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吸血蛾》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满天皆魔影 一夕数惊魂
作者:黄鹰


      这双复眼比其它的吸血蛾更红,红得就像是鲜血在火焰中燃烧,瑰丽而夺目!
  说不出的恐怖,说不出的迷人!
  崔北海的目光一与这双复眼接触,亦不禁感觉恐怖。
  这份恐怖的感觉却很快就被另一种感觉取代。
  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连崔北海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正在离开自己的躯壳,神智已逐渐昏沉。
  他的剑本已准备出手,可是这下子,他的手不觉已自松开。
  剑已举起了半尺,他的手一松,剑就落下,落在他的小腿上。
  是剑脊,并不是剑锋,他的小腿虽没有伤在这一剑之下,森冷的剑气已如冰针刺入他的小腿,刺入他小腿骨髓的神经。
  他打了一个寒噤,猛然清醒过来!
  ──是那双眼在作怪!
  他立时惊觉那是什么回事。
  ──它非独会吸血,还会吸走我的魂魄,我一定要坚定自己的意志,绝对不能够再给它那双眼迷惑。
  他这样告诉自己,双眼虽然又与那只吸血蛾的一双复眼对望,意志却已如铁石般坚定,神经亦已如钢丝般坚韧!
  练剑的人大都会同时练心,他并不例外。
  剑已又紧握在手中,他的目光刹那亦变得剑一样锐利!
  那只奇大的吸血蛾仿佛亦觉察崔北海已经清醒,自己的眼晴已经不能再对崔北海发生作用,血光闪亮的那一双复眼忽变的黯淡。
  它突然振翅,“霎”一下,疾转向窗口那边。
  莫非它亦已知道危险,准备飞走了?
  也就在这刹那,崔北海人已从床上飞起!
  “嗡”一声,七星绝命剑抖得笔直,人剑合一化成一道飞虹,飞击那吸血蛾!
  剑锋未到,凌厉的剑气已激荡,“哧哧”两条火蕊在剑风中熄灭!
  整个书斋一暗,一声与人一样的惊呼突然响起!绝不是崔北海的声音。
  声音尖而娇,竟然是女人的声音!哪来的女人?
  书斋就只有崔北海一个男人。
  这女人的声音竟是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口中发出!
  惊呼声一起,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魔鬼般通透,魔鬼般向窗口飞逝,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一剑刺在虚无之中!他的人却落在浮盘的边缘之上!
  火光照亮了他的人,也照亮了他的剑!
  剑尖上赫然闪着血光!
  崔北海将剑移近眼前细看。
  的确是血,豆大的一点鲜红的鲜血正染点剑尖!
  崔北海以指蘸血!血竟然仍有微温!哪来的鲜血!
  剑虽然刺入虚无之中,却也是那只吸血蛾还未消失之前所在之处!
  这一剑莫非已刺中那只吸血蛾?
  这点血莫非就是那只吸血蛾的血液?
  蛾血怎会是红色?蛾血又怎会温暖?
  莫非那只吸血蛾真的是一只蛾精?一只蛾妖?
  那要是事实,必然是一只女妖精!
  方才她发出的那一声岂非就是女人的声音?
  崔北海站在浮盘的边缘上,瞪着手指上的血,一脸的惊恐之色。
  他无意低头望一眼,心更寒,血更冷,冷得已像要冰结。
  一盘的伤蛾,碧玉般铺满了水面,鱼鳞般起伏,正在垂死挣扎。
  那种呻吟一样的奇怪声响已更强烈。
  触目惊心,入耳同样恐怖。
  崔北海几乎已怀疑自己是置身地狱之内。
  他的目光一转,忽落在窗前的地上,又是一滴血!
  崔北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又飞起,穿窗而出!
  窗外有风,天上有月,月明风袅。
  崔北海越窗落地之时,月却正隐入云中。
  庭院随而变的阴沉起来,温暖的春风也仿佛森冷。
  近窗的地上因为照着书斋内透出的亮光,仍可以看得清楚。
  地上也有一滴血,崔北海那一剑刺得倒不轻。
  那只蛾妖精虽然魔鬼般隐没,但它伤口滴下来的血液却暴露了它的行踪。
  追着地上的血渍也许就能够找到它藏身的地方。
  崔北海却已不能望得更远。
  月已完全隐入了云中,庭院由阴沉转成黑暗。
  他突然回身跃入房中,房中有灯火,他准备取过灯火追下去。
  身形一落下,他整个人就怔在那里。
  木盘仍然在盆中,铜钵上的火蕊也仍然在燃烧,木盘附近地上那的些伤蛾却已一只都不见。
  木盘内铺满了水面的吸血蛾亦已完全消失。
  他们已负伤,不能再展翅飞翔,怎能够离开?
  崔北海一个箭步窜到木盘旁边,瞪大了眼睛,往盘里望去!
  火蕊虽然熄灭了四条,还有三条在燃烧,仍照出光亮,他看得非常清楚。
  一只蛾的确已没有,一盘的清水却变成了血水!
  那些吸血蛾莫非就是化成血水?
  崔北海一剑探入血水之中。
  剑还未进入血水之中,那一盘血水已完全幻灭。幻灭的只是血,不是水。
  盘中仍载满了水,清水。
  崔北海那一剑哪里还探得下去。
  他突然回顾窗前那边,那边的地上本来有一滴鲜血,可是现在仿佛渗入地下,完全消失。
  他惊顾自己的手,他曾以手指蘸血,还感觉到那点血的微温,可是他那只手指之上,现在哪里还有血?这难道是幻觉?这难道是魔血?
  崔北海不知道。这种事情尽管连他都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清水?血水?
  连他都难以相信的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他苦笑,也只有苦笑。    ×      ×      ×      三月十一日。东风又吹,落花如雨。
  崔北海没有站立在落花中。他站立在走廊上。
  也有落花被东风吹入廊中,他却没有再去接。
  他怕落花上又伏着吸血蛾,当他接在手中时,又刺他的手,吸他的血。
  他望着那些落花,心中却全无伤春之意。
  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的目光呆滞,心也已有些麻木。
  恐惧、失眠,一连十天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还能够支持得住,没有变成疯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他也没有发觉易竹君的走来。
  易竹君同样也意料不到这个时间竟会在这条走廊碰上崔北海,这条走廊已远离书斋。
  这条走廊曲曲折折,崔北海不是站立在当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发觉崔北海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一瞥见崔北海,她的面上就露出惊惧之色,那身子一缩,竟真的企图闪避。
  只可惜崔北海虽然没有看见她,但她的脚步声已够响亮,已足以将崔北海惊醒。
  崔北海缓缓回头,呆滞的目光落在易竹君的身上,突然一凝,瞳孔同时暴缩。
  “蛾……”
  崔北海一个“蛾”字出口,话声便中断!
  易竹君今天穿了一袭翠绿的衣裳,翠绿如碧玉,就像蛾身,蛾翅那种颜色。
  崔北海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见这种颜色,不由就想起吸血蛾。
  他的手旋即握在剑上。
  幸好他总算看清那是一个人,是他的妻子。
  跟着出口的说话立即咽回,却没其他任何话说,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易竹君。
  易竹君没说话,面上的惊惧之色却更浓,就像是遇上了一个疯子。
  一个人遇上了一个疯子,那个疯子又是目露杀机,手上握利剑,当然最好就是赶快开口。
  易竹君没有开口,也不能开口。因为她是这个疯子的妻子。
  两个人就一如两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哪里还像一对夫妇?莫说是夫妇,连陌生人都不如。
  两个陌生人清晨相遇,有时也会打一个招呼,更不会远远看见,就企图回避。
  崔北海不免心中一阵悲哀。
  终于还是他首先开口道:“这么早你去哪儿?”
  易竹君嗫嚅道:“到荷塘那边去散散心。”
  崔北海道:“是为了什么?竟这样烦恼?”
  易竹君没有作声。
  崔北海也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那边的杏花已快飞尽,要看的确就得趁现在这个时候,去走走也好。”他虽然说好,脚下并没有移动半分,目光也没有回转,仍是望着易竹君。他似乎完全没有意思陪同易竹君到荷塘那边。
  易竹君仍不作声,也没有举步。
  崔北海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等什么?”
  易竹君轻声问道:“你不去?”
  崔北海反问:“你希望我去?”
  易竹君又不作声,仿佛不知道怎样回答。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我也想陪你去走一趟,只可惜我还有事等着要办,去不得,还是你自己去好了。”
  他笑得这么凄凉,眼中也充满了悲哀。
  他真的去不得?
  真的有事等着要办?
  易竹君没有问,垂下头,默默地举起脚步。
  崔北海亦是默默地瞪着眼,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走出了半丈,易竹君的脚步便开始加快。
  崔北海即呼一声:“竹君!”
  这一声叫得非常突然,语气亦非常奇怪。
  易竹君给他这一声叫住了。
  刚开始加快的脚步应声停下,却没有回头。
  崔北海一声“竹君”出口,连随放步追上去。
  是不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陪易竹君到荷塘那边散散心?
  易竹君等着他追上来,脸上并没有丝毫欢愉之色,也没有回头。
  崔北海一直走到易竹君的身旁,才停下脚步。
  易竹君终于忍不住回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崔北海没有应声,一双眼睁得老大,盯着易竹君的左手。
  易竹君的双手都深藏在衣袖之内,他盯着的其实也就是衣袖。
  翠绿如碧的衣袖之上赫然有一片触目的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
  易竹君一瞬间亦发觉崔北海在盯着什么,下意识一缩左手。
  崔北海比她更快,已将她这只左手握住。
  易竹君似乎被他握着痛处,一皱眉,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崔北海没有看见,他的目光仍在那衣袖之上,忽问道:“你的左手怎样了?”
  易竹君混身一震,嗫嚅着道:“没有事。”
  崔北海冷冷地道:“没有事又怎会有血流出来,衣袖都染红?”
  “那莫非不是你自己的手臂流出来的血?”
  他再问这一句,却不由分说,自行将易竹君左手的衣袖拉起。
  易竹君的手臂晶莹如玉,小臂上赫然缠着一条白布。
  白布的一边已变成了红色,已被血湿透。
  崔北海面色一寒,道:“这是什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易竹君吞吐吐地道:“我方才裁衣,一下不小心,给剪刀伤了手臂。”
  裁衣?剪刀?她那把剪刀到底怎样拿的?
  怎会将手臂伤得这么厉害?
  崔北海心意一动,道:“给我看看你到底伤成怎样?”
  也不等易竹君表示意见,他就将那条白布解开来。
  果然伤得很厉害。小臂上五六寸长,深有两三分的一道血口,血犹在渗出。
  这怎会是剪刀弄出的伤?
  崔北海细看一眼,当场就变了面色。
  ──是创伤!
  他心中大叫,一个字却说不出来。
  他深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没有错误。应该没有错误。
  要知他到底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是否创伤也应该可以分辨得出。
  ──她为什么要骗我?
  崔北海的目光不觉移到易竹君面上。
  易竹君一脸惊惧之色。她惊惧什么?
  崔北海怔怔地盯着易竹君,心中的恐惧绝不在易竹君之下。
  ──她不懂武功,也没有理由无端用剑,怎会是自己用剑刺伤自己?
  ──不是她,又是谁?
  ──在这个地方,谁敢用剑伤害她?
  ──只有我!
  ──莫非昨夜出现于书斋的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是她的化身?
  ──莫非昨夜我那一剑就是刺在她的手臂之上,剑上的血,地上的血,就是她的血?
  ──那些血又怎会一下子消失?莫非她变成吸血蛾时,体内的血亦变成妖血?
