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 发表于 2017-3-23 23:44:31

第十一章二头陀盗亦遵义
    一条黄土大道婉蜒地向西边伸去,隐没在凄艳的秋日落霞中,而嫣染着淡紫、沉沉的浅蓝色暮霭浮荡在天与地的四周,浮在绚丽的层云间,是那般宁静,那般安谧,有一股近乎悲伦的美,好一个黄昏。
    黄土大道的那边,甲犀自远处奔来,鞍上驼着衰弱而摇晃不稳的紫千豪.紫千豪的身上染满了血,甲犀的毛皮上也染满了血,这些斑斑的血迹,都是紫千豪的。
    没有再继续沿着大道驰下去,紫千豪睁着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骑马行向路边的一条小径上,这条小径穿过路旁的疏林,穿过林草迷离的荒野,一直转入那边的起伏岗陵中去了。
    甲犀缓缓的,小心的慢跑着,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创伤,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颠簸,用小碎步跑着,甚至连喷一声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紫千豪目光呼喘的往周遭打量着,眼前,就宛似浮着一层隐隐的雾,自这层薄薄的雾中看去,万物都是这般模糊,都是这般浮沉,他喘息着,间或夹杂着带血的呛咳,肉体上刺骨的痛楚噬咬着他,但他却忍受着,振作着,他知道他不能打现在倒下去,只要一倒下上,只怕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沉闷的蹄声传荡在林梢岗陵之间,单调的响出去,又乏味的飘过来,听着蹄声.紫千豪轻轻会上双眼。
    猛然,甲犀昂嘶着停住了前行之势.前蹄在不住的敲击着地面,宛似在咆哮,又像是发现了什么。
    心头一震,紫千豪的左手本能的接在在腰的皮鞘上,皮鞘的环扣里还有两柄弯刀短刀,他强自打起精神,聚拢目力,艰然的往前面看去。
    一声狂厉如雷的人笑响自前边的一丛林子里,随着笑声,一个胖大的人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这人手上,还倒提着一柄酒杯组细,闪泛着灿灿银光的“金钢杖”!
    抿抿唇,紫千豪暗中叹了口气,他勒住了马儿,尚未待开口,那位胖大兄已经行近,喝,却是好一副尊容,肿胀泡裹着两颗细小的眼仁。一双淡黄的眉毛衬着一只蒜头酒糟鼻,大嘴巴还缺了颗门牙,耳朵肥得几乎坠到了肩头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却粗壮的身体,令人一见到便会联想起供神时摆架在香案上的那头褪了毛的猪。
    胖大汉子穿着一身黑袍,腰上扎了根大红宽边丝带,丝带上还吊着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这位先生暴吼一声,有音有节的道:“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财买路,献主赎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对了人啦.却害得咱家好等!”
    在鞍上冷冷的望着他。紫千豪一动也不动,胖大汉子两眼倏睁,怒火上升:“咦?你他妈是哑巴么?不懂得开口回话?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来没有买卖上门,正好,先发个利市,开堂红彩!”
    低沉的,呛哑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是剪径的?”
    胖大汉子一摸他发光的秃头,呵呵笑道:“莫不成咱家还是来与你说媒的?”
    点点头,紫千豪徐缓的道:“你是哪个码头的?”
    有些纳罕的瞧着紫千豪,胖大汉子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过么,好几天没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银财宝乖乖献出,我拿了,也不伤你,咱们一拍屁股,两下走路!”
    吁了口气,紫千豪淡涩的道:“也不亮个万儿,攀攀旗号么?”
    嘿了一声,胖大汉子道:“咱家么,姓蓝名扬善,有个匪号叫‘二头陀’,不在帮也不在派,更没有码头,呃,唱独脚戏的,老友,够了不够?”
    紫千豪沉沉的道:“你只要金银财宝?”
    哈哈一笑,这位蓝扬善道:“正是!”
    紫千豪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跟着呛咳了两声,蓝扬善退了一步,抽抽鼻子,叫道:“你可是喝醉了酒?”
    微弱的笑了笑,紫千豪疲惫的道:“二头陀,我身上有的是金银财宝,你要取,我全给你,但是.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愣了愣,蓝扬善道:“什么条件?”
    用手摩挲着悬于马首之侧的四眩剑,紫千豪沙哑的道:“只要你胜了我!”
