙法所产生的奇效?飞飞的一双眼睛仍然紧闭。
  借尸还魂,是否就会重生?
         
×      ×      ×  幽冥先生的眼睛虽然没有闭上,却垂得很低,一直到萧七飞步进来,眼皮才一跳动。萧七的后面紧很着赵松,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幽冥先生眼皮子一跳之后,终于缓缓给起了目光,望着萧七,道:“事情怎样的了?”
  萧七道:“也许可以叫做已经告一段落。”
  幽冥先生道:“那是说,是谁在作怪,已经弄清楚了?”
  萧七道:“嗯。”
  幽冥先生追问道:“谁?”
  萧七缓缓的道:“蜘蛛。”
  幽冥先生一些也不显得诧异,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想到可能是他了。”他一再叹息接道:“除了他,有谁能弄出那样的一个罗刹鬼像,竟然教郭老爹一看就想到我头上。”
  萧七道:“老前辈这次走眼了。”
  幽冥先生若笑,道:“无论从你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都应该是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所为,男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萧七道:“一个人的脑袋如果没有毛病,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所做出来的事情,自然就不能够以常理来推测,本该就出人意料。”
  幽冥先生道:“那么也总会有一个原因才是。”
  萧七道:“当然。”
  幽冥先生道:“到底为甚么?”
  萧七道:“讨一个公道。”
  幽冥先生道:“哦?”
  赵松插口解释道:“乐平这附近一带,以萧公子最英俊,却以蜘蛛最丑陋。”
  幽冥先生笑顾萧七,道:“这句话倒不错。”
  赵松道:“也因此,美丽的女孩子不用说,就是一般的女孩子也不会喜欢蜘蛛的。”
  幽冥先生笑道:“相反,小萧却是人见人爱。”
  萧七苦笑。
  赵松接道:“别的不说,就是我们乐平县的三大美人,也都是大有非萧兄不嫁之念。”
  萧七只是苦笑。
  幽冥先生道:“蜘蛛也就因此仇恨小萧。”
  赵松道:“他恨的其实是天,恨天怎么造得他那样的丑陋,却造得萧兄那么英俊。”
  幽冥先生道:“可是他如何能够向天讨一个公道。”
  萧七道:“所以他这样做。”
  幽冥先生又叹息一声,道:“看来他的脑袋真的有些问题了。”
  萧七道:“在董家庄。”
  幽冥先生道:“董千户那儿?”
  萧七道:“他原是阴谋毒杀董湘云,但一下疏忽,便被我发现,将计就计,欲擒故纵。”
  幽冥先生道:“怎么不当场将他拿住呢?”
  萧七道:“因为我怀疑他背后有主谋的人。”
  幽冥先生道:“原来你是打算跟踪他,看情形,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忽然一笑,又道:“蜘蛛这个人生性孤僻,脾气我看要比我还要古怪,好像这样一个人,相信很难有人跟他合得来。”
  萧七道:“老前辈这番话也未尝不无道理。”
  幽冥先生道:“事实证明他并没有与他人合谋。”
  萧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你追踪他到了什么地方?”
  萧七道:“捺落迦。”
  幽冥先生哦了一声,道:“我建造的那个捺落迦?”
  萧七道:“难道还有第二个那样子的地方?”
  幽冥先生傲然一笑,道:“像我这样脾气的人固然是绝无仅有,本领有我这么高明的相信也不多。”
  萧七道:“晚辈也是这样说。”
  幽冥先生道:“结果怎样了?”
  萧七道:“免不了一场血战,倒给他用弩箭软剑射杀了几个捕快。”
  幽冥先生道:“那都是我教给他的本领。”
  萧七继续说道:“轻功方面他练得很不错。”
  “而且别创一格,那是因为他的身形关系。”幽冥先生转问道:“现在他怎样了?”
  萧七道:“已倒在我的剑下。”
  幽冥先生皱眉道:“无情子的断肠剑法出了名的断肠夺命,蜘蛛当然是凶多吉少了。”
  萧七颔首。
  幽冥先生额上的皱纹更深,道:“这在他,未尝不是一个大解脱。”一顿问道:“是了,听说那位杜仙仙姑娘已被人诱拐失踪,不知是不是他做的手脚?”
  萧七道:“也是他。”
  幽冥先生道:“人现在如何?”
  萧七道:“已从捺落迦中救出。”
  幽冥先生道:“未尝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萧七微喟道:“可是仙仙的头已被他涂上瓷土烧硬。”
  幽冥先生道:“已死了?”
  萧七道:“还没有。”
  幽冥先生又是一怔,道:“这小子烧瓷的技术想不到竟也有一手,难道竟真的青出于蓝?”
  萧七道:“我曾经试图将之揭下,可是稍为用力,仙仙便已呼痛。”
  幽冥先生忙道:“这个用强不得,万一弄成飞飞那样,可就大大不妙。”
  萧七道:“未知老前辈可有什么妙法吗?”
  幽冥先生抓抓脑袋,苦笑道:“现在没有,仔细想想,也许会想出办法来亦未可知。”
  萧七道:“尚请老前辈费费心神。”
  幽冥先生道:“嗯。”
  萧七接道:“仙仙的嘴巴也给封上,喝水都不成,稍后说不定迫不得已,要先行用强揭开封着她嘴巴那儿的瓷土。”
  幽冥先生顿足道:“蜘蛛怎变得这样手段毒辣?”
  萧七无言叹息。
  赵松一旁插口问道:“是了,先生催促我们回来,到底为了甚么?”
  幽冥先生抓着脑袋的乱发,道:“有件事情本来就已经很奇怪,现在再给蜘蛛一闹,变得更复杂,更奇怪的了。”
  赵松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们看?”幽冥先生手指着飞飞的那张苍白得出奇的脸庞。赵松目光一落,道:“那是谁?怎么在这里?”
  萧七亦问道:“怎么又多了一条尸体呢?”
  幽冥先生似笑非笑的望着萧七,道:“小萧你看清楚尸体的容貌。”
  萧七上前两步,细看了一眼,道:“好像在那儿见过一面。”
  幽冥先生道:“你不认识她?”
  萧七摇头道:“不认识。”
  幽冥先生道:“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拉开。”
  萧七依言拉开了那块白布。一阵恶臭立时直扑鼻端,白布下盖着的是一个肌肉破烂的身躯。
  萧七一皱眉道:“这莫非就是飞飞那具尸体?”
  幽冥先生道:“本来就是的。”
  萧七道:“可是飞飞的容貌……”
  幽冥先生道:“尸体本属于飞飞,容貌却不是,这是否非常奇怪。”
  萧七不明白。
  赵松同样不明白,问道:“怎么会这样的?”一顿突然失声道:“借尸还魂!莫非这就是先生所谓借尸还魂?”
  整个房间那刹那仿佛突然一暗,仿佛突然陷入了黑暗幽冥之中。×      ×      ×  “借尸还魂……”幽冥先生叹了一口气,忽然道:“老实说,我那里有这种本领?”
  赵松道:“然则先生的所谓……”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谓借尸还魂,其实不过是借尸还脸罢了。”
  赵松道:“什么叫借尸还脸?”
  幽冥先生道:“尸体所以不能够确定身份,原因不过在肌肉破烂,分辨不出她本来面目,要回复她本来面目,即使有拔毒生肌的灵丹妙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是没有用的了。”
  赵松道:“当然。”
  幽冥先生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破烂的部份填补起来,这件事在别人无疑是匪夷所思,但是在一个陶匠来说,虽不是轻而易举,也不是全无可能。”
  萧七恍然道:“先生莫非就是将瓷土填补进破烂的地方,根据面部的轮廓,重新塑一张颜脸出来?”