  ──这要是事实,她岂非真的是一只吸血妖?一只蛾精!
  崔北海越想越惊。
  ──那么说,我要保存自己的性命,岂非将她杀死?
  ──她到底是我妻子,叫我怎能如此忍心?
  崔北海眼旁的肌肉不住地颤动,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易竹君的手,终于将自己的手松开了,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只是用布包着是没有用的,烧饭的刘婆子懂得刀伤,你找她看看,敷些药,否则伤口发烂就糟了。”
  易竹君点点头,脱口道:“我正要去找她!”
  崔北海淡笑,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到荷塘散散心?”
  易竹君一怔,垂下头。
  崔北海却接道:“散心是小事,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不过那还不严重,刘婆子大概可以应付得过来。”
  易竹君道:“嗯。”
  崔北海挥挥手,道:“那还不快去?”
  易竹君倒是一个很服从的妻子,立即就退开。
  目送她远去,崔北海眼中的悲哀之色更浓。
  娶着一个蛾精的化身、一个吸自己的血的妻子,娶着一个欺骗自己、不忠的妻子,这两件事都同样可悲,若全都是事实,更就可悲的了。
  又一阵东风,又一阵落花,崔北海叹息在落花中。
  花落明年还会重开,破裂的感情,却往往终生难以弥补。    ×      ×      ×      三月十二日,风雨故人来。
  来的这个人却是与崔北海非亲非故。
  这个人是易竹君的表哥。
  “表哥”这个称呼据讲未必只代表表哥,还代表情人。
  很多女人据讲都喜欢将自己的情人叫做表哥,因为这非独解决了称呼上的问题,而且出入也方便得多,不会惹人说话。
  易竹君这个表哥当然未必就是那种表哥。
  这个表哥叫郭璞,表面上看来似乎比易竹君还要年轻。
  他不只年轻,还英俊。
  好像他这样的年轻,岂非就是年轻的女孩心目中的对象?
  崔北海越看这个郭璞就越不顺眼。
  他忙了一个上午,将店务打点妥当,折回书斋内,方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易竹君就带着她这个郭璞表哥来了。
  他们竟然是两个人同来书斋,总算他们还是有所先后。
  易竹君走在前面,头却不时回望。
  郭璞跟在后面,一双眼似乎并没有离开过易竹君窈窕的身子。
  崔北海看见就有气!他居然忍得住气,没有发出来。
  他还笑,笑着第一个招呼道:“这位小兄弟是哪一位?”
  易竹君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哥。”
  崔北海“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的表哥,叫什么名字?”
  易竹君道:“郭璞。”
  崔北海沉吟道:“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易竹君道:“其实你也应该见过他的了。”
  崔北海缓缓道:“是不是在你养母那里?”
  易竹君点点头。
  崔北海道:“怪不得总觉似曾相识,坐!”
  他摆手请坐,表面上倒是客气的很。
  郭璞真如受宠若惊,赶紧在一旁椅子坐下来。
  崔北海冷冷地看着他坐下,他口头说得客气,心里其实想一脚将这个表哥踢出门外。
  他虽然窝心,还是将之留下来,因为他很想知道易竹君为什么将这个表哥带到自己面前?
  他若无其事地对郭璞道:“我已有三年没有到易大妈那里,所以就算见过面,最少也是三年之前的事情,现在认不得也怪不得。”
  郭璞道:“岂敢岂敢。”
  崔北海随即转入话题道:“只不知道这次光临有何贵干?”
  郭璞还未开口,易竹君已抢先替他回答:“我这个表哥本是名医之后,自小就饱读医书,精通脉理,这两年在城南悬壶,也医活过不少人命。”
  崔北海道:“哦?”
  易竹君接道:“我看你这几天心神恍惚,举止失常,又尽在说些奇怪的话,所以找他来给你看看。”
  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易竹君这样说话,竟似全不知情,竟当崔北海的脑袋有毛病,在发疯。
  ──难道她并不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并不是一个蛾精?
  ──难道这几天她真的没有看见那些吸血蛾?
  ──难道她真的这样关心我?
  崔北海心中冷漠,面上也浮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既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
  他笑道:“我心情虽然恍惚,举止并没有失常,说话也并不奇怪,根本就完全没有毛病,无须找大夫诊治。”
  易竹君轻叹,道:“讳疾忌医,并不是一件好事。”
  崔北海漫应道:“硬要说有病,我也只有一种病!”
  易竹君不由地追问道:“什么病?”
  崔北海道:“心病。”
  易竹君一怔,道:“心病?”
  崔北海道:“就是心病。”
  他霍地转身回顾郭璞,道:“你可知心病如何方能痊愈?”
  郭璞一怔。
  他正想回答,崔北海已自说道:“别的病也许一定要找大夫才有办法,心病却是不必的。”
  郭璞点点头,方待说什么,崔北海的话又接上:“医治这种病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的目光忽变得迷蒙,轻叹,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要医治心病,也就只有用心药。”
  他再声轻叹,道:“心药却比任何的一种药还要难求。”
  易竹君与郭璞呆呆望着。
  崔北海的话一收,两人不约而同就相顾一眼,这一眼之中,仿佛包含着很多很多只有他们才明白的意思。
  然后他们的目光齐转向崔北海的面上,这一次,却满是怜悯之色。
  他们就像是在望着一个染上了重病的人。
  崔北海看得出来,他笑笑,忽又道:“我的话你们也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无论懂或不懂,我都不在乎。”
  他又再转向郭璞,突然伸出手,放在茶几上,道:“你既然饱读医书,精通脉理,不妨替我诊察一下,看我可是真有病?”
  郭璞瞟了一眼易竹君,道:“我这就看看。”
  他欠身伸手,搭住了崔北海的手腕,面容变得严肃,聚精会神的样子,看来倒像个大夫,也像在认真其事。
  崔北海木无表情,心里在暗笑。
  他虽不是名医之后,对于这方面也颇有心得,早在这之前,亦自行检查过两次。
  他深信自己绝对没有病,却仍由得易竹君、郭璞两个摆布。
  因为他一心疑惑,想弄清两人在打什么主意,也想试试这郭璞到底是不是一个大夫。
  好像这样的一个英俊潇洒的年青人,莫说是一个大夫,就说他懂得替人看病,也很难令人置信。
  几乎一开始,崔北海便已怀疑易竹君的说话。
  不过人有时实在难以貌相。
  这个郭璞居然真的懂得脉理,而且实在有几下子。
  把过脉,郭璞再看看崔北海的面庞,眼神便变得奇怪起来。
  崔北海一直就在盯着他,实时问道:“如何?我可有病?”
  郭璞道:“脉搏十分正常,完全没有生病的迹象,就只是有些睡眠不足。”
  崔北海一怔,大笑,道:“果然有几下子,老实说,我也懂得一点儿岐黄之术,是否有疾自己也心中有数。”
  郭璞苦笑,道:“看来你如果有疾,似乎真的是只有一种必须心药方能医治的心疾。”
  崔北海笑声一落,道:“本来就是真的。”
  郭璞道:“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崔北海淡淡地道:“心疾本来就不必找什么大夫,要找到了病源,即使是完全不懂岐黄之术的人,亦不难想出却病的方法,自我疗治。”
  郭璞道:“你找到病源没有。”
  崔北海点头,道:“早就找到了。”
  郭璞道:“却病的方法?”
  崔北海:“也有了。”
  郭璞叹了一口气,道:“我来的敢情多余?”他忽然笑了起来,笑接道:“不过这却是最好,省得我这个表妹日夜担心。”
  他笑顾易竹君!
  易竹君也笑笑,笑得却很勉强,那表情倒像宁可日夜担心,只怕崔北海不病。
  ──我若是真的病倒,她只怕未必就会日夜担心。
  崔北海心里想,表面却又是一种表情,他又有了笑容,笑对郭璞道:“你来得倒也是时候。”
  郭璞愕然道:“哦?”
  崔北海道:“我正闷得发慌,正想找一个人喝上几杯。”
  郭璞怔在那里。
  易竹君连随又问道:“你用过午膳没有?”
  郭璞道:“还没有。”
  崔北海又问道:“懂不懂喝酒?”
  郭璞道:“几杯倒可以奉陪。”
  崔北海拍膝道:“好极了。”
  他目光一转,方待吩咐易竹君打点,易竹君已自趋前,道:“我去吩咐准备酒菜。”
  这句话说完,她便带笑退下。
  看样子她似乎很高兴郭璞能够留在这里。
  她甚至高兴得忘记了问崔北海应该将酒菜准备在什么地方。    ×      ×      ×      酒菜准备在偏厅!
  这是崔北海通常宴客的地方,易竹君总算还记得崔北海这个习惯。
  她叫人做了六样小菜。
  六样小菜五云拜日般摆开,当中的一样还用一个纱罩覆着。
  崔北海目光闪动,连声说出五样小菜的名字,目光终于落在纱罩上,道:“这里头又是什么。”
  易竹君应声揭开纱罩,道:“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水晶蜜酿虾球。”
  翻花的虾珠,酿上水晶一样透明的蜜糖,衬着碧绿的配菜,既像是水晶,也像是一颗颗的碧玉。
  色香俱全,易竹君在这上面显然已花了不少心机。
  郭璞瞪着这一碟水晶蜜酿虾球,露出了馋相。
  看样子,对于这样小菜,他似乎并不陌生,却又似已很久没有尝到。
  崔北海却是一面诧异,连听他都没有听过这名字,他更不知道易竹君有这种本领。
  他怔怔地望着易竹君,忽然道:“怎么你还懂得做几样小菜?”
  郭璞替易竹君回答:“她本来就是这方面的能才。”
  他这个表哥知道的竟然比崔北海这个做丈夫的还要清楚。
  崔北海这个做丈夫的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淡应道:“哦?”
  郭璞又道:“这水晶蜜酿虾球她做得尤其出色,我却已有三年没有尝到了。”
  崔北海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尝过。”
  他尽管在笑,语气已有些异样,易竹君也听出来了。
  郭璞不是呆子,他同样听得出来,再想崔北海方才的说话,一脸的笑意不由凝结。
  崔北海大笑,道:“这次大概是因为你到来,她特别亲自下厨弄来这些小菜,哈,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他这句话出口,易竹君的面色亦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郭璞赶紧陪笑,道:“嫁入大富人家,谁还想到亲自动手烧菜。这次,想必是因为我这个表哥到来,记起自己还有这种本领,才下厨去,大概是想试试,自己还能否做得来。”
  他转顾易竹君,道:“表妹,你可是这意思?”
  易竹君当然点头。
  崔北海随即笑道:“这就非试不可了,果真做得好的话,以后可有你忙的。”
  他笑得倒也开心。
  易竹君、郭璞听他这样说,一颗心才放下。
  崔北海接又笑道:“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来!趁热吃!”
  未入口已是香气扑鼻,入口更香甜。
  <font style=>蜜糖本来说香甜可口,食欲不由大增,一口咬下去。
  “吱”一声,这一口像是咬在一只老鼠的身上。
  死老鼠!一股血红的浓汁从虾球里流出,流入他的咽喉!
  浓汁之中透着一种难言的恶臭,就像是死老鼠那种恶臭。
  虾不是这种味道,绝不是!
  水晶虾球的蜜糖内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北海实在不想在客人面前失仪,但也实在忍不住。
  那一股恶臭的浓汁才入咽喉,他整个胃就像已倒翻了。
  “哗”地他张口吐出了那个虾球!
  虾球滚落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几乎被他咬开两边,他看得非常清楚,裹在蜜糖内的并不是一只虾,而是一只蛾!