    又呆了一呆,二头陀蓝扬善随即大笑起来,他一身肥肉乱哆嗦着道:“想你也是个练家子。不过么,咱亦不是省油之灯.没有三分三.还放他妈的上梁山?来吧,老友,如你胜了咱.咱二话不说.开步就走。”
    艰辛的下了马.紫千豪低沉的道:“此话可是当真?”
    哇哇怪叫一声,蓝扬善道:“咱还有这个心情和你做耍子么?真是笑话!如若咱家说过不算,便他妈算是你的儿子!”
    紫千豪僵硬的道:“一言为定!”
    蓝扬善一挺胸脯,道:“当然!”
    这时,两边的距离约莫隔着七八步,四野的光度已经晦黯了下去,阴沉沉的,黑压压的,间或有阵轻风,自林梢子呼哨而过。
    轻哑的,紫千豪道:“朋友,你准备了!”
    蓝扬善重重一哼,手上的金钢杖斜斜举起,他道:“少罗嗦,你放马过来吧!”
    两柄弯刃短刀倏闪而去,像煞两颗以千百年为一瞬横越苍穹的流星,就那么一闪,已经到了这位二头陀的胸口!
    连喝吼也来不及了,蓝扬善手中倒提了金钢杖一抖之下呼的翻起,快逾电闪,黑暗中银光突幻,“叮当”两响,那两柄弯刃短对已被震飞入荒野之中!
    一声得意的狂笑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寒芒一抹,就像鬼眼般定定指在蓝扬善的咽喉上,而这时,他的金钢杖才收回了一半,正高举在头顶.换句话说,如果紫千豪要取他的命,不待蓝扬善的兵器够上位置.早已血溅三步,呜呼哀哉了。
    像一下子僵了似的呆立着,这位二头陀苦着脸,瞪着眼。嘴巴大张.那表情是尴尬而可笑的,他的金钢杖还高举在头顶上,但他十分明白,对方剑刺的速度必将较他挥杖的速度来得快。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无可置疑,他今天算是撞上了硬板子,输定了!
    心中一慌、一急、一怒、一愧,蓝扬善缺了门牙的嘴巴就关不住风了,他大声吼叫着:“要杀就杀,不要卖他妈的交情,咱向来不吃这一套,奶奶的,算咱家招子不亮,栽了筋斗便是!”
    在阴沉的暗影中,紫千豪的双眸闪灿的看着他,有如一对时隐时现的豹眸,只是,眸中的光芒虽利,却已极度孱弱倦乏了。
    蓝扬善瞅着牙,干咽着唾沫,气急败坏的叫道:“喂,喂,老友,你到底想干什么?杀剐由便,咱可不是与你做耍子的,这么僵在此地,算是怎么回事?真是他奶奶的!”
    暗哑地,紫千豪道:“我不杀你,父母养你这么大,也颇不容易,是么?”
    说着话,紫千豪全身裹然强烈的抽搐起来,巨大的痛苦使他弯下腰去,拄着剑,缓缓的,缓缓的坐向地面。
    蓝扬善几乎有些傻了,他愣愣的注视着地上坐着的人,喃喃的道:“咦?这是怎么回事?奇怪……”
    急急的向前移近了几步,这位二头陀聚集目光,细细端详着那方才险些要了他老命的怪人,于是,不由得他大吃一惊,咋着舌跳了起来:“咱的乖乖,老友,你你你,你是怎么了?看看你身上的伤!你竟还能活到现在?又能将咱打败?老天爷,你是铁铸的不成?”
    沉重的抬起头来,紫千豪仰视着站在面前的蓝扬善,从下面如此望上去,蓝扬善的体魄便显得越发肥胖粗壮了,有若一座半大小山峙立在那里,他正张着缺了门牙的大嘴,脸上的油光隐浮。
    徐徐吐了口气,紫千豪语声低弱:“朋友,你如守信,你可以去了。”
    蓝扬善摇摇头,道:“你伤得这么重,咱怎能不顾而去,这不是成了见死不救了么?也幸好你是遇上了咱家!”