  幽冥先生道:“正是如此。”
  赵松道:“难怪先生要我们准备白垩细泥与及陶匠的工具了?”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谓借尸还魂说穿了,其实就这样简单。”
  萧七道:“绝不简单,尸体面部的肌肉破烂成那样子,要将她本来的容貌塑造出来,那是谈何容易?”
  幽冥先生道:“增一分往往太多,减一分往往太少,力道,份量等都要准确,稍不小心,就会变形。”
  萧七道:“先生也实在太辛苦了。”
  赵松亦说道:“难怪先生看来显得如此的疲倦。”
  幽冥先生道:“但可见没有白费心力。”他傲然笑顾尸体那张脸庞,道:“这张脸不敢说十足十的与原来一样,但没有九分,最少也有八分八相似了。”
  赵松连连点头,机叹道:“高明,高明!”
  萧七却怔在那里。
  幽冥先生回顾萧七,道:“可是尸体虽然是被认定为杜飞飞的尸体,恢复了容貌,小萧却竟然认不出来。”
  赵松一叠声,道:“果然奇怪之至,奇怪之至。”
  幽冥先生接道:“这若非我的技术有问题,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萧七接道:“就是尸体并非飞飞所有。”
  赵松道:“那么是谁所有?”
  萧七陷入了沉思之中,一双眼盯稳了尸体那张瓷土塑出来的脸。跟前那张脸他的确好像在那里见过。可是,在那里?萧七一时问却又想不起来。
  幽冥先生即时道:“这位老人家你们见到的了。”手指着金保。
  萧七赵松早已在意金保的存在,但话说开来,一时问没有问及,萧七目光一转,应道:“也是好像那里见过似的。”
  幽冥先生道:“可是那天黄昏在柳堤之上。”
  萧七一言惊醒,向金保一揖道:“老人家莫非就是那位姓金的老伯?”
  金保慌忙站起身子,颤声道:“公子如此多礼,折煞老朽了。”
  萧七道:“金老伯年第长于我,总是前辈。”
  金保道:“老朽正是金保。”
  萧七道:“那天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金保道:“一个骷髅突然簇拥着白烟出现,声称乃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奉女阎罗之令,凡人间女子,有喜欢公子者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萧七苦笑道:“这是否有些荒谬?”
  金保颔首长叹道:“老朽也是这样说,当时也只以为谁人在开玩笑,那知道一竹竿砸下去,骷髅竟粉碎,可是语声仍然从白烟中传出来,也竟然言出必行,将我的金娃勾魂夺魄!”他越说语声颤抖得越厉害。
  萧七沉声道:“这都是晚辈不好。”
  金保不住摇手道:“公子千万不要这样说,在乐平一带,谁不知道公子平易近人,对人一笑,本是极之平常的事。”
  萧七无言。
  金保接道:“公子人中之龙,潇洒脱俗,这乐平一带的女孩子相信也不知有多少为公子醉倒,所以我那个金娃一见钟情,也并不难理解。”
  这个老渔夫看来倒也通情达理。
  萧七却只有若笑。
  金保的语声一变,嘶哑着又道:“可是只因为心中喜欢,便要赔上性命,实在岂有此理,那个女阎罗虽然控制人间生死,随时都可以取我性命,到现在,无论谁问我,我也还是那句语一千一万个不服!”
  萧七点头道:“果真有这种事,还有天理吗?”
  金保不觉流下了两行老泪,道:“老朽也是这样想,自金娃死后,附近一带的山神土地,都已焚香造遍了。”
  萧七若笑道:“那倘若真的是神鬼的所谓,除非女阎罗权倾九天十地,否则也该有个什么神来管管她了,可惜那并非神鬼所谓,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却是白费了。”
  金保奇怪的问道:“公子说那些是人为的?”
  萧七道:“是一个叫做蜘蛛的人干的,方才已给我们击杀了。”
  金保老泪迸流,道:“皇天有眼。”一顿又问道:“真的已死了?”
  萧七道:“老人家若不信,无妨问一问这位赵总捕头。”
  金保没有问赵松,也不等赵松开口,立即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太高兴,有点儿意外。”他的眼泪又流下,泪中有笑,道:“那么这儿没有我的事了。”
  幽冥先生奇怪道:“怎么你连是什么原因也不问?”
  金保摇头道:“像我们这种打鱼人家,平日根本就不会与人结怨,金娃更不会,这一次祸从天降,若说是罪在我们的父女两人,那就是前生造孽,今世报应,否则不用说,压根儿与我们父女没有关系,我们父女二人只是在别人安排中的牺牲品,一切自有官府,自有萧公子替我们雪恨,我既无力相助,相信也更没有插手的余地,管来干么?说到原因,问来也是无用的,我又何必去查根问底?”
  幽冥先生道:“你倒也看得开,我若是也像你这样看得开,日子一定没有那样子难过。”
  话口未完,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就像是一个白痴。
  金保莫名其妙的望着幽冥先生,萧七赵松虽然多少都有些诧异,但多少也都明白幽冥先生话中的含义,明白幽冥先生此刻的心情。幽冥先生若是看得开,又何至于终年躲在捺落迦之内,不停的塑造地狱诸鬼神呢?
  良久,幽冥先生才收住了笑声,目注萧七赵松道:“两位找金老人家到来,主要的目的我知道乃是想弄清楚那天柳堤上发生的事情。”
  赵松道:“不错,只是先生何以将金老伯请进来这里?”
  “当然有原因。”幽冥先生道:“金老人家到来的时候,我刚好完工,弄妥尸体的容貌,越看那就越觉得不对,所以知道消息,心血来潮,忍不住就请他进来一看。”
  赵松道:“到底是什么不对?”
  幽冥先生道:“就是尸体的容貌。”他目光一转,道:“你们都认定尸体是杜飞飞所有,但是一开始,我就已觉得有些不像。”
  萧七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以我所知,杜飞飞乃是乐平三大美人之一。”
  金保插口问道:“是那三个?”
  幽冥先生回答道:“就是董千户的女儿董湘云以及杜茗的两个女儿杜飞飞、杜仙仙。”
  萧七说道:“我仍然不明白先生的说语。”
  幽冥先生道:“尸体面部的轮廓虽然不错,但并非极美,还有尸体的双手也嫌稍粗一些。”他的目光又转回尸体脸上,道:“到弄妥尸体的容貌,更觉得奇怪,不是说不美,却正如我初时的印象,只是很不错而已。”
  萧七转问道:“那么金老伯一看之下,又有何发现?”
  金保接口说道:“那分明就是我的女儿。”
  萧七已多少猜中,仍然问道:“容貌非常像?”
  金保道:“简直就一样。”
  萧七皱眉道:“这是说,死者可能是你的女儿了。”
  金保若笑道:“可是我女儿的尸体怎么会走来这里?”
  幽冥先生道:“除非就真的有鬼跟我们开玩笑,否则事情可就奇怪了。”
  金保道:“金娃的尸体是由我亲自下葬的,在来这里之前我还曾到她墓前走一趟,并没有什么异样,即使是尸变,也该有些儿迹象才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道:“所以我女儿的尸体应该仍然在坟墓之内,在这儿的尸体虽然那么相似,我看也只是相似而已,不会是我的女儿。”
  幽冥先生道:“人有相似,不会这样简单的。”他回对萧七赵松,道:“杜飞飞的尸体一回复本来面目,竟变了金娃,这件事,以我看绝不能够漠视。”
  萧七赵松不由得一齐点头。
  幽冥先生道:“这也许是蛛蜘的诡计,像飞飞那样美丽的女孩子,蜘蛛只怕未必会忍心将之杀害。”
  赵松接口道:“否则他早已杀掉仙仙了。”
  萧七沉吟道:“飞飞莫非仍活着?”
