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吸血蛾》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六章 孤身陷险境 独力抗魔王
作者:黄鹰


      杜笑天随口道:“这么早,你就睡觉了。”
  史双河笑道:“早睡身体好。”
  杜笑天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自己的身体?”
  史双河道:“不是现在。”
  杜笑天道:“何以你不睡。”
  史双河道:“睡不着怎样睡?”
  杜笑天道:“你有什么心事?”
  史双河道:“什么心事也没有。”
  杜笑天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睡不着?”
  史双河道:“我那些宝贝吵得实在太厉害。”
  杜笑天道:“你是说那些吸血蛾?”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追问道:“是你的宝贝,还是郭璞的宝贝?”
  史双河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说话?”
  杜笑天闭上嘴巴。他听得非常清楚。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才是吸血蛾的主人了。”
  杜笑天茫然点头,忽说道:“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可以。”
  杜笑天却沉默了下去,亦不知从哪里问起好。
  史双河给他提示,道:“你是否已经知道我那些宝贝为什么吵得那么厉害?”
  杜笑天道:“为什么?”
  史双河却回问道:“依你看,一个人大多数在什么时候脾气最不好,最没有耐性,吵得最厉害?”
  杜笑天道:“肚子饿的时候。”
  史双河道:“蛾也是一样。”
  杜笑天道:“你忘记了给他们补充食物。”
  史双河道:“这几天我实在太忙。”
  杜笑天道:“忙着干什么?”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等一会才问我?”
  杜笑天道:“为什么要等一会?”
  史双河道:“我方才要说的还没有说完。”
  杜笑天叹一口气,转回话题道:“你那些宝贝的耐性其实也不错的了。”
  史双河道:“哦。”
  杜笑天道:“换转是我,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吵闹。”
  史双河道:“它们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吵闹,只不过这几天我都是昼伏夜出,回来的时候都是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杜笑天道:“今天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只是今天例外。”
  杜笑天道:“所以你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它们食物。”
  史双河道:“其实我早已在地牢之内存放了足够的食物,只不过几天下来,变得不新鲜罢了。”
  杜笑天奇怪地道:“它们也会择饮择食?”
  史双河道:“与人一样。”
  杜笑天摇摇头,道:“这种东西实在奇怪。”
  他随即问史双河:“它们的食物难道就是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竹篮之上,道:“我本来打算采满这个竹篮。”
  杜笑天这才留意到那个竹篮的花叶,不过半满,信口问道:“为什么你不采满它?”
  史双河道:“因为我正在采摘花叶时候,突然有只吸血蛾飞来。”
  杜笑天道:“这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道:“你知道的了,它们本是潇湘山林的野生动物,生命力极强,与其它蛾类迥异,不大畏阳光,大白天一样到处飞翔,即使被关起来,只要还有飞翔的余地,每天也总要飞翔相当时候,非到疲倦不肯罢休。”他一顿,又说道:“它们虽然是野生动物,经过我长时间的训练,已懂得服从我的命令,是以地牢的门户尽管大开,如果没有突然的事物惊动它们,绝不会飞出外间。”
  杜笑天道:“是么?”
  史双河道:“是以我立即知道有人偷进地牢。”
  杜笑天道:“你怎知道一定是人,不是老鼠。”
  史双河道:“地牢的入口我放置了一种蛇鼠辟易的药物。”
  杜笑天道:“蛇鼠辟易的药物对其它的动物未必有效。”
  史双河没有否认。
  杜笑天道:“闯进地牢的也许只是一只猫,一条狗。”
  史双河道:“我这里并没有养着这两种动物。”
  杜笑天道:“附近的人家一定有。”
  史双河道:“当然有,没有猫狗怎算得是乡村地方?”
  他忽然一笑,道:“纵然真的是猫狗偷进去,我也要回来一看才放心。”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
  史双河笑着,又道:“不回来一看,又怎能知道偷进的是狗还是人?”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由始至终我都非常小心,完全没有意思惊动它们,也根本不打算惊动它们。”
  史双河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小心。”
  杜笑天说道:“它们的胆子却未免太小,我不过伸手准备去蘸一点桌子上那些鲜血般的液体是什么东西,谁知道就吓了它们一跳,竟然还有些一口气逃出牢外。”
  史双河道:“难道你起初没有看见它们伏在桌面上?”
  杜笑天道:“没有。”
  史双河道:“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
  杜笑天道:“它们的颜色与那张桌子的颜色却实在太相似。”
  史双河道:“在潇湘的山林间,它们原就喜欢停留在与它们同样颜色的东西之上,因为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敌人的侵犯,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存在,借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它们口中的牙齿、吸管是不是厉害的武器?”
  史双河又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他笑道:“你以为它们真的能够噬肉吸血?”
  杜笑天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只笑不答,转问道:“你突然走来这里干什么?”
  杜笑天道:“侦查你的秘密。”
  史双河道:“我的秘密?”
  杜笑天点头,道:“也就是吸血蛾的秘密!”
  史双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与那些吸血蛾有关系?”
  杜笑天道:“早已开始。”
  史双河道:“早到什么时候?”
  杜笑天道:“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已经对你生疑。”
  史双河惊讶地道:“莫非我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杜笑天点头。
  史双河追问道:“是什么破绽?”
  杜笑天回答不出来。
  史双河望着他,忽然摇头叹息起来。
  杜笑天看见奇怪,诧声问道:“什么事情这样感慨?”
  史双河叹息道:“你本来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狡猾?”
  杜笑天佯作一怔。
  史双河的目光凝结在杜笑天的面上,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并无其事。”
  杜笑天仿佛听不懂史双河的说话。
  史双河接道:“只可惜你的表情虽然十足,说谎的本领还未到家。”
  杜笑天仍然怔在那里。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一个真正懂得说谎的人,先必骗倒自己才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不倒的谎话,又怎样能骗倒别人?”他好像担心杜笑天不明白,随即解释道:“这个意思其实是,出口的话自己第一个必须先相信,说起来似乎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并非口说相信就可以,那些说话必须能够将自己说服。”
  杜笑天道:“自己的话自己相信,别人不相信也有关系?”
  史双河道:“大有关系。”
  杜笑天道:“我自己相信不相信,只有我自己清楚,除非说了出来,否则,谁知道?”
  史双河忽问道:“你有没有朋友?”
  杜笑天道:“有,有很多。”
  史双河又问道:“知己朋友?”
  杜笑天道:“也有。”
  史双河道:“你是否说谎,他们是否能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
  杜笑天道:“也许能够。”他随即又一笑,道:“你却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史双河道:“方才你那番说话不必知己朋友,即使普通朋友也可以听得出来你是在说谎。”
  杜笑天一怔,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你性子怎样,对你只要稍为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不难知道。”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一开始便已有所发现,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调查?”
  杜笑天没有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双河数遍,突然这样说道:“你我以前并不是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史双河没有作声。
  杜笑天道:“我的性子怎样你却如此的清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史双河道:“奇怪的事情,岂只这一件。”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我还知道你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也只是一个到来。”
  杜笑天心头一凛,神色仍能够保持镇定,淡笑,道:“不错,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是么?”
  杜笑天道:“明知一踏入这里,不难不招致杀身之祸,以我这样小心的人,又岂会不有所防备?”
  史双河忽地一笑,道:“纵然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这句话说完,史双河的脚步就开始移动了,一步,两步……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惊心。
  两步跨出,史双河突然又停下来。
  在他后面那扇地牢的门户实时关闭!毫无声息地自动关闭!
  门后也是被漆成墙壁一样。
  整个地牢变成一片天空,深蓝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样的壁灯仿佛又明亮了几分。
  两人就像是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      ×      ×      冷月凄迷,如此深夜地牢却并不静寂。
  一大群吸血蛾仍绕着明月一样的壁灯飞舞,“霎霎”的扑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血红的蛾眼,碧绿的蛾翅,灯光下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幽芒,就像是闪烁在天上的群星。
  星光又怎会是这样两种颜色?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不像人间所有。
  杜笑天只觉得就像是置身魔界。
  ──这个史双河难道就是来自魔界的魔人?
  杜笑天想着不觉由心寒了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的手已经紧握在刀柄上,一双眼鸽蛋一样瞪大,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的一双眼都是在瞪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眼本来满布红丝,苍白的月色之下,却完全不觉,整个眼球仿佛都通透。
  这双眼并不像人的眼。
  一声叹息突然从他的齿缝漏出。
  飘忽的轻叹,亦仿佛来自幽冥。
  他叹息着,道:“什么地方你不去,怎么偏偏要走来这个地方?”
  杜笑天苦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史双河叹息,又道:“本来我完全没有杀害你的意思,但是现在给你发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除了灭口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杜笑天亦白叹息,道:“我也想不出,否则我定会告诉你。”
  史双河微微笑道:“你这是赞成我杀害你的了。”
  杜笑天道:“难道我说不赞成,你就不会杀害我?”
  史双河道:“怎么不会?”
  杜笑天淡然一笑,转问道:“对于我的性情你那么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一样清楚?”
  史双河道:“一样清楚。”
  杜笑天再问道:“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史双河想也不想立即道:“十二分把握!”
  杜笑天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凭什么如此肯定……”
  史双河淡淡一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史双河,道:“我的武功怎样,你真的如此清楚?”
  史双河道:“现在你可以不相信。”
  杜笑天道:“你我以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利害冲突。因我是一个捕快,崔北海这件案一定会落在我的手上,但你也没有理由,一开始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准备对付我。”
  史双河道:“如果我们以前真的并不相识,这的确没有理由。”
  杜笑天试探问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道:“不是。”
  杜笑天沉吟着说道:“我实在全无印象。”
  史双河说道:“很快,你就知道的了。”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鬼神据讲都能够知道过去和未来。”
  杜笑天这才明白,淡笑,道:“我这个人并不坏,死在我刀下的也全都是坏人,所以死后入地狱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双河道:“我只是送你上路,至于你此去碧落还是黄泉与我可没有关系。”
  杜笑天微微笑道:“这个我明白。”
  杜笑天笑着,又道:“你怎会及时现身,已经解释得非常详细,我也非常明白了。”
  史双河说道:“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现在大概可以请你解答其他的问题。”
  史双河却道:“不可以。”
  杜笑天又是一怔。
  史双河道:“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想到先从哪里问起。”
  杜笑天点头,正准备开口,史双河的话已经出口道:“只可惜现在我根本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杜笑天脱口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不明白。
  史双河接着道:“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
  杜笑天还不明白。
  史双河道:“现在我突然想起,实在没有道理跟你说那么多的话。”
  杜笑天不由又问:“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你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
  杜笑天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终于落下,接道:“跟你说话根本已经全无意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听你的说话,今夜我必然九死一生……”
  史双河立即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九生一生到底还有一线生机,我却是认为一线生机都没有。”
  杜笑天道:“这你更就非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
  史双河道:“怎么?”