  碧玉般的翅,血红的眼睛──吸血蛾!
  水晶蜜酿吸血蛾球!
  那一只吸血蛾也不知是给他活活咬死还是本来就是一只死蛾,血从被咬开的蛾身中流出,染红了水晶般的蜜糖外壳。
  血红色的血,带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流入崔北海的咽喉中的也就是这种恶臭的蛾血!
  崔北海不看犹可,一看整张脸就变成白色。
  他双手扶住桌子,当场呕起来。
  腥臭的蛾血,呕下了桌面。
  连胃液也几乎呕出。
  易竹君、郭璞吃惊地望着崔北海。
  他们的目光先落在崔北海呕吐出来的那个水晶蜜酿虾球之上,却一带而过。
  在他们眼中,那似乎不可伯。
  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蜜糖之内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也并未下箸。
  崔北海继续呕吐,呕吐出来的只是苦水。
  他的面色由死白转变成赤红,身子也似乎因为呕吐变得衰弱,已摇摇欲坠。
  易竹君、郭璞看在眼内,不约而同地一齐站起身子,急步上前去,伸手正要扶住崔北海,冷不防崔北海突然将头抬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们。
  给他这一瞪,易竹君、郭璞伸出去的两只手不由都停在半空,人也怔住。
  呕吐已同时停下,崔北海咽喉的肌肉筋骨犹在不停地抽搐。
  他的口仍然张大,口角挂满了涎沫,一额的汗水,珠豆般纷落,面部的肌肉似乎已全部扭曲了起来,显露出来的那种表情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易竹君望着他,不觉脱口道:“你……怎么了?”
  崔北海口角牵动,好容易才吐出一个字:“蛾……”
  易竹君的面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色,道:“什么蛾?吸血蛾?”
  崔北海立时半身一偏,戟指易竹君,哑声道:“你哪来这么多吸血蛾?”
  易竹君一声轻叹,道:“你这次又在什么地方见到吸血蛾了?”
  崔北海那只手指颤抖着,转指向那水晶蜜酿虾球,道:“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易竹君一怔,道:“不就是水晶蜜酿虾球?”
  崔北海惨笑,道:“虾球虾球,蜜糖内裹着的真是虾球?”
  易竹君轻叹一声,道:“不是虾球又是什么?”
  崔北海道:“蛾!吸血蛾!”
  易竹君摇摇头,没有作声。
  崔北海接道:“水晶蜜酿吸血蛾,你亲自下厨弄这道小菜,到底是准备给谁吃?”
  易竹君又是摇头,仍然不作声。
  郭璞一旁插口道:“何来什么吸血蛾?”
  崔北海怒道:“这难道不是……”
  话一出口,他那只手指亦向吐在桌面上的那个虾球指去。
  那个虾球内本来是一只吸血蛾,现在竟变了金黄芬芳的蜜汁。
  这刹那之间,他忽然亦觉自己犹带腥臭的口腔不知何时亦变成芬芳。
  蜜汁芬芳,崔北海目定口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才转回易竹君、郭璞两人的面上。
  他立时看到两个非常可怕的“人”!
  青绿如碧玉的面庞,赤红如鲜血的眼睛,没有眼瞳,整个眼球就像是一个蜂巢,就像是无数的筛孔结合在一起。
  人怎会这个样子?
  妖怪!崔北海心中惊呼。
  这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两个妖怪已然消失,幻影般消失。
  消失的其实只是那两张妖脸。
  那两张妖脸其实也不是如何消失,只不过面庞不再青绿,眼睛不再赤红,黑漆一样的眼瞳又再出现。
  那两张妖脸只是变回两张人脸,易竹君、郭璞的两张人脸。
  青绿如碧玉的脸庞,赤红如鲜血的眼睛,简直就是吸血蛾的化身!
  ──莫非他们两个人都是蛾精?
  崔北海混身的血液都几乎凝结,木然地望着易竹君、郭璞。
  易竹君、郭璞一直就在盯着崔北海,一见他回头,郭璞便问道:“吸血蛾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没有回答,眼中又有了惊惧之色。
  易竹君实时一声叹息,转顾郭璞,道:“他就是这个样子,好几次突然说看见吸血蛾,依我看,你现在最好立即替他诊察一下,也许现在就能够找出病因。”
  郭璞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他两步跨前,手刚待伸出,崔北海猛地一声怪叫:“不要接近我!”
  好惊人的一声怪叫。
  郭璞几乎没有吓死,勉强一笑,道:“你现在还是给我看看的好。”
  崔北海冷冷地道:“还有什么好看?现在……现在我什么都明白……”
  易竹君、郭璞对望一眼,仿佛不明白崔北海说话的意思。
  “吸血蛾,吸血蛾!我到底有何对不起你们?”
  崔北海喃喃自语,突然狂笑了起来。
  他一脸悲哀,笑声中更无限的凄凉。
  易竹君、郭璞面面相觑,两个忽地都叹息起来。
  易竹君叹息,道:“他这个毛病又来了。”
  崔北海居然听在耳里,惨笑,道:“是我的毛病又来了!”
  这句话出口,他倏地转身奔了出去。    ×      ×      ×      荷塘的水冷如冰。
  崔北海双手掬了满满的一捧水泼在脸上,激动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一颗心却仍乱如春草。
  ──易竹君嫁给我的时候已非完璧,我虽然因为实在喜欢,没有当面揭破她,也没有与易大妈计较,仍不免耿耿于怀,一心要找出那个先我夺去她清白的人。
  ──这个人,莫非就是她这个表哥郭璞?
  ──好像易竹君这么可爱的女人,无论谁得到,都不会放手,郭璞之所以由得她嫁给我,想必是当时有所顾虑,不敢出面与我争夺。
  ──这三年之间,也许他学来什么妖术,所以走回来,要从我的手中将易竹君抢回去,那些吸血蛾的出现,也许就是出于他的驱使,一切可怕的怪事完全是他从中作怪亦未可知。
  ──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两个蛾精,郭璞是故意让易竹君嫁给我,一待时机成熟便现出原形,吸我的血,要我的命!
  ──这如果是事实,他们的目的只怕不会这么简单,那除非我的血特别宝贵,是以他们才不惜在我的身上花费三年的时间。
  ──要不是,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崔北海越想心越乱。
  ──他们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绝不能对他们客气,无论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杀不可!
  杀机一动,崔北海的手不觉就握在剑上!
  ──这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并没有任何证据,再多等一天看看,说不定这一天之中让我找到他们害我的证据,那时下手,方是道理。
  心念再转,崔北海才将握紧的那只手又放松。
  他决定多等一天。    ×      ×      ×      三月十三日,今夜月仍缺,缺的却已并不多,满院虫声半窗月。
  书斋向月那边窗户的窗纸全都被月色染得苍白,死白。
  崔北海独卧榻上,静对苍白、死白的窗纸,面色亦显得死白、苍白。
  他一脸倦容,眼睛仍睁大。
  忙了整整的一天,他已经找遍整个庄院,易竹君所有的东西他亦全都找机会暗中加以检查。
  他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甚至一只吸血蛾都没有遇上。
  ──难道他们早已知道我准备采取什么行动,预先将所有有问题的东西全都藏起来?
  ──难道那些吸血蛾的巢穴并不是在这个庄院之内?
  找了整整的一天,他都找不到一只吸血蛾,可是,才卧下,那些吸血蛾便又来了。
  成群的吸血蛾出现在书斋外,“霎霎”的扑翅之声,静夜中听来,分外的刺耳,分外的恐怖。
  那群吸血蛾仿佛从月亮中飞来。
  月光照在窗纸上,它们的投影亦落在窗纸上。
  飞舞的蛾影直似群鬼乱舞,由远而近,由大而小!
  月光已经被蛾影舞碎,窗纸也似被舞碎了。
  崔北海居然沉得住气。
  也不过片刻,“霎霎”的群蛾扑翅之声突然停止,蛾影亦同时静止。
  千百个蛾影全都静伏在死白的窗纸上。
  窗纸,却不因此昏暗,反而变得碧绿。
  月色竟照透蛾身。
  崔北海死白的面色亦惨绿起来,他的身子实时从榻上飞出!
  箭也似“飕”的飞出,飞落在窗前。
  他瞪着那群吸血蛾,一直到它们完全静止,才采取行动!
  人犹在半空,他的双手已伸出,身形一落下,双手就将其中的一记窗户劈开!
  窗户一劈开,他的右手便收回,“呛啷”拔剑出鞘!
  他早已准备那些吸血蛾在窗户打开之时,扑进来向他袭击。
  ??大出他意料之外,伏满了窗纸的吸血蛾便已消失。
  夜雾凄迷的院子却隐约闪烁着千百点鬼火一样,惨绿色的光芒。
  崔北海没有追出,一脸的悲愤。
  他突然挥拳,痛击在窗子之上。
  整个窗子都被他击碎,他心中的悲愤,却并未因此消散。
  他虽然不知道那些吸血蛾连日如此出现,并不进一步采取行动,是吸血之前的习惯,还是着意恐吓,却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不难就变成疯子。
  长时期活在恐惧之中,的确可以使一个人的神志完全崩溃。
  幸好今天已是三月十三,后天就是三月十五。
  十五月圆之夜,据讲蛾王就会出现。
  蛾王出现的时候,事情据讲就会终结。
  这种恐惧的生活最多还有两天。
  崔北海只希望这两天之内自己还没有变成疯子。
  事情的终结虽然也许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必再恐惧。
  恐惧本来就比死亡更难堪。    ×      ×      ×      三月十四,又是夕阳坠西。
  崔北海徘徊在西院中,夕阳下。
  也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将杜笑天带来了。
  杜笑天一身副捕头的装束,满面风尘仆仆。
  崔北海一眼瞥见,大喜若狂,赶迎上去,道:“杜兄,怎么现在才来,可想死我了!”
  崔北海大力地拍着杜笑天的肩膀。
  这一拍之下,竟拍起了一大蓬尘土。
  崔北海不由一怔,一双手停在半空。
  杜笑天连忙偏身让开,仰面大笑,道:“再这样拍下去,连你也得变成灰头土面的了。”
  崔北海闻言一怔,道:“你打从哪里来的,怎么竟像一条泥土里钻出来的臭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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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心消壮志 血云拢半空
作者:黄鹰


      杜笑天道:“我不是从泥土里钻出来,只不过风沙中赶了整整一天路。”
  崔北海转问道:“这十天到处都不见人,你到底哪里去了?”
  杜笑天道:“走了一趟凤阳。”
  崔北海道:“是因为公事?”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道:“事情还没有办妥?”
  杜笑天道:“已经办妥了。”
  崔北海奇怪道:“怎么你还赶得这么急?”
  杜笑天道:“我是赶回来见你。”
  崔北海道:“哦?”
  杜笑天笑道:“吸血蛾那件事你难道以为我完全忘记了?”
  崔北海点头,道:“我几乎这样以为了。”
  杜笑天道:“你当我是那种不顾朋友生死的人?”
  崔北海赶紧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种事实在太难令人置信,你就算完完全全不放在心上,我也怪不得你。”
  杜笑天道:“如果那天在湖畔不是遇见那两只吸血蛾,又给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我只怕真的不会放在心上。”
  崔北海道:“你现在莫非已有了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崔北海道:“那么你赶回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笑天道:“看看你变成怎样。”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北海两眼,道:“你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崔北海苦笑。
  杜笑天接道:“那件事假使并非传说,蛾王也要在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出现,今天不过是十四,我回来仍是时候,还可以赶及帮助你对付那些吸血蛾。”
  崔北海微喟,道:“你虽然及时回来,只怕对我也没有什么帮助。”
  杜笑天一怔,道:“听你的口气,这十天之内,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崔北海颔首,道:“已够多的了。”
  杜笑天道:“是不是那些吸血蛾又出现了?”