  赵松道:“相信是,只是不知蛛蜘藏在那儿而已。”
  萧七道:“捺落迦?”
  赵松道:“我立即吩咐人飞马去通知各人,穷搜整个捺落迦!”
  幽冥先生立即道:“有一处地方你们也不要疏忽了。”
  萧七急问道:“是那儿?”
  幽冥先生道:“金家村。”
  金保道:“我那儿没有听说有陌生女孩子进出。”
  幽冥先生道:“蛛蜘如果真的是用金娃的尸体来迷惑我们,使我们以为是杜飞飞的尸体,一定有他的目的,说不定在金家村附近,有他的另一个巢穴。”
  萧七一想颔首道:“这不错,他若是在捺落迦烧瓷像,少不免要惊动先生你,由金娃死亡到现在,并没有多少天,所以那罗刹鬼女的瓷像是由金娃的尸体烧成,烧瓷像的地方应该就是在金家村附近。”
  赵松道:“那么飞飞若是仍活着,也该在那儿的了。”
  萧七茫然黜头,他的心神从来都没有试过这样乱。
  幽冥先生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走一趟金家村了。”
  赵松恍然道:“也趁此弄清楚那具尸体是否为金娃。”
  金保奇怪道:“如何弄清楚?”
  赵松一字一字的道:“开棺验尸?”
  金保一呆道:“什么?”
  赵松道:“尸体若非为金娃的,金娃的尸体便该仍然在坟里的棺材内?”
  金保呆呆的点头。
  赵松道:“事情到这个地步,金老伯,开棺验尸是在所不免的了。”
  金保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事实连我现在也有些怀疑金娃那丫头的尸体是否仍然在棺材内。”
  赵松道:“那么事不宜迟,我立即吩咐人准备马车,赶赴金家村!”
  幽冥先生抚掌道:“马车最好不过,否则我这个老怪物坐在马上,只怕未进金家村,就给村民当妖怪赶跑。”
  赵松一怔,道:“老前辈也准备走一趟?”
  幽冥先生道:“说不定有很多地方还用得着我这个老怪物。”
  赵松道:“一切有劳前辈了。”
  幽冥先生抓着脑袋,道:“对于这件事,我越来越感到兴趣了。”他笑笑又道:“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奇怪的事情。”
  萧七那边应声道:“我也是。”
  幽冥先生走过去一拍萧七的肩头,道:“生死由命,你也不必太担忧。”
  萧七无言点头,他现在的心情仍然乱草一样。
  赵松喃喃自语道:“我只道捕杀蛛蜘后,事情便了结了,谁知还有这许多枝节啊。”
  萧七道:“事情也快接近解决的阶段。”
  赵松苦笑道:“做了捕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棘手,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一次若非你们帮忙,只怕我得要变成疯子。”
  萧七叹息道:“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疯狂之极。”
  赵松转对金保道:“又要劳烦老人家奔走。”
  金保道:“应该的,金娃的坟墓所在,虽然你们不难打听出来,总不如我领路走一趟方便。”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何况这件事,也与我有关,不去怎成呢?”
  赵松道:“那我也该亲自去督促儿郎们准备马车才像样。”说着迈步疾奔了出去。×      ×      ×  黑暗终于消逝。
  拂晓,一辆大马车疾从衙门的后门驶了出来。赵松萧七双双坐在车坐之上,萧七紧皱的双眉到现在也仍未开展。鞭在赵松的手中,缰也是。他亲自挥鞭策马,这件案子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无论如何他都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这是他职实所在。但他现在的责任心却已经完全被好奇心取代。
  在车厢之内,坐着幽冥先生与金保,幽冥先生不住抓脑袋,金保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儿紧张。开棺验尸的结果将会怎样?又岂独金保,其他三人都渴望很快能够知道。
  马蹄飞快,马车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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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痴爱已成空,娇娘变骷髅
作者:黄鹰


  午后。
  阳光淡薄,春风轻柔。
  这春风甚至不能够吹动萧七他们四人的衣袂,但他们的心湖却在动荡不已。
  马车停在金家村外山下的墓地旁,萧七第一个跃下车座,赵松第二个,随手车座边拿起了一柄铁铲。后面车门跟着打开,先是幽冥先生义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金保最后也下来了!
  最后一个下车的是金保,最先走进墓地的也是金保,四个人之中亦只有他知道金娃的坟墓在那里!金保走得相当快,绕过几座坟墓,来到一座坟墓之前,停下脚步。那座坟墓明显的才造了不久!
  不等他开口,后面萧七已然道:“这就是金娃的坟墓吗?”他的目光正落在坟前那块墓碑之上!
  金保点头道:“错不了。”随即指着墓旁一株小树道:“这株树本就是一个很好的记认。”
  萧七目中流露歉疚之色,道:“金老伯,这次我们可要得罪了。”
  金保摇头道:“萧公子不必如此说话,老朽实际也满腹疑惑,很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赵松那边即时一抱拳道:“赵某可要动手了。”
  金保淡然一笑道:“人说赵大人乃是一个尽忠职守,和平待人的好捕头,现在看来,果然是不错。”
  赵松道:“但是对于作奸犯科之徒,赵某可是不和平得很。”
  金保道:“那却是万万和不得!”一偏身,接道:“赵大人,请!”
  赵松也不再多说,举起铁铲,往坟墓上插下去。一插一挑,一大蓬泥土给他剷起来。坟墓的泥土看来还未结实!也没有多久,埋在泥中的棺材已露出一角。
  赵松下铲不停,却更小心了!棺材附近的泥土终于被他剷掉,整个棺盖都毕露无遗。
  赵松停下手,道:“应该可以了。”
  萧七“嗯”了一声,跳下了土坑,挥袖拂去了棺盖上那些少泥土,双手约略量度了一下,抵住棺盖的缝隙,也不顾衣服肮脏,整个身子都偎近去。然后他双手一齐用力将棺盖往上扳。眼看着,他手脸上的青筋蚯蚓一样一条条突起来,那块棺盖也同时“勒勒”的往上升。“格吱”一声,整块棺盖离开了棺材,萧七顺手将棺盖往旁边一放,目光已落在棺材之中。一瞥之下,萧七整块脸立时都变了颜色,神态也变了,变得那么的怪异。恐怖,疑惑,兼而有之。他的面色也迅速的变成苍白。
  苍白如纸。
  赵松从来都没有见过萧七的面色变得那么难看,不由自主走前来一看。他的面色也立即变了,变得比萧七并没有好多少,神态也变得诡异起来。
  棺材中躺着一个尸体,并不是空无一物。那也是一个少女尸体,而且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的尸体。金娃本来就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她若是变成了老太婆,或者变成了一个男人,变得狰狞而恐怖,那么萧七赵松两人即使惊讶恐怖得掉头就跑,也不足为怪。可是这个尸体却一点也不恐怖。
  萧七赵松惊讶什么?恐惧什么?×      ×      ×  金保和幽冥先生走了上前。幽冥先生目光一落,“哦”的脱口一声,金保却恐惧已极的一声怪叫。
  “好美丽的女孩子。”幽冥先生这句话跟着出口。
  金保却接着怪叫起来:“这不是我的女儿金娃。”
  “尸变?”幽冥先生一呆。
  赵松随即道:“她就是仙仙。”
  “仙仙?”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金娃的尸体怎会变成了仙仙?”