    说着,他用力将手上的金钢杖插进泥土中,又把双手在衣衫上一擦,大步走了过来,三不管的将紫千豪扶正,动作熟练而利落的为紫千豪检视起创伤来。
    一边看,这位二头陀一边低呼大叫,口中“喷”“喷”不停,半晌,他的两手染满血迹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搀起了紫千豪,拔回金钢杖,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行去。
    紫千豪的体重几乎全依在蓝扬善的臂弯上,他的身躯依旧不停的痉挛着冷汗滚滚,但是,肉体上的折磨虽已是如此沉重,但他的神智却仍未迷乱,呛哑的,他呐呐的道:“朋友……你想做什么?”
    蓝扬善回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的甲犀,咧咧嘴道:“咱?咱要救你的命哇。”
    沉沉一笑,紫千豪道:“你行么?”
    哼一声,蓝扬善冒火道:“咱不行?小子,你休要狗眼看人低,打不过你,别的却不一定也全不如你,老实说吧,哼哼,只要有一口气,到了咱手上没有治不活的!”
    顿了顿,他又得意扬扬的道:“别看你小子一身功夫吓人,自己受了伤却只有喊天的份了,休瞧咱把式比不上你那两下子,治跌打损伤的窍门可又较你高明得多,所以说……哦,说什么来着?三个人走路,哦,总有一个可以做你师傅的哪……”
    拖着艰辛的双脚,紫千豪等于全叫蓝扬善架着在走路,他舐舐嘴唇,低弱的道:“陌路相逢,又未善待阁下……难得阁下以德报怨……这份胸襟,委实令人感怀。”
    “呸”了一声,蓝扬善道:“报个鸟,咱是以德报恩,却非报怨,若非你方才手下留情……唉,便算是留情吧,咱如今只怕早已经笑不动了。”
    不待紫千豪回答,他又道:“说真的,老友你这几下子把式可真叫狠,咱做无本生意也有近三十年了,虽是唱的独脚戏,却也没有栽过跟头,这两年来,因为关东买卖不好做,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西睡西疆,一向也是出马得胜,没有出过纰漏,哪里晓得今天遇上你小子却吃了这大的瘪,唉.想想也丢人……”
    抬起血迹斑斑,苍白憔悴的面庞,侧视着搀扶自己的这位豪磊大汉子,紫千豪幽凉的道:“在西陲……你栽于我手……,朋友,这不算丢人!”
    两只猪泡眼一睁.蓝扬善气咻咻地道:“好大的口气,栽在你手里不算丢人?莫不成你是西陲的第一高手,孤竹帮霸主‘魔刃鬼剑’紫千豪么?呔,你的剑术虽强,但比起人家姓紫的来可叫差得远,况且,姓紫的在西隆一带有叫‘仁公’之称,非但势力雄厚,可谓疆睡一角的二皇上,更是一般老民们崇敬的偶像,他岂会似你如今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谁敢动了他一根汗毛,就是不被挫骨扬灰也得五马分尸了。”
    苦涩的一笑,紫千豪委顿的道:“朋友,你不可捧他捧得太高……”
    嘿嘿两声,蓝扬善道:“好了好了,你也用不着吃醋.看你年纪轻,有如今这等武功造诣,已是难能可贵的了,你伤势痊愈以后再好好地干一番,说不准也可与那紫千豪一较长短,做一做西陲的第二个霸才。”
    虽是伤如火烙般痛苦,紫千豪仍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咳了两声,吃力的道:“你……
    似乎对那紫千豪颇有好感?”
    哈哈笑着,蓝扬善正扶着紫千豪穿过一片生满草荆的荒林,他口沫四溅的道:“当然,闻说紫千豪唇红齿白,气韵高雅,丰神俊朗,容貌端秀,有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行过街上,就差那些浪蹄子投花献呆了,这还不说,光凭人家的武学修为,也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难得的却是他虽然为咱们这一行的宗主,却也丝毫不苟的做到了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老祖师的遗训,银子是谁都想要的,他竟如此看得开,看得谈,可真叫不简单,我看称他‘小仁公’犹仍不足,应该更尊为‘大仁公’才是。”
    低沉的,紫千豪道:“若是紫千豪知道,朋友你如此崇仰他,一定会欣慰无已,高迎你这知音进入傲节山……”
    蓝扬善轻叹了口气,他有些伤感的道:“咱只怕攀不上边,娃紫的手下能人无数,杀手千百,咱虽然也是硬把子,到他那里怕也显不了什么光彩,咱只是个独脚盗,与他那大宗经营差得太远,这好有一比,人家是大绸缎庄的老板,咱呢,便像摇着货浪鼓行脚荒村野店卖布的小贩子……”
    再也忍不住呛咳着笑了起来,紫千豪现在已经十分欣赏这位爽直而坦率的汉子了。
    蓝扬善纳罕的道:“你笑什么?”