  杜笑天叹息,道:“否则我死不瞑目,你如何过意得去?”
  史双河道:“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这件事实在太复杂。”
  杜笑天道:“这个无妨,你尽可以慢慢解说,反正我已然在你的掌握中,时间充足。”
  史双河道:“我的耐心却是有限。”
  杜笑天道:“如此可以扼要……”
  史双河又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这当然可以,但要我大伤脑筋。”
  杜笑天道:“我知道你脑筋灵活,口齿灵活。”
  史双河道:“现在,我并不想再伤脑筋。”
  他笑笑,道:“在我大伤脑筋,大费唇舌之余,你不难有可乘之机。”
  杜笑天道:“你放心,我答应,在你未将话说完之前,纵然有很好的机会,我也绝不会发难。”
  史双河又笑。
  杜笑天连忙又道:“我这个人的信用向来都很好。”
  史双河道:“这一点我知道。”
  杜笑天道:“这你还不放心?”
  史双河道:“我放心,只是……”
  杜笑天急问道:“只是什么?”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冒这个险?”
  杜笑天叹息,道:“难道你真的要我死难瞑目?”
  史双河笑道:“为安全设想,对不起也只好如此了。”
  杜笑天只有叹息。
  史双河又道:“何况反正是一个死人,瞑目不瞑目又有什么分别?”
  杜笑天道:“就不怕我因此阴魂不散,化成魔鬼,向你索命!”他说得煞有介事。
  史双河反而又笑起来了,道:“你以为人世间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
  杜笑天反问道:“你肯定没有?”
  史双河立即摇头,道:“不能够。”
  他的语声随即就起了变化,阴森而恐怖。他冷峻道:“我倒希望,真的有这种东西。”
  杜笑天愕然。
  史双河接道:“因为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妖魔鬼怪,难得有这个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
  杜笑天苦笑。
  史双河还有话说道:“如果你死后真的化为厉鬼,最好第一个就来找我。”
  杜笑天只有苦笑。
  史双河再说一声:“请!”这是请杜笑天出手。
  杜笑天应声拔刀出鞘!
  他的人仍站立在那块石头一样的桌子之前。
  明月一样的壁灯正嵌在桌子之上,惨白的刀锋映着“月光”,闪着耀目的寒芒。
  “霎霎霎”,几只吸血蛾立时飞投在刀身之上。
  碧绿的蛾翅在刀身之上展开血红的蛾眼,仿佛都在瞪着杜笑天。
  杜笑天握刀的手不自由主颤抖起来。
  其它的吸血蛾相继扑下。
  整个刀立时碧绿,碧绿之中却闪动着血红的光芒。
  这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兵刃!这简直就是一柄蛾刀!
  杜笑天不觉由心寒了出来。
  他突然大喝一声,劲透右腕,迎空虚砍几刀!
  喝声霹雳一样,就连杜笑天自已也给这一声吓了一跳。
  地牢四下密封,这一声大喝,实在惊人!
  喝声未落,四壁已然激荡起阵阵的回声,刀风同时呼啸激荡!
  伏在刀身之上的吸血蛾完全惊飞。
  其它的吸血蛾亦被惊动,四下狂舞!
  杜笑天随即收刀,刀锋上赫然鲜血点滴!
  那四刀乱砍,已经有好几只吸血蛾浴血在刀锋之下,蛾血已经溅上了刀锋!
  血红的蛾血!
  蛾血在“月色”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飘浮着妖异的恶臭!
  刀锋上虽然已经一只蛾都没有,杜笑天仍在颤抖。
  刹那之间,情景又是何等恐怖,若是换上胆子比较衰弱的人,只怕已经被吓得昏倒。
  杜笑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史双河。他是怕史双河乘机偷袭,那无疑也是一个机会。
  史双河似乎不懂得利用机会,也许他成竹在胸,根本不将杜笑天放在眼内,也许他早已看出杜笑天已经在防备。
  他只是站在那里。
  一直到杜笑天收住刀势,他才笑一笑,道:“你的武功还是那样子。”
  杜笑天没有作声。
  史双河笑容一敛,猛一声暴喝,手一挥,提在手中的那个竹篮就向杜笑天迎面飞去!
  杜笑天手急眼快,手中刀再次劈出!
  “刷”一声,整个竹篮齐中分成了两片。
  盛在竹篮之中的花叶漫天飞扬,纷纷向杜笑天迎头落下!
  一时间满室花香!
  竹篮一飞出史双河的手,群蛾就齐飞,连静伏一旁的蛾也都飞了起来。
  蛾群全都是追着那个竹篮飞去。
  花叶一飞扬,群蛾的去势更加急劲。
  那种花对蛾群来说,显然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史双河似乎真的没有说谎,那种花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物。
  花叶落在杜笑天身上,蛾群亦因而纷纷扑向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没有再次出刀,只是身子往后一缩。
  因为史双河那只手一挥,掷出了竹篮,脚步已开始移动!
  后面就是石头一样的那张桌子,杜笑天那个身子一缩不过半尺,后背已挨上了桌沿。
  他正要旁移,蛾群已追着漫天降下的花叶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杜笑天没有理会。
  史双河已经踏前三步!
  在杜笑天一刀将那个竹篮劈成两片,花叶漫天飞扬的时候,无疑又是他出击的一个好机会。
  因为漫天飞扬的花叶已足够扰乱杜笑天的视觉,他却仍没有利用这个机会采取行动。
  现在他甚至又再停下脚步。
  这个人的举止也实在奇怪。
  是不是他又看出杜笑天在他大喝一声,将那个竹篮掷出之际,已经在准备应付他的突击?    ×      ×      ×      这片刻之间,最少有二三十只吸血蛾伏上了杜笑天的衣帽,甚至还有一只伏上了杜笑天的耳尖。
  杜笑天居然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停留在史双河的面上。
  虽然史双河已经收住脚步,他仍然小心看他。他已经发觉史双河的眼瞳之中杀机大露!    ×      ×      ×      夜无疑已深,客栈外面是否仍然下着雨?外面的天色又是如何?
  纵然外面的天色泼墨一样,又大雨倾盆,如果由得他选择,杜笑天也宁可留在外面,最低限度,他可以远走高飞。
  现在这地牢,即使他背插双翼,也飞不出去,要离开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史双河!
  只不知他是否有这种本领。    ×      ×      ×      夜空蓝如水,没有一片儿云彩。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央,月光却是雾一样。
  如此月夜,又是何等美丽。
  只可惜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明月也并不是真正的明月。
  人为的夜空,人为的明月,纵然再相似,也不如真正的天然的美丽。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凝结,那种妖异的恶臭非独令人心胸发闷,更几乎令人窒息。
  杜笑天仍然支持得住,手中刀始终紧握。
  他尽量稳定自已的情绪,一双眼睛死盯着史双河,丝毫不松。
  史双河同样盯紧杜笑天,眼瞳的杀机越来越强烈。
  他双手已经开始移动,左一扫、右一拂双袖。每一个动作都是异常缓慢。
  杜笑天握刀更紧。
  史双河那么一扫一拂双袖,无疑就是表示准备出手了。
  他却没有立即出手,还等什么?
  杜笑天正在奇怪,左耳突然针刺一样的一痛!
  他这才想起左耳尖之上停伏着一只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是不是已经吐出口中的吸管,刺破那里的皮肤,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又生出了那种体内的血液被吮吸出去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连忙一抬手扫向左耳,那只吸血蛾“拍”地被他扫下。
  “铮”一声轻响实时传来!
  史双河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支剑,“铮”的那一声,正是剑出鞘之声!    ×      ×      ×      剑长足三尺,是一支软剑,宽阔才不过两指的剑身匹练也似,在“月光”下闪闪生辉。
  剑是从史双河的腰间抽出来,他的手一抖,抖得笔般直。
  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他的头几乎同时又一痛。
  另外一只吸血蛾已爬上他的后颈,嘴里吐出的吸管,刺入了他后颈的肌肉。
  这一次杜笑天没有去理会。
  史双河的兵器已经在手,他怎敢再分心!    ×      ×      ×      兵器已经在手,史双河仍然不出手。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准备杀我?”
  史双河以指弹剑,道:“我决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
  杜笑天道:“怎么你还不出手?”
  史双河道:“因为我在等你出手。”
  杜笑天道:“我也是在等你出手。”
  史双河道:“你我这样客气下去,这场架如何打得成?”
  杜笑天道:“所以我认为你最好就快出手!”
  史双河道:“恭敬不如从命!”他随即一声轻叱!
  轻叱声未落,人剑已飞出,箭一样射向杜笑天!
  这一剑并不复杂,剑势却实在迅速!
  剑上的力道显然也不小,剑身始终笔般直,刺破了空气,“哧”的迸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剑锋距离尚远,剑气已经迫入眉睫!
  杜笑天到底也是一个识货之人,一听这破空所响,再看来势,就知道厉害!
  他大叫一声:“好剑!”一个身子突然矮了半截!
  “噗”的整个人伏倒地上,肩、肘、腕、腰、膝一齐用力伏地挺身,疾向史双河下盘滚去!
  刀亦随着他的滚动滚出了一身刀轮,削向史双河的双脚!这是地趟刀法的其中一式!
  他本来就精通地趟刀法!
  这一滚之间,他最少砍出了十六刀。
  刀刀落空,没有一刀砍中史双河的双脚。
  刀轮方滚到,史双河的背后就像是突然长出一双翅膀,整个身子平空疾向上飞了起来。
  他的背后当然不会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只不过他的轻功实在不错,一吸气,平空就升高了尺把两尺高。
  这已经足够。
  杜笑天那一个刀轮,就因为突然多出了尺把两尺高的距离而从史双河脚下滚过!
  两个人身形上下这一样交错,位置便互易!
  史双河凌空落下,脚尖一沾地,反从左腋下刺出一剑!
  剑尖一刺出,他的身子已经转回去,简直就像是旋转中的碟子!