  赵松道:“这正如仙仙的尸体,怎会变成了金娃一样不可解。”他的语声不知何时已颤抖起来。
  “这个,这个……”幽冥先生一连两声“这个”,本来已经纸一样苍白的脸庞更显得苍白。苍白得完全就不像是一张人脸。
  萧七的面色也逐渐变得一丝血色也没有,他一直都没有作声,也一直都没有移动脚步,若不是他的面色还有些儿变化,简直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像。他的眼旁的肌肉突然颤抖起来,终于举起了脚步。横移一步,然后他欠身伸手进棺材,抱起了仙仙的尸体。仙仙的尸体已经僵硬。
  萧七默默的抱起了仙仙,一张脸缓缓的凑近去。他的脸终于与仙仙的脸相贴在一起。他的脸苍白如雪,仙仙的也是,而且亦冰冷如雪。没有任何的声音,天地问这刹那已完全凝结,万物都凝结,完全失去了生命。就连那微风这刹那也仿佛已静止。
  幽冥先生赵松金保呆呆的望着萧七,也全都失却生命也似。谁都没有作声,谁都没有移动。突然,两行老泪涌出了金保的眼眶,滚下。
  萧七即时撕心裂肺的一声狂感:“仙仙——”
  天地变色!
  萧七狂叫声中将仙仙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只可惜一任他抱得怎么紧,也已不能够将仙仙的生命抢回来。仙仙已经死亡。
  萧七知道仙仙已经死亡,狂叫一声,整个房子突然颤抖起来。颤抖着他跪到棺材旁边,他的面仍然紧贴着仙仙的脸,双手也仍在紧紧抱着仙仙,突然开口,问:“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声音不住在颤抖,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没有回答。
  金保老泪奔流,倏的亦跪倒在地上。
  赵松欲言又止,他看来好像有很多语要说,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幽冥先生仍呆在那里。这种事情有生以来,他也是第一次遇上。
  萧七问了那两声之后,整个人又木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声也不发。他的身子虽然停止了颤抖,可是他的心深处却开始了颤抖。整颗心就像是藏在冰水中一样。
  这片刻之问,他突然起了一个非常可怕,非常奇怪的念头。他抱着仙仙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问缓缓松开,面色变得更厉害,倏的脱口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也接口说道:“老夫也明白了。”
  萧七这时候好像才回复自我,回头望着幽冥先生,道:“看来先生的推测仍然是对的。”
  幽冥先生笑了,笑得是那么的苦涩,叹息道:“老夫现在倒希望自己的推测完全错误。”
  萧七叹息无言。
  赵松一旁忍不住问道:“两位到底明白了什么?”
  幽冥先生道:“杜飞飞并没有死,这一切事情也都是她暗暗策划。”
  赵松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接道:“衙门验尸房里的那具尸体毫无疑问就是金娃的尸体,躺在金娃的棺材内的却是杜仙仙,那么杜飞飞的尸体在那里,我们在捺落迦那里找到杜仙仙又是什么人呢?总捕头,你难道还不明白?”
  赵松打了一个寒噤,说道:“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道:“与这件事有关的女孩子,不外四人,杜家姊妹、董湘云、金娃、杜仙仙与金娃的尸体我们已看到,董湘云在我们离开乐平县城之前,与我在一起,只有杜飞飞。”他顿了一顿,接道:“以时间计算,杜飞飞的失踪乃是金娃死亡之前,金娃死亡之后,那个罗刹鬼女的瓷像才出现,至于那支玉镯的出现,我们都以为从瓷像内找到的尸体就是杜飞飞,但后来证实,那其实是金娃。”
  赵松道:“我们曾经怀疑可能是有人相似。”
  幽冥先生道:“不错,但现在开棺验尸结果,金娃棺材中躺的并非金娃,乃是杜仙仙。”
  他语声一沉,又道:“你们在捺落迦之内,却偏偏找到了一个自承是杜仙仙的女孩子,杜仙仙既然在这里,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赵松道:“有关系有四个女孩子只有杜飞飞一个下落不明,除非她也是被蜘蛛藏起来,否则我们在捺落迦之中找到的那个女孩子应该就是杜飞飞的了。”
  幽冥先生道:“也只有如此,事情与我的推测才会符合。”
  萧七插口道:“那个女孩子毫无疑问,就是杜飞飞。”他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却说得很肯定。
  赵松奇怪道:“凭什么你这样子肯定呢?”
  萧七道:“在捺落迦我找到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一些陌生的感觉也没有,虽然她的面庞被泥土遮盖,可是她的眼神在我却是那熟悉,是那么亲切,在我当时的意识之中,飞飞已死去,能够令我产生那种熟悉,那么亲切的感觉的人,除了杜仙仙,还有谁呢?所以我才会认定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
  赵松道:“你说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我们当然就非信不可。”
  萧七苦笑。
  赵松道:“当时她是必知道已陷入包围中,知道她绝对逃不了,所以叫蜘蛛将自己卷起来,套上那么一个罗刹鬼女面具。”
  幽冥先生道:“以蜘蛛的技巧,要将一个罗刹鬼女的面具套进一个人的头中,看起来与那个人的面皮黏合在一起,相信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要飞飞装作一碰那面具就疼痛的样子,小萧一定不忍心强行将那个面具撕下来,而且有前例在先,更担心万一弄个不好,损坏了仙仙的容貌,自不免六神无主,如此又如何能够看出其中破绽。”
  赵松微喟道:“这样说来,杜飞飞这个女孩子倒颇工心计的了。”
  幽冥先生道:“简直就城府深沉,否则也想不出这样奇怪的办法。”
  赵松道:“这也许是蛛蜘的主意。”
  幽冥先生摇头道:“蜘蛛这个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因为生就一副怪相,整天躲藏起来,像这样的一个人,世面见得不多,思想难免比较单纯,如何想得出这种古怪的主意来?”
  赵松道:“他跟着你那么多年,对于他你当然应该很清楚,但是他与杜飞飞是在一起,你竟然全不知情,可见得对于他你仍然有些不清楚。”
  幽冥先生苦笑道:“这方面我的确完全不知道,不过蜘蛛这个人想不出这种鬼主意,却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赵松道:“难道这真的完全是杜飞飞主意?”
  幽冥先生道:“女孩子通常都有点鬼聪明,鬼心思。”
  赵松摸摸胡子,道:“这若是真的语,这个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萧七叹息道:“飞飞看来并不是那种人。”
  赵松道:“一向她对你怎样?”
  萧七道:“很好。”
  幽冥先生道:“的确是不错,否则我将你困在棺材里的时候,她大可以突然发难,置你死地,要知道这实在很简单,在棺材之内你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而我当时人已被迷倒,根本无力阻止任何人对你不利。”
  萧七点头叹息:“不错。”
  幽冥先生问道:“她对你很好,你对她怎样?”
  萧七道:“像姊姊一样。”
  幽冥先生道:“她比你要大?”
  萧七道:“大不了多少日子。”
  幽冥先生道:“她若是要嫁给你,你怎样?”
  萧七摇头道:“不会有这种事的。”
  幽冥先生道:“为什么不会?”
  萧七沉吟道:“我根本没有起过这个念头。”
  幽冥先生道:“你没有,并不等于她没有。”
  萧七道:“她不会有这种念头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知道她的心事。”
  萧七无言苦笑。
  幽冥先生接道:“不妨仔细想想,她可曾对你暗示过什么?”
  萧七沉吟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想起来,飞飞她──”
  他呐呐地接道:“她好像真的有意嫁我。”
  幽冥先生道:“不用说,你一定没有答允。”
  萧七叹息道:“我知道她不过是在说笑。”
  幽冥先生道:“最主要的原因,我看出在你的心目中的对像不是他,是仙仙。”
  萧七无言颔首!
