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pingping
发表于 2017-3-23 23:40:43
第五章拯红颜以怨报德
一匹肌肉如栗,雄伟高大的骏马,自傲节山的青石板小道上有如一阵旋风般飞驰而下,这马的毛色是黑白交间的斑块状,油光水滑,闪闪发亮,马头方而大,臀圆腰粗,四腿挺劲如桩,在长竖的两耳间,一撮白色的鬃毛迎风飞扬,神态雄健无比,奔驰起来,四蹄全像离开了地面,宛如在腾云驾雾一样,马首、腰臀两处,披着黑皮缀钉亮银锥头的甲衣,衬着白色的犀皮软鞍,镶圆形红玉的灿丽脚蹬,看上去英挺极了,威猛极了,令人觉得这马行走起来,带有龙翔的意味!
马上骑土,嗯,是紫千豪,他骑的马儿,便是他爱逾生命的神驹——“甲犀”。
紫千豪一身青色劲装,外罩纯青色接着凸纹斜边的长衫,斑斓夺目的豹皮头巾,豹皮靴,靴跟的银色轮刺,在深秋的阳光下,闪闪生耀,他的四眩剑系于马首之侧,现在,他正赶往一百七十里之外的“银坝子”!
此刻,正是阳光略略自天空正中西移的时候。
马地快速的奔行着,像飞,四周的景物在波浪般朝后掠退,刹那间,一人一骑已驰出了松林,直下斜坡,狂风般卷向下前面的黄泥土道。
豹皮头巾在扑面的强风中翻舞着,同时也拂动着紫千豪颈项间围着的紫红色丝巾,他右手缠绕着黑色皮索的缰绳,面容沉冷,目光炯灼,策动坐下铁骑,一程又一程的朝前路赶去。
路面是凹凸不平的,境蜒而崎岖,迤逦于丘陵与荒原之间,大地是一片刺目的金黄,深秋的阳光仍然明亮而炙热,照射着丛丛的灰绿、一块块的黄色土脊,云很高,予人一种神清气爽的亢奋感觉。
坐骑奔驰虽快,却异常平稳,马身似驭风而行,坐在鞍上,紫千豪的脑海中翻涌着许多事情;他明白自己此去所担负的责任是如何地沉重,他更知道他所冒着的危险是多大,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家赌.除丁胜,就是败,除了活着,便是死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双肩承着孤竹帮的盛衰存灭.一颗心吊着几千条人命的负荷,他不愿自己的手下去跟着犯险,那将是一场惨烈的血战,那又将使许多经过长久艰辛岁月才成长的弟兄们断魂得太快,而生活是如何不易,这一干血性汉子,他们在平素胼手胝足,挥汗卖力,终于在傲节山之后开垦出大片的荒地,以农人的辛苦方式播种着五谷杂粮,在机缘来到之时,他们易服拭刃.大举出动.掠劫那些以不当手段蓄集着财富的人,这些对象,全是些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或是些血腥钱,黑心财,污秽宝,来路皆不光明,这些财富中,有着多少农民百姓的泪、恨、凄、怨,多少善良人们的聪青,当然,这算黑吃黑,只是吃的是恶人,啃的是歹徒,没有伤着安份守己的好人,也堪可心安理得;没有人愿意甘心走上这条路,但既已走了,便难以舍离,也无可舍离,这是一个圈子,一条生存的轨迹,踏了上去,便只好沿着转下去,谋生的方法很多,却须早奠根基,各等人走各等的路,待到年事成长,再惊悟回头,时间,环境,人为的因素,却已不许你再有选择了,这像一株树,幼枝可以随意弯曲,老枝便不易再有些改变了……
每一年,孤竹帮以十二万两白银赈济周围千里以内的贫民苦户,或发放数千袋白面杂谷维持着这些穷苦人家的生活,同时,他们尽量在各大城镇开设生意买卖,以明暗两道的生意方式来争求更多的进账,为的是期待减少他们目前的劫掠行为,这,再怎么说,总是不太顺乎天理人情的事,总是在“黑道”的范畴以内;孤竹帮大量的行善大量的济贫,大量的扶危,于是,在傲节山四周的广大地域里,一些淳朴百姓们固然知道“魔刃鬼剑”的名字,但是,他们却更晓得一位顶天的大善人:“小仁公”紫千豪!
紫千家想到这里,唇角浮起了一抹自慰的微笑,他从来不求什么,也不贪什么,只知道默默去做,但是,那一切,那些应有的报偿,却全在他的沉默中拥向了身边,十几年来,这算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甲犀”狂奔着,这匹骏马像是水远不知道“疲倦”是什么似的,他往往能在发力的驰行走卜大半天也不用休歇,而且,其快至极!
蹄声敲击着黄土路面,似是十二个强而有力的鼓手精赤着上身猛烈的擂着鼓,那么急剧而紧密,宛如一串串的将鼓声抛向天空,抛向四周,抛进了林间山谷,更抛入了闻及此声的人们心中!
此刻黄土路正朝一个高坡延伸上去,紫千豪双腿一夹坐骑,正待一冲而上,在扑面的劲风中,他仿佛突然听到了一声颤微的呼救声!
放慢了坐骑,紫千豪转首朝两边打量,右面,是一片荒地,光秃秃的一目了然,左边,是一片杂树林,很深密,林边正靠接着那侧的高坡坡缘;方才那呼救的声音十分隐约,十分细渺,像是刚刚发出又被人捂塞住嘴巴,虽是突然而微小的一声,但紫千豪却可判断出那是个女子,是一个好像受了束缚而正处于危难状态下的女子!
多少年来,残酷的江湖生涯,已养成了紫千豪一种冷漠而深沉的习惯,除了他认为应该做的,其他的事他一向不愿多管,这不是寡情,而是善身,因为江湖风云太过诡谲险诈,稍一不慎便惹祸上身,当然紫千豪不会畏惧兵灾血祸,但是,他亦不愿缠上太多的麻烦,身立背的重负,已够压得他难以喘息了。
马儿在慢慢的上坡,紫千豪沉吟着,终于,他一抖缰绳,“甲犀”又扬起四蹄,骤雷般奔上坡去。
就在这乘骑影甫始隐入高坡的那一面时,却像奇迹似的又圈转回来,而且来势有如凤旋电掠,只一眨眼的功夫,已飞快的冲进了路边的密林,其威有如雷霆!
枯枝细机的折断劈啪声连响着,“甲犀”冲势猛烈,箭一样蹿扑向林中,鞍上的紫千豪侧身伏在马首之旁,现在,他已看清了大许外的一番景象,那是他十分厌恶的一副景象:一个衣衫凌乱,秀发蓬散的女郎,正被反手缚在一株柏树上,四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这时却全怔愕的反身注视着他,显出了过度的惊震与不知所措!
紫千豪挺身坐在马上,冷冷俯视着这四个衣着混杂,形容粗陋的大汉,徐缓的,他又瞥了一眼那个被捆在树上的女郎,这时,那位受难者也正仰起脸孔来望着紫千豪,那是一张何等秀丽的面庞,虽然她如今衣衫皱乱,容貌憔悴,但却仍然掩不住那美艳的风姿,弯细的眉,有如两钩新月,似白玉雕凿成的小巧而挺直的鼻子,柔软而殷红的菱唇,尤其那一双眼,美极了,仿佛莹莹的秋波,水盈盈的,亮清清的,只要一瞄,或是一瞥,几能摄去人们的魂儿,好一个美人胎子!
这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的美丽少女,此时正以一种异常的期盼目光哀思似的瞧着紫千豪,那么怜怯怯的悲楚楚的,而在这些情韵之中,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欢欣表情,像是久旱的人忽见甘霖之普降,不,似是一个攀附在绝崖的垂死者发现了有人正朝他奔来,而这奔来的人,原本是不顾而去的啊!
连眼皮也不愿多擦一下,紫千豪带着疲乏而厌倦的声音道:“放了树上被缚着的女人,然后,每人在自己的腿上插一刀再行离去,我不愿你们一个个横死。”
四个凶汉齐齐脸上变色,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眼中,他们都已察觉出自己同伴目光里的力怯以及不甘,于是,一个脸上生春铜钱般大麻子的粗汉踏前一步,嘴巴十分强硬的道:“朋友,你我一无仇,二无怨,我们做我们的买卖,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河井水互不相犯,你这么横里一插手,算的是什么江湖规矩?”
紫千豪冷硬的一笑,道:“江湖规矩?在这方圆千里之内,我就是江湖规矩,我就是王法,我看不顺眼的事便不能行!”
麻脸大汉丑恶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他回头望望他的同伴们,又咬着牙道:“朋友,你不要持强凌人,须知我们也不是好欺之辈!”
紫千豪静静的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是哪个码头的?”