  崔北海道:“每天都出现,一天比一天多,昨夜出现的时候,我看已不下千只。”
  杜笑天耸然动容,脱口道:“难道那真的并非只是传说!”
  崔北海道:“我看就是了。”
  杜笑天忽然又问道:“它们从哪里飞来?”
  崔北海道:“不知道。”
  杜笑天又接着问道:“它们没有袭击你?”
  崔北海道:“没有,只是极尽恐吓,这也许是它们的习惯、是蛾王的命令,在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出现之时,它们才正式采取行动。”
  杜笑天转问道:“你有没有对它们采取行动?”
  崔北海道:“有。”
  杜笑天道:“能不能制止它们?”
  崔北海道:“根本就没有作用。”
  杜笑天说道:“难道,刀剑它们都不怕?”
  崔北海点头,道:“正如第一次。”
  杜笑天道:“是不是在你采取行动之时,它们便魔鬼般突然消失?”
  崔北海一声叹息,道:“它们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杜笑天沉吟一会,道:“你可曾想过怎么会惹上这些东西?”
  崔北海似乎意想不到杜笑天这样问,怔住在那里。
  杜笑天又道:“这么多人不选择,偏偏选择你,必然有它们的原因,知道了这个原因,事情也许就比较简单。”
  崔北海苦笑,欲言又止。
  杜笑天低头沉吟,并没有留意崔北海的神态变易,接问道:“它们多数在什么地方出现?”
  崔北海道:“几乎每一次都不同。”
  杜笑天转问道:“昨夜出现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道:“书斋之外。”
  杜笑天道:“前几次又如何?”
  崔北海闭上嘴巴。
  杜笑天盯着他,道:“忘记了?”
  崔北海道:“你看我可像是如此健忘之人。”
  杜笑天缓缓道:“我看你像是心中有难言之隐。”
  崔北海又将嘴巴闭上。
  杜笑天道:“你说了出来,也许我能够从中找出那些吸血蛾的弱点,替你设法应付,但如果你不说,怕我就真的对你毫无帮助的了。”
  崔北海又是苦笑,道:“有些事即使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杜笑天道:“只是未必会,不是一定不会。”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静候一旁,也不催促。
  崔北海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摇头。
  杜笑天看在眼内,道:“果真是难于启齿,也不勉强你。”
  崔北海苦笑一下,道:“有件事我倒想跟你说一说。”
  杜笑天道:“我在听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每一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可是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竟全都没有看见他们,你说奇怪不奇怪?”
  杜笑天道:“有这种事情?”
  崔北海道:“杜兄难道不相信我的话?”
  杜笑天摇头,道:“不是,但这如果是事实,那些吸血蛾只怕就真是魔鬼的化身。”
  他忽亦苦笑,道:“世间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我绝不相信!”
  崔北海道:“我也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但千百只吸血蛾一齐出现,又是何等声势,竟无人看见,只是我例外,这件事如何解释?”
  杜笑天不能解释。
  崔北海接道:“在场的人不用说,只要是住在这个庄院的人,我都已问过,异口同声,都是说不知道,这如果不是事实,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全都对我说谎!”
  杜笑天道:“前些时你不是曾经说过这个庄院的所有人对你都是一片忠心!”
  崔北海道:“我是这样说过,当时,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一直忘记了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人事难测!”崔北海叹了一口气。
  杜笑天道:“这句话,你似乎有感而发。”
  崔北海叹息,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全都对我忠心一片,没有说谎,这件事反而简单。”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道:“因为也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那群吸血蛾的确是妖怪的化身,所以只有我这个被害者才可以看见!”
  杜笑天道:“否则如何?”
  崔北海道:“那就是我说谎,无中生有,虚构故事。再不然,便该是我的脑袋有问题,一切都是出于我的幻想的了。”
  杜笑天失笑,道:“这岂非我的脑袋也有问题?”
  崔北海只是叹息。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曾被吸血蛾刺了一下的那只手指之上,笑容忽一敛,道:“妖魔鬼怪的化身倒未必,那些吸血蛾的存在却是可以肯定。”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况当时他还将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还被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这绝非幻觉!
  他的脑袋既然没有问题,崔北海应该也没有。
  ──这十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到底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杜笑天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崔北海的面上。
  他立时发觉崔北海一双眼发直,并不是在望着他。
  ──他在看什么?
  杜笑天下意识地顺着崔北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双蛾!
  赤红如鲜血的眼晴,青绿如碧的双翅。
  吸血蛾!杜笑天一连打了两个冷颤。
  金黄色的夕阳晚照下,那一双吸血蛾更显得美丽,美丽而妖异!
  它们双双飞舞在那边的一丛杏花中。
  杏花已零落,颤抖在凄冷的晚风里。
  是不是杏花也有感觉,知道这一双吸血蛾会带来灾祸,恐惧得颤抖起来!
  灾祸果然马上就来了。
  “飕”一声,崔北海的身子突然如箭离弦也似射向这一丛杏花!
  人到剑到!七星绝命剑星雨飞击而下。
  一丛杏花立时被剑击碎!
  那一双吸血蛾是不是也被击碎?
  崔北海剑势一尽,人亦落下,剑雨击碎杏花落下!
  “铮”的剑入鞘,崔北海所有的动作完全停顿,木立在碎落的杏花中,一双眼铜铃般睁大,目光闪烁。
  杜笑天几乎同时凌空落下,落在崔北海身旁,道:“崔兄,如何?”
  崔北海目光霍地一转,盯着杜笑天,道:“方才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双吸血蛾?”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沉声道:“你有没有骗我?”
  杜笑天正色道:“我没有理由骗你,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北海忽然笑了起来。
  杜笑天给笑得一怔,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我实在开心。”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哦?”
  崔北海笑道:“如果又是我一个人看见,只怕我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但你也看见,而且这已是第二次的看见,证明事实是有吸血蛾这种东西存在,我也绝不相信这么巧,你我的脑袋都有毛病,又会这么巧,两次在一起,都一齐看见那种应该没有可能存在的东西。”
  杜笑天点头,道:“你我的脑袋应该都没有毛病……”
  崔北海突然截口问道:“我一剑击出之时,你可曾看见那一双吸血蛾从剑网中逃出?”
  杜笑天摇头,道:“不曾。”
  崔北海痛恨地道:“当时它们已是被剑网笼罩,可是剑网一开始收缩,它们便全身通透,魔鬼般消失!”
  杜笑天苦笑,目光落在地上。
  他只希望能够看见一双蛾尸,因为那就可以证明那双吸血蛾不过被那一剑击毙,崔北海不过一时眼花。
  一地的碎叶,一地的碎花。
  碎叶、碎花之中并没有蛾尸,连一小片蛾翅都没有。
  杜笑天一拂双袖,一地的花、叶齐飞。
  蛾尸也没有盖在花、叶之下。
  ──那双吸血蛾何处去了,莫非它们真的魔鬼般消失?
  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世间莫非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
  崔北海亦自叹息。
  杜笑天忽然问道:“你准备怎样?”
  崔北海道:“等死。”
  杜笑天一怔,道:“明天才是十五,你还有一天的时间。”
  崔北海道:“这一天之内你以为就能够想出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道:“最低限度你也可以尽这一天离开此地,或者找一个秘密的地方暂时躲藏起来,一切等过了十五再说。”
  崔北海道:“如果我要离开早就离开了。”
  杜笑天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不离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若真的是魔鬼的化身,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它们一样可以将我找到。”
  杜笑天又是一怔,崔北海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古老相传,妖魔鬼怪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杜笑天心念一动,道:“你大可走进佛门暂避一宵。”
  崔北海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有动过这念头?”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所有妖魔鬼怪对于佛门清静地,都不无避忌。”
  崔北海道:“我也知道这附近的佛门并不少。”
  杜笑天道:“难道你已试过这办法,已知道这办法完全无效?”
  崔北海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崔北海道:“这附近的佛门虽然多,还没有一处真正清静的佛门,也没有一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杜笑天并没反对崔北海这样说,他是这地方的捕头,这附近的佛门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崔北海所说的正是事实。
  他一声轻叹,道:“天下间其实又有几处真正清静的佛门,又有几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崔北海接道:“更何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我真的置身清静佛门,又有得道高僧一旁守护,蛾王也未必就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是以你索性就静候蛾王的出现?”
  崔北海点头,道:“我也实在想见它一面。”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好到时它能够化为人形,人一样说话,又容许我还有说话的余地。”
  杜笑天道:“你要问清楚它为什么选择你?”
  崔北海凄凉一笑,道:“只要能给我一个明白,我便将血奉献给蛾也甘心。”
  杜笑天沉默了下去。
  崔北海缓缓接着道:“我只求一个明白。”
  杜笑天不觉说话出口道:“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明白。”
  崔北海道:“这可就难了,我明白之际,也是我绝命之时,死人并不能够传话。”
  杜笑天笑道:“明天夜里我要寸步不离你左右,你明白我又怎会不明白?”
  崔北海断然拒绝说道:“这万万不能!”
  杜笑天道:“为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万万不能让朋友冒这个险。”
  杜笑天道:“这样说这个险我就非冒不可。”
  崔北海瞪着他。
  杜笑天接着道:“你将我当做朋友,我又岂能不将你当做朋友,眼看朋友有难竟袖手旁观,又岂是朋友之道。”
  崔北海突然问道:“你可知明天夜里与我一起不难亦成为群蛾攻击的对象?”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又问:“你可知道果真一如传说,群蛾亦可能将你的血吸干?”
  杜笑天又点头。
  崔北海道:“你既然都知,还是要冒险?”
  杜笑天一再点头。
  崔北海突然一拍杜笑天的肩膀,大笑,道:“好朋友,够朋友!”
  杜笑天道:“你这是答应我明天夜里追随你左右?”
  崔北海笑声突止,道:“我还是不答应。”他盯着杜笑天,接道:“如果我答应你,就是我不够朋友的了。”
  杜笑天摇头轻叹,道:“你这个人也未免太固执。”
  崔北海点头,道:“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
  杜笑天忽一笑,道:“不过我一定要来,你也没有办法。”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捕头?”
  杜笑天点头,道:“我有责任阻止凶杀的发生。”
  崔北海道:“凭我的地位,在我睡觉时候,大概总可以将你请出房门之外。”
  杜笑天笑道:“那明天晚上,我就守在房门之外好了。”
  崔北海道:“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主意?”
  杜笑天道:“没有。”
  崔北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只要群蛾出现的时候,你不冲入进来,房门之外应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杜笑天笑笑。
  崔北海接着道:“我却知道你没有这种耐性,就不用群蛾出现,只要房内稍有异动,你便会冲进去。”
  杜笑天笑道:“你什么时候清楚我的脾气?”
  崔北海没有回答,只问道:“明天你什么时候到来?”
  杜笑天道:“尽早。”
  崔北海道:“明天整天我都会留在书斋。”
  杜笑天说道:“书斋外的景色,也不错。”
  崔北海道:“月夜的景色更不错,只怕风露太冷。”
  杜笑天说道:“风露太冷,大可以加衣。”
  崔北海摇摇头,道:“你这个人原来比我还固执。”
  杜笑天一笑,转过话题道:“我仆仆风尘,怎么你全无表示?”
  崔北海道:“我本该设宴替你洗尘,只可惜我的心情实在太坏。”
  杜笑天道:“这么说,我现在岂非最好告辞?”