  幽冥先生道:“像飞飞那聪明的女孩子当然不会看不出你是心有所属的,因爱成恨,因妒成仇,她一切作为,事实是不难了解。”
  他摇头接道:“女孩子吃起醋来,是很厉害的。”
  萧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这一点却不能怪责你,否则再建十幢庄院,只怕也不够你娶妻之用。”
  赵松插口道:“喜欢萧兄的女孩子以我所知道,着实多得很。”
  幽冥先生道:“好像小萧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却着实罕有,物以罕为贵。”
  赵松上下打量着萧七,道:“蜘蛛的一时疏忽使到整个计划出现了无可补救的漏洞,但他的伏诛并非就表示事情终结。”
  赵松道:“因为主谋是另有其人,并非他。”
  幽冥先生道:“那个主谋现在却是在董湘云的身旁,董湘云曾经是她要毒杀的对象,除非她改变初衷,否则董湘云现在可就危险了。”
  赵松耸然动容,说道:“她若是执意要杀害董湘云,一定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的。”
  幽冥先生道:“而且她是必已想我们此行,一定会有所发现,对于她将会极之不利,即便她想不到我们会找到这里,但为防万一,她一定采取行动对付董湘云。”
  说着幽冥先生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女娃子实在城府深沉,在她套上那个女罗刹的面具那下子,她是必已预测到你们非将她暂时留在董家庄不可了。”
  萧七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亦自叹息道:“她留在董家庄内,湘云少不免会伴着她,和开解她。”
  幽冥先生道:“除非每一次董千户都在旁。”
  萧七道:“即使每一次都在旁,她若是突然出手,仍然是来不及制止。”
  幽冥先生道:“所以她要下手杀人的机会实在很多。”
  赵松道:“现在惟有希望她乃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敢轻率采取行动,否则,董姑娘性命危殆矣。”
  幽冥先生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女娃子,但从她这一次的行动来推测,她显然是什么也豁出来了。一旦拚命,万夫莫敌,况且是突然下手杀一个好像董湘云那么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赵松说道:“董姑娘的确粗心大意得很。”
  幽冥先生摇头道:“有一个董千户那么粗心大意的父亲,她知道小心谨慎才是奇怪。”
  萧七苦笑道:“一个人率直一点,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幽冥先生道:“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是一件坏事了。”
  萧七叹息道:“即使她如何谨慎小心,也是想不到有此一着的。”
  幽冥先生道:“这倒是。”
  赵松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去的好。”
  萧七点头道:“不错。”将怀中仙仙放下。
  赵松嘟喃道:“好像仙仙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有谁忍心伤害她,何况是她的姊姊?”
  萧七道:“我也不明白。”
  赵松道:“话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从你口中听来,杜飞飞应该也是一个很善良,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子,怎会做出这种事?”一顿又接道:“难道真的如幽冥……公孙志先生推测一样?”
  萧七摇头道:“别问我!现在我的思想就像是一团乱草,但是正如你所说,飞飞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仙仙与她到底是姐妹。”
  幽冥先生插口道:“飞飞平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七沉吟道:“多愁善感,心胸是比较狭隘一点,但懂得大体,就是下人们做错什么,也很少怪责她们,听仙仙说除了我之外,与其他的人很少说话。”
  说到这里,幽冥先生突然脱口一声:“要命。”
  萧七一怔,道:“什么要命?”
  幽冥先生道:“最可怕的就是飞飞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萧七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这种女孩子可以说是深藏不露,就是恨什么人,对方也不容易发觉!”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感情方面也特别来得尖锐,若是喜欢你,你不喜欢她,那么她不死,你就得准备被她害死了。”
  萧七无言苦笑!
  幽冥先生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且看我们能否及时赶回去。”
  萧七身形立起,两个起落,已落在马车旁边,跃上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之上,剑同时出鞘,“涮涮”声中,已将那匹马与车之问的所有连系完全削断。
  幽冥先生的身形同时像蝙蝠一样落在另外一匹马的马背上,腰一折,双手斜落,鸟爪也似的两支手掌“咯吱咯吱”的迅速将两条链子拗断,再一掌反拍马臀,“叭”一声,那匹马负痛,立时疾奔了出去!
  萧七一骑早已如箭般奔出。
  赵松并没有他们那分轻功,走到来马车旁边的时候,两骑已去远。那辆马车也就只得那匹健马,赵松一时问,只急得团团乱转,猛一眼瞥见金保,忙奔了过去,一面高声问道:“老人家,这附近可有马匹?”
  金保颤抖着站起身子,道:“有。”
  赵松道:“劳烦你老人家替我找来,这里我先得弄好坟墓棺材。”
  金保道:“我与养马的人家认识,就交给我办好了。”说着举步疾奔了出去。
  赵松再望向那边,两骑已走远,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其实也是多余,若是仍然可以阻止,凭他们两人应该阻止得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俯身抱起仙仙的尸体,走向马车。尸体已僵硬,触手一阵难言的寒冷。
  赵松不觉机伶伶的打了几个寒噤,嘟喃道:“现在只希望董湘云瞧得出那个女孩子并不是杜仙仙,乃是杜飞飞,不要太接近。”
  这番话才出口,他就苦笑了起来!因为他这个希望,就连他自己也不以为有可能会实现。乐平县的三个美人难道都全得香销玉殒?赵松叹息在心中。他虽没有见过杜飞飞的真面目,但仙仙的娇憨,温柔,董湘云的火性子,与及她们美丽的容貌已深印在他心中。飞飞应该也有她美丽的一面。像她们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实在不多,乐平县人杰地灵,竟然有三个。可是现在已死了一个,乘下来的杜飞飞与及董湘云,但杜飞飞只怕也难逃法网,到头来不免一死,这是不是可惜?是不是可叹?×      ×      ×  董湘云看不出在捺落迦救出来的仙仙其实是飞飞董千户也一样看不出。这两父女就都是粗心大意得很。以萧七的精明,赵松的经验,尚且瞧不出有问题,又何况他们父女?
  不过这也怪不得赵松。对仙仙、飞飞,他到底还是陌生,就是仙仙,他只是衙门验尸房中见过那一次。在捺落迦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子的面上却塑上青瓷,一副罗刹鬼女的可怕面貌。她默认是仙仙,赵松也只好承认她就是仙仙,因为萧七也相信了。萧七无疑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可惜人到底是人,始终难免会出错的。
  当局者迷!再说,这件事情也实在太诡异。×      ×      ×  清晨。
  阳光透进窗棂照进来的时候,董湘云已经替飞飞换上了一袭淡青衣裳。仙仙喜欢穿青衣,董湘云是知道的,所以她找来一袭青衣。
  碧绿色的罗刹脸庞,淡青衣裳,虽然光天化日之下,飞飞看来仍然不像是一个人,却像一个罗刹鬼女。
  董湘云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她虽然粗心大意,到底心地善良。她不想仙仙难过。
  仙仙是怎样可爱。怎样善良,她是知道的。她虽然口里不止一次要杀仙仙,其实心中并没有这个意思,甚至她曾经以为仙仙与萧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她真的很喜欢萧七,要她默默将萧七让与别人,她是绝对做不到。不过,她只是争取,从来没有考虑到阴谋杀死杜家姊妹,这样来得到萧七。
  董千户顶天立地,董湘云若是生为男儿,绝不比乃父稍逊。她体内流的也是侠义之血。所以她虽然脾气暴躁,动辄与别人大打出手,萧七对她并没有多少恶感。因为萧七也知道董湘云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一直也就当董湘云自己妹妹一样。他的心早已被仙仙完全占据。董湘云其实也很明白这一点,只是在事情未绝望之前,她仍然是竭力去争取。她其实也想学温柔一点,学得像仙仙那样。可是学不来。每想到这件事她就不由自主的叹气。
  现在她也在叹气。她看着那一袭青衣,忽然叹了一口气,问道:“仙仙,我实在看不出这种青色的衣服有甚么好看。”
  仙仙没有回答。
  董湘云若笑接道:“可惜你现在不能够说话,否则我实在很想跟你好好谈谈。”
  罗刹面庞中目光一闪,飞飞取过书案旁的一张素绢与及一管笔。
  董湘云一呆,道:“怎么我想不起来,你虽然不能够说话,却是可以将要说的写出来。”
  她忙去磨墨。那个墨砚一墨不染,一尘不染,乾净之极。墨也是全新的。笔也是,一排笔吊在架上,全都是新的。
  飞飞的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董湘云无意接触到飞飞的目光,居然看得出飞飞的感觉,知道飞飞在奇怪甚么。
  她苦笑一笑,道:“这些东西都是爹爹给我买来的,他原是要我学你们姊妹那样,闲时念书写字,可是我就是不喜欢那样子。”
  飞飞点头。
  董湘云匆匆将墨磨好,道:“你看这个成不成?”