  这个碟子却只是一转,又向着一点前去,一剑之后又一剑,再一剑!
  连接三剑都落空!
  杜笑天并非与他一样,根本没有站起来!刀轮虽则滚空,刀势仍然继续。
  他继续向前滚去,飞快地滚到地牢那扇门户之前。
  那扇门本来亦漆蓝,一关上就和墙壁合成一片夜空,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墙壁,哪里是门户。
  在那扇门关上之前,杜笑天却已经将那门的位置稳记在心中!
  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现在他的确已是在那扇门户之前,他这才跳起身子。
  这一跳他整个身子就伏向那扇门户之上,一声也不响,反肘猛撞去!
  那扇门户纹风不动,他的手肘却在发痛!
  是石门!
  杜笑天心头凉了半截。
  他仍不罢休,双手抵在那扇门户之上,左右上下推托!
  完全没有反应,剩下来的半截也凉了。
  史双河的语声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你还想逃走?”
  杜笑天应声回头,道:“当然想,只可惜没办法将这扇门打开。”
  史双河笑道:“如果随便就能够将这扇门户打开,我十年苦学,岂非是一种浪费?”
  杜笑天试探着问道:“你十年苦学,究竟是苦学什么?”
  史双河道:“还要问我?”
  杜笑天道:“莫非就是机关设计?”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不由叹息,他嘴唇微动,仿佛还有什么话要问,要说。
  史双河又道:“你离开这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最低限度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一下。”
  杜笑天道:“我知道是什么办法。”
  史双河似乎不相信,问道:“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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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血干魂离壳 毒发脸变形
作者:黄鹰


      杜笑天道:“杀你!”
  史双河放声大笑,道:“正是这个办法,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本来就是。”
  史双河道:“这个办法好不好?”
  杜笑天道:“好极了,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彻底解决问题。”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这个办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到。”
  史双河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道:“就算明知不可以,我也要试试。”
  史双河道:“欢迎!”
  杜笑天道:“幸好我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
  史双河道:“可以不可以说出来让我听听。”
  杜笑天道:“没有什么不可以。”
  史双河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杜笑天道:“拼命!”
  史双河大笑,道:“原来是这个办法,欢迎,欢迎之至!”
  杜笑天道:“这我就不客气了!”他再次举步,走向史双河。
  这一次是他采取主动。
  他脚步起落更加缓慢,一张脸木无表情,手背的青筋却已根根毕露。
  看来他真的准备拼命,事实现在是他亦只有拼命这一个办法。
  是不是这样可以杀死史双河,逃出生天,杜笑天完全没有把握。
  史双河说欢迎,表现得也实在够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杜笑天这条命却还是拼定了。    ×      ×      ×      “夜空”始终没有变,“月光”也始终一样,它们根本没有变化。
  花香已经淡薄,空气中却多了一股妖异的血腥,吸血蛾的血腥。
  血腥从杜笑天身上散发出来,他滚身地上出刀之时,伏在他身上的吸血蛾最少有十多只给活活压死。
  鲜红的蛾血染满了他的衣衫,他实在奇怪自己居然忍受得住没有呕吐出来。
  即使他真的呕吐,现在也没有时间了。
  史双河的剑已凌空飞来!
  杜笑天嘶声大喝,连人带刀迎上去!
  他果然在拼命!
  他没有施展擅长的地趟刀法,那张刀在他的手中也根本已没有刀法。
  他挥刀乱砍,简直就像是劈柴一样。
  刀光在“月光”下乱闪,刀风“虎虎”地在地牢中激荡!
  周围的吸血蛾全都被他这一轮刀惊吓得满室乱飞。
  他只希望能够将史双河当做木柴一刀劈开两片!
  斩成几截当然也一样,他却是只有希望。
  一轮乱刀虽然将他的剑挡开,将他的人迫退好几步,并未能将他的人砍倒!
  他的步伐甚至也没有能砍乱。
  杜笑天心都寒了,他这边刀势一慢,史双河那边便迫过来!
  剑光一闪,剑身从刀势的空隙闪入,直取杜笑天胸膛!
  杜笑天心急眼快,手中刀急忙招架!“铮”的一声居然又给他挡住。
  第二剑却又立即刺来!
  剑身一被架开,便倒卷而回,一卷一弹,又刺向杜笑天的胸膛!剑势的变化,简直就像是毒蛇的蛇舌,迅速而刁钻!
  杜笑天这一剑就挡不住了,幸好他的眼睛跟得住,他连忙闪避。
  “哧”的一声,剑尖刺穿了他肩头的衣服,但总算给他闪避过去!
  第三剑又到。
  杜笑天这一次只有退后。
  史双河第四剑追踪刺去,一取回主动,他就把握着不放。
  那柄软剑在他的手中刺出,一剑比一剑迅速,一剑比一剑刁钻!
  第五剑开始,杜笑天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他只有步步后退。
  史双河却是步步紧迫,一步也不肯放松,剑快,剑毒!
  十二剑一过,杜笑天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伤口,衣服上亦多了六个洞。
  伤口并不深,在左臂,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惟一影响的只是斗志。
  他本来准备拼命,现在这种拼命的心情已经开始崩溃。
  对方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交手,他就已发觉双方的武功有一大段距离,再多接几剑,更发觉这种距离越来越大。
  十二剑之下,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算拼命,眼前也只是一条死路。
  他清楚自己的武功,十分清楚,对于别人的武功,他下的判断向来亦是准确得很。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可就大大不好了。
  一个人明知道拼命都没有用,又岂会竭尽全力?
  方才他全力搏杀也招架不住刺来的软剑,再拼力,岂非就更加危险?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最好当然就是拔脚开溜。周围却无路可走。
  幸好这个地牢够宽阔,他的身法也还算敏捷!
  他东闪西避,居然又再闪避开好几剑。
  史双河一时间也没有杜笑天的办法。
  他突然收剑,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说要跟我拼命?”
  杜笑天松了一口气,道:“拼不来不拼了。”
  史双河冷笑,道:“拼要死,不拼也要死!”
  他的剑冷笑中又刺出,“哧”的响起了尖锐已极的破空声!这一剑当然更加狠劲!
  杜笑天不等剑到,一个身子已疾往下伏倒。
  他伏地滚身,却不是又施展那一套地趟刀法,也不是滚向史双河。
  一滚他滚到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后面,随即就从地上弹起来!
  “哧”又是一剑,几乎同时飞过桌面,刺向他的胸膛。
  杜笑天一刀架开。
  “哧哧哧”又来三剑。
  杜笑天手中刀左挑右抹,挡开其中的两剑,半身同时一沉,第三剑亦躲开。
  这一次他招架闪避得从容不迫。下半身有桌子作掩护,他只需照顾上半身,当然容易应付得多!
  史双河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道:“隔着桌子我一样可以杀你!”
  杜笑天道:“无论如何,没有方才那么容易。”
  史双河道:“是么?”语声一落,他又是一剑刺过去。
  杜笑天一声:“来得好!”用刀将那一剑接下。
  史双河冷笑,道:“这一剑才算好!”
  “才”字出口,他的人还在地上,“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在天空!
  惨目的“明月”、暗蓝的“夜空”之下,他的人就像是一头怒鹤,一片飞云,却更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他半空中挥剑,电剑般击下!
  杜笑天舞刀护身,绕着桌子一转,转到桌子的另一面。
  史双河半空中一连三剑,全都落空。
  三剑出手,他的人已落下。
  两人之间仍然隔着那张桌子。
  杜笑天那边立时笑道:“这张桌子原来还有这般妙用。”
  史双河冷笑,人剑又飞上了半空。
  杜笑天蓄势以待!
  “哧”的一声,史双河果然又一剑凌空电疾击下!
  杜笑天偏身闪开,脚步已准备移动,手中亦已准备招架。
  这一次却只是一剑。
  史双河一剑刺出,就势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竟是向桌面落下。
  他若是站在桌面之上,形势便扭转。
  杜笑天当然不会让他那么顺利落下,大喝一声,挺身挥刀砍去。一口气他连砍三七二十一刀。
  史双河一一消解!他人在半空,一柄剑施展开来竟一样灵活。
  接到第二十二刀,他的一只脚已然踩在桌面之上。
  他就用一只脚支持着身子,身形如飞,桌面之上跳跃腾椰,再加上灵蛇一样的一支剑,杜笑天的攻势虽然凶狠,对他完全都没有作用。
  杜笑天刀势一缓,他的另外一只脚就落下。
  一稳定身形,他的剑势更灵活,再挡杜笑天的两刀,猛一声暴喝,剑就从空门之中刺入!
  杜笑天眼快,反手一刀就将来剑接下。
  刀、剑“铮”的交击,没有弹开,史双河那柄软剑的剑身刹那突然一卷,蛇也似缠住了杜笑天的刀。
  杜笑天大吃一惊,他连忙抽刀。
  史双河的左掌几乎同时一翻,拍向杜笑天。
  相距虽然接近,并不是探手可及,史双河这一掌根本就拍不到杜笑天身上。
  掌风尽管激烈,一样不足伤人。
  杜笑天一瞥之下,却变了面色!
  史双河左掌的指缝间,赫然闪烁着点点寒芒!
  手掌一拍出,寒芒就飞出──暗器!
  尖锐已极的破空之声暴响!
  杜笑天大惊失色,一声惊呼却还未出口,身上好几个地方已经鲜血飞激!
  相距如此近,一用到暗器,本来就不易闪避阻挡。
  杜笑天非独手中刀给缠住,身形亦已被牵制,更无法抵挡闪避。
  此刻史双河非独突然发难,本身显然是一个暗器高手!
  好像这样的暗器,一颗已经够应付,几颗一齐来,就是杜笑天的刀没有被史双河的剑缠住,也一样应付不了。    ×      ×      ×      暗器的力量相当强劲,穿过衣衫,嵌入肌肉,眨眼间,杜笑天就已变成一个血人。
  他的腰背旋即就佝偻起来,面庞的肌肉几乎全都扭曲。
  一下子连挨七八道暗器痛击,身负七八处重伤,就是铁人也禁受不住。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
  七八个伤口一齐鲜血狂喷,这片刻之间,只怕已喷掉他身上三分之一的血液。
  史双河左手击出暗器,右手亦同时透劲,斜刺里一抽。
  “铮”一声,杜笑天手中刀就给他抽飞,射入了“夜空”,“夺”地钉在“夜空”中!