似是犹豫了一下,麻脸大汉终于硬起头皮道:“便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是银坝子的人!”
长长的“哦”了一声,紫千豪道:“白眼婆的手下?”
“你如果是道上闯的,朋友,你也该听过这个号儿吧?”
紫千豪淡淡的道:“仙鹤好吧?”
瞧着紫千豪,麻脸大汉微带诧异的道:“你,你还认识我们当家的兄长?”
紫千豪微笑道:“他是兄长,可惜却让他那不成气候的妹子当了家,可真惭愧,是么?”
麻脸大汉怔了怔,有些惴惴的道:“既是朋友与我们银坝子的头儿相识,我们也不便翻脸成仇,朋友你哪里方便就请上造吧。”
摇摇头,紫千豪道:“放下那女的,每人在自己腿上砍一刀!”
这一下子可是大大的出了意外,麻脸大汉惊愕的怪叫:“什么,你你你,你一点帐也不买?”
紫千豪一仰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然道:“再不行动,等一下你们就不只一人砍自己一刀了!”
一侧,一个黄瘦汉子喜地蹿了上来,手里一把“山叉”呼的直挪向紫千豪的胸口,一面目中大吼着:“老子桶死你个小狗操的!”
马上的紫千豪不动不让,对方的山叉隔着尚有三尺,他右掌一弹碎挥,虚空里一片如刃的掌风像钢锋一样斜飞而出,“咋嚷”一声,这位黄瘦汉子的,颗大头颅已带着满腔热血进溅出丈外!
麻脸大汉就在他的同伴冲上的刹那间,也拔出背后的鬼头刀暴拣上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够上部位,他的同伴已然尸横命断,一声惊叫尚未出口,紫千豪一掌闪缩“噗”的一声将他横着震出了七步!
另两位只怪叫一声,反身待逃,等他们跑出了十几步外,紫千豪才觑准位置,双掌凌空猛劈,于是,两团似是成形了的劲风,便宛如两柄巨大的铁锤一般倏撞而出,紧跟着脊骨的碎裂声刺耳传来,那两个人已俯趴着被震毙当场,两具尸体,却十分怪异的扭曲成一团!
从紫千豪开始动手格杀这四个人起,一直到他们全部伏尸就地止,也只是人们寻常的一次呼吸之间,而紫千豪并没有运用他的真功夫,他轻描淡写得宛如在捏死几只蚂蚁,这些动作,在他来说,仅是舒活一下筋骨罢了。
缚在树干上的少女正紧闭着眼,面色雪也似的惨白,全身更在不停的箴籁颤抖着,那模样,宛似已经吓瘫了。
策马走向前去,徐缓的,紫千豪道:“好啦,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了,姑娘。”
激灵灵的哆瞒了一下,那少女悲惧的睁开了双眼,有如一头受惊的小羔羊般,极度不安与颤栗的瞧着马上向他俯视的紫千豪,一时间已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呛嘟”一声,抽出四眩剑,紫千豪略弯下身,轻轻为这少女挑断了紧紧缚在他身上的七道牛皮索。
于是,这位美艳的姑娘踉跄了一下,几乎毫无点力的软软依着树平滑坐到了地上,望着她,紫千豪道:“你的名字……”
这少女喘息着,那张诱人的小嘴在微微张合,好一阵,她才展弱的道:“我……我叫方樱……”
点了点头,紫千豪又道:“这是怎么回事?”
叫方樱的少女刚刚定下神来,她双手捂着胸口,惊悸的道:“这位英雄,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紫千豪没有表情的道:“我是问你如何被他们劫掳在这里的?”
这一问,方樱忽然抽噎了一声,泪水儿似珍珠般扑籁籁的顺须而下,噪泣着,她悲切的道:“我……我是在一个月之前……与父母亲自大洛镇到桐城去访亲的……就在今天午前,我们经过那边的‘万魂谷’……他们七个匪人隐伏在那里……拦住了马车,劫杀了我的双亲,又把我掳到此处……逼迫我说出我家那颗传家之宝‘双龙珠’的下落……我一直不肯说,他……他们竟以强暴要挟……”
哭泣着,方樱更伤痛的道:“幸亏英雄早来一步,要不,我的清白便全毁了,尚有……
尚有何面目见双亲于九泉之下?”
马上,紫千豪用手指绕弄着皮级,低沉的,他道:“这些人是半途拦路的劫匪,他们又怎知你身上有那颗传家之宝的‘双龙珠’?”
红肿着眼圈,方樱抽噎着道:“我也十分疑惑……我想一定是那赶车的车夫走漏了消息……我们一直雇用他的车,自大洛镇开始……路上,也曾数次拿出来把玩欣赏过,实在可爱光润得诱人。”
“你刚才说有七个匪人,但此处怎么只有四个。”
拭着泪,方樱道:“还有三个押着那赶车的夫于朝南下去……”
咬着下唇,紫千豪缓缓的道:“他们自称是银坝子的匪徒,但这都不一定可靠。银坝子立下的规矩很严,他们的人严禁私自外出打劫,如果这些人真是,也定然是偷跑出来行事的……”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又道:“此去桐城往北走,还有百里,你慢慢行去,大约两三天便可到达,我留下十两级银给你,姑娘,你善自保重了。”
说着,紫千豪挽手入囊,摸出一绽银元宝,他正待丢到方樱的脚下,方樱却哀叫一声,“扑通”跪倒在他的马前,双手紧抱马腿,悲哀的哭泣着道:“英雄,英雄,桐城离此百里之外,山重路远,你叫我一个弱质女子如何去法?英雄,若是再遇上了歹人匪徒,你又要我怎生安处,丧命事小,失节事大,英雄,你救救我,送我一程吧……英雄啊……”
方樱的哭声凄切而悲凉,宛如杜鹃泣血,婉转呻吟,断人肝肠,紫千豪不由眉心微皱,难以处置,他低沉的道:“姑娘,非是我不肯助你,实在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这件事,关系着西睡黑道的一统江山,十分重要,若是送你前往桐城,时间上就来不及了……”
方樱泪流满面,有如梨花带雨,她凄切的道:“我……那我怎么办呢?这里地处烟荒,四野无人,我孤伶伶的一个女子,你就忍心将我抛舍在这里吗?”
紫千豪闭闭眼睛,终于吁了口气,道:“好吧,你上马来。”
欣喜融合在带泪的双眸中,方樱吃力的以手撑地,艰辛地站好,她用手拭着泪水,一面仍含着便声,问:“英雄……你要将我……送去何方?”
紫千豪慢慢的道:“前行四十里,有一处镇甸,叫‘武田埠’,是这边百里以内的百货聚集之所,先送你去那边我的友人处暂且安置,你要到那里,我会交待他们妥为照护……”
柔弱的点点头,方樱步履木稳的行向马前,紫千豪道了声歉,一把将她提起扶坐鞍后,掉转坐骑,立即开始上道。
一路上。
大约是方樱惊疲过甚,她紧紧的靠在紫千豪背上,双手也轻轻揽着紫千豪的腰,随着马儿奔势,两人的身体一松一合,简直已贴到一块了。
紫千豪可以感触到身后的人儿身体的温热与软滑,有一股特异的,属于处子的芳馨,气息隐约的侵袭着他,这气息是柔腻的,轻渺的,在心头的感受上,觉得宛如飘然而悠忽了…
…
当然紫千豪想到了些什么,但也仅仅是想到而已,他曾想过很多,却也都任它去了,总得有些幻想,要紧的还是想的人,他该分得清虚幻与真实的分野,而紫千豪,却是绝对冷静与理智的人!
马儿向前跑着,紫千豪沉默不发一语,鞍后,方樱轻怯的出声道:“英雄……还没有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紫千豪平静的道:“今日之事,过去即或烟云,何日再见你并未相期,通名报姓实是俗陋,姑娘,便是不提也罢。”
虽未回首,但紫千豪却可体会出背后这美丽女郎那怨意与难堪的神色。
双方又沉默了半晌,方樱又幽幽的道:“英雄……你似是后悔救了我?”
紫千豪淡淡的道:“不,路不平,有人踩,我只不过恰好是那来踩不平路的人而已,若是别人遇上,只要他能救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我并不觉得是桩恩惠,只是做人的最低行操罢了,你报本不用感激我。”
后面的方樱轻轻抽噎起来,她哺哺的道:“天啊,我今日遇上的怎么全是硬心肠的人…
…”
想说什么,紫千豪又闭嘴未言,多年以来,自幼至长,他一向不近女色,并非他是个鲁男子,只是有更重要的责任占据着他的心力时间,更非他不解风情,江山本定,大局两分,你又如何叫他有闲情逸致去细享温柔滋味呢?