  飞飞以笔蘸墨,写道:“稍淡一点,但又不是练字,算了。”接写道:“你要跟我谈甚么?”
  董湘云道:“就先谈衣服,淡青色有甚么好看呢?”
  飞飞写道:“青色看起来比较清雅一点。”
  董湘云道:“原来如此。”转问道:“嗳,你害怕不害怕相貌变成丑陋?”
  飞飞写道:“没有甚么好害怕的。”
  董湘云道:“不害怕萧大哥从此嫌弃你?”
  “不害怕。”
  “为甚么?”
  “因为萧大哥并不是那种着重外表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们青梅竹马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
  董湘云咬咬嘴唇,道:“那么以你看,萧大哥可喜欢我?”
  飞飞写道:“喜欢。”
  董湘云心中一乐,道:“是真的?他对你这样说过?”
  飞飞写道:“他当你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董湘云苦笑!
  飞飞接写道:“但我们两姊妹若是都死了,他一定会娶你做妻子。”
  董湘云一怔,道:“为甚么?”
  “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实在不多。”
  董湘云若笑道:“连你也这样说,看来我若想要嫁给他,得杀你们姊妹了。”
  “只可惜你不是一个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董湘云道:“我有时候也是很凶恶的。”
  飞飞写道:“你那种所谓凶恶只不过刁蛮。真叫你杀一个毫无仇怨的人,相信你未必就下得了手。”
  董湘云呆呆点头。
  飞飞突然又写道:“你真的很喜欢萧大哥?”
  董湘云呐呐地道:“喜欢得要命。”这句话说出,她的脸不觉就红起来。
  飞飞写道:“这是说。你不能嫁给他,生不如死了?”
  董湘云无言点头。
  飞飞竟写道:“你是一个可怜人,比我还要可怜。”
  董湘云一怔,道:“是甚么意思?”
  飞飞写道:“你这样喜欢萧大哥,萧大哥却不喜欢你,难道不是可怜吗?”
  董湘云道:“你可不可怜啊?”
  飞飞又不笞这句话,只写道:“不过那一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董湘云道:“你是说你容得下我?”
  飞飞只写道:“你不在乎大小吗?”
  董湘云笑道:“那有甚么关系呢?只要能够跟萧大哥一起就成了。”
  飞飞写道:“难得你肯委屈。”
  董湘云道:“没有甚么委屈。”
  飞飞接写道:“这样说,你其实并不可怜,可怜的只是一个人。”
  董湘云道:“是谁?”
  “飞飞!”
  笔缓缓放下,两行眼泪涌出了罗刹面具之外。
  董湘云看在眼内,安慰道:“生死由命,你也不要太伤心。”
  她竟然看出不出其中奇怪之处。好一个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突响,一个声音接呼:“湘云!”是董千户的声音。
  董湘云转身说道:“爹爹,你进来好了。”
  董千户应声推门进来,随即问道:“仙仙怎样了?”
  董湘云答道:“很好,她还跟我谈话呢?”
  董千户“哦”一声。
  董湘云向他解释道:“我用口,她用笔。”
  董千户目光落在画案上,连声道:“很好很好。”
  接向飞飞道:“仙仙,在我这里你甚么也不用客气,需要甚么,叫湘云给你拿来就是。”
  飞飞欠身一福。
  董千户又道:“湘云这孩子脾气虽然有时暴躁一点,其实是没有甚么的。”
  飞飞颔首?
  董千户继续说道:“事情现在已告一段落,你在我这里,更就甚么也不用害怕了。”说着一把腰问长刀,道:“谁若是要对你不利,先问我手中的奔雷刀。”
  湘云截口道:“爹爹又在夸口了,别人不知道,仙仙妹子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威风?”
  董千户大笑!
  湘云道:“爹爹,有件事我要跟你说。”话说到这里,忽然脸一红?
  董千户道:“甚么事说好了。”
  湘云欲言又止!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仙仙又不是外人,你避忌甚么?”
  湘云道:“谁避忌的了。”
  董千户道:“那么还不快说?”
  湘云瞟一眼飞飞道:“仙仙妹子方才说她,她……”
  董千户道:“她怎样了……”
  董湘云还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她……”
  董千户奇怪道:“你平时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今天是怎样了?”
  湘云终于道:“她说她容得下我。”
  董千户呆了一呆,想了一想,大笑道:“原来这回事,妙极妙极。”
  湘云的脸更红了。
  董千户笑接道:“娥皇女英,千古佳话,只是便宜了萧七那小子。”
  湘云红着脸道:“爹你是答应了?”
  董千户反问道:“不答应成吗?”
  湘云道:“不成。”
  董千户大笑道:“那你有这样不害羞的姑娘家?”
  湘云一嘟嘴,转问道:“萧大哥现在去了那儿?”
  董千户道:“就在门外。”
  飞飞一怔,而董湘云却惊喜道:“真的?”
  脸颊接一红,呐呐道:“那我的说话他岂非都听在耳内?”
  董千户摇头道:“没有。”
  湘云道:“不是说……”
  董干户截口大笑道:“爹不过在跟你说笑。”
  湘云大嗔道:“爹你坏!”
  董干户道:“你眼中快要没有我这个爹了,现在不坏尚待何时?”
  湘云顿足道:“爹你说老实,萧大哥现在是在甚么地方?”
  董千户道:“他与赵松,幽冥先生,还有金娃的父亲去了金家村。”
  湘云道:“去金村干什么?”
  董千户道:“好像是要开棺验尸。”
  飞飞闻说浑身一震。
  董千户并没有发觉。
  湘云接问道:“为甚么要那样做?”
  董千户道:“据说幽冥先生借尸还魂,已经有了结果。”
  湘云道:“甚么结果?”
  董千户道:“衙门中的人也不大清楚,但看他们走得那样的匆忙,必然是有重大的发现。”
  飞飞目光一觉一寒。
  董千户仍然没有发觉,接道:“爹知道的也只有这许多,你们俩且谈谈,我可要出去了。”
  湘云道:“去那儿?金家村?”
  董千户笑道:“有萧七与公孙老怪物,还有甚么事应付不来?我去不去有何关系,倒不如在家喝喝酒来得快活。”
  湘云一皱鼻子。
  董千户哈哈大笑,负手走出了房间。
  飞飞看着他离开,目光更寒冷!
  可是董千户却没有再回头,也当然始终都没有发觉飞飞的目光有异。好一个粗心大意的老头儿。×      ×      ×  红日已开始西堕,乐平县的城墙已在望。
  两骑健马在官道上狂奔。
  萧七一马当先,整个身子都贴在自己马背上,人与马联成了一线。没有马鞍,萧七双手贴在马颈,看来始终仍然是那么稳定,可是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实在骑得很辛苦很辛苦。他始终坚持下去,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董家庄!他希望仍然来得及在飞飞杀董湘云之前赶到去,制止飞飞再下手杀人。那匹马已被他催骑得简直要发狂,他本人也简直快要发狂的了!