  崔北海也不挽留,面露歉意,道:“活得过明天,我必定与你狂醉三日。”
  杜笑天笑道:“到时可要搬出你家藏的陈年美酒。”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还有这样的机会,你以为我还会吝惜那些东西?”
  杜笑天看见崔北海那种表情,哪里还笑得出来,轻叹,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忧。”
  崔北海淡淡道:“我何尝担忧。”
  杜笑天道:“如此最好。”他说一声“告辞”。
  崔北海只是回以一声“不送”。
  他真的不送,甚至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夕阳已然在小楼外,短墙外。
  夜色虽未临,天色已逐渐昏暗,晚风凄冷。
  一阵风吹起了崔北海外罩长衫的下摆,也翻起了他脚旁的片片碎叶。
  叶上有血,浓血,血几乎只是一点,却闪闪生光。
  妖异的血光一闪即逝,叶一翻又落回原处。
  崔北海迎风转过半身,目送杜笑天走出了月洞门。
  他的脚步一移动,血光又闪现。
  这一次的血并不是在叶上,也不是只得一点。
  小小的一滩血,这些血到底是什么血?
  血出现在崔北海脚下,是不是就是崔北海他的血?
  如果是,又因何流血?
  血浓浆一样,仿佛透着一种难言的腥臭,血光妖异,周围的气氛也似乎变得妖异。
  崔北海的面容亦仿佛因此变得妖异起来。    ×      ×      ×      三月十五,黄昏前,烟雨迷茫,一到了黄昏,烟雨却就被晚风吹散。
  空月黄昏,晚日葱笼。
  这边太阳还未下沉,那边月亮便已升起。
  十五月圆,月圆如镜,残阳的光彩中,只见淡淡的一个轮廓。
  杜笑天突然发现这一轮淡月。
  “怎么这样早月亮就升起来了?”他猛打了好几个寒噤。
  这一轮淡月竟仿佛裹在森冷的寒冰之中,给人的是寒冷的感觉,妖异的感觉。
  他现在正在聚宝斋之内。
  崔北海早已吩咐下来,所以杜笑天一来,仆人就将他带往书斋,却只是带到书斋之前。
  这也是杜笑天的吩咐。
  那个仆人随即离开,因为崔北海还吩咐,杜笑天一到,任何人都不得再走进书斋。
  他显然不想牵连任何人。
  杜笑天明白崔北海的苦心。
  他却不止一个人到来,还带来了傅标、姚坤两个捕快,他们都是他的得力手下,都有一身本领。    ×      ×      ×      书斋的门紧紧地闭着,里头已燃起灯火,并不见人影。
  杜笑天目光落在门上,方在盘算好不好将门拍开,先跟崔北海打个招呼,顺便看看他现在怎么样,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来。
  崔北海双手左右抓着门上,并没有出来。
  杜笑天那落在门上的目光自然变了落在崔北海的脸上。
  他立时又打了一个寒噤。
  只不过一日不见,崔北海的脸上竟全无血色,青青白白的,就像天边那一轮淡月,清冷而妖异。
  他似乎在开门之前已知道杜笑天的到来,又似乎现在才知道,他的声音也很冷。
  杜笑天忙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一愕,道:“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怎么你这样问?”
  杜笑天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多么难看?”
  崔北海淡笑,道:“一夜不眠,复又整整一天不曾好好的休息,面色不免难看一点。”
  杜笑天道:“你在忙什么?”
  崔北海道:“将这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
  杜笑天忙道:“可否给我看一看?”
  崔北海道:“可以是可以,但不是现在。”
  杜笑天追问道:“不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才可以?”
  崔北海道:“在我死后。”
  杜笑天怔在那里。
  崔北海微喟,道:“我若是不死,这件事也就罢了,再不然,日后我亦会自己解决。”
  杜笑天脱口说道:“你若是死了又如何?”
  崔北海道:“那么你迟早总会找到我留下来的那份记录,只要那份记录在手,你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我死亡的真相。”
  杜笑天摇头,道:“你何不现在让我一看,那也许我们还能够来得及找出应变的办法,来得及挽救你的性命。”
  崔北海亦自摇头,道:“只有我死亡才有人相信我那份记录。”
  杜笑天瞠目,道:“怎么你竟是要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事情的真实。”
  崔北海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杜笑天怒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崔北海道:“这种恐怖的生活,无论谁都会活腻。”
  杜笑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北海一眼,道:“我看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崔北海道:“我倒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他凄然一笑,接下去道:“如果我是一个疯子,根本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也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感觉,无论恐怖抑是痛苦。”
  杜笑天又怔住。
  崔北海随即探手从怀中缓缓地抽出了一封信,道:“我还写了这封信。”
  杜笑天问道:“这封信,又是如何处置?”
  崔北海道:“准备交给你。”
  杜笑天诧声道:“给我的?”
  崔北海摇头,道:“不是给你的。”
  杜笑天道:“然则为什么交给我?”
  崔北海道:“因为我无暇外出,左右又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只有乘此机会交给你,由你替我送出去。”
  杜笑天道:“送去哪里?”
  崔北海道:“衙门。”
  杜笑天道:“给谁?”
  崔北海说道:“此地的太守──高天禄!”
  杜笑天大感诧异,忙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信?”
  崔北海道:“其实也不是一封信,是一份遗嘱。”
  杜笑天道:“遗嘱?”
  崔北海道:“我要请高太守替我处理一切身后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勉强笑道:“当然,我若能活到明天,这封信也就不必送出,你要交还我。”
  杜笑天道:“这是说,现在一定要由我保管的了。”
  崔北海道:“当然。”
  杜笑天忽笑道:“只怕群蛾去后,我也变成一具干尸,不能替你送出这封信,转而给人拿走了。”
  崔北海道:“就算你变成一具干尸,还有你两个手下。”
  杜笑天回顾一眼,道:“也许他们亦与我同一命运。”
  崔北海失笑,道:“你的心地原来也并不是怎样好。”
  杜笑天一声叹息,道:“连你的‘七星夺魄,一剑绝命’,也全无保命的把握,他们的两支短枪、一条铁索能比得上你那支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未必会找上他们,即使找上了,你们三人无一幸免,那封信也被毁去,亦不成问题。”
  杜笑天不明白。
  崔北海解释道:“因为我还写了一封与这封完全相同的信,与我那份记录放在一起,我们若全都死了,三日之后,它们也一样会交到高太守手中。”
  杜笑天更不明白了。
  崔北海又解释道:“三日之后我那朋友无论如何都应该赶到,以他的智能,应该可以将它们找出来,信封之上已留字送与何人,他应能替我办妥。”
  杜笑天道:“你倒也小心。”
  崔北海道:“如此地步,我怎能不小心?”
  杜笑天忽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崔北海道:“常护花?”
  “常护花?”一听到这个名字,杜笑天、傅标、姚坤三人的面色都一变。
  崔北海一瞟三人,道:“你们是不是不曾听说过我这个朋友?”
  杜笑天道:“不曾听说过你这个朋友的人大概还不多。”
  崔北海颔首,道:“他在江湖上的确名气很大,目下江湖用剑的高手若论名次,第一位我看亦是非他莫属的了。”
  杜笑天也有同感,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也没有看过他的剑法,但目下江湖,论名气之大,的确还没有人比得上他。”
  崔北海道:“你们恐怕怎也想不到我竟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杜笑天道:“我与你认识已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未觉崔北海神色有异,道:“据我所知你这个朋友是住在万花山庄。”
  崔北海点头。
  杜笑天又道:“万花山庄离这里并不太远。”
  崔北海道:“快马六天可到。”
  杜笑天问道:“你不是一开始就找他么?”
  崔北海道:“初七头上我才着崔义飞马将信息送去万花山庄。”
  杜笑天道:“崔义?”
  崔北海道:“对于他,你应该不会陌生。”
  杜笑天道:“我记得这个人。”
  崔北海道:“他一家世代都是侍候我崔家,我绝对相信他这个人,所以我才着他去找常护花。”
  杜笑天道:“你应该早些找他去,如此他现在应已在这里。”
  崔北海道:“没有必要我实在不想找他……”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下去:“因为我们其实已不是朋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没有进一步说明,目光又落在那封信上,道:“这封信已用火漆封口,而我亦不是一次两次给高太守送礼,每一次我都付有字条,他即使认不出我的字,两下对照亦不难分辨得出来。”
  杜笑天道:“你担心有人掉换或者篡改你的遗嘱。”
  崔北海道:“的确是如此担心,所以在信上我还盖上两个私印。”他勉强一笑,又道:“好像这样的一份遗嘱,应该不会出乱子的了。”
  杜笑天微喟,道:“你若是一个疯子又岂会设想得这么周到?”
  崔北海一声轻叹,并不说什么,一挥手,那封信脱手飞出。
  也不等杜笑天将信接下,他便反手将门关上。
  杜笑天接信在手,亦再无说话。
  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那封信之上,前前后后地仔细看了一遍。
  信的确密封。
  杜笑天小心将信放入怀中,左右瞟一眼两个手下,道:“那边有一个亭子,我们就守在亭里。”
  这时候,残阳的光影已几乎完全消失,天边那一轮月亮却仍然淡如清水。    ×      ×      ×      亭子在花木丛中,稀疏的花木并没有将亭子掩蔽,书斋那边并不难望见这边亭子,亭子这边亦不难望见那边书斋。
  亭中还有一张石台,几张石凳。
  杜笑天选了一张石凳,面向书斋坐下,心情不由地紧张起来。
  傅标、姚坤亦一旁坐下。
  姚坤随即道:“头儿,听姓崔的口气,似乎真的有吸血蛾那种东西。”
  杜笑天道:“事实就是有。”
  姚坤道:“头儿莫非也见过那种东西了?”
  杜笑天点头,道:“已见过两次。”
  姚坤追问道:“那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吸血?”
  杜笑天点头。
  姚坤变色道:“头儿如此肯定,莫非也曾被那些东西吸过血?”
  杜笑天再三点头,道:“不过那次只是一只吸血蛾,它刚开始吸血便被我甩开了。”
  姚坤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傅标一旁忍不住插口问道:“姓崔的怎会惹上那些东西?”
  杜笑天道:“我不知道。”
  傅标道:“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杜笑天道:“听他的话,他显然知道,就是不肯说,似乎有难言之隐。”他一顿,道:“不过即使他不说,在今天夜里,我们可能就有一个解答。”
  姚坤实时说道:“夜,看来已经开始了。”
  杜笑天应声望天,迷蒙的夜色果然已经开始降临人间。
  书斋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亦自相应逐渐明亮。
  院子却逐渐暗黑下去。
  花树之间并无灯火点缀,亭里虽然有凳桌,亦并无灯火。
  杜笑天三人逐渐陷入黑暗之中,三人已再无话说。    ×      ×      ×      夜渐深,月渐高渐明。
  书斋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亦渐见明亮,窗纸被灯光照得发白。
  他有时木立,有时频频地搓手,有时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崔北海的影子,杜笑天三人却已感觉到崔北海那份焦躁不安。
  他们不觉亦焦躁起来,吸血蛾何时方至?    ×      ×      ×      夜更深,月更高更明,也似更圆了。
  月色冰冷,洒下一地冷光,院子中淡雾迷离。
  雾也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时,月照下,就像寒冰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杜笑天三人仿佛已被冻僵,动也不一动,目光亦凝结,始终不离书斋的窗户。
  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更明亮,窗纸雪也似发白。
  崔北海的半截影子在窗纸之上,不动的影子。
  从这个影子看来,崔北海是坐在灯旁,焦躁也有宁静下来的时候。
  一更、二更、三更的更鼓已然敲响。
  月正在中天,镜一样的明月,完整无缺的明月。
  更鼓声再响,月突然碎裂!    ×      ×      ×      一片奇形怪状的云,突然飘来,就像是一只魔手,突然将明月撕裂了。
  云是殷红色,殷红得一如浓血。
  明月就像是浴在血中,血淋淋的明月!