蹄声连串的敲打着地面,传出很远,在近处是坚实的,传播到远方便又变为空洞的生硬与沉窒,当然,这层无形的幕是紫千豪所布成的,他不愿留下点什么,沾上些什么,血雨腥风,白刃酷凌的草莽生涯,已将他磨厉得够冷漠了。
轻柔的,幽幽的,方樱的声音又响起在紫千豪的耳边:“在他们束缚我的时候,我听见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好快,又好奇……我呼了一声救,就被他们捂上了嘴……蹄声像雷一样的响过林边,飞一样的消逝了,我似是一下子从悬崖跌下万丈深渊,完全绝望了,我以为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他们打我,嘲弄我,凌辱我……我正准备以死相拒,多美妙多神异的一刹那啊,那雄悍的蹄声又狂风似的传了过来,当我发觉,你已那么英挺更悍的出现在我眼前……你高高的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像是一位自天而降的战神,好俊逸,好冷傲……英雄,你永不知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一刹……”
料不到这位娇丽的少女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紫千豪不觉有些怔忡,他长长吁了口气,微侧过脸孔,低沉的道:“方姑娘,你不要过分的夸誉我,我也只是一个寻常的人,和你平素所见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这世上,不平的,冤屈的事情很多,就像阳光不能普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一样,时时刻刻,总有些令人断肠的事件发生……恕我说一句或许你不愿意听的话,你所遭遇的不幸,在你来说是沉重而巨大的,但在我看来,却是异常谈渺与平常的,这是一件典型的小不幸,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现,那不过是几条人命……”
方樱显然是激动了,她续籁地颤抖着,嗓子黯哑:“只是几条人命?你……你……但其中有两条人命……是我的父母!”
点点头,紫千豪道:“不错,我时常见到几十几百甚至上千的人命惨死,而那些人,也全是他们父母的孩子。”
哆咦着,方樱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憎恶:“你……你好狠!”
又点点头,紫千豪漠然道:“若我不狠,今天便无法在此处与你交谈了,而且,只怕我也不能在我的生存圈子里活下去!”
有些失常的惊恐着,方樱哭叫起来:“你……你也是匪人?”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随你怎么想吧,严格说起来,我自然也算不上为善类!”
吸泣着,那般哀痛,方樱不再说话,紫千豪可以觉出她身躯的颤抖与痉挛,目光凝注着前路,紫千豪平静的道:“方姑娘,你不用担忧,便算同属匪类,但我与他们略有不同,到了‘武田埠’,何去何从随你自择!”
仍然没有说话,方樱只是低低的哭泣,于是,紫千豪快马加鞭,更为迅速的朝目的地赶去。
尘土翻扬迷漫着,眼前,已可望见“武田埠”依在远处山脚下的隐隐屋宇。
紫千豪用舌尖润润嘴唇,启口道:“快到了,方姑娘——”
还没讲完,他忽然吃了一惊,身后的方樱竟然在这时软软的朝马下坠去!
右手一在结索,紫千豪左腕倏回,一下子便将方樱拉到前面,天,那是一张何等惨白的面庞。唇角,猩红的鲜血正流满前襟!
“甲犀”善体人意的停了下来,紫千豪急忙搓揉着方樱的面颊,捏拿她的人中,而频频低呼:“方姑娘,方姑娘……”
方樱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心脉像一根吊着重物的丝弦似乎随时都会折断一样,她已晕绝过去了。
紫千豪虽然具有一身绝技,但却不太精于医术,纵使晓得一些,也只是有关技击方面受创后的基本知识,因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有些焦灼起来,匆匆移目回头,嗜,在道旁右面二十来步的一条浅溪处,正有一栋残旧的茅舍陋屋,那栋茅舍,连围着的竹篱也倒塌了一多半啦。
没有再犹豫,紫千豪一带马奔了过去,到了篱外,他提着方樱取剑飞掠而下,吹了声口哨,将马儿赶到篱边的一株枯树之侧,自己急忙走了进去。
刚才进入这块破落的小院中,茅屋的那扇灰白斑驳的木门已“吱呀”一声启开,一个蓬头垢面,激遇不堪的枯瘦老头子拄着一根竹杖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老人睁着一双又混又浊的眼睛,惊疑畏惧的瞪着紫千豪,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紫千豪冷冷的道:“老丈请了,在下的幼妹忽在半路得上急症,晕倒不省人事,尚请老丈行个方便,挪出一个栖身之处容在下幼妹暂歇,打扰相烦之处,在下自当重酬!”
老人长长的“啊”了一声,以沙哑的语声道:“行,行,出门在外的人谁也免不了有个三灾两难的,来,小哥,快往里请……”
紫千豪谢了一声,不再推让,抱着方樱进入屋内,甫一踏入,他便不由叹了口气,这间茅舍,非但光线晦暗,隐隐泛出潮腐之气,甚至连点像样的家具也没有,灰暗的茅顶,灰暗的土墙、泥地,除了一张破桌,两把烂椅,就只有一张用三块旧木板搭起的床,姑且说它是床吧,连上面的一条薄破被都是那么残破陈旧了,不但脏,而且有一股子汗臊臭,床上只垫着一张破席,摆了一个白中泛黑的包袱在床头,便算是枕头了。
在这等节骨眼上,紫千豪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匆匆将方樱放在床上,转身向那老头道:“老丈,左近可有郎中?”
老人搔播满头乱发,想了一会,摇头道:“没有,没有,最近的膏药郎中狗皮老张也住在五里地外,设若老汉去叫,来回怕也天黑了吧。”
一跺脚,紫千豪道:“那只有我自己去找了,老丈,我这幼妹便烦你多加照拂!”
忽然老人一拍手,笑吟吟的道:“是了,小哥,老汉孤伶一人,以拾荒为生,几十年下来,也多少知道一点各类草药的药性,小哥如果放心得下,便由老汉权且治上一治如何?”
紫千豪看着老人,有些不大相信的道:“你会治病?”
老人呵呵一笑,得意洋洋的道:“不敢说会嘛,多少年下来也治好过几十个庄稼汉子的病痛,老汉自己日常遇上个什么头晕腰酸的也只是自行下一贴药就好了……”
望着床上方楼那苍白的脸色,那微弱的呼吸,紫千豪生怕有变,他点头道:“也罢,老丈你便先医上一医好了!”
老人眉开眼笑的走了出去,又拿进一只才生好火的小泥炉来,一面扇着,一面道:“老汉正预备煮点薯饭吃,恰好小哥你们就到了……”
满屋子的烟雾弥漫,火星劈啪飞溅着,老人又将床底下的一个小泥瓦罐取出,连洗都不洗就摘到小炉上,又忙进忙出的斟水,搬桌,寻捣臼,最后又将门后挂着的一把菊花枝般的茎梗拿了过来。
毗开一口焦黄的牙齿冲着紫千豪一笑,老人抄着嗓子道:“水滚了,就放下这草药,老汉的药引便摆在床上的包袱里……”
紫千豪急步过去,微微抬起方樱的头,将她枕着的包袱丢到桌上,老人解开包袱一角,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手缩回来的时候,已拿着一只乌亮的黑牛角小瓶。
又是咧嘴一笑,老人道:“这就是药引子了,里头有雄黄、核眼、白末,功能带开药性,怯寒活血,对镇脉清脑也极有效能……”
说着,他技开黑牛角瓶的瓶塞,凑上鼻子去闻嗅,一边闻着,那两道黄疏疏的眉毛已皱到一起。
紫千豪沉声道:“有不妥之处么?”
老人又嗅了一会,哺哺的道:“奇怪,这味道怎的有些不对?莫非摆久了变味啦?”
吁了口气,紫千豪冷冷的道:“老丈,你尚未把脉诊探,怎知你的药用的对也不对?”
征了怔,老人忙道:“小哥哪,老汉只是个拾荒的粗人,能识得几味药性已算不差的啦,哪里还会问病把脉?不过么,老汉这贴草药服了下去,至少不会将这位姑娘的病情加重却是可以断言的,如今情势太迫急,拖得一时便是一时、老汉寻得到郎中,来往路途太长,小哥你骑得壮马,却不知那郎中住处,现下不先给她眼下帖药稳住病情,还能有别的法子么?这叫重病乱投医啦……”
摇摇头,紫千豪道:“方才老文说那角瓶中的药引子可已变味?”
老人又闻了闻,递过来给紫千豪,边道:“你也闻闻看,小哥哥,瓶子里是不是有一股松香味?”