  在他的后面数十丈,跟着幽冥先生,也是策骑如飞。风吹起了他满头的白发,他整个身子都弓起,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可是他终于没有被风吹走。他的神态很奇怪,很紧张,心情也一样!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赶路救人!一种非常奇怪的念头,突然在他的心中冒起来,他忽然不再想赶路,感觉到已绝望,再快也无用,董湘云非死不可。这是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幽冥先生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马突然一声悲嘶,一头撞在地面上。整匹马随即蓬然倒下,口吐白沫,显然已虚脱了。幽冥先生几乎同时从马背上拔起来,凌空一个大翻身,斜落在路旁。他看着那匹马,看着残阳中的乐平县城,又叹了一口气。那种不祥的感觉这刹那更强烈。他摇头,身形蝙蝠掠出,虽然快,却是显得那么无柰。不管怎样,他都得走一趟董家庄,一看究竟。他的一双手虽然造尽幽冥群鬼,可是他的一颗心并不怎样迷信。何况那种不祥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感觉那匹马要倒下而生来。×      ×      ×  房间西门的窗户打开,残霞的光影使整个户门看来那么诡异,是那么凄凉。
  飞飞又拈起了那管笔,写下了三个字“黄昏了。”
  董湘云看在眼内,道:“萧大哥相信也快要回来了。”
  飞飞再写下十个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下笔慵懒,一派无奈。
  董湘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不会是想得飞飞太多吧?”
  飞飞无言。
  湘云接道:“听说你念书很多,可惜对于那方面我就是不感兴趣,否则也跟你谈一谈。”
  飞飞取过另一张白绢,写道:“我们谈武功如何?”
  董湘云大喜道:“最好不过。”
  飞飞写道:“你平日用刀,怎么房中却挂着剑?”旋即笔指东墙。  东墙上挂着一支明珠宝剑,三尺三。
  董湘云的脸忽一红,道:“那是我着人仿照萧大哥那支断肠剑打造的。”
  飞飞疑惑的望着湘云。
  湘云脸更红,道:“剑挂在我房中好像他的人也在这房中伴着我一样。”
  飞飞一呆,她又疾笔写道:“卿何多情?”
  湘云垂下头。
  飞飞又写道:“可否给剑我一看?”
  湘云颔首,道:“当然可以!”立即跳起来,奔到那边墙下将剑拿在手。
  飞飞看着她,眼神很奇怪。既似怜,又似恨。×      ×      ×  剑虽非宝剑,但也非一般可比。七色明珠,三尺三,与萧七那支断肠剑并无多大不同。
  飞飞接剑在手,拔剑出鞘。
  剑锋如一泓秋水。
  飞飞以剑代笔,在地面写道:“此剑可有名?”
  湘云道:“也叫断肠。”
  飞飞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湘云接道:“我也知这不是一个好名字,但谁叫萧大哥那支剑就叫这名字?”
  飞飞无言。×      ×      ×  马仍在狂奔!
  董家庄在望,萧七的心却更急。
  心急如焚!×      ×      ×  湘云娇靥上的红霞终于褪下,转问道:“仙仙,听说你的剑练得很不错?”
  飞飞用剑写道:“到院外,我练给你看看。”
  湘云立即机成道:“好,总好过整天闷在房中,怎么不早说!”
  她转身举步,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眼角瞥见寒芒一闪,腰际倏觉一凉?一种难言的疼痛感觉,立即深刺进她的心深处!她吃惊的回头。
  飞飞剑仍然在手,剑尖却正在滴血!
  湘云更吃惊,目光下垂,就看见鲜血箭一样从自己的腰腹出来!她惊问:“为什么?”
  飞飞缓步走到东墙下,剑写道:“因为你喜欢萧七!”
  湘云说道:“你……你到底是……是谁?”
  飞飞缓缓在墙上以剑写下了两个字。
  飞飞!×      ×      ×  马冲上董家庄门前石阶,一头冲在门上,蓬然倒下,萧七同时离鞍射出,双掌同时重击在大门之上。那道门只是虚掩,马一撞已开,应掌更大开,萧七夺门而入,其激如箭!
  对门大堂有灯光,萧七身形箭射向大堂!×      ×      ×  “飞飞!”湘云惊呼掩腹倒下!她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飞飞颔首,皓腕一挥,剑脱手飞出,插入墙上“飞飞”那两个字中。
  湘云也在这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剑断肠!×      ×      ×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杯在董千户手中,他自斟自酌,自得其乐。今天他的心情也还算不错,到现在,已经喝了一壶酒。想到湘云的终身有着落,他老怀大慰,但想到湘云出嫁之后,自己的孤零,亦难免有些伤情。
  “也许我该往江湖上走走了。”他不由生出这个念头。
  “人未老,宝刀也未老,想必仍然有一番作为!”再想到当年带刀闯荡江湖种种威风,他自然又乾一杯。
  这一杯下肚,蓬然一声就传来。
  董干户当然听得出有人撞门,长身而起,掷杯在地!砰然杯碎,董千户按刀大笑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来闯我奔雷刀的庄院?”这句话说完,刀尚未出鞘,那个小子便已如箭般射进来。
  董千户目光所及,“哦”一声,道:“我道是别人,原来是小萧,来来来,我与你喝上几杯,再告诉一个好消息给你知道。”
  萧七脸寒如水,截口问道:“湘云在那儿?”
  董千户大笑道:“你眼中难道就只有湘云,没有湘云这个父亲?”
  萧七急问道:“老前辈,这不是说笑的时候,快些告诉我,快些告诉我湘云在那儿。”他一身汗湿,满脸汗水,风尘仆仆,说话非独急速,而且有些嘶哑。
  董千户这时候才看清楚,一怔道:“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七点头道:“是?”
  董千户道:“到底什么……”
  萧七截口道:“先找着湘云再说。”
  董千户道:“她在房中。”
  萧七追问道:“那个女孩子?”
  董千户道:“你说仙仙?也在?”
  “跟湘云在一起?”萧七变色。
  “他们俩倒亲热。”
  “不好!”萧七放步疾起。
  “你是说湘云不好?还是说仙仙不好?”董千户奇怪之极。
  萧七沉声说道:“那个女孩子不是仙仙。”
  董千户更加奇怪,道:“不是仙仙又是谁?”
  “飞飞!”×      ×      ×  飞飞在东墙前坐下,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瓷像,一动也不一动。房中灯光已亮起。苍白的灯光下,她看来是那么恐怖。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急速,很沉重的脚步声。飞飞恍若未觉,静坐如故。脚步声陡顿,“砰”一声,房门被撞开,萧七董千户双双抢入。
  董千户立即一声悲呼:“湘云!”疾冲了过来,抱起了湘云的尸体。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锦衣,他的眼睛也立即红了,一个身子尽在颤抖。
  萧七同时电殛一样,怔在当场。
  半晌,董千户突然抬头,瞪着飞飞,眼瞳中充满愤怒,也充满疑惑,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好女儿?”
  飞飞没有理会他,只是凝望着萧七。突然,她那张罗刹鬼脸蛛网般裂开,簌簌散落。
  董千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可是他并没有退缩。
  萧七也没有,盯稳了那张在散落的罗刹鬼脸。那张鬼脸迅速的散落,现出改面的另一张脸。一张很美丽的脸。那张脸真的很美丽,只是稍嫌苍白。
  萧七虽然意料之中,但仍然忍不住出一声呻吟:“真的是你?飞飞?”语声也仍然充满疑惑。
  飞飞终于开口,道:“是我。”
  董千户厉声问道:“你到底在弄什么鬼?”