  他混身的气力最少也不见了三分之一,但如果他将余力集中在手上,史双河未必能够这么轻易就将他的刀抽掉。
  那会子,他却仿佛已失魂落魄,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掩着那些仍然在冒血的伤口。
  不过掩亦难以掩得住,他只有两只手。
  幸好那些暗器都不是击在致命的要害之上,他仍然支持得住没有倒下去。
  也许他就因为周围都无路可走,到这个地步只有等死,所以他也就连闪避都没有去闪避,木然呆立在当场。
  他的眼晴睁得大大的,死盯着史双河的脸庞。
  史双河现在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再来一剑就是了。
  他却没有再出手,横剑当胸,右手拇、食指捏着剑尖,就站在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笑吟吟地望着杜笑天,眼睛充满了讥诮。
  杜笑天的眼神却复杂之极,也不知是恐惧,是诧异,抑或是悲愤。
  这片刻,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身上的衣衫却是更红,鲜血已湿透他的衣衫。
  仍然在地牢中飞舞的群蛾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味,一只又一只,“霎霎”地飞向杜笑天,有的就伏在杜笑天的身上,有的绕在他的周围飞翔。
  鲜血对于它们的诱惑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那些伏在杜笑天身上的吸血蛾是不是就在吮吸杜笑天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对于这些吸血蛾,杜笑天却竟似完全已没有感觉。    ×      ×      ×      白月,蓝空,碧绿的蛾翅,鲜红的蛾眼,鲜红的血液。
  散落在地上的花叶,叶是青绿色,花是鲜黄色。
  史双河一身白衣,杜笑天身上的官服则紫黑。
  地牢中七彩缤纷,非常的美丽,美丽而妖异。
  史双河的表情也妖异,本来已妖异。
  现在就连杜笑天的表情也变得妖异起来。他张口欲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史双河的话反而先来了:“我可有夸口?”
  杜笑天道:“没有。”他的语声已不像方才那么响亮,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够有气力来说话,已经不容易。
  史双河又道:“你没有乒刃,身上又中了我的暗器,还能够怎样?”
  杜笑天道:“等死。”他的确现在只有等死。
  史双河大笑,他大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很辛苦,因为我的暗器上从来没有淬毒!”
  杜笑天道:“我知道。”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暗器没有毒,毒在你心中!”
  史双河道:“无毒不丈夫!”
  杜笑天道:“我实在想不到……”
  史双河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杜笑天点头,说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史双河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作甚?”
  杜笑天问道:“正因为快要死了,我才非要问一个清清楚楚不可,我实在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史双河叹息,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可惜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杜笑天道:“反正我都已难逃一死,你迁就我一次又何妨。”
  史双河道:“本来无妨。可惜现在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剩下。”
  杜笑天道:“你还有事情,等着去解决?”
  史双河道:“必须去解决。”
  杜笑天忍不住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史双河道:“你又来了?”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就连他的叹息现在都已变得微弱。
  他的面色更苍白,苍白如死人,身子亦开始摇摇欲坠。
  周围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看来,就好像在空气中飘浮一样,而且每一样东西都好像变成了两份。
  史双河也变成了两个。
  杜笑天知道自己失血实在太多,神智已开始陷入昏迷,他猛地一咬下唇,皮开肉绽。
  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也透过牙缝,流入了他的口腔,他还有疼痛的感觉。
  这感觉已不怎样强烈,但可以令他的神智一清,他咽了一口鲜血,凝神再望去,这一望,他由心一寒。
  史双河的剑已然举起!    ×      ×      ×      “嗤”一声,剑闪电一样刺出。
  杜笑天眼睁睁地望着那柄剑向自己刺来,一动也不动。
  他不是不懂闪避,也不是不能够避闪。
  他仍然可以控制、调动整个身体的机能,只是他已绝望。
  因为他知道纵然能够躲开这一剑,未必能够躲开第二剑,始终要死在史双河的剑下。
  是以他索性完全放弃挣扎。
  史双河没有理会,更没有将剑停下,他显然已经立下决心,非杀杜笑天不可。
  剑既是闪电一样,自然刹那就刺到!他的剑一直刺入杜笑天的胸膛!
  血飞激,血量却不多。
  杜笑天体内的血液实在已没有多少。
  刹那间,他感觉就是胸膛突然刺进了一根冰刺,残余的血液仿佛全都已开始凝结。
  然后他的神智又开始昏迷。他仍然感觉刺痛,这种刺痛的感觉旋即就被愤怒取代。
  他突然嘶声大叫:“我死不瞑目!”叫声未绝,人已倒下。
  史双河已将剑拔出。
  杜笑天本来就无力支持着身子,之所以仍然站得稳,不过是依赖史双河这柄剑的支持。    ×      ×      ×      杜笑天并没有立即就死去。
  史双河那一剑,并不是刺在致命的地方。
  是不是一刹那,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杜笑天死不瞑目,才剑下留情,准备告诉杜笑天他所有的秘密?
  杜笑天的醒转,不过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他是在一连串刺激之下从昏迷的状态之中突然醒转过来。
  知觉是有了,他却没有将眼晴睁开,哑声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地狱?”
  他竟然以为已经进入地狱。
  一个声音立时进入他的耳朵道:“是不是,你何不睁开眼看一看?”
  杜笑天勉强睁开眼晴。他人已经衰弱不堪,连睁开眼睛的气力几乎都没有。
  一眼开眼睛,他就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一轮苍白的明月。
  他的记忆力并未完全衰退。昏迷之前他人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仍然还有印象。
  他立时就知道自己仍在云来客栈的地牢之内。
  他当然想起,那一片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那一轮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明月。
  自己还是在人间,他勉强一转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这一转他就看见了史双河。
  史双河木然站立在那里,左手捧着一个小而长的铁盒子,右手拇、食、中三指捏着一支五六寸长的银针。
  银针“月光”下闪闪生辉,末端尖锐,头部却大的出奇。
  这种银针到底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拿来这种银针到底想干什么?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没有神彩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史双河狂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杜笑天挣扎着想坐起身子,但就连抬一下头,都感觉非常困难。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混身都在痉挛,体内的血液不住在被抽出去。
  “夜空”只有十多只吸血蛾在飞舞,其余的哪里去了?
  ──是不是都伏在我身上,将它们的吸管刺入我的肌肉,吸我的血液?
  杜笑天竭尽余力,将头抬起来。
  在他的身上,果然伏满了成群的吸血蛾,一大片碧绿,无数点血红。
  碧绿的蛾身,血红的蛾眼。
  碧绿、血红中银光闪闪,在他身上,赫然还插着十多支与史双河拇、食、中三指之中那支银针一模一样的银针。
  银针的头部一股鲜血喷泉一样射出。
  那种银针显然中空,一插入肌肉内,肌肉的血液就经由针管射出。
  针管虽然并不大,杜笑天体内的血液亦所剩无多,十多支那样的针管同时抽取,并不难抽干他体内所余的血液。
  杜笑天面色死白,死命地挣扎,一心只想拔去插在上面的银针,他并不喜欢这种死法。
  他却是只有一个头还能够自由移动,双手仿佛已麻木完全不接受他的意志控制。
  胸腰膝脚也一样,他甚至转身都不能够。
  他不禁一声叹息,就连抬头的气力也在叹息声中散去。
  一个头于是“噗”地落回地上。
  史双河看出他在挣扎,道:“你不愿意这样死?”
  杜笑天喘息着,哑声道:“愿意的是龟孙子。”
  史双河接道:“这样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太辛苦。”
  杜笑天道:“你何不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史双河道:“你希望痛快地死去?”
  杜笑天道:“这是我惟一的希望,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史双河沉吟着道:“听你这样说,如果我不给你一个痛快,未免太过不去。”
  杜笑天道:“你就赶快下手。”他的面庞已扭曲,扭曲得不成人形。
  鲜血徐徐被抽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这样死虽然不怎样痛苦,亦绝对谈不上舒服。
  史双河看着他,忽然一笑,道:“可是这一来,就不像了。”
  杜笑天道:“不像什么?”
  史双河目光落在群蛾之上,道:“不像被吸血蛾害死的样子。”
  杜笑天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原因,你才这样来放干我的血?”
  史双河并不否认,道:“正是!”
  杜笑天道:“你……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史双河道:“没什么,只不过要别人相信你的死亡是由于被吸血蛾吸干了体内的血液。”
  杜笑天想想,又一声叹息,道:“真有你的!”
  史双河道:“好说。”
  杜笑天惨笑,接道:“我体内的血液现在大概已所剩无几,你就是现在下手,也已差不多的了。”
  史双河目光一转,忽然又一笑,道:“好罢,我就成全你!”
  他右手旋即一飞,捏在拇、食、中三指之间的那支银针“嗤”的就射了出去。
  “月光”下银芒一闪,一脱手就向杜笑天的眉心射了出来!
  那支银针赫然插在他的眉心之上!
  一针绝命!
  杜笑天完全没有闪避,面上居然还透着一丝笑容,他含笑迎接死亡。
  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够早一点死亡,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的眼晴却仍然没有合上,一双眼睛老样子睁大,只是眼瞳已完全没有生气,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恐怖光芒。
  史双河竟然无动于衷,他直视杜笑天反白的眼睛,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笑着,道:“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怎么仍然一样不瞑目?”
  杜笑天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又岂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口鼻中仿佛冒出了一丝淡淡的白气。
  这莫非就是尸气?
  “月光”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种尸气,逐渐也变得朦胧起来。    ×      ×      ×      风在吹,雨在下,风势并不急,雨势也不怎样大。
  常护花、傅标、姚坤三人回到衙门的时候,雨势更逐渐减弱。
  减弱的就像是雾,就像是烟。
  灯光在烟雨中也变得朦胧,朦胧的就像是雾夜里天上的淡月。
  三人雨烟中走过一条花径、两道月门,终于进入了大堂。
  高天禄、杨迅已经等候在大堂之内。
  除了高天禄两人之外,大堂之内还有三个人。
  两个一旁侍候在高天禄的左右。他们,正是高天禄的两个近身心腹侍卫。
  还有的一个人却是一身的锦绣,一副公子哥儿的装扮。
  那个人无论怎样观察,都不像衙门之人,也不像宾客。
  没有宾客在别人的客厅仍头戴竹笠。
  那个人头上老大一顶竹笠,不过竹笠的周围还悬着一层纱。
  人面隔着一层纱已经不大清楚,竹笠的暗影亦是一层障碍,迷蒙的灯光之下,分外显得他神秘。
  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龙玉波?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面纱之上。
  那个人,仿佛也隔着面纱在打量常护花。
  高天禄那边实时一欠身,道:“常兄来得倒快。”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去,道:“不快,有劳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高天禄道:“哪来这么多客气话,请坐。”
  常护花道:“谢坐。”
  他两步上前,在下首一张椅子坐下,正好对着那个锦衣人,目光再落在锦衣人那面纱之上。
  高天禄目光一转,亦转向锦衣人,道:“这位就是龙玉波公子。”
  常护花道:“是么?”他的语声之中充满了疑惑。
  锦衣人的面目隐藏在面纱后面,是否龙玉波,他实在不敢肯定。对于龙玉波这个人他并不熟识。
  高天禄对龙玉波道:“龙公子对于常兄是否还有印象?”