拿着角瓶在异端嗅了嗅,紫千豪只觉得瓶中的药物激发着一阵阵辛辣的气息,还有些微甜腥膻的味道,闻不出来有松香气,于是,他告诉了老人,老人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半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是的,小哥,你再用舌尖尝尝着,老汉老了,嘴巴混浊尝不出个真味来,你试试,若然这药引子还有点酸苦,那就还能用,假如变甜了就坏啦……唉,运道真叫不好啊……”
紫千豪摊开左手,自角瓶中顾了一丁点儿药粉来,嗯,那药粉是黑色的,一粒粒末子上还泛着乌光,就像些煤渣滓。
老人站在一旁,连忙催道;“快尝尝看变坏了没有,味道带点酸酸苦苦的就还能用,这药引子摆了好些年了,要配起来可不容易……”
紫千豪伸出舌尖来,轻轻地向手心上的那些亮药粉舔了舔,还不等他觉出什么味道,整张嘴唇连着舌头像是猛一下子全变麻了,他心头一震,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道灵光,于是,他霍的洒掉手上剩下的药粉,跨前一步急速转身,目光瞥处,已经看见了眼前一副令他气结的景象。
破床上的方樱,已经神迹似的站了起来,好端端的没有一丝儿病态,老人也一变适才那副龙钟老迈之状,满面拧恶的横拉着那根竹杖,斜斜地立在屋角,不用再想,这里,不明摆着的一个陷讲?
就在这时,嘴舌上的麻木感觉已迅速地往四周扩展开来,紫千豪感到脸上、颈项的肌肉已逐渐僵硬,这种感觉,更极快的蔓延向身躯及四肢……
方樱唇边的血迹殷然,她冷峻的盯视着紫千豪,生硬的道;“紫千豪,你算栽了!”
双目欲裂的态睁着,紫千豪又退后一步,他两眼中的光芒像是两条熊熊燃烧的火焰,宛似要烧化前面站立的两个人,那般炙热,那般犀得,又那般血腥,可怖极了!
方樱似是震骇于那两道凶残暴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往一边倒退,神色中透露出无可隐讳的畏怯……
老人也像被慑住了,但他却一咬牙,硬着头皮吼道:“孤竹帮的大龙头,黄土西陵的半壁天,傲节山千里范畴内的小仁公,今天是你身败命落的时光了,西锤的江山不再是你可以独霸的!”
紫千豪的目光中宛似带着血,那么红毒毒的,他嘴唇紧闭,抿成一道微往下垂的优美半弧,一道剑眉斜斜竖起,仿佛两把刀,面孔的组合形成了一片冷漠,一片寒森,一片热气四溢的冷酷!
于是——
门外不知从什么地方涌进来五条大汉,他们冲进屋后随即分开,各自占据了最利于出手搏杀的位置。
茅舍之外,像是还有不少人围持着,有粗重的呼吸声,间或的急促低语声,以及,兵刃的撞击声,这些人都像是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一下子已将这残篱陋屋包围住了。
紫千豪一动不动的站着,甚至连一丁点本能的微小动作都没有,他像僵硬了一样站在那里,双手下垂,两腿笔直不移,除了眼睛还在转动,连颈项也没有摆转一下。
那老人一看见冲进屋中的五个人,不由急忙叫道:“李能,姓紫的已着了道了,他现在动弹不得,但你们还是稍停一歇,待药性再深一点才行事!”
五个人全是一式的黄色劲装,袖口上精绣着一条吐火的黑蛇,绣工巧细,那条盘据着吐火的蛇就像真的一样,这时,叫李能的那个秃顶大汉咧开那张血盆大嘴哈哈一笑,狂傲的道:“马大爷,有你的!”
老人目定定的看着紫千豪,日里道:“先别宽心,姓紫的是头狡豹,我们干万要留神,这一遭可不能吃他走脱,否则就大大的不妙了!”
李能一扯他那满脸的横肉道:“‘一笑断肠’魏老前辈的毒技天下无双,他交给我们的‘活僵粉’还会有错?马大爷,咱们等着剜这姓紫的招子了!”
叫马大爷的老人摆摆手,仍然小心翼翼的戒备着,一侧的方樱也默默的站在那里不动,又过了一会,方樱终于憋不住了,她悄声道:“马大爷,我想……我先出去。”
老人考虑了一下,道:“等一会,外头正在紧张,你一出去别叫他们猜错了心意,马上就行了,我们一道走。”
茅屋正中,紫千豪依旧挺立不动,他那般僵直的站着,像一根木棒,连面庞上的表情都似乎冻结了。
李能有些不耐烦的叫:“马大爷,现在行了么!”
一咬牙,老人用力点头道:“好!”
于是,李能二挥手,五人中的第三个已狞笑着通了上去,这人的手上,正紧紧握着一柄精光耀眼的倒钩小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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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晴
发表于 2017-3-23 23:40:56
第六章脱火窟铁胆煞威
室中的气氛随着这人的脚步一分分的凝冻,宛似有一段血腥味在隐隐飘散,宛似有一阵阵不甘的悲吼在愤怒的冥冥中号叫,于是,走上前去了,手握匕首的人是个方脸鹰鼻的汉子,他掀动着鼻翅,微张着嘴巴,奔出残忍的,野兽般的笑容,现在,他已站在紫千豪两步之前。
方樱的神色中宛似含蕴着不可言喻的惭疚与自责,她垂下头来,没有往这边看、难以党察的,她竟在微微抖索。
狞恶的一笑,李能暴辣的道:“好,胡金,你剜出紫千家的招子带回去。今后整个天下武林道都会知道是我们‘飞锤五雄’的杰作,名震西锤的紫千豪,威摄中原的魔刃鬼剑到头来也会落在我们兄弟手里!”
那位马大爷哼了哼,道:“行了,胡金,你还在等什么?”
叫胡金的这位仁兄大喝一声,手中的倒钩匕首猛择,毫不容情的笔直插向紫千豪的右眼!
室中,其他的一些人,除了方樱是深深的垂着头外,都大张着眼睛,鼻孔翕动着,带着满足的神情来观望这一代霸主的受难—一
但是,就像太阳墓地自西边出来,僵立着的紫千豪竟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猛然旋身,那胡金一匕首刺空,惊怒的喊叫尚未及出口,已横着摔向一旁,满肚子的肠脏顿时花花绿绿的流泻了一地!
于是,这间茅草房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一片过度骇惧的混乱,李能在大吃一惊之下碎扑而上,一面迅速伸手解取腰悬的“流星锤”,他的三名伙伴也是同一动作,马上往上包抄!
比他们更快,那马大爷狂吼一声,手中竹杖一弹倏点,闪电般戮向敌人的眉心,口中一边大叫着:“快返!”
紫千豪的动作是捷如狂熟的,他身形微偏突斜,四眩剑泛耀着夺目的寒光,出手之下便是他的“大魔刃”手法!
锋利带血的刃芒掠过空中,洒出弥漫的光雨,而剑身颤抖着,每一颤抖,便有一圈圈的光弧飞旋跳舞,一溜溜,一条条,一团团,一片片晶莹而明亮交织着的豪光,而这明亮是可怖的,四眩剑像是幻成了千百只,从光雨中,芒弧中碎然闪刺,奇的却是全在一个时间,一个动作里,但,却分成了无数个角度!
四条黄影尖厉的号曝着纷纷滚倒在地,一只竹杖被斩断成七段,那位马大爷血淋淋的双手互挨,在痛得不停的跳脚!
茅屋外——
十几个黄衣人悍勇的朝内冲来,个个兵刃前挺,矫健非凡,于是,紫千豪上身微蹲,只在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里,他已闪电般刺出!
十几个黄衣人刹时全倒仰了出去,各人的武器砰砰丢弃了一地,他们没冲进门,他们所得到的,只是在每人身上多了七八个班窟窿!
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紫千豪猛然长身,四眩剑霍的自胁上倒削而出,一声长嚎,那位马大爷已捂着肚皮“噎”“噎”“噎”退出三步,他睁着那双混浊而微带昏黄的眼睛,有些迷茫,也有些空洞,更有些地悲凉的瞪着紫千豪,嘴唇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
暮然——
紫千豪上身倏斜,手中剑一沉猛翻,在一片刺眼的寒光暴闪下,又有三个甫始冲进的黄衣人断头残命,两颗脑袋射向屋外,另外一颗,便像个球一样骨碌碌的滚倒马大爷的脚前!
这位马大爷怔怔的瞧着脚下这颗死人的头,而这头颅突目咧嘴,颈断处仍在流滴着粘乎乎的血浆,正像也在注视着马大爷,他们就这么对看着,马大爷突然全身抽筋似的大大痉挛了一下,捂着肚皮的双手一放,一股热血狂喷而出,还带着一截缓缓蠕动的肠子!
沉默着,眼前的一切紫千豪恍如未见,他仰首不动,四眩剑斜斜指地,锋利的剑身闪闪生寒,一溜猩红的血,正沾着剑脊自刃尖滴落,一颗颗,一颗颗的,宛如被杀者心头的泪!