  杜笑天抬眼望天,本是想看一看天色,却看到了一轮血淋淋的明月。
  他由心寒了出来,今夜的月、云怎么都这样怪?    ×      ×      ×      明月旋即完全消失在血云之中。
  也就在这时,崔北海那印在窗纸之上的人影突然暴起!
  一声恐怖的惊呼同时暴响!
  “吸血蛾!”
  这是崔北海的声音!吸血蛾到底来了!    ×      ×      ×      杜笑天的目光应声急转回书斋。
  “铮”一声拔剑声实时传来!
  声音在书斋之内响起,杜笑天三人在亭子那边也听得很清楚。
  夜也实在太静了。    ×      ×      ×      剑影与人影齐飞,书斋的灯光突然熄灭!
  整个书斋,刹那间完全被黑暗吞噬!
  刀出鞘,人几乎同时飞出亭外,急扑书斋!
  傅标、姚坤也够快,姚坤双臂一翻,撤下背插双枪,“呛啷”一声,傅标腰缠的铁索亦在手,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越亭而出,紧跟在杜笑天身后!
  杜笑天一个起落,落在书斋的门前,连随高呼一声:“崔兄!”
  没有回答,书斋内一片死寂,可怕的死寂!
  傅标、姚坤双双落在杜笑天左右。
  姚坤随问:“头儿,如何?”
  杜笑天喝道:“闯!”
  一个“闯”字出口,他的右脚就飞起,一脚踢在书斋的门上。
  “砰”一声门被踢开!
  杜笑天手中刀几乎同时挽了一个刀花,护住了全身上下。
  即使门一开,一群吸血蛾就从内里扑出,这一个刀花,亦已可以暂时将它们截下。
  出乎意料之外,并没有吸血蛾从内里扑出,一只都没有。
  门内是一片黑暗。
  杜笑天目光一闪,人“卜”地扑倒,伏地滚身,刀光随身滚动,连人带刀滚入黑暗之中!
  姚坤、傅标不用杜笑天吩咐,左右撞开了一扇窗户,一个双枪护身,一个铁索飞舞,紧随左右越窗窜入房内!
  黑暗刹时将三人吞没。
  也不过刹那间,“嚓”一声,黑暗中闪起了一团光芒。火折子发出来的光芒。
  杜笑天整个人都在这团光芒的笼罩之下,火折子也正就捏在他手里。
  他已站起来,左手高举火折子,右手握刀横护在胸前,一双眼放光般不住地闪动。
  傅标、姚坤亦左右剔亮了两个火折子。
  三个火折子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书斋。
  杜笑天看的分明,书斋内除了他、傅标、姚坤外,并没有第四个人。
  崔北海哪里去了?    ×      ×      ×      灯仍在桌子上,灯罩已分开两片,灯蕊也变成两截。
  崔北海先刺剑双飞??,那一剑显然就是劈在灯罩之上。
  那一剑劈在灯罩之上,当然有他的理由。
  他并非一个疯子──吸血蛾!
  当时他惊呼“吸血蛾”,莫非吸血蛾就出现在灯罩附近或者灯罩之上,是以他那一剑才会将灯罩劈开两片,连灯蕊都砍断?
  灯蕊仍可以点燃,杜笑天再将灯蕊燃起。
  灯光很快又遍照整个书斋,多了这盏灯,整个书斋顿时光如白昼。
  杜笑天看得更清楚,崔北海的确不在书斋之内。
  不见人,却见血,灯座旁一滩鲜血,灯光下闪闪生光。
  血色鲜明,血光妖异,是人血还是蛾血?
  蛾血无色,吸血蛾是否就例外?
  非蛾血那便是崔北海的血了。
  他的血留在桌上,他的人又在何处?
  杜笑天以指蘸血,以鼻轻嗅,喃喃自语道:“这该是人血。”
  他为捕十年,也不知多少盗贼落在他手中,那些盗贼当然不会全都束手就擒,这十年下来,正所谓出生入死,连他都难以记得曾经多少恶斗,那张刀早已遍染血腥,对于人血的气味他亦已熟悉得很。
  现在他仍不敢太肯定。
  他虽然见过吸血蛾,并没有见过吸血蛾的血。
  那些与一般迥异的吸血蛾在吸过人的血之后,也许就将人的血储在体内。
  也许在吸过人的血之后,那些吸血蛾的血亦因而转变成人血一样。
  也许那些吸血蛾体内的血液原来就是与人相同。
  杜笑天没有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的头脑太乱,目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他解决。
  无论是活人抑或死尸,他都得先将崔北海找出来。
  他将火折子放下,却将那盏灯拿在手里,整个人浴在明亮的灯光之中。
  人移动,灯光亦随着移动。
  他走遍整个书斋,搜遍整个书斋。
  傅标、姚坤当然绝不会袖手旁观,杜笑天搜过的地方他们都加以搜索。
  三个人这样搜索,崔北海纵然变了只有寸许高下,相信亦会被他们找出来。
  七尺高下的人又岂会变得只有寸许长短,这除非崔北海方才遇上了妖怪,否则他本身只怕就是一个妖怪了。
  他惊呼“吸血蛾”,若真的遇上了妖怪,应该就是一个吸血蛾妖!
  这难道并非传说,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存在?
  杜笑天再三搜索,门窗他都一一仔细地加以检查。
  书斋的门窗赫然都是在里面关上,他将门踢开,门闩就被他踢断,傅标、姚坤的穿窗而入,亦是窗户连窗撞碎。
  整个书斋简直就完全密封。
  崔北海即使背插双翼,也不能就此离开书斋,何况整个书斋都在杜笑天三人监视之下?
  他绝不会无故惊呼“吸血蛾”,显然是真的看见吸血蛾才那么惊呼。
  那一声惊呼的凄厉,恐怖得真使人魄动心离。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那一声叫喊,亦不难想象到刹那之间他的恐惧。
  他不是第一次遇上吸血蛾。
  如果那只是几只吸血蛾,他绝对没有理由如此惊慌。
  刹那之间,莫非在书斋之内,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吸血蛾,一齐袭击他?
  这若是事实,这么多吸血蛾如何能够逃过杜笑天三人的监视,如何能够进入书斋之内?
  看来就只有风才能从门窗的缝隙进入,那些吸血蛾纵然其薄如纸,那短短片刻,如何能够一入就是千万只?
  崔北海看见的吸血蛾到底又是什么吸血蛾?莫非那刹那之间,出现的就是群蛾之首蛾王?莫非蛾王样子的出现,比他前所看见的吸血蛾恐怖千倍万倍?
  由他的惊呼,到他的拔剑,到人剑齐飞,到灯光熄灭,到杜笑天的破门闯入,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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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斋成鬼域 侠少探迷宫
作者:黄鹰


      崔北海即使一剑击出,人就被群蛾扑杀,人就被群蛾抬起,又如何能够离开?
  短短这片刻,崔北海简直就像是化成烟霞,在书斋之内消失,在人间消失。
  这简直就是魔法,也只有魔法才能如此!
  ──天下间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掌灯木立,怔怔的瞪着桌上那滩鲜血,整个人,只觉得如同浸在冰水之中。
  他额上却有汗淌下。
  冷汗!    ×      ×      ×      三月十六。
  杜笑天继续搜索,搜索的范围却已扩展至整个聚宝斋。
  参与搜索的除了傅标、姚坤之外还有十个捕快。
  杜笑天严禁事情外传。
  在未经证实之前,他绝不想这种邪恶的传说在城中散播。
  他虽然严禁,这个传说还是迅速在城中散播开来。
  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杜笑天没有时间追究这件事,也不容任何人阻碍他们的搜索。
  整整的一天,他们搜遍整个聚宝斋,崔北海始终不见踪影。
  一个人即使死了,也应该留下一具尸体。
  莫非那些吸血蛾非独吸干了他的血,还吃掉他的尸体?    ×      ×      ×      三月十七,搜索的范围扩展至全城。
  不是杜笑天的意见,是太守高天禄的命令。
  高天禄也是崔北海的朋友。
  崔北海在这个地方,到底也是一个大财主,一个有相当身价的人。
  这一来,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也有不少人自动参加搜索。
  搜索并没有结果。    ×      ×      ×      三月十八,高太守命令再次搜索聚宝斋。
  这一次并不是杜笑天统领群捕,是杨迅。
  总捕头杨迅终于出动,亲自主持这一次搜索。
  杨迅一直认为自己远比杜笑天精明,比任何人都精明。
  杜笑天并不反对这种说法,杨迅在场的时候,他也很少有自己的意见。
  他不是好名的人,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如何说法。
  十年来,他只知尽忠职守。
  清晨的风如水般清冷,杨迅踏步走在前面,一身鲜明的官服迎风飞舞。
  他一步踏上门前石阶,随即一转身,双手“霍”一掠身上官服,目光旋即闪电一般射向身后众手下。
  好不威风的一个姿势。
  杜笑天看在眼内,实在有些佩服,虽然他也是一个官,而且已经当了十多年,到现在为止,仍然摆不出这种姿势,显不出这种官威。
  杨迅接着一声吆喝道:“谁与我进内通传?”
  杜笑天应声两步跨出。
  聚宝斋的门亦同时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从里面探头出来。
  杨迅的嗓子向来够大,那一声吆喝最少可以远传十丈。
  杜笑天这边还未与那个小厮说话,长街那边就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如急风疾吹帘前铁马,却远比风吹铁马动听得多。
  众人不由自主地偏头望去。
  两骑快马正从转角处窜出,疾风般奔来。
  铃声是来自第一骑。
  金铃紫马,淡紫色的长衫,雪白的披肩,黄金吞口紫皮鞘的宝剑,马上的骑士,年青英俊,简直就像是微服出游的王子。
  常护花!
  常护花终于赶来了。
  铃声一落,紫马在聚宝斋门前收住四蹄。
  常护花一掠披肩,“刷”地纵身下马,左手旋即将披肩卸下在手中。
  紧紧追随在后面的崔义相继亦滚鞍下马,本来笔直的身子早已然挺不起来。
  他的体力不比常护花,何况一连十二天,每一天都是大半天坐在马上赶路。
  马已换过两匹,他的腰脊还未跑断已经值得庆幸。
  他手牵缰绳,忙走到常护花身旁。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惊望着石阶上的杨迅。
  没有事发生,又岂会大清早捕快群集在门前,纵然不是聪明人,也应该看得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护花想问,杨迅已一翻眼,瞪着他,道:“来者何人?”
  他虽然在打官腔,语声并不凶。
  常护花的衣饰并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对于非出身普通人家的人,他向来都不愿开罪。
  常护花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杨迅自然一挺胸膛,道:“这地方的总捕头。”
  常护花道:“杨迅?”
  杨迅一怔,道:“你也认识我?”
  常护花道:“不认识,只是路上崔义与我提及。”
  杨迅“哦”一声,道:“你还未与我告上名来。”这个人无论说什么都大打官腔。
  常护花方待回答,崔义已一旁替他应声答道:“杨大人,这位是我家主人的朋友……”
  杨迅截口道:“叫什么名字?”与崔义说话,他的官腔更打得十足。
  常护花自己回答道:“常护花。”
  “常护花?”杨迅的语声充满惊讶,对于这个名字他显然并不陌生。
  杜笑天一旁实时上前两步,道:“原来是常兄,崔兄日前已跟我说过,你肯定会来。”
  常护花应声偏过半面,上下打量杜笑天一眼,道:“可是杜笑天杜兄?”