  龙玉波点头,道:“我的记性向来都很好,尤其是对于名人,除非没有机会看见,否则一定加以留意。”他一顿,又道:“常兄是名人中的名人!”
  常护花一笑,说道:“龙兄何尝又不是?”
  龙玉波道:“常兄对我,只怕不会在意。”
  常护花道:“相反,只是现在……”
  龙玉波截口道:“现在,我的头上戴着竹笠,面前垂着纱巾,是以常兄无法肯定。”
  常护花道:“正是。”
  龙玉波道:“即使我将竹笠取下,常兄未必能够将我认出来。”
  常护花道:“我的记性,相信不比你差。”
  龙玉波道:“这与记性,完全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然而什么原因?”
  龙玉波道:“我的脸庞已不是当年的脸庞。”
  常护花诧声道:“哦?”
  龙玉波知道他不明白,探手缓缓抓住头上的竹笠。
  高天禄眉心随即一蹙,杨迅那边却偏过半脸。
  常护花都看在眼内,心里实在觉得奇怪,下意识盯稳了龙玉波抓住竹笠的那只手。
  那只手缓缓将竹笠取下来。
  竹笠一取下,龙玉波的脸庞就暴露在灯光下。
  常护花的心房立时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整颗心都缩起来。
  姚坤的一个“鬼”字到了唇边,几乎就没有出口。
  暴露在灯光之下的龙玉波那张脸庞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的脸庞,亦不像鬼脸。
  常人所描画的鬼脸,最少也比他那张脸好看十倍。
  那张脸就像是一个烂开的西瓜,这却不是一个通常的譬喻。
  西瓜是红色,那张脸却是白色。
  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恶心的惨白色,白得像灯光一样散发着暗哑的寒芒。
  脸上已没有眼眉,也没有胡子,眼晴并不是一样大小,左眼角的肌肉裂开,向下斜裂开了条沟子,那条沟子深浅也不一,深的地方已露出了惨白的骨头。
  右眼还像是人眼,左眼就什么眼都不像,眼瞳乳白色,就像一颗石子。
  鼻子只是两个洞,嘴唇一大半翻起,左边缺了一片肉,缺口中牙齿隐现。
  灰黄的牙齿,部分已崩断。
  头顶也有一条沟子,随时似乎都会裂开两边,前半截只有疏落的几根头发。
  好像这样的一个头如果还有人认为是人头,这个人的脑袋只怕有问题。
  常护花他们的脑袋却全没有问题。
  这个头的嘴巴正在跟他们说人话,他们不认为这个头是人头也不成。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头,相信谁都难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也没有例外。
  龙玉波实时摸着头顶那条沟子,道:“我这里本来用线缝着,我那个老婆,却认为不缝着比较好看,所以我才将缝线拆下。”
  常护花打了一个寒噤,淡淡应道:“哦?”
  龙玉波一笑,道:“常兄以前见的我是否这个样子?”
  他不笑还好,一笑嘴角就裂开,肌肉折叠起来,好像要剥落的样子。
  常护花不忍再看,一声叹息,道:“不是。”
  龙玉波接道:“常兄是完全不认识我这张脸了?”
  常护花没有否认。
  龙玉波又道:“如此我是否龙玉波本人,常兄势必非常怀疑。”
  常护花道:“在所难免。”
  龙玉波又是一笑,道:“幸好我还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常护花道:“什么办法?”
  杨迅那边插口道:“他的身上有三条纹龙!”
  常护花尚未回话,龙玉波那边左手一分一卸,已将上半身的衣衫褪至腰间。
  他内里并没有另外穿衣服。一卸下衣衫,他的半身的肌肉就暴露灯光之下。
  他头下的肌肉才像是人的肌肉。
  肌肉上果然有三条纹龙。
  张牙舞爪,色彩缤纷的纹龙,位置不同,形状各异,却全都栩栩如生。
  龙玉波目光一落,道:“我排行第三,江湖中人因此称呼我龙三公子。”
  常护花道:“这件事我听人提及。”
  龙玉波接道:“也因此我特别找人在身上纹上这三条龙,我本人实在喜欢龙。”
  常护花道:“我也听说。”
  龙玉波又道:“这三条龙是出自京城余夫人之手,图形却是我本人设计。”
  常护花道:“余夫人的一双手名满京城,纹身的技术据讲已经登峰造极。”
  龙玉波道:“所以我才会找上她。”
  常护花道:“以她这样的高手,自然就心思慎密,模仿力极强。”
  龙玉波道:“你是担心她会替别人刺下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淡淡道:“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龙玉波点头,道:“你这样担心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一件事你必须先清楚。”
  常护花道:“什么事?”
  龙玉波道:“余夫人替我刺下这三条龙之后不久,一双手就已瘫痪,以后不能够再替人纹身,这三条龙已是她最后的作品,我也是她最后的一个客人。”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笑接道:“所以你尽管放心,天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身上有我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忽问道:“你说的之后不久其实多久?”
  龙玉波道:“三日。”
  常护花道:“这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龙玉波道:“约莫是七八年之前。”
  常护花道:“你好像不大肯定?”
  龙玉波道:“七八年之前的事情谁能够肯定。”
  常护花奇怪道:“怎么三日你又说得如此肯定?”
  龙玉波一笑不答。
  常护花又道:“余夫人一双手据讲向来都非常健全,替你纹身之后三日即瘫痪,这件事倒也巧合。”
  龙玉波道:“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合。”
  常护花试探问道:“是不是你担心她替别人刺下你身上那样的三条纹龙,所以请她提早退休?”
  龙玉波道:“好像不是。”
  “好像?”常护花淡然一笑,道:“龙兄的手段,江湖中早已传声。”
  龙玉波道:“是么?”
  他语声一沉,道:“我这次到来,并不是为了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常护花颔首。
  龙玉波接道:“就仅这三条龙已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常护花没有作声。
  龙玉波缓缓将衣衫拉好,又道:“这是否事实并不难查清楚,因为余夫人尚在人间。”
  常护花沉吟问道:“官差在什么地方找到龙兄?”
  龙玉波道:“在我家中。”
  常护花沉吟又道:“以我所知龙兄非独拳剑上登峰造极,还善用暗器,十二枚子母离魂梭在手中据讲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龙玉波笑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往我面上贴金。”
  语声一落,他的手中已多了十二枚长短各半的金梭。
  常护花目光落在金梭之上,道:“果然是子母离魂梭。”
  龙玉波反问道:“常兄凭什么肯定就是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与五严??双雄较量武功。”
  龙玉波思索着道:“当时,我记得他们两个纠缠不清,最后还用上暗器,我一怒之下,也就每人赏了他们一枚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我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于特别的东西,印象却也总是比较深刻。”
  龙玉波接着又问:“你是否也曾留意我用的是什么兵刃?”
  常护花道:“龙形剑!”
  这句话出口,龙玉波的手中就多了一支长剑。
  剑身比较一般的来得狭窄,剑脊两旁全都刻上了鳞片,灯光下一闪一闪,竟像活的一样。
  常护花的目光亦一闪,缓缓点点头。
  龙玉波实时问道:“常兄现在对我是否还有疑问?”
  常护花头一摇,道:“没有了。”
  龙玉波一面收剑,一面道:“常兄倒小心得很。”
  常护花道:“事关重大,怎可以不小心。”
  龙玉波淡应道:“一个人到底小心点的好,一个不小心,日后一定会后悔。”话中似乎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在意,道:“武林中的兵器几乎就等于生命,除非命都没有了,否则绝不会计它落到别人的手上。”
  龙玉波一拍插回鞘内龙形剑,道:“这柄剑在我也是一样,它最少救过我两次性命。”
  常护花道:“所以只有杀了你,才可以得到你那柄龙形剑。”
  龙玉波一笑,道:“只有这个办法。”
  常护花道:“能够杀你的人,我看并没有几个。”
  龙玉波道:“也许有很多个,只不过到现在我仍然都没有遇上。”
  常护花道:“有本领杀你的人根本就不必冒充你。”
  龙玉波道:“是以,你根本就不必怀疑。”
  常护花的目光立时转回龙玉波脸上,道:“你的脸怎会变成这样?”
  龙玉波徐徐戴好竹笠,道:“以你看,这是什么形成的结果?”
  常护花道:“是否毒药?”
  龙玉波道:“好眼光。”
  常护花道:“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龙玉波道:“五毒散!”
  常护花一惊,说道:“毒童子的五毒散?”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难怪。”
  龙玉波道:“中五毒散必死无救,我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又道:“他毁我的脸,我要他的命抵偿,这趟交易其实也并不吃亏。”他忽然一声叹息,道:“不过我倒也意料不到,脸庞竟变成如此。”
  常护花说道:“这个,也不必耿耿于怀。”
  龙玉波说道:“很多人,都奇怪我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却不知……”
  常护花替他接下去道:“好死不如坏活。”
  龙玉波仰天大笑,脸庞又露了出来。他大笑的样子更难看。
  常护花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
  龙玉波笑着,又道:“但我若是一个女人,只怕就走去跳河。”
  常护花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相貌。”
  龙玉波道:“话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又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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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案情更诡秘 珠宝不翼飞
作者:黄鹰


      常护花道:“不多。”
  龙玉波道:“我现在简直就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常护花没有作声。
  “幽冥出来的恶鬼只怕比你还要好看!”杨迅这句话险些出口。
  高天禄实时插口道:“龙公子的身份,既然已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崔北海的遗产如何处置了。”
  常护花点头。
  杨迅转顾龙玉波,问道:“对于这件事,龙公子知道多少?”