现在,茅屋内是一片沉静,茅屋外,同样也是一片死寂,听不到人的声音,一丁点都听不到,就像这里原本便是如此安宁,里外原本就没有活人存在似的……
方樱,她震骇得几乎已失了常,先前,她也曾偷偷瞧见过紫千豪在那片野林子里格杀那四个替死鬼的手法,当时她认为高明是够高明了,但却也不如外传的吓人,现在,她才算真正领略了这位一方霸主的本领,但是,这领略的滋味,如太残酷,太暴厉,太使人魂飞魄散了!
有心想上前一搏,但方樱却明白自己断断不是对手,以她自己的功夫,她明白,只怕再加上十个也不足一搏!
外面没有人再扑进来,天已全黑了下来。自门里放目观望,除了竹篱内的十几具残户,再也看不见一条人影,四面都是黑沉沉的,黑得明诡,黑得冷厉……
方樱的呼吸开始急促,冷汗涔涔而下,她瑟缩在角隅,手中握着的一把三寸尖刃也不可抑止的颤抖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流露着过度的惊恐,极致的惶乱,以及,以及无可名状的畏怯与失措!
缓慢而沉重的,紫千豪靠到土墙上,这样他一面可以监视方樱,一边也可以防着来袭者,这时,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无比。
端了口气,紫千豪伸出舌尖来润了润唇,他目往方樱,竟开了口,但是,语声却是沙哑的:“这是什么毒药?”
方樱畏缩的望着他,不由自主的道:“‘活僵粉’……”
闭闭眼,紫千豪显得十分吃力的道:“你们这个圈套做得很高明,但只怕困不住我。”
嗫嚅着,方樱忐忑不安的道:“你……你怎么还能支持着没有倒下?”
半晌,紫千豪哑着声道:“以后你总会知道……这毒,有解药么?”
点点头,方樱怯怯的道:“有,但不在我身上……”
身子晃了晃,紫千豪又道:“下一步,他们会如何?”
方樱神色惶惶,摇摇头道:“我,我不晓得……”
紫千豪沉沉的道:“让我告诉你吧,他们会用火攻。”
猛的一激灵,方樱惊恐的道:“他们不会,他们要你还活着,而且,他们知道屋里还有马大爷,还有我,还有李能他们……”
干涩的一笑,紫千豪道:“你太天真,方姑娘,银坝子的仁义道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是要我活着,但这要能活擒我的情形之下,如果我活着他们对付不了我,那么,死的他们也会照收了……,
呛咳了一声,紫千豪又道:“而你们,你们必不在他们考虑之列,懂吗?他们不会顾忌到你们,在这件事里,你们只是一些可怜的小角色……”
方樱微张着小嘴呆了一会,于是,她惊悸的道:“我晓得他们不愿你死,因为他们没有把握降服你在孤竹帮的那帮手下,他们需要你活着来要挟孤竹帮,借此镇压孤竹帮不敢蠢动,你若一死,你的手下必会拚命来袭,银坝子也不会幸存……”
疲惫的摇摇头,紫千豪道:“不错,他们希望我最好活着,残废无用的活着,然后,他们可以挟持我来压制我的手下,但是,他们更晓得今天若擒服不了我,他们的结果将会更悲惨,因此,银坝子的人眼前将不会轻易退去,你等着,杀手在后面……”
惨然一笑,方樱哀凉的道:“其实,看穿了这些对我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若制你于死,我定陪葬,他们如果不敌退走,你必杀我,总是难免一死,虽然死的方式不同,但结果却毫无不同……”
难辛的颔首,紫千豪吃力的道:“你说得对,方姑娘,我不会饶恕你的,你的戏演得太好,表情太也过逼真,假的里面含着似真的情感,好厉害,好高明,你须知道,要骗我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你却成功了……”
垂下头去,方樱幽幽的道:“你与我……我们原是敌对的……”
紫千豪笑笑,道:“当然。”
用手抚理了一下零乱的衣衫,方樱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大眼中闪射着一片古怪而奇异的光芒,这片光芒,有如西天的晚霞,很绚灿,很凄迷,又很像脱,宛似包含着许多的意韵,但却又似空洞茫然,她凝视着紫千豪,想说什么——
“呼”的一声,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带着飞溅的火星打转飞抛了进来,“噗”的落在地上,曾起了伸缩的火苗!
方樱本能的惊呼一声,又立即括上嘴巴,变得十分漠然的注视着地上燃烧的火把,侧望紫千豪,她幽幽的道:“你说对了。”
紫千豪看着她,冷淡的道:“我一向很少说错,现在,方姑娘,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等死么?”
方樱惊愕的道:“你要冲出去?”
以四眩剑拄地,紫千豪身体有些摇晃,但他坚决的道:“不错。”
方樱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但你身中剧毒……”
一咬牙,紫千豪剑眉突轩,他怒道:“这要感激你的赐与,方姑娘,你只是怕死得太早罢了!”
突然起了一阵颤抖,但这不是害怕,是气愤,方樱委屈的道:“我早晚也脱不了一死,我何须畏惧?刚才我实是完全为你设想……”
紫千豪冷峻的道:“好一个完全为我设想!”
方樱一挺胸,平板的道:“你来杀吧,先前我是怕,我是不愿死,但我已经看透了,这条路迟早也得走,我何须苦苦求你?人活着,总会有这一天,我已经苦够了,我在很久以前已过腻了这种日子,也好,借着你的手,我正可以勉强自己做个解脱……”
接着她的话尾,黑暗中火光连闪,数十只火把“呼”“呼”地抛了进来,间或夹着驽箭蝗石飞缥等物,而茅屋的屋顶上也开始冒烟,火头四起,一阵阵的热浪扩散四周,只是眨眼间,整栋茅屋已陷于呼轰的大火中!
紫千豪双目闪耀着很厉而恶毒的光彩,他注视着呛咳不已的方樱,阴沉的道:“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双眸中泪光盈盈,方樱凄然道:“我已准备好了……”
四眩剑倏闪如电,寒光突起又敛,仿佛来自九天,又归向虚无,而紫千豪自然的站立原处,好像他原本就没右移动过一样,方樱全身骤震,心儿猝沉,连四肢都在刹那间变得冷冰,她高挽的辔发束带,已被紫千豪的剑尖挑断,瀑布似的乌黑长发泻满那削瘦的双肩,惊魂未定,但是,她却察觉出自己并未受伤,一丁一点也没有受伤!
闪亮的火光红艳艳的映着紫千豪俊逸而苍白的面容,出发着一股出奇的美,出奇的勇,出奇的超拔,紫千豪望扩她,冷森的道:“记下这一剑之仇!”
怔愕着,方樱嗫嚅着道:“你……你不杀我?”
紫千豪冷酷的道:“你终须报偿,时日正长。现在,你跟我走!”
“我跟……跟你走?”方樱迷惆而畏缩的退了两步。
猛然掠前,紫千豪一把将方樱提起,周一时间,他已有如一只大鹏般猛然飞冲向茅屋的屋顶!
于是,燃烧的茅草木条四欲飞溅,火苗子进溅舞跳,绕着满身的绚灿星火,紫千豪提着方樱跃出火焰之外,而他刚刚掠起,整栋茅屋已“轰”然一声完全倒塌下来!
四周的黑暗里,被火光映出幢幢人影,有如幢幢鬼魅,就在紫千豪夹着他的俘虏腾空而起之际,千百暗器已飞蝗形蜂般紧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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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gang
发表于 2017-3-23 23:41:57
第七章闯重关剑孤气豪
闪耀的四眩剑凌空暴旋,像是一个巨大无朋的晶莹光球在急速滚动,而在滚动中,时见溜溜的星焰芒流四射伸缩,幻炫着夺目迷魄的明亮光辉,有如一颗自大虚飞来的银星,带着无比凌猛与犀利的威势回转纵横,于是,自四周发射而去的各般暗器便有如黄蜂钻进了一个熊熊的大团中,那么无声无息的便消失灭散,而甫始灭散,一片展成弧伞形的银屑铁雨已暴洒而下,满空的晶点光线,看上去奇妙极了,神妙极了!
被燃烧的茅舍火光所割裂的夜色中,可以发现有不少条人影在奔掠闪动,而火光跳动着,红艳艳的,赤毒毒的,更将那些人影子映得越发古怪与邪异,有一股梦廉的意味!
有如流光直泄千里,紫千豪一口气掠出十五丈之外,他急速落地,左手猛推提着的方樱,右手四眩剑微偏猝拍,正在踉跄未稳的方樱已尖呼一声,颓然倒地!
于是,四周的银坝子所属也听到了这声尖叫,他们立即停止了暗器.纷纷自黑暗中往这边拥来!
干涩的,紫千豪哨响的道:“好了,他们不会再以暗器误伤你了!”