  杜笑天点头,道:“崔兄想必亦曾在你面前提过我。”
  常护花道:“听他说与你是很好的朋友。”
  杜笑天道:“说到交情还没有你与他的深厚,我与他认识不过这三两年之间的事情。”
  常护花道:“交情的深浅,并不在时日的长短,有些人一见倾心,有些人相识十年,始终是点头朋友。”
  杜笑天笑道:“你的说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不过他与你的交情无可否认是远比我与他的交情来得深厚。”
  常护花顺口道:“何以见得?”
  杜笑天道:“就现在这事来说,他始终不肯对我细说分明,却早已准备给你一个坦白,由你找出事实究竟。”
  常护花“哦”的一声,一面疑惑。
  他的确听不懂杜笑天的话。
  杜笑天接道:“至于你,一接到崔义送去的消息,就赶紧上路,飞马到这里,若不是交情深厚,又焉会如此。”
  常护花淡淡一笑,转过话题道:“你们大清早群集门前,莫非聚宝斋之内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杜笑天道:“不错。”
  崔义一旁忍不住插口问道:“是不是我家主人出了意外?”
  杜笑天尚未回答,杨迅那边突然反问道:“你怎知你家主人出了意外?”
  崔义一愕,道:“我只是推测。”
  杨迅冷笑,道:“你推测得准确。”
  崔义不由得面色一变,惊问道:“我家主人现在到底怎样了?”
  杨迅不答他,却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聚宝斋?”
  崔义道:“三月初七。”
  杨迅接问道:“哪里去?”
  崔义道:“奉主人之命,送一封信到万花山庄。”
  杨迅又问道:“给何人?”
  崔义转顾常护花,道:“万花山庄的庄主,也就是这位常爷。”
  杨迅道:“其间可有私自折回来?”
  崔义到现在才听出杨迅是将自己当做嫌疑犯看待,苦笑,道:“聚宝斋与万花山庄之间,来回最快也要十一二天。”
  杨迅道:“是么?”
  崔义道:“杨大人若是不相信小人的话,尽可以派人调查一下,小人前后落脚的客栈,还没有忘记,待会儿取过纸笔将那些客栈的名字写下来。”
  杨迅却挥手,道:“不必。”
  崔义道:“杨大人这是相信了。”
  杨迅道:“言之过早。”
  崔义叹了一口气,方待说什么,常护花已然道:“崔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笑天说道:“他已经失踪有两天多。”
  常护花一惊,道:“可是十五那天晚上的事情?”
  杜笑天道:“正是。”
  杨迅连忙接上口追问常护花道:“你何以知道事情发生在十五那天晚上?”
  常护花淡应道:“因为两天之前正就是十五,蛾王习惯在十五之夜,月圆之时才出现。”
  这句话出口,杨迅、杜笑天不约而同变了面色。
  杨迅迫视常护花,道:“你又怎知道蛾王当时曾经出现?”
  常护花道:“谁说我知道了?”
  杨迅道:“你不是说蛾王在十五之夜,月圆之时……”
  常护花截道:“我方才的说话之中还有‘习惯’两个字。”
  杨迅道:“蛾王的习惯你也知道?”
  常护花道:“我既已知道吸血蛾的传说,又岂会不知道蛾王这种习惯?”
  杜笑天颔首,道:“你何以肯定崔北海的失踪与吸血蛾这传说有关系?”
  常护花道:“我何尝说过‘肯定’两个字?”
  杨迅道:“你没有说过。”
  他转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两件事有关系?”
  杜笑天插口问道:“是不是崔兄给你的那封信之中,已经提及月初所发生的怪事?”
  常护花点头。
  杜笑天接问道:“他信上怎样说?”
  常护花道:“吸血蛾日夜窥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杜笑天点一点头,道:“所以你急急赶来?”
  常护花道:“看来我仍是来迟了。”
  杜笑天接着问道:“他还告诉你什么?”
  常护花道:“由初一到初六那六天所发生的事情他约略都有提及。”
  杨迅目光一闪,又要插口追问,杜笑天的说话却已接上:“初二那天我与他在湖畔遇上两只吸血蛾,我给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这件事,他是否也有提及?”
  “有。”常护花反问:“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杜笑天点头,道:“绝对假不了。”
  常护花动容道:“天下间竟然有吸血蛾那种东西?”
  杜笑天道:“本来就有的。”
  常护花道:“你说得好肯定。”
  杜笑天道:“这因为,我原籍就是潇湘。”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那种蛾就是潇湘山野林间的特产。”
  常护花道:“它们真的会吸血?”
  杜笑天轻声道:“这一点我还不敢太肯定。”
  常护花道:“从崔兄那封信看来,那种蛾,却非独会吸血,而且形态奇异而美丽。”
  杜笑天道:“形态奇异而美丽这句话倒是真的。”他一顿,又接道:“即使没有看见过这种东西,只听它们的几个名字,已可以想象。”
  常护花道:“它们有哪几个名字?”
  杜笑天道:“在潇湘,一般人都叫它们做吸血蛾,但也有叫它们做鬼面蛾、魔眼蛾、雀目蛾。”
  常护花忍不住问道:“这种蛾到底什么样子?”
  杜笑天道:“外形与一般蛾差不多,颜色却与众不同,通体青绿如碧玉,一双翅亦是碧玉一样。”
  常护花笑道:“碧玉晶莹而美丽,何恐怖之有?”
  杜笑天道:“这碧玉一样的蛾身蛾翅上却遍布血丝一样的纹理,在第二对翅之上更有一双鲜红如鲜血的眼状花纹,它的一双眼亦是鲜血般鲜红。”
  常护花这才明白,道:“怪不得有那些名称。”
  杜笑天转回话题道:“那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奇怪,太难以令人相信!”
  常护花道:“我也有同感,世间何来妖魔鬼怪,他的妻子又怎会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这种话出口,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杨迅失声道:“谁说他的妻子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杜笑天亦问道:“是不是他自己在那封信之上这样写?”
  常护花一愕,道:“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你似乎并非全都清楚。”
  杜笑天并不否认。
  常护花道:“你只是知道初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杜笑天道:“初一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他也曾对我提及,由初三那天开始我便奉命外出,回来时已经是三月十四的傍晚。”
  常护花道:“十四、十五两天你有没有见过他?”
  杜笑天道:“两天都有……”
  常护花截口问道:“见面的时候他可曾对你说?”
  杜笑天摇摇头,道:“问他,他都不肯说。”
  常护花道:“听方才你的说话,却好像全都清楚。”
  杜笑天面上微露歉意,道:“要不是如此,也套不出那番说话。”
  常护花不怒反笑,道:“你在六扇门多少年了?”
  杜笑天道:“十年多了。”
  常护花道:“难怪连我也不觉被你套出说话来,你平日套取犯人的口供,用的想必也是这一套。”
  杜笑天笑道:“不止这一套。”
  常护花道:“以后与你们这一行的人打交道,我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杜笑天随又问道:“崔兄在信上还告诉你什么?”
  常护花还未答话,杨迅那边已急不可待插口问道:“那封信还在不在?”
  常护花道:“在。”
  杨迅道:“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常护花道:“没有。”
  杨迅道:“你将它放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万花山庄。”
  杨迅道:“万花山庄什么地方?”
  常护花冷睨着他,道:“万花山庄我的书房中。”
  杨迅道:“我派手下去拿来。”
  常护花淡淡地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在万花山庄我的书房中取走任何东西。”
  杨迅愕在当场。
  常护花也不与他多说什么,转顾杜笑天,说道:“崔兄失踪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聚宝斋的书斋之内。”
  常护花道:“书斋之内当时可有其他人?”
  杜笑天道:“没有。”
  常护花道:“书斋之外呢?”
  杜笑天道:“有我与两个手下。”
  常护花道:“你们三人当时在书斋之外干什么?”
  杜笑天道:“我担心十五晚上他真的出事,所以一早带来两个手下,原是想助他应付一切。”
  常护花道:“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与他在一起?”
  杜笑天道:“因为他坚决拒绝。”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他不想朋友冒险。”
  常护花道:“所以你们三人就只等候在书斋之外?”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问道:“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杜笑天道:“我们三人当时守候在书斋外院中的那个亭子里头,监视着整个书斋,由初更到二更,由二更到三更,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可是一到了三更……”
  常护花脱口道:“怎样?”
  杜笑天道:“书斋之内传出他的一声惊呼。”
  常护花道:“你们听得出,是他的声音?”
  杜笑天点头,道:“当时他的影子也正印在窗纸之上,惊呼声一响,他人就长身暴起,剑同时呛啷出鞘!”
  常护花道:“他惊呼什么?”
  杜笑天道:“三个字──吸血蛾!”
  常护花问道:“他拔剑出鞘之后又如何?”
  杜笑天道:“人剑齐飞!”
  常护花道:“七星夺魄,一剑绝命,纵使他这三年以来没有再练剑,这一剑亦不是普通人所能抵挡。”
  杜笑天道:“可惜这一次他对付的不是人。”
  常护花急问道:“他一剑出手,又有什么事发生?”
  杜笑天道:“书斋的灯光突然熄灭,所有的声响亦在刹那之间完全静止,到我们三人破门闯入去之时,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就只是桌上被利器削成两片的那盏灯之旁,留下了一滩鲜血。”
  常护花道:“也许那是来敌的鲜血,他是将来敌击退,乘胜追出去了。”
  杜笑天道:“书斋所有的门窗都是在内关上,我们破门进入,是连门闩窗栓都撞断,他如何离开?”
  常护花皱眉,道:“你们没有弄错?”
  杜笑天说道:“我们已经一再检查清楚。”
  常护花没有作声,沉吟了起来。
  杜笑天轻叹一声,道:“除非那短短片刻,他便被吸血蛾连骨头都吃光或者在蛾王蛾精的魔法之下灰飞烟灭,不然他就是还有穿窗入壁的本领,否则他绝对没有可能离开书斋……”
  常护花突然道:“书斋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杜笑天还未来得及回答,崔义在旁边就抢着应道:“常爷请随小人来。”他随即赶步。
  看样子他比常护花还心急。
  常护花亦步亦趋。
  两人迅速从杨迅身旁走过,并没有理会杨迅,仿佛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内。
  杨迅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定眼看着他们,正想开声喝止,杜笑天已走到他身旁,道:“头儿,我们也该进去了。”
  杨迅应声回头,翻眼瞪着杜笑天,一副要骂人的样子。
  杜笑天鉴貌辨色,忙说道:“这个常护花名威江湖,武功、机智,据讲都不是寻常可比,有他从旁协助,事情必然容易解决得多。”
  杨迅冷笑,道:“没有他从旁协助,难道事情解决不了?”
  杜笑天道:“话不是这样说,有快捷方式可走就犯不着绕远路,头儿大概也想这件事早些解决。”
  杨迅道:“你焉知我走的就不是快捷方式?就不能将这件事早些解决。”
  杜笑天淡淡地说道:“我只知我们现在还留在这里,即使头儿你一眼便能够找出事情关键,就一步之差,包被他们抢先发现。”
  杨迅点头,道:“这才是道理。”
  他立即回头,一挥手,道:“儿郎们,还不随我进去。”
  一群捕快在杨迅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地直奔聚宝斋的书斋。
  当然没有人阻止,崔义、常护花的进入也一样。
  崔义是崔家的管家,崔北海不在,除了易竹君,便到他了,这些事他还可以作主。
  易竹君并没有现身,很可能到现在仍未有人将话传入去,她仍未知道这件事。    ×      ×      ×      东风满院,撩乱花飞,一行人穿过花径。
  杨迅忍不住又道:“我是这个地方的总捕头,管他名动江湖,未经我许可,根本就不能踏进案发现场半步,否则我随时可以用嫌疑犯的罪名将他拘控!”