  一股难言的静寂,难言的恐怖,迅速蕴斥着整个房间。×      ×      ×  夜风透窗,灯影摇曳。
  三个人都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样,既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飞飞的嘴唇才稍微的起了颤动。
  萧七却是第一个开口,道:“你这样做又何苦?”
  飞飞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董千户连随问道:“为什么你要杀我的好女儿?你说啊?”
  飞飞缓缓道:“因为她喜欢萧七。”
  董千户道:“这也该死?”
  飞飞道:“谁喜欢萧七,都该死。”
  董千户道:“你是不是疯了?”
  飞飞道:“也许。”
  董千户道:“只有疯子才会为这个原因去杀人?”
  飞飞冷冷道:“萧七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不能喜欢他,嫁给他!”
  董千户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是他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飞飞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董千户回望萧七。
  萧七茫然摇头,道:“找从未说过要娶你。”
  董千户立即道:“你听到没有?”
  飞飞痴望着萧七,道:“你忘了?你真的忘了?”
  萧七道:“你说啊,是什么时候?”
  飞飞道:“在我十一岁生辰那天。”
  萧七一呆,苦笑,他实在一些印象也没有。
  董千户瞪眼道:“你十一岁的时候,萧七又有多大,两个小孩子谈什么婚嫁?”
  飞飞望着萧七道:“那一天我穿着一件大红衣裳找你,在你家后院中,你我并肩坐在一起,记得你说过什么话?”
  萧七摇头。
  飞飞眼泪再流下,道:“你说我就像是一个新娘子,我问你,像我这样的一个丑丫头,谁会娶做妻子呢?你说就嫁给你好了,然后,你就以落在地上的树枝为香,跟我交拜天地!”
  董千户又好笑又好气,嘟喃道:“小孩子的玩意,怎么竟当真的了?”
  飞飞自顾道:“交拜了天地之后,找问你什么娶我进门?你说等我们长大之后,而现在我们的确都长大了。”
  萧七苦笑道:“怎么你不跟我说?”
  飞飞凄然问道:“这种事也能忘掉的吗?”
  萧七叹了口气道:“飞飞,我们当时都是小孩子,憧得什么,也许我当时真的有那意思,但我相信都是闹着玩的多,最低限度现在我仍然是一些印象都没有。”
  飞飞道:“我没有说谎。”
  萧七道:“相信你没有,但……无论如何你应该再跟我说清楚。”
  飞飞道:“婚姻大事怎么能够随便就忘记。”
  董千户连声道:“儿戏儿戏,荒谬荒谬。”
  飞飞没有理会,接道:“那之后我一直在等候你迎娶,多少年了,你一直若无其事,甚至还说要娶仙仙做妻子。”她恨恨的道:“你就是不喜欢我,要悔约,也跟我早说一声,好教我死掉这条心,省得每天半死不活的,老是在为你烦恼。”
  萧七只有苦笑。
  飞飞哀声道:“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流下多少眼泪?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萧七叹息道:“纵然是这样,你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仙仙,杀金娃?杀湘云呢?”
  飞飞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既不忍杀你,只好杀她们!”
  萧七道:“仙仙可是你妹妹。”
  飞飞道:“有一件事,你看来还未知道。”
  萧七道:“你说好了。”
  飞飞道:“我本来并非姓杜,只是杜茗的养女,我的父母乃是死在一次贼劫中,那时我只有三岁。”
  萧七道:“你只有三岁,如何记得到那些事情。”
  飞飞道:“是刘大娘告诉我。”
  萧七道:“蜘蛛的母亲?”
  飞飞道:“她原是我家的婢女,劫后余生,她便将我送到杜家,因为杜茗乃是当时有名的大善人。”
  萧七恍然:“原来如此。”一顿接道:“那么他们对你到底也有养育之恩,再说仙仙一直对你很不错。”
  飞飞道:“这是因为她不知道我并非她的亲姊姊。”
  萧七道:“即使知道相信也会一样,她……”
  飞飞冷截道:“你就是喜欢她,因为她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热情。”
  萧七一声叹息。
  董千户插口道:“即使是萧七喜欢上仙仙,你也不用杀人的,那一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啊,你跟仙仙说一声,她相信一定会帮助你,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岂非更好。”
  飞飞冷冷的道:“萧七娶也得先娶我……”
  董千户道:“我看你只怕没有仙仙那么量大。”
  飞飞道:“要就全要,让自己的夫婿与别人厮混,仙仙也许不会在乎,我可忍受不了。”
  董千户皱眉道:“怎么你的心胸这样狭隘,连湘云也不如。”
  飞飞冷笑道:“每一个都有他做人的原则,你管得了我?”
  董千户瞪眼道:“你杀了我的女儿,可要还我一个公道。”
  飞飞道:“一定还。”
  萧七再一声叹息,说道:“飞飞,不管怎么样,你这次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对,我……”
  飞飞截口道:“我知道你也想讨一个公道,可是我敢说,你一定不忍杀我。”
  董千户道:“莫忘了还有我!”
  飞飞道:“你的奔雷刀很快?”
  董千户道:“我让你死得那么痛快,倒是便宜了你!”话口未完,呛啷拔刀出鞘。飞飞视若无睹目注萧七道:“与其死在奔雷刀之下,毋宁死在断肠剑下。”
  萧七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却不知是要拔剑杀飞飞还是要挡住董千户的奔雷刀。他的神情很奇怪,他的剑给终没有出鞘。有谁知道他的心意?
  飞飞道:“我若是能够真的死在你断肠剑下,死也瞑目。”
  萧七无言。
  飞飞又道:“可是你真的下得了辣手?”
  萧七按剑长叹。
  飞飞凄然一笑,道:“我既不想死在奔雷刀下,也不想你难为,只好自己动手了。”语声甫落,她口中就传出“波”的一声异响。
  萧七面色一变,疾步奔前。
  飞飞看着他,道:“蜘蛛配制的毒药到底如何,你很快就见到了。”
  她转向董千户,道:“你看过之后一定会庆幸湘云没有死在毒药下!”
  一缕黑血立即从她的嘴角流下。
  萧七脱口呼道:“飞飞!”
  飞飞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你所喜欢的,与最喜欢你的几个女孩子,现在都死了。”她缓缓接道:“我原来就是要你难过的。”
  萧七道:“你何不杀我?”
  飞飞凄然笑道:“若是忍心杀你,我总有机会的,可是我给终没有起过要杀你的念头,这很奇怪?是不是?”她的眼泪不停的流下,语声已嘶哑,苍白的脸庞逐渐转变成淡紫色。
  萧七呆呆的望着飞飞,董千户也呆住了。飞飞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脸缓缓垂下,身子也倒下。
  萧七不禁又脱口呼道:“飞飞!”
  这一次再没有回答。突然间,一缕缕的白烟从飞飞的脸庞冒起来,她的脸开始消蚀。
  董千户看在眼内,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萧七的面色一变再变,已变得全无血色,他的眼睛仍睁大,盯着飞飞的脸。
  眼看着,飞飞的脸逐渐的消蚀,美丽的容貌,变成丑陋不堪,皮肉逐渐的消失,露出了白骨。没多久,飞飞美丽的容貌只剩白骨,变成了一个骷髅。骷髅的眼窝中仿佛仍有泪流下。
  血泪!×      ×      ×  夜风透窗,萧七的头巾飞舞,衣袂也被风吹动,但是他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两行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眶流下。
  男儿有泪不轻流,只因未到伤心处。
  ── 黄鹰《粉骷髅》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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