一个纵跃,紫千豪身形有如凤旋电闪,眨眼之间,将后面的敌人抛出老远,投身于无边无际的夜幕之中。
跑着、奔着、飞腾着,也不知走出去多少路,现在,紫千豪已经来到一座乱石岗下,一条清冽的小溪,正绕着乱石岗蜿蜒地向东流去,这里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声息,除了混淆的、碎玉般的轻微流水声,甚至连虫鸣鸟啼的点缀也没有,磷峋的灰黑色山石千奇百怪的耸立着,横卧着,自幽暗中望去,活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真萧条,好凄怖。
喘着气,紫千豪吁吁的奔上了乱石岗,他找着一块巨大的灰色岩石为掩护,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一把脱去了长衫,任是全身冒着腾腾热气,寒风又扑身而来,他也毫不顾忌的将上身袒露,精赤的脱光了脚背,于是,我们可以看见他莹洁而白皙的右胸上,赫然正鼓起一个掌大的紫红色肉球!
这枚肉球显然不是天生的,它薄得像一层包水的皮,透着闪亮的紫红,鼓荡荡的,似是里面盛了些什么!
一咬牙,紫千豪反过四眩剑,擦的一下斜抹过胸前鼓起的肉球,于是,只听得“噗”的一声,一股浓浆般的紫黑色粘液直喷出来,像箭一样标溅到前面的一块山石上,粘粘的,散发出一股特异的辛辣带着甜腥的气息!
将四眩剑猛力插到泥土里,紫千豪喘息着,用力挤压创口四周的瘀肿,他的双手十指是这般出力,没有多久,残余的紫黑色粘汁已被压尽,开始有泪泊的鲜血流淌出来,这时,紫千豪才吃力的站起,有些虚脱的以剑为杖,拄着地,一摆一拐的朝石岗下的小溪走去。
溪水是如此清例而冰冷,宛如渗了满溪的凉雪,紫千豪沉重的跪倒,将剑平摆,颤抖着掬水洗涤伤口。
在茅屋中的时候,他甫始中了那“活僵粉”的毒,便立刻知道情形不妙,因此,在他默立着不言的当地,实则却是在暗中聚集一口气,一口地拚着性命修炼成功的丹田真气,这口真气禀性刚阳而纯猛,当年,他便是借着这口真气贯穿了“任督”二脉,直透天地之桥,这股至真至烈的丹田其气,他取名叫“怒锥”,以这口怒锥真气,不仅助他渡过了多少次巨大的难关,更能运用自如到排聚通泄本身的血气,他可以用怒锥真气随意封闭身上任何部分的毛孔经脉穴道,也能运用这口气随意使全身的肌肤突陷易位,当然,更可以将身体内的毒素以这口真气强行通聚至一隅,然后破肌放毒,方才他所以能奇迹似的支持末倒,完全是凭借着他这“怒锥真气”的神功妙用,当然,这在他的敌人来说,是做梦也预料不到的。
冰凉的溪水洒洗在炙痛的伤口上,有一股快意的颤抖,紫千豪仔细的冲擦着,好一阵子,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站立起来,撕下一块中衣将伤处紧紧扎好,懒洋洋的穿上衣衫。
就在他缓缓扣上斜襟最后一颗雪亮的钢或时,背后一声极度轻微的“咋咋”声惊动了他——
紫千豪头也不回,轻轻地把长衫罩好,拿起四眩剑,找着一块溪畔的平滑石块坐了下来。
目光注视着在黑暗中数微波动的溪水,紫千豪默默的沉坐着,好像他在想些什么,但他却任什么也不在想。
耳朵里听着又开始响起的轻微声音,紫千家在静静推断着那隐于暗处的不速之客隔有多远,在什么方位,正朝着哪个角度移动……
于是——一
紫千豪像是在对虚无中的魂魄说话,他的语声有些空洞回荡:“假如你想做什么,朋友,现在是时候了。”
后面的乱石岗里喜地响起了一声狂厉有如金钱般的大笑,一条魁梧的人影冲天飞起,在空中一个跟斗,又美妙而轻柔的缓缓落在紫千豪五步之前!
微米着眼,紫千豪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嗯,这是个一看即知为难惹难缠的江湖人物,他一身黑衣,蓄留着如虬的短滚,目光如炬,大耳方嘴,连皮肤也黑得透亮,看上去,予人一种特别震慑窒息的感觉,像面对着一座山,一座峭拔的、雄浑的山,那般孤傲,又那般猛锐!
这人也凝注着紫千豪,良久,他微抱双拳,声如旱雷般道:“少兄请了。”
在他一抱拳的时候,紫千豪惊异的察觉到他双助之下分缚着的一对金黄色铜线,于是,立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
轻轻欠身,紫千豪淡然道:“不敢。”
黑衣人目注紫千豪,宏声道:“夜凉如水,又在荒岗寒溪之滨,少兄独坐沉吟,莫不成有什么心事么?”
紫千豪笑了笑,道:“兄台却是好管闪事。”
哈哈一笑,黑衣人正要再讲什么,却突然看见了紫千豪颈项上的丝巾!他惊然退后一步,压低了嗓门:“少见颈间所系之巾,可称‘搏命’?”
紫千豪颔首道:“铁孤兄好眼力!”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道:“少兄如何知道我房铁孤?”
用四眩剑在地上划了个圆圈,紫千豪徐缓的道:“‘双软擒魂’房铁孤名威震天,尤其那一对夺命铜钹的独门标记,谁见了又会不识?”
房铁孤豁然大笑,笑至一半,又恍然大悟的跳将起来叫道:“你是紫千豪,‘魔刃鬼剑’紫千豪!”
紫千豪平淡的道:“不足挂齿。”
大步走上前来,房铁孤再次抱拳道:“紫兄,我房铁孤此来远至陲边,不想竟能与慕名已久的‘魔刃鬼剑’巧晤,实在感到荣幸,多年以来,紫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见了,紫兄风姿英爽,神形俊朗,果然不愧为一方英才!道上豪土!”
紫千豪缓缓站起,微笑道:“过誉了,房兄。”
打量着紫千豪一眼,房铁孤有些诧异的道:“紫兄,你面色青白,精神亦带委顿,莫非……莫非遭了什么意外?”
疲乏的,紫千豪道:“只是一段江湖过节而已,你知道,混我们这种日子,总是如此。”
房铁孤想说什么,又不好再问,他改了话题道:“紫兄可是有事待办?”
紫千豪点头道:“正是。”
他又反问房铁孤:“房兄,你不在鲁燕享你一门之主的清福,却万里迢迢来到西陲,可是有什么公干吗?”
叹了口气,房铁孤摊摊手,却十分坦率的道:“紫兄赫赫神威,扬天之名,我姓房的也犯不着隐瞒,此来披星戴月,事情却只有一桩,我那女儿被人诱拐跑了,我来追她回去!”
紫千豪征了征,低沉的道:“房兄麾下高手如云,能人比比皆是,又何若自己如此劳累奔波?”
又叹了口气,房铁孤道:“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了,我‘黑翼门’的人虽说不少,但叫他们来办这种事,总透着点不是那么个味,而且,便算他们抓着那个践人,如若她一哭一闹,我的那般人就不好应付了,想来想去,只好我自己走一道啦!”
沉默了一会,紫千豪道:“房兄,你如今可有了线索?”
点点头,房铁孤道:“一个半月前,我的好友‘哭萧幻手’罗穆还在‘大云关’遇见过这两个混帐,亲眼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当时老罗还在奇怪我那女儿为何会到这里,二十天前,又那么巧的碰上了‘东河派’的骡马队,他们还押着一干走腿子的役天往中上去,带队的‘白发’潘龙见了面就问我女儿怎会到了这边,我当时支吾过去,问明了他们走的方向,这就匆匆赶来了,哪晓得这块地方一片穷荒恶野,除了山就是林,眼巴巴的找两个人,何异大海捞针,连个影子也看不着,加上我又人生地不熟,转了十来天还是一无所获紫千豪咬咬下唇,道:“房兄与在下神交已久,按说房兄莅临微处,理应高接远送,更该协助房兄追查此事才对,但……但在下身有要务待办,无法拖延,如若房兄能够多待几天,在下俗事了断之后.当可一尽地主之谊.也可多为房兄分劳……”
房铁孤连连抱拳,感激的道。
“萍水相逢,得蒙紫少兄如此关怀,房某人实是铭感不已,多待数日无妨,只是少兄你……呃,不知此刻有什么要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可否容某日后奉告?”
哈哈大笑着,房铁孤道:“当然,当然……”
夜影中,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悲长而昂厉的马啸之声,啸声像带着便烟,波波传鼓,宛如直杨汉霄,房铁孤侧耳聆、听,不由失声赞道.”
“只聆啸嘶之声,便知道这是一匹好马!”
紫千豪微微躬身,道:“谢了!”