  杜笑天笑笑,道:“应该是可以这样,只可惜崔家的人根本没有投案。”
  杨迅一怔。
  杜笑天接道:“我们现在与他并没有分别,同样是以崔北海的朋友的身份进来,并不是查案,只不过来探朋友。”一顿,他又道:“现在崔北海不在,女主人或者崔义这个管家若不是欢迎我们留下,莫说进入书斋,就在这里多待片刻,只怕也成问题,他们随时都有权将我们请出去。”
  杨迅道:“崔北海不是已经失踪?”
  杜笑天道:“他们说不是,我们又如何?”
  杨迅道:“那他们就得将崔北海这个主人请出来与我们见上一面。”
  杜笑天道:“他们若是说主人不想见客那又怎办?再不然,就说主人外出不在家也一样可以。”
  杨迅道:“你不是亲眼看见……”
  杜笑天道:“片面之词不足为凭,况且那件事是不是太难以令人置信?”
  杨迅道:“这么说……”
  杜笑天道:“除非崔家的人立即就投案,或者我们发现死尸,要不我们在这里,始终是客人身份。”
  杨迅嘟喃道:“这如何是好?”
  杜笑天道:“由得常护花。”
  杨迅道:“莫叫他沾了这份功劳,教我们面上无光。”
  杜笑天笑道:“他是一个江湖人,何功劳之有?”
  杨迅道:“这也是。”
  杜笑天又道:“即使是由他找出事实真相,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
  杨迅摸了摸须,又是那话:“这也是。”瞧他这表情,分明已有了主意。
  杜笑天看在眼内,道:“不过为了自己的颜面,我们这方面也得一尽心力,能够的话最好就是抢在他前头,先他将事情解决。”
  杨迅点头,道:“这个还用说?”他连随加快脚步。    ×      ×      ×      入了月洞门,绕过院中的亭子,一行终于来到书斋。
  杨迅、杜笑天双双放步直入。
  门仍在地上,碎裂的窗户亦是,一切都保持原状。
  杜笑天这个人做事实在非常小心。
  常护花也很小心,并没有移动任何东西,杨迅、杜笑天进入之时,他正负手站在那张桌子的前面,正望着桌子上那一滩血渍。
  血渍已发黑。
  崔义的目光却是在常护花脸上,人就在常护花的身旁。
  常护花双眉忽然一皱。
  崔义看见,忍不住就问道:“常爷,你看这可是人血?”
  常护花道:“我看就是了,不过旧血没有新血的容易分辨,这最好还是问杜捕头。”
  他不必回头,已知道杜笑天的进入。
  杜笑天道:“那该是人血,但我同样不能够肯定。”
  常护花道:“为什么不能够?”
  杜笑天苦笑,道:“因为我虽然见过吸血蛾,可没有见过吸血蛾的血,并不知道吸血蛾的血是不是人血一样!”
  常护花转问道:“事前你们没有看见吸血蛾?”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事后又有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走?”
  杜笑天又是摇头,道:“也没有,我们破门而入,一只吸血蛾都没看见。”
  常护花道:“他的人却就不见了?”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目光环扫,道:“当时的书斋莫非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杜笑天道:“一切我都尽可能保持原状。”
  常护花道:“这两日之间,你们想必已将这里彻底搜查清楚。”
  杜笑天道:“已经够彻底了。”
  他四顾,又道:“这书斋有多大地方,便将整个聚宝斋来一次彻底搜查,也不用一天的时间。”
  常护花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已将整个聚宝斋,彻底搜查过了。”
  杜笑天点点头,道:“昨天我们搜索的范围已经扩展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常护花道:“可有发现?”
  杜笑天道:“没有,他就像一缕烟、一蓬灰,烟灭、灰飞,已经不存在人间。”
  常护花双眉紧锁,缓缓在室中踱起步来,他踱着,忽然喃喃自语地道:“密封的书斋,不过短短的片刻,那么大的一个人,竟然在里头完全消失,简直就像是魔法。”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他,道:“你也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
  常护花淡淡应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然则,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常护花没有作声,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他脚步不停,靠着墙壁踱了个方转。
  杜笑天的目光跟着他转动,忽然道:“有件事我几乎忘记了告诉你。”
  常护花脚步一顿,道:“什么事?”
  杜笑天道:“十五那天晚上,我与两个手下方到书斋门外,他就开门出来,与我说话。”
  常护花忙道:“他如何说话?”
  杜笑天道:“他告诉我已经派了崔义去万花山庄请你,你就会到来。”
  常护花道:“还有什么?”
  杜笑天道:“他又说已做了一份详细的记录将那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连同一封信放在一起。”
  常护花道:“放在哪里?”
  杜笑天道:“这他没有说,他只说以你的智慧,应该可以将它们找出来。”
  常护花不由苦笑。
  杜笑天接道:“找到那份记录,据讲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常护花皱眉,道:“这么说简直就是自知必死,明知道生命危险,怎么他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夜?”
  杜笑天道:“这是因为他认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样。”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他似乎已经肯定那些吸血蛾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古人相传,妖魔鬼怪岂非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常护花不由亦叹气,道:“据我们所知,他这个人向来亦是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
  他张目四顾,接又喃喃自语道:“聚宝斋也不算一个小地方,要找一封信和一份记录,又谈何容易?”
  杜笑天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他开门与我说话之前,方将那信封与那份记录写好,之后他并没有踏出书斋半步,信与记录应该就留在书斋之内。”
  常护花道:“这就简单得多了。”
  杜笑天道:“我看就并不简单。”
  常护花道:“你们是不是曾经在这里花过一番心机,却并无发现?”
  杜笑天默认。
  常护花接口道:“你们之中可有懂得机关的人?”
  杜笑天摇头。
  常护花又问道:“玄机子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杜笑天道:“你说的可是被称为一代巧匠的那一个玄机子?”
  常护花道:“就是那一个。”
  杜笑天道:“那一个玄机子与他有何关系?”
  常护花道:“他正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
  杜笑天一怔,道:“倒没有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旋即笑了起来,道:“即使他懂得机关,将那些东西放在机关内,我们那样子搜索,就算那机关设计如何巧妙,亦应已被我们找出来。”
  常护花笑道:“是么?”
  他目光旋即一落,道:“这地面可曾找过?”
  杜笑天道:“只差没将地面倒转。”
  “屋顶?”
  “也已搜遍。”
  “墙壁方面有没有问题?”
  “没有。”
  杜笑天环顾周围,道:“这里每一件东西我们都已一再细心检查,若是有机关,装置在什么地方?”
  “任何地方都可以。”
  “哦?”
  杜笑天一脸怀疑之色。
  常护花忽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你才想到这地方可能装置了机关?”
  杜笑天道:“此前我已考虑到这种可能,只是并不是肯定。”
  常护花道:“是以此前的搜查,有很多地方你都可能因此疏忽过去,玄机子秘传的机关也不是容易发现得到的。”
  杜笑天道:“怎么你如此肯定这里装置了机关?”
  常护花道:“他的说话中,已经在暗示。”
  杜笑天道:“你可是已发现了?”
  常护花摇头作答,又举起脚步。
  这一次,他的脚步移动的更加缓慢,目光却变得凌厉非常。
  他走走停停,在室中踱了一圈,竟一直走出门外。
  杜笑天、崔义急追在他身后,杨迅一旁看在眼内,不由自主地亦跟了出去。
  院中阳光已普照,花树间的雾气仍未尽散。
  常护花门外转过身子,倒退出三丈,已来到那座亭子之前,其间距离两尺都不到。
  他却似背后长着眼晴,立时收住了脚步,就站在那里。
  杜笑天连忙上前,道:“当夜我们也就站在这个亭子里头监视那边书斋。”
  常护花漫应道:“这个位置,实在不错,惟一不好就是望不到书斋后面。”
  杜笑天道:“幸好书斋后面的墙壁并无窗户。”
  常护花道:“最好也没有暗门。”
  杜笑天一怔,道:“暗门?”
  常护花却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回书斋那边。
  杜笑天、杨迅二人步步相随,竟好像变了常护花的两个跟班。
  常护花并没有进入书斋,绕着书斋一路走过去。
  书斋的周围花径纵横,花开似锦。
  三月虽已过了大半,毕竟花开季节,早开的几种花尽管已开始凋零,不少花才开始开放。
  常护花却无心欣赏,只是在书斋后面停留了片刻。
  书斋后面有一朵蔷薇,几棵芭蕉。
  风吹绽芭蕉两叉,露滴湿蔷薇一架。
  书斋正对着东方,初升的旭日还照不到书斋后面。
  露珠既未被蒸发,雾气更浓重。
  蔷薇欲放未放的花,颤抖在风中、雾中,美丽而凄凉。
  常护花的目光却是落在蔷薇花后的墙上,蔷薇架下的地上。
  停留了片刻,他便又举步,绕过书斋的另一面,再一折,又回到书斋门前。
  他的脸上已有了笑容,脚步也变得轻快,仿佛绕着书斋走了这一圈,已有所发现。
  杜笑天跟在常护花身后,当然看不见常护花面上的笑容,却立即发觉常护花脚步的轻快。
  他脚步随即加快,走到常护花身旁,道:“常兄,是不是已有所发现?”
  常护花点点头,脚步不停直入书斋。
  杨迅在后面听得清楚,看得分明,脚步立时也快了,入门的时候,已抢在杜笑天的前面。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前行,一直行到向门那面墙壁之前三尺才将脚步停下,目光也就落在那面墙壁之上。
  那面墙壁之上挂满了书画,还钉嵌着两幅老大的木刻。
  两幅木刻,一样大小,都是半丈左右宽阔,一丈上下长短,分别钉嵌在墙壁的左右。
  左面的一幅刻的是一个千手观音,右面的一幅刻的是一个弥勒佛。
  刻工也算精细,却并不像出自名家,也并不调和。
  常护花左看看,右看看,又露出了笑容。
  杨迅来到常护花身旁,冷眼瞟着常护花,那笑容自然看在眼中,实时道:“我看这面墙壁大有问题。”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来,道:“你也看出来了?”
  杨迅摸摸胡子,没有回答。
  常护花接问道:“依你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就在这面墙壁之上。”
  常护花淡淡一笑,不再问下去。
  杨迅的表情虽然像亦看出来,那一问答,却分明除了那墙壁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杜笑天随即上前,道:“常兄到底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的目光又回到墙壁之上,道:“也就是这面墙壁。”
  杜笑天的目光早已在墙壁之上,他一再打量,还是摇头,道:“这面墙壁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常护花道:“表面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不妥,内里显然真的大有问题。”
  杜笑天道:“这墙壁之上莫非隐藏着一个暗洞。”
  常护花说道:“也许是一个暗洞,但亦有可能隐藏着一扇暗门,连接墙后的暗室。”
  杜笑天一怔,道:“墙后的暗室?”
  常护花道:“墙后就算真的藏着一个暗室,也并不值得奇怪。”
  杜笑天大笑道:“墙后只有几棵芭蕉,一架蔷薇。”
  常护花忽问道:“你以为这面墙壁有多厚?”
  杜笑天道:“即使厚是两尺,中空的地方只得一尺,一尺宽阔的地方,人根本难以立足,这难道也可以叫做暗室?”
  常护花道:“四五尺宽阔又可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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