  龙玉波道:“很少。”
  杨迅道:“所谓很少,到底多少?”
  龙玉波道:“我只从找我的官差口中知道崔北海将我列为他的遗产继承人。”
  杨迅道:“你这就来了?”
  龙玉波道:“崔北海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近日我又在闹穷,他这样关照,我不来实在对他不起。”
  杨迅又问道:“你与崔北海本来是什么亲戚关系?”
  龙玉波道:“完全没有亲戚关系。”
  杨迅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龙玉波道:“我只是知道江南地面有他这样的一个人。”
  杨迅道:“完全没有见过面?”
  龙玉波道:“见过两面。”
  杨迅道:“在什么地方?”
  龙玉波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都是在路上。”
  杨迅道:“你怎会知道,他就是崔北海?”
  龙玉波道:“第一次我是与好几个朋友走在一起。”
  杨迅道:“你那些朋友,有人认识他?”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你是因你那些朋友指点,才知道他这个人?”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除此之外你们就完全没有瓜葛。”
  龙玉波道:“没有。”
  杨迅道:“这就奇怪了,他竟然指定你做他的遗产承继人。”
  龙玉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才走来一看。”
  杨迅道:“哦?”
  龙玉波道:“这其实才是我来的最主要原因。”
  他随即问道:“崔北海的遗嘱到底是怎样说的?”
  杨迅道:“遗嘱上写得非常清楚,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悉数留给三个人平均分。”
  龙玉波道:“还有两个是谁?”
  杨迅一时竟答不出来,他的记忆力似乎不怎么好。
  常护花替他回答道:“朱侠、阮剑平。”
  龙玉波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杨迅接着说道:“都死了。”
  龙玉波点头。
  扬迅道:“朱侠是两、三年之前病死?”
  龙玉波道:“不错。”
  杨迅接着又道:“阮剑平七八个月之前亦被仇人暗杀。”
  龙玉波道:“不错。”
  杨迅道:“对于他们两人的死亡,你可有补充。”
  龙玉波道:“朱侠的确是病死,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我们几个朋友当时都在病榻之旁。”
  杨迅道:“阮剑平的被杀又如何?”
  龙玉波道:“对于他的被杀我却是不大清楚。”
  杨迅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所得,他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到城南的飞来寺去吃斋……”
  龙玉波道:“飞来寺那个妙手和尚的斋菜实在弄得不错。”
  杨迅道:“你知道他这个习惯?”
  龙玉波道:“当然知道。”他一顿,又道:“我还知道他是吃完斋回城的途中被人从背后一剑击杀。”
  杨迅道:“你还知道什么?”
  龙玉波道:“这已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杨迅转问道:“他的仇人你认识不认识?”
  龙玉波道:“大都认识。”
  杨迅道:“存心杀他的仇人,有哪几个?”
  龙玉波道:“他的每一个仇人对他都是恨之刺骨,每一个都存心杀他。”
  杨迅道:“以你看,哪一个最值得怀疑?”
  龙玉波道:“每一个都值得怀疑。”
  杨迅道:“其中有没有与崔北海的遗产有关系的人?”
  龙玉波道:“没有!”
  杨迅再问道:“他的朋友?”
  龙玉波道:“有。”
  杨迅追问道:“谁?”
  龙玉波道:“我!”
  杨迅道:“我是问除了你之外。”
  龙玉波道:“没有了。”他随即一声轻笑,接着:“崔北海的遗产继承人,只是我、朱侠、阮剑平三人,朱侠已死,有关系的人岂非就只有一个我?”
  杨迅“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龙玉波接道:“崔北海的遗产到底是怎样分配?”
  高天禄应道:“在他的遗书上清楚地这样写着,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平均分给你、朱侠、阮剑平三人……”
  龙玉波截口问道:“倘若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个不幸死亡?”
  高天禄道:“交给那个人的子孙。”
  龙玉波道:“我们三个人都死亡的话,则全交给我们三人的子孙平分了?”
  高天禄道:“正是。”
  龙玉波说道:“但朱侠并没有成家立室……”
  高天禄道:“那么由你与阮剑平或者他的子孙来均分。”
  龙玉波道:“阮剑平亦都是一直独身,后继无人。”
  高天禄道:“那就由你或者你的子孙承受。”
  龙玉波一笑,道:“很巧,我与他们一样,一脉单传。”
  高天禄道:“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龙玉波道:“难道崔北海的所有遗产就由我一个人承受?”
  高天禄道:“一点不错!”
  龙玉波一怔,失笑,道:“幸好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两个的死亡只怕我脱不了关系。”
  高天禄一笑。
  龙玉波连随又问道:“如果连我都死掉,崔北海那些遗产又如何处置?”
  高天禄接口道:“完全送给他的好朋友……”
  他还未说出名字,龙玉波的目光已转向常护花,道:“是不是常护花兄?”
  高天禄道:“不错。”他随即回问:“你也知道他们是好朋友?”
  龙玉波道:“当然知道。”
  高天禄道:“常兄是日前才读到崔北海的遗书。”
  龙玉波道:“是么?”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并不怎样相信。
  常护花听得出来,道:“你怀疑我杀害阮剑平和朱侠?”
  龙玉波道:“没有这种事情。”他一笑,接道:“朱侠毫无疑问是病死,至于阮剑平,以常兄的本领,也根本就不用背后暗算。”
  常护花淡笑。
  龙玉波倏地一声叹息,这样说:“崔北海留下这封遗书却也实在没有道理。”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道:“他那封遗书实在不应该这样写。”
  常护花道:“应该怎样写才对?”
  龙玉波道:“应该前后倒置。”
  常护花是“哦”的一声。
  龙玉波解释道:“这是说,遗书上应该是这样写,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全都留给常兄,常兄万一有不测,才由我与阮剑平、朱侠三人均分。”
  常护花道:“是么?”
  龙玉波道:“这一来,现在我最低限度没有那么危险。”
  常护花道:“你是担心我为了崔北海那些遗产谋杀你?”
  龙玉波道:“非常担心。”
  常护花淡,笑道:“那些遗产我还未放在眼内。”
  龙玉波转问道:“那些遗产到底有多少?”
  杨迅那边接口道:“七大箱珠宝玉石,黄金白银,另外奇珍异宝数十件。”
  龙玉波听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到底是一个惊人的数目,难得他竟然无动于衷。
  常护花一直留意着龙玉波的态度,随即就问道:“你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龙玉波笑道:“这对于我来说已不是一种刺激。”
  杨迅接口问道:“你无端得到这么大的一笔财富,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龙玉波道:“我担心都还来不及,如何还高兴得出来。”
  杨迅道:“你真的这么担心?”
  龙玉波道:“难道假的?”
  杨迅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你这种恐惧?”
  龙玉波道:“将遗书所列的承继人的次序倒置。”
  杨迅道:“只是这个办法?”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这除非崔北海重生……”
  龙玉波道:“崔北海如果重生,他的财富却不用我来承受了。”
  杨迅道:“这还有什么办法?”
  龙玉波耸耸肩膀。
  杨迅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这样担心……常大侠杀你?”
  龙玉波又是那句话道:“非常担心。”
  高天禄实时插口道:“常兄岂是这种人?”
  龙玉波道:“最好当然就不是。”
  高天禄道:“你对他,似乎特别有成见。”
  龙玉波并不否认。
  高天禄道:“这是心理问题还是另有原因?”
  龙玉波道:“怎样也好,在未接受崔北海的遗产之前,除非我平安无事,否则他休想脱得了关系。”
  高天禄、杨迅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常护花身上。
  常护花并无任何表示。
  龙玉波接道:“能够杀我的,只他一个人,我死后惟一得到好处的亦只他一个人。”
  常护花淡笑,道:“武林中卧虎藏龙,能够杀你的岂会只我一个人,说到崔北海的财富我更就不放在眼内。”
  龙玉波道:“放不放在眼内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他的每一句说话都显然针对着常护花,似乎与常护花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常护花却是若无其事的,也没有再作声。
  龙玉波还有话说道:“不过常兄就完全不放在眼内我也不奇怪,因为常兄找钱的本领说不定比崔北海还高明,如此区区之数目自然就不当作一回事。”
  常护花仍不作声。
  高天禄、杨迅等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眼瞳之中都带着疑惑的神色。
  常护花、龙玉波两人的态度与说话实在是有些奇怪。
  高天禄方待探问,龙玉波已转向他,道:“既然我的身份证实已没有问题,应该就是崔北海遗产合法的继承人了?”
  高天禄道:“不错。”
  龙玉波说道:“现在我是否可以去看看崔北海遗留给我的那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高天禄一怔,道:“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候?
  杨迅插口道:“现在已经是夜深,还是明天去好了。”
  龙玉波道:“说方便当然就是明天,不过……”
  杨迅截住了他的说话道:“我知道你心里急着想尽快去一看,不过就算急,也不急在这一夜。”
  龙玉波立时一笑,道:“反正是自己的东西,现在、明天去其实都是一样。”
  杨迅道:“可不是。”
  龙玉波道:“我却担心有失。”
  杨迅大笑摇手,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原来担心这件事。”
  龙玉波道:“那些金银珠宝放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书斋内。”
  龙玉波道:“以我所知他并不是这样粗率的人。”
  杨迅道:“你以为他就将那些金银珠宝随随便便地放在那里?”
  龙玉波道:“难道不是?”
  杨迅摇头,道:“当然不是。”他一顿,接道:“在书斋的地底下,有一个地下室。”
  龙玉波道:“他是将那些金银珠宝藏在地下室?”
  杨迅点头。
  龙玉波道:“地下室的进出口当然很秘密。”
  杨迅道:“当然。”
  龙玉波道:“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再秘密也一样可以找出来。”
  杨迅道:“你放心,地下室的进门布满了机关,不先将机关封闭就踏入,必死无疑。”
  龙玉波道:“那么先将机关封闭就成了。”
  杨迅道:“这谈何容易。”
  龙玉波道:“怎么?”
  杨迅道:“你可知道崔北海是哪一个的弟子?”
  龙玉波道:“哪一个?”
  杨迅道:“玄机子!”
  龙玉波一怔,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
  杨迅道:“还知道什么?”
  龙玉波道:“还知道他精通机关。”
  杨迅道:“崔北海是他嫡传弟子,你认为,他会不会将这方面的学问传给他?”