房铁孤惊道:“是你的坐骑么,紫少兄?”
点点头,紫千豪墓然仰首以啸声应合,尖烈的啸声破云入空,绕旋回荡,一直传出老远,十分迅速的,一阵闪雷似的蹄声已远远传来!
片刻之后,在沉沉的荒野中,已可看见一乘铁骑狂奔而来,雪白的鬃毛飞扬着,银色的鞍钦闪耀着亮晃晃的光彩,是“甲犀”,像一阵旋风卷了过来!
房铁孤又忍不住喝彩道:“好马!”
“甲犀”飞奔至前,在紫千豪身边兴奋的人立高鸣,紫千豪欣慰的笑了,他走过去拥揽马头,不住用面顿在爱马的鼻端摩委着,一面还不住的低声呢哺,那情状,便宛如一对久别的恋人重逢,真情流露,喁喁相亲。
半晌——
紫千豪回身拱手,低沉的道:“三天之后,请房兄至武田埠尾街和昌米栈去寻找在下。”
房铁孤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匆匆把晤,紫少兄风范气度已长留房某人心头,不管紫少兄此去如何,房某谨祝少兄你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偏身上马,紫千豪欠身道:“便托房兄之福了。”
说罢,他一扬手,掉转马头飞奔而去,房铁孤独立溪边,凝注着那乘消失于夜暗中的骑影,一时陷入深沉的思维之中。
飞奔着,甲犀直朝银坝子疾驰,现在,约莫正是二更时分。
鞍上,紫千豪微闭着眼,利用这一点有限的时间调息养神,他仍要按时去参加这一次生死之会,西陲甘边的江湖纠纷一定需要解决,一山不能共容二虎,活在这个圈子里,便无法避免这个圈子里的生存方式。
蹄声清脆而又急骤的响着,传出去又荡回来,荡回来又传出去,就这么响着,响着,而目的地使一里里的接近了。
东方天际开始透出了隐隐的鱼肚白色,这白,由得朦胧而清新,一层云叠着一云,乳色中渗着红淡淡的光晕,空气凉得爽冽,看样子,今天,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微微放缓了坐骑,紫千豪伸手入鞍侧的皮囊中,他拿出一条宽有七寸,镶着金丝边的皮鞘,皮鞘两边的二十个皮制环扣里,那四十把并排着的牛角柄弯刃短刀正泛着冷森森的寒芒,掀开长衫,他将皮鞘在腰间扣好,又深手进囊摸出两把案木柄的锋利金斧,斜掖在两脚的豹靴筒里,然后,他开始目光灼厉的往前路凝神注视起来。
转过了这条黄土路的一个弯,路面已顿形宽阔,道路两旁,种植着枝叶萧索的高大白杨,这条路是笔直的,从这里可以望见前面遥远的一圈青石墙垛,而青石墙垛则隐约地藏在浓密的柏树枝干中。
于是——
一只带着铜铃的响箭暮然升空,抢先而去……
第二只响箭,第三只响箭,仿佛是一步跟着一步似的,集紧随着紫千豪的马行去势继续地自他头顶及身边飞过,一直传到那片青石墙垛之内。
那里,便是仙鹤与白眼婆的老窝,在甘境疆陆唯一能与孤竹帮分庭抗礼的另一拨江湖强梁的根据地——银坝子!
这坝子方圆只有三里多大,四周完全用青石围成两人高的石墙垛,垛上有一个个砌造好的方形洞口,墙根架着可以立人的木梁,银坝子沿着一个大斜坡筑成,一簇簇的房舍便座落在坝子里头,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却透着那么一股子强横霸道的蛮横味儿!
现在,紫千豪骑着他的甲犀奔来了,那么威风凛凛,傲然不屈的奔来了,马儿正泼刺刺的冲进了银坝子的坚固双层木闸,木闸高高的吊悬在半空,宛似一头巨兽贪婪的血盆大嘴!
当紫千豪甫始进来,一声沉亮的锣响“哐”地慢慢传出,“哗啦啦”的滑辗转动声跟着响起,坝子的双层木闸猛然落下!
眼前是一片形如广场的黄土旷地,一排排石砌的房舍便栉比于对面向后延展,旷场上竖着三根高有五丈以上的旗斗,又是急速的二声锣响传来,对面的房舍中,已有两排黄衣劲装大汉快步奔出,行动矫健而熟练的围成了一个半圆,这干黄衣汉子,为数约有四百,个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每人手中都是一把红绸朴刀,他们才一站定,握着的朴刀已整齐的斜斜高举起来!
这时,四面的青麻石墙垛上也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幢幢黄色身影,刹时间墙垛上面每隔五尺便站立着一个,放眼看去,这围成圆形的石墙上已全布满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了!
安详的坐在马上,紫千豪丝毫不为眼前的阵势所动,他洒脱自如的取下马首边挂着的四眩剑,轻轻松松的插向腰际——
围成半圆的黄衣大汉们,此刻又突然齐齐呐喊一声,闷雷般连连“嘿”了六次,分向两边排成双行,斜举的朴刀同时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双手握着刀柄,在红绸的翻抖里,刀刃完全直举胸前,刃尖朝天!
这些动作,紫千豪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这乃是对方摆出江湖黑道最为尊敬的恭迎贵宾大礼来了,这种礼节,称为“披红艳”,只有一帮一派之主才受得起,而且,这一帮一派之主还必须在武林中享有盛誉,稍差一点的角色是连边都沾不上的……
骗腿下马,紫千豪单足旋地,一掀青衫,抛身,双手上下握拳,拇指朝上,摆了一摆又收,他漂亮的显出“双龙头”的架式后,沉缓的又抱拳为礼道:“孤竹帮帮主,大当家紫千豪!”
随着他的语声,前面的房屋中又有四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到,当先一个,是位留着三给青须,神情飘逸,面如古月的尔雅儒土,儒土身旁,则是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织锦黄衫裙,长发被散而齐额圈以心形金环的女子,这女子看不出真实年岁,她面孔肤色滑润细致,白皙生辉,映漾着象牙色的柔和光质,大鼻大嘴,双耳垂轮,一双眸子却是白多黑少,翻动起来,只见一双眼仁,那黑瞳几乎不知何处去了,这人的形象,第一眼便能予人一种生硬和暴烈的感觉,这感觉却又这般深刻!
黄衣女子的后面,跟着一个面容阴沉,削腮突后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表情冷板,一双眸子却是闪闪生光,他的右手插在宽大的黄衫之内,那里,正有一块什么东西高高地隆起着!
第四个角色长着一副往横里发展的身材,头皮刮得青亮油光,掀齿暴唇,浓眉大眼,生相既是丑恶,又是凶厉,他冷酷的盯着紫千豪,牙齿却在不住地轻轻磨动……
紫千豪明白,今日必得血溅五步不能善了,方才,对方虽向自己行了大礼,却是为着江湖礼数而不得不如此敷衍,按规矩说,两方龙头相会,地主的一方必得亲自出迎施礼及接礼,除非结有梁子,才回避迟延,故意让开这个场面,如今他们正是这么个做法,那除了表明他们的仇恨之心外,还会有别的解释么?
神态飘洒的那位老儒士虽然走在前面,但到了隔着紫千豪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却让向了一侧,那黄衣女子昂着头,傲然行到头上,紫千豪虽与白眼婆从未有过一面之雅,但看这情势,那黄衣女子却必是白眼婆无疑了!
在八步之外,对方四人完全站定,人双目光全朝紫千豪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半晌,那黄衣女子语声尖冷的道:“你是紫千豪?”
紫千豪微微颔首,心平气和的道:“不错。”
黄衣女子生硬的道:“你果是单枪匹马来的?”
笑了笑,紫千豪徐缓的道:“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在武田埠之前你的手下大约并没有再遇见有第二个人跟着我来。”
冷冷一哼,黄衣女子道:“紫千豪,你的舌和你的名一样尖利!”
紫千豪面色一沉,他严酷的道:“你就是白眼婆了?”
黄衣女子寒着脸,道:“莫不成还有第二个莫玉?”
果然,这黄衣女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银坝子首脑——白眼婆莫玉!
紫千豪踏前一步,道:“三个半月前你遣人飞骑传来,约我至此,说明是由我独立接你兄妹二人两阵以断思怨,以分强弱,以定王寇,如今我来了,但是,我想你决不会真个如此讲求信义,是么?”
白眼姿英玉神色不动,她冷冷的道:“紫千豪,你体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紫千豪针锋相对,毫不容情的道:“早已度过你的心胸,却是颇令我紫某人失望!”
白眼婆尚未答话,那身躯粗矿的黄衣人已抢前一步,霹雳般厉喝道:“住口!紫千豪,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
大袖一拂,紫千豪看那人一眼,冷森的道:“滚下去,这里没有你插嘴之处!”
那黄衣人一怔之下顿时神色大变,他额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涨红着睑,愤怒至极的将两条又粗又短的手臂缓缓提起……
嘲弄的一笑,紫千豪向莫玉道:“姓莫的,你银坝子平素的礼教便是如此么?”
白眼婆目光不斜,严峻的道:“车青,你身为大爷,应该明白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叫车青的粗旷汉子怒目瞪视着紫千豪、却不得不硬生生将一口鸟气憋了下来,空自在一旁烧着心火。
紫千豪晓得银坝子这帮人的上下分野之制,他们将第一流的能手称为大爷,次一等称为第二爷,如此顺推,三爷、四爷,一直到五爷,昨天在茅舍中那位殒命的马姓老人,听称呼也是大爷,于是,紫千豪冷笑着,他轻篾的撇撇唇角。
这时,白眼婆莫玉一翻她那双白多黑少的怪眼,缓缓的道:“紫千豪,黄土边陲的两道武林趋势,如今明显的放在眼前,你我双分天下,各据一方,黑道买卖也全由我们彼此对割,但你我两方却并不行动一致,换句话说。因为武林江山不能统一,便冲突时起,经常发生流血纷争,这种情形,已拖延了许多年,自赤脸宣寿堂的年代开始,早便是如此了……”
顿了顿,她看着紫千豪,又道:“自从孤竹帮由你紫千豪接承以后,你我双方的关系更形恶化,争夺日趋剧烈,变成了势不两立的两股激流,银坝子与孤竹帮壁垒分明,互相对峙,但不幸的是你我双方却共同落根在这块广大的边陲土地上。走着完全无异的生存路子,紫千豪,你也明白,像这样下去是不可能会有安宁的。”
静静的,聆听着,紫千豪频频点头,于是.白眼婆莫玉又道:“为了日后这块土地上的江湖同道能协同一致,承仰有依,更为了未来的争给平息,步调齐一,边睡一带的武林规制必须确立,行动必须统一,我的意思很简单,便是定得有一个统治这一切的主盟,也就是应该要推立一个发号施令的人物,老实说……”
她踏上一步,深沉而有力的道:“这些不用由其他的杂帮小派来推举,在我们这一行中,力量的雄厚便代表一切,放眼黄土边际,这里除了银坝子能当此大任之外,便只有算傲节山的孤竹帮了……”
直挺挺的站立着,有一股宛能撑起苍天的意味,莫玉又慢慢的道:“但是,我们却明白,一朝不能有二主,一山不能存二虎,问题,便在这里,你我双方,必得有一方退让,更需要听从另一方的谕令,不过,处在你我目前的情势之下,我想,这却是我们所不甘服的,是么?”
紫紫千豪微微一笑,道:“请说下去”
莫玉又冷沉的道:“因此,放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和平协商,一条么,便是以武力解决难题!”
双目暴张,莫玉又道:“现在,便看你选择哪一条了!”
紫千豪缓缓的道:“如若是协商,莫玉,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白眼婆冷笑一声,道:“你这是多此一问,紫千豪,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要求是什么,让我再赘述一次也无妨,我们要求的是前疆的主盟大权!”
豁然大笑起来,紫千豪摇着头道:“你?莫玉,你不觉得把这里的主盟大权交给你一个妇道人家,对整个的绿林道来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么?”
莫玉冷森的道:“那么,难道交给你便算顺应天理了?”
神色一沉,紫千豪含蓄地道:“莫玉。你听着,我紫千豪不求做西隆的武林盟主,也不愿节制他人的行动,更不想以流血及暴力统领一切,我只想依我们的生存传统活下去,如果你答允自今以后不再以龌龊手段,鬼城伎俩暗算我们,不再用阴诡毒计陷害我们,我便保证和平相处,河井水互不侵犯,我们不愿受束缚,不愿在头上顶起牌子,就像我们不想对别人这样一样,莫玉,这就是我所要说的了。”
阴沉着面容,白眼婆莫玉道:“如此说来,你是不答应的了?”
紫千豪冷静而镇定的道:“当然。”
莫玉徐徐的道:“你付虑妥了?”
点点头,紫千豪再次道:“当然。”
于是,莫玉退后一步,侧首向身边的那位老儒士道:“大兄,果然不出所料。”
老儒土长袖微挥、看看紫千豪,清雅的道:“可借你了,紫大当家。”
紫千豪笑了笑,道:“你是仙鹤莫奇?”
老儒土一捋柳须,道:“老夫正是。”
紫千豪点点头,温柔的道:“莫奇,我们尚不知道是谁要可惜谁,对么?”
莫奇双手背负,不再回答,而白眼姿英玉突然右手伸起,就在他伸起右手的当儿,一阵低沉的、动人心悸的沉缓皮鼓声已有节奏,有规律的响起,那么摧着人肝肠的“咚”“咚”
“咚”朝四面播散。
目光移动,紫千豪看见十名黄衣彪形大汉正站在那边围三根旗斗之下,每人身前都挂着一面黑漆描金的人皮圆鼓,双手起落不停,徐急有致地在拍打着,另外六个人,则发力拉着杆索,分别将三幅巨大的,长条形的黄色帆旗缓缓升起,那三幅帆旗俱皆宽有三尺,长逾两丈,尾部成燕叉形,上面凸绣着亮光闪闪的“黑蛇吐火图”,但是,与众不同的是,三幅图案上的黑蛇狰狞的三角形头部,都全染成赤红色,这,在银坝子的规矩来说,是表示有惨烈的流血场面即将展开了!
紫千豪卓立不动,双目微瞌,沉静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变地动也丝毫摇动不了他,威猛极了,也高傲极了。
莫玉向四周巡视了一遍,两排黄衣大汉已经迅速的编成了无数小队,他们纷纷站立在广场的有利出击位置,摆成了可以互相接应支援的扑袭阵势,只要是一个久经战阵的人,看一眼便可明白,若是斗杀开始,这些极快组成的小队人马,立即能以穿流不息的回旋之速轮番攻击,而如今,他们面对的敌人只是一个焦点,这焦点,便是紫千豪!
沉静不移的挺立着,目注这一切的变化与声势,紫千豪早已成竹在胸,此次孤身犯险银坝子,他原本使未打算侥幸回去,他在人家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与他们目前最大的对手正式翻脸的一天迟早会来,当那一桩桩,一件件,零零碎碎的不快事情断续发生着的时候,紫千豪已把它们积累着,然后,从这些积累着的事件中看到了今天!
忍了十多年了,隐了十多年了,多少血债,多少怨隙,多少仇恨,是的,也应该结算一次了。
安详的,紫千豪道:“莫玉,还是和我们事先约定的解决方式一样么?”
白眼婆冷生生的道:“若非如此,你紫千豪尚另有主意不成?”
微微颔首,紫千豪道:“当然没有,只是我听说你把方法稍微改动了一下。”
莫玉双目突睁,尖声道:“姓紫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笑了笑,紫千豪道:“仅是说说罢了!”
一旁,那一直没有开口的瘦削中年人忍不住冷冷一哼,沉厉的道:“张狂过分了。”
看了这人一眼,紫千豪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里。含着极度的讽刺与嘲弄,便像一把把的芒刺洒到这中年人的肌肤上,扎得他浑身起栗,愤怒得连连抖动!
于是——
莫玉、仙鹤,与他身边的两位高手一起朝侧方走出去五步,站定了,莫玉转过来,冷冰冰的道:“紫千豪,事至如今,我自然佩服你的胆量与气魄,但遗憾的是我们无法两立,现在,我们已到了用我们传统的方式解决纷争的时候了。”
紫千豪反手一拍自己爱骑的脑袋,于是,甲犀轻轻嘶叫一声,用前额在它主人的肩头擦了两下,然后较快的跑到一边。
雍容而镇定的,紫千豪道:“哪一位先上?用什么形式?兵器?仍是两赛决胜负么?”
白眼婆莫玉阴酷的道:“我的大兄先来,以一对一,兵刃任便!而且,前后两场,都是至死方休!”
紫千豪带着悲悯的目光环扫周围,低沉的道:“好,但愿我尚有领教你白眼婆神技的机会!”
莫玉冷冷一哼,回头对仙鹤莫奇点点头,自己与身后的两名好手快步退出六尺之外。
一切声音俱已静止了,宛如大地在一刹那间归向永寂,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甚至连呼吸也是那么小心的抑制着,几百双眼睛紧张的注视着场中,而场中,仙鹤莫奇徐徐脱下外罩的黄色长袍,漫步行上,他的背后,斜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松纹长剑!
紫千豪渊停岳峙的卓立着,连长衫也不脱,手中连鞘的四眩剑横着举起,朝阳下,闪耀着刺目的银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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