  龙玉波道:“一定会。”他沉吟又道:“崔北海安排在书斋内的机关相信也一定很精细,很厉害。”
  杨迅的心中犹有余悸,连连点头,道:“的确很精细,很厉害。”
  龙玉波道:“那些机关,当然一直开启。”
  杨迅道:“否则又设来何用。”
  龙玉波又道:“你们当然进过那个地下室。”
  杨迅道:“嗯。”
  龙玉波连随又问道:“你们怎能够进去?”
  杨迅目光转向常护花,道:“这完全有赖常兄帮忙。”
  龙玉波道:“是么?”
  杨迅接说道:“常兄与崔北海是老朋友,对于机关方面,自然也有研究,”
  龙玉波道:“你们离开之后有没有将机关重新开启?”
  杨迅一点头,方待说什么,龙玉波已抢着说道:“在外面也加派官差看守了?”
  杨迅道:“嗯。”
  龙玉波旋即转顾常护花,道:“常兄这几天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大半时间,在那个书斋内。”
  龙玉波脱口问道:“你耽在那里干什么?”
  常护花道:“查案。”
  龙玉波道:“常兄什么时候投入公门,怎么江湖上完全没有消息?”
  常护花道:“我并没有投入公门。”
  高天禄接上一句说道:“常兄这次是应崔北海之邀到来,可是,他到来之时,崔北海已经死亡,死亡的原因匪夷所思,到现在仍未能找出真相,是以才留到现在。”
  龙玉波道:“没有其他的目的?”
  这个问题只有常护花能够回答。
  常护花却一些反应都没有。
  龙玉波盯着常护花,又问道:“常兄这样卖力到底为了什么?”
  常护花淡淡地道:“只为了崔北海曾经是我的朋友。”
  龙玉波道:“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接道:“我却也知道,你们三年多之前已经反目,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来往。”
  常护花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龙玉波道:“的确不少。”
  常护花道:“你是否也知道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机会还他那份情?”
  龙玉波道:“那就不知道了。”
  他“嘿嘿”一笑,才接上说话道:“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话中显然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理会。
  龙玉波目光一转,道:“若不去一看,我实在放心不下。”
  高天禄沉吟应道:“既然你是崔北海财产合法的承继人,当然有权去看一看崔北海留给你的财物,虽则现在是不大方便,你一定要去的话,亦未尝不可。”
  龙玉波笑道:“人说高大人通情达理,果然是通情达理得很。”
  高天禄淡淡一笑,道:“反正是闲着,我也一起去看看。”
  龙玉波一怔。
  杨迅一旁却大惊,摇手,道:“大人千万不要去。”
  高天禄道:“为什么不要去?”
  杨迅道:“地下室机关密布,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大人是什么身份,岂可以走去那种地方?”
  高天禄道:“我正要见识一下那些机关。”
  杨迅道:“这个……”
  高天禄截口道:“何况还有常兄一旁打点,就算危险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杨迅道:“这个……”
  高天禄截口道:“不要这个那个了,你立即去传我命令,着人准备轿子。”
  他说得非常坚定。
  杨迅只好点头,一声:“遵命。”
  高天禄随即又吩咐道:“普通轿子好了,我不想太惊动。”
  杨迅道:“人手方面?”
  高天禄反问道:“杜笑天已回来了没有?”
  杨迅道:“与龙公子进来之前,已曾让人去找他,却仍然没有回来,现在可就不知了。”
  高天禄道:“你顺便叫人一问,如果还没有回来的话,就你与姚坤两个随我去算了。”
  杨迅又一声“遵命”,退出了大堂。
  高天禄目送杨迅,沉吟道:“杜笑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常护花听在耳内,道:“也许他真的有所发现。”
  高天禄道:“如是这样,更应该通知一声。”
  常护花道:“或者他是在途中突然发现线索,又必须追下去,根本没有时间先通知一下。”
  高天禄微喟,道:“孤身犯险,不难出事,那一来就算真的是有所发现,于事亦无补。”
  常护花道:“杜捕头向来谨慎小心,这一次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高天禄道:“只怕他怎样小心谨慎亦无用。”他一顿,又道:“要知道我们现在要应付的并不是一个普通凶犯。”
  常护花道:“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就是担心也担心不了。”
  高天禄点头轻叹。
  常护花也没有再说什么,仰眼向窗外望去。
  窗外夜色深沉。
  雨已经停下,风仍急,云却已开始消散。
  云开见明。
  常护花只希望事情现在开始亦明朗。
  杜笑天是不是真的已有所发现?
  常护花不知道,有谁知道?只有一个人!    ×      ×      ×      杜笑天的确有所发现。
  只可惜无论他发现了什么,也已无法将之带回来。
  事情在常护花他们来说,亦不是现在开始明朗,反而更复杂。
  尤其常护花,再回到聚宝斋的时候,一个头最少大了两倍。
  聚宝斋又已出事!    ×      ×      ×      出事的地方就是聚宝斋之内那个地下室之中。
  地下室的机关完全没有问题,但到他们进入地下室,一室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竟然已完全消失。
  烟一样的完全消失。    ×      ×      ×      地下室事实完全没有问题。
  常护花用力震开壁内的机栝,那两扇有弥勒佛与千手观音的木刻的暗门就一齐打开。
  他握着千手观音结印在膝上的那一双母陀罗臂往上一托,千手观音面上那一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格”地就从眼眶之内弹了出来。
  那一对瞳仁其实是两条铁支。
  将铁支由左推到右,一阵鼠群正在用爪撕噬着尸体的声响即从甬道之内传出。
  并没有鼠群出现,那种声响只是甬道之内有的机关在陆续关闭。
  常护花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自然比上次来得简单。
  那种怪异的声响过后,他随即举步踏进暗门。
  没有乱箭,没有飞刀。
  一切的机关正如前次一样,在常护花推动千手观音那一双铁铸的瞳仁之后,完全关闭。
  杨迅第二个跟了上去。
  在高太守面前,他这个总捕头无论如何都非要大胆一些不可。
  何况他已经知道跟在常护花后面,实际上安全得多。
  龙玉波是第三个。
  他小心翼翼,紧跟在杨迅后面。
  没有人看见他面上的表情。
  他并没有脱下戴在头上的那顶垂着纱的竹笠。
  即使他将竹笠取下,只怕也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他面上的表情。
  好像那样的一张面庞,根本已没有所谓表情。
  他两步跨前,就说道:“这个机关倒精巧。”
  在他前面的杨迅“嗯”地应了一声。
  常护花却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走前去。
  龙玉波说话的对象却是常护花,他见常护花没有反应,立时提高了嗓子,道:“常兄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常护花道:“你是对我说话?”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杨总捕头却是已经替我应了。”
  龙玉波道:“我还有话。”
  常护花闻言停下脚步,道:“有话请说。”
  龙玉波道:“一面走一面说无妨。”
  常护花道:“我没有这胆子。”
  龙玉波道:“哦?”
  常护花道:“这里有些机关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说话一分心,行差踏错。我们几个人就遭殃了。”
  龙玉波还未接上说话,走在两人之中的杨迅已叫了起来:“有话到下面说,或者回头去说好了,崔北海这些机关可不是闹着玩的!”
  龙玉波笑道:“你好像已经知道这些机关的厉害。”
  杨迅道:“我当然知道。”
  龙玉波道:“莫非你已经吃过这些机关的苦头?”
  杨迅脱口道:“上次我几乎就给这些机关弄出来的乱箭射成刺猬!”
  龙玉波道:“你到底挨了多少箭?”
  杨迅道:“一箭都没有。”
  龙玉波道:“你的本领也不小。”
  杨迅道:“本来就不小,不过常兄若不是旁边及时拉我一把,就是变成半只刺猬也不奇怪。”
  龙玉波道:“这一次你紧跟着他敢情就是这个道理?”
  杨迅道:“我……”
  龙玉波笑笑,道:“你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杨迅索性闭上了嘴巴。
  龙玉波也没有再说下去,转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实时道:“你到底有什么话对我说?”
  龙玉波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知道你对于这里的机关怎会这样熟悉?”
  常护花道:“谁说我熟悉了。”
  龙玉波道:“现在你不是轻而易举就将暗门打开,机关封闭,随随便便走进来?”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
  龙玉波道:“如果不熟悉,怎会这样的轻易?”
  常护花道:“先前你一定听漏了一句话。”
  龙玉波道:“什么话?”
  常护花道:“此前,我们已经进来过一次。”他冷笑,又道:“有过一次的经验,再来一次自然就轻易得多。”
  龙玉波道:“是么?”
  常护花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
  龙玉波又问道:“前后你一共进来过多少次?”
  常护花道:“连现在这一次,一共是两次。”
  龙玉波道:“这是说那一次之后,你没有再进入这个地方?”
  常护花道:“没有。”
  龙玉波道:“这几天你在聚宝斋,难道一直都没有再研究这个地下室?”
  常护花道:“没有。”
  龙玉波道:“难道你认为这个地下室根本已没有问题?”
  常护花道:“不是。”
  龙玉波道:“那么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这几天高大人并没有时间,杨、杜两位捕头,亦没有空闲。”
  高天禄在后连续接上说道:“事实是这样,这几天城中又出了好几件案子,恰巧上头又有公文发下来,需要我亲自打点几件事,我固然抽不出时间来,杨、杜两位捕头亦忙得不可开交。”
  龙玉波道:“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常护花道:“大有关系,一室的都是金银珠宝,没有可以作得主的官府中人在一旁,我实在不便入内。”
  龙玉波道:“你是避嫌。”
  常护花道:“不错。”
  龙玉波转问道:“这几天你在聚宝斋查勘,是否也有官府中人追随左右?”
  常护花道:“有。”
  姚坤后面实时接上一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常大侠左右。”
  龙玉波回头,道:“奉命?”
  姚坤不由面露尴尬之色,没有回答。
  这无疑就是默认。
  龙玉波鉴貌辨色,说道:“是谁的命令?”
  姚坤仍没有回答。
  杨迅替他回答道:“是杜笑天的主意,他认为,这样比较妥当。”
  龙玉波道:“他并不信任常护花?”
  杨迅道:“什么案也好,未破之前,任何人他都不会信任。”
  龙玉波道:“这个人的疑心,倒是不轻。”
  杨迅道:“最低限度比我重几倍。”
  龙玉波淡笑,道:“空穴来风,岂会无因,他这样怀疑,必有他的见地。”
  杨迅道:“也许。”
  龙玉波道:“再问书斋之内,官府又有没有派人看守?”
  杨迅道:“有四个。”
  龙玉波道:“如何看守?”
  杨迅道:“他们轮流值班,日夜不离书斋半步。”
  龙玉波接问道:“他们的人如何?”
  杨迅道:“武功虽然不大好,却是我的手下之中相当聪明的四个。”
  龙玉波又再问道:“他们比较姚坤如何?”
  杨迅道:“自然是姚坤优胜一筹。”
  龙玉波忽然一笑,道:“只希望他们五人能够看得住常护花。”
  杨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事实上对姚坤五人他也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因为他见识过常护花的身手。
  常护花同样没有说话,却一声冷笑。
  龙玉波亦再一笑,笑顾常护花,道:“以常兄身手,有没有把握避开他们五人的耳目?”
  常护花冷笑不答。
  龙玉波替他回答道:“当然有把握,只要常兄你喜欢,莫说五人,就是五十人,相信亦未能够看得住。”
  常护花只是冷笑。
  龙玉波还有话又道:“现在,你最好就希望那些金银珠宝,仍然在地下室之内。”
  常护花道:“我当然希望。”
  龙玉波道:“否则的话我可就替你担心了。”
  常护花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道:“在未见到那些金银珠宝之前,我绝不放心。”
  常护花冷笑再次举起了脚步。    ×      ×      ×      甬道不过两丈长短。
  常护花再上几步,已经来到甬道的尽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石级。
  石级并不长,不过三十级。
  石级的尽头是一道石门,左右打开,淡淡的灯光正从石门之内透出。
  常护花拾级而下,看到了左右打开的那两扇石门,整个人就呆住在当场。
  他清楚记得,上次他们完全是因为门那边“格格格”的一阵异响仓惶离开。
  在他们冲出石门之后,那两扇石门就左右缓缓关上。
  可是那两扇石门现在却又打开。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那两扇石门还有时间装置,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左右关闭,而过了那时间又会再次开启?
  又莫非地下室的内外还有什么巧妙的装置,在他们进出之时不觉触动了,因此影响到那两扇门的开关?
  他不能肯定,也不大相信天下间有人能够在这里造得出这样巧妙的机关。
  因为这个聚宝斋之内并没有充足的水流,书斋的内外亦没有任何能够利用风力的装置。
  机关缺乏动力,根本无法发动。
  除了风力与水力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推动机扭,使两扇那么厚、那么重的石门自行开关,玄机子这个崔北海的师傅也许别出心裁,有他的一套,能够不倚赖任何外来的动力。
  崔北海这个玄机子的徒弟也许会例外。
  在现在来说,常护花都不能不怀疑。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机关。
  杨迅在后面也看见了。
  他脱口叫了出来道:“这两扇石门不是已经关闭的了,现在怎么又开启?”
  常护花摇头,道:“我也不懂。”
  杨迅道:“莫非真的出事了?”
  常护花皱眉,道:“进去方知。”
  杨迅连忙道:“那么快进去瞧瞧。”
  他说得响亮,一双脚却好像在地上长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
  他不动,常护花动,他一个箭步进了石门之内、灯光之中。    ×      ×      ×      一样的灯光,淡溶如晓月。
  常护花身形方落,人又呆住在当场。
  灯光依旧,石室的陈设也没有改变,一室的金银珠宝却已完全消失,一件都不见。
  一室的金银珠宝哪里去了?    ×      ×      ×      帏幕织绵,厚厚的地毡殷红如鲜血,轻柔如柳絮,石室中的陈设无一不华丽。
  灯在石室的中央。
  八盏长明灯七星伴月般挂在一个环形的铜梁上。
  铜架则钩悬在石室的顶壁下。
  七星无光,一月独明,八盏灯只是燃着了正中的一盏。
  一切与常护花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个石室的时候所看见的完全一样。
  灯下的七椅一桌,周围二三十张形状各异的几子似乎也都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桌面上本来放着十四卷记事的画轴、一封崔北海的遗书,这些都已经在第一次他们离开这个石室的时候拿走,带回衙门呈交高天禄过目。
  他们没有带走放在那些几子上的奇珍异宝。
  那些几子之上本来放着鸽蛋一样大小的明珠,烈焰一样辉煌的宝石……
  现在却全都空着。
  一室的珠光宝气荡然无存,整个石室笼罩着一种难言的凄清的寂寞。
  堆放在墙角那七个满载金银珠宝的箱子幸好还在。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七个箱子之上。
  他正想举步走前,杨迅已然奔马一样从他身旁冲过。
  他一脸喜色,一直冲到墙那边,道:“幸好这七箱金银珠宝还在这里。”
  他的手放在箱子之上,一脸的喜色更浓。
  他欢喜得未免太早。
  一个人欢喜之下,往往都会疏忽了很多事情,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锁着那七个箱子的七把大铜锁全都散落在地上。
  那些铜锁本来就只是虚锁着,所以那一次他们轻易将铜锁拿下,将箱子打了开来。
  现在铜锁都是在地毡之上,是谁将那些铜锁拿下?
  杨迅没有在意,常护花却注意,他的双眉终于皱了起来。
  杨迅却已准备将箱子打开。
  他虽然粗心大意,可是到他的手摸上扣子,亦发觉有些不对头了。
  “这些箱子不是全都用铜锁扣着?”
  他的目光一落下,到底看到了散在地毡之上的铜锁,更觉得奇怪。
  “我记得我们上次离开的时候已经将那些铜锁放回原处。”他毕竟记起来了。
  “也许是那个贼将铜锁拿下,不过他未必就来得及,也未必就有力气将七箱子那么多金银珠宝一下搬走。”他自我安慰,脸上已淡了几分的喜色又浓了起来。
  这刚浓起来的喜色立即又淡下去。
  他已经将箱子打开,是空的箱子。
  他赶紧将这个箱子拿过一旁,回身将第二个箱子打开,第二个箱子之内一样一无所有!    ×      ×      ×      “怎么完全是空的?”杨迅怪叫一声,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只猴子。
  “砰砰砰”一阵乱响,所有箱子全都给他搬下来,一个个打开。
  应了他那句话,所有的箱子完全都是空的。
  杨迅整张脸都僵硬,整个人都僵硬。
  这一动一静,竟然是如此强烈,就连常护花都给他吓了一跳。
  杨迅一静,整个石室亦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七个箱子之上。
  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这种静寂。
  这个人是龙玉波。
  第一句话他就问:“珠宝呢?珠宝在什么地方?”
  他的语声急速而尖锐,乱箭一样石室中四射。
  其他人全都惊动。
  杨迅第一个回答,他一手指着那些箱子,还有一只手却四下乱指,道:“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些珠宝仍然放在这七个箱子之中、那二三十张几子之上,可是现在全都不见了!”
  龙玉波大声道:“真的?”
  杨迅双手抓头,嘶声叫道:“当然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玉波突然一声冷笑,道:“要知道怎么回事,得问一个人!”
  杨迅道:“谁?”
  龙玉波目光霍地落在常护花面上,戟指道:“他!”
  杨迅一只手不由地亦指了过去,道:“他?”
  龙玉波道:“就是他,这件事只有他才知道!”
  他两步上前,手指几乎指到常护花的鼻子上,道:“你到底将那些珠宝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护花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没有拿走珠宝!”
  “你没有拿走!”龙玉波仰天大笑。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讥诮的意味。
  常护花不笑也不怒。
  龙玉波的笑声忽一落,他将手收回,叉在腰肢上,正想说什么,杨迅那边已叫道:“你凭什么肯定一定是他将那些珠宝取走?”
  龙玉波道:“凭什么?”
  杨迅道:“不错,凭什么?”
  龙玉波道:“三个理由!”
  杨迅道:“你说来听听。”
  龙玉波道:“第一,只有他才能瞒过留守在书斋之内那些官差的耳目!”
  杨迅点头,道:“他的身手无疑是非常轻捷。”
  他却又连随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因为武功好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龙玉波也不分辩,接道:“第二,只有他才懂得将暗门打开,将机关封闭,进来这个地下室。”
  杨迅连连点头,道:“这个理由好得很,还有没有更好的理由?”
  龙玉波道:“还有一个。”
  杨迅道:“你不是说过有三个理由,第三个理由又是什么?”
  龙玉波盯着常护花,目光如电,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贼!”
  除了常护花,所有的人几乎都一怔。
  杨迅脸上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你说他是一个贼?”
  龙玉波一再点头,道:“而且是一个大贼!”
  杨迅道:“说话可不能乱讲!”
  龙玉波道:“你以为我这种人也会乱讲话。”
  杨迅道:“然则你有什么证据?”
  龙玉波道:“一个贼做案之后,如果有证据留下,根本就不配称为大贼。”
  杨迅道:“那么你怎会知道他是一个大贼?”
  龙玉波道:“我穷三年之力,综合所有证据,才敢大胆如此肯定!”
  杨迅忽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龙玉波几眼,道:“你好像并不是官门中人。”
  龙玉波道:“本来就不是。”
  杨迅道:“既然不是怎么你这样调查一个人?”
  龙玉波道:“我非调查不可!”
  杨迅道:“为什么?”
  龙玉波道:“我与他有过节。”
  杨迅道:“什么过节?”
  龙玉波道:“他曾抢过我的东西!”
  杨迅接问道:“什么东西?”
  龙玉波道:“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杨迅道:“有这种事情?”
  龙玉波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不大喜欢说谎。”
  杨迅“哦”一声,接道:“就因为他抢去了你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所以你那样调查他?”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微微颔首,道:“这件事,只怕就是事实,否则相信你绝不会调查他整整三年!”
  龙玉波道:“绝不会!”他冷笑一声,又道:“不过我却也不是三年的时间都是调查他一个人。”
  杨迅又是“哦”的一声。
  龙玉波道:“除了他之外,我同时还在调查另外一个人。”
  杨迅道:“那个人又是谁?”
  龙玉波道:“崔北海!”
  杨迅第三次怔住。
  龙玉波冷笑,接道:“这本来不必用三年的时间,问题在三年前他们两个人便已经闹翻,一南一北,我分身乏术,一个人奔波往返,不觉就三年。”
  杨迅试探着问道:“莫非崔北海也是一个贼?”
  龙玉波道:“一个大贼!”
  杨迅道:“听你的口气,崔北海好像就是常护花的同党!”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突然板起了脸,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先弄清楚!”
  龙玉波道:“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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