    摇摇头,紫千豪憋着气道:“你的想法并不一定正确……说不准那姓紫的就喜欢你这种人呢?这也是有可能的……”
    蓝扬善呐呐的道:“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看上的?咱又没有个标致的妹子,便是有,人家也不一定喜欢……”
    沉缓的,紫千豪道:“你不需有个……标致的妹子……只要你讲仁义,重节操,有骨气,不屈辱……也就够了……”
    若有所思的忖想着,半晌,蓝扬善疑惑的道:“老友,你怎么知道那娃紫的会重视这些?”
    虚脱的笑了笑,紫千豪道:“我只是猜,一个立威武林的人物……光是靠着暴力,贪恋女色是无法崛起的……是么?”
    又想了一阵,蓝扬善连连颔首道:“你……你小子说得对……”
    这时,他们已穿过了这片沉幽的林子,沿着起伏的陵岗转起圈子来,东绕一阵西旋一阵,脚下已没有路,全是些崎岖不平的山地,而甲犀这马儿亦紧紧跟在后面,就宛似一个忠心耿耿的护侍,现在,他们又越过一座小丘陵子,再穿出一大片芦花荡,来到另一座不高的石山之前,石山上下四周,全生满了杂树枯藤,看上去就有如一个秃顶者的斑驳头发,略有八分像蓝扬善的脑袋瓜!
    走了这么一大段路,紫千豪已觉得有些不胜负荷的疲惫与难受,这还是蓝扬善在扶持着他,要不,就更挺不住了,但紫千豪不是一个惯以表露内在感觉的人,亦不是一个忍不住痛苦的人,他尽管喘息着,两边的太阳穴更在不住的跳动,但他却咬着牙没有吭一声。
    他们朝前面的这座小山走去,蓝扬善也用袖口抹了把汗,他以手中的金刚杖向石山的半腰一指,笑呵呵的道:“到了,就是那里。”
    紫千豪迷蒙的看了看,他闭闭眼,又睁开,捉吁的道:“朋友,你不是住在房子里?”
    摇摇头,这位二头陀道:“不是,咱不想叫人家知道咱的老窑,简单的说,咱做了买卖以后不喜欢再有麻烦上门,所以么,居住之处也只好隐秘一点了。”
    又急促地呛咳了几声,紫千豪静静的咽下了一口涌到喉边的鲜血,唇角在不停的抽搐…
    …
    蓝扬善看着他,轻轻的道:“可是有一口逆血上涌?”
    微微颔首,同时也对这位仁兄增加了信心,紫千豪哑声道:“是的……”
    咧嘴一笑,蓝扬善道:“甭慌,马上就到了,咱定将全心全力替你治伤,别看你的伤势是这般沉重法儿,只要咱下上一番功夫,包管还你一条生龙活虎的身子!”
    已经没有精神再讲什么,紫千豪索性将肩头抵住蓝扬善的肘弯里了。
    此刻,他们业已来到了石山山脚。
    这座连在丘陵岗中的石山.虽说不算高深宏大,但从上到下也有二三十丈之高,而且山壁陡峭峻拔.有如刀劈斧斩,笔直竖立着,十分难以攀登,便是有几处的山势较为徐缓,但倾斜度亦异常大,不是轻易可以上去的。
    仰首望了望山腰上面,蓝扬善问紫千豪道:“老友,你的马匹放在下面没有关系吧?它会不会自己跑掉?”
    紫千豪低低回首叫了一声,后面跟着的甲犀也嘶应着奔了上来,亲热的用鼻端揉着主人的手,以舌头温柔的舐紫千豪的脸颊。
    拍拍甲犀的头,紫千豪朝蓝扬善道:“不用挂心,我的坐骑未得吩咐是不会自行跑开的……”
    蓝扬善颔首道:“这是一匹好马,咱看马看多了,少有及得上这一乘的好马,确是好马,咱早晓得它没有问题,山脚下多的是它的草料!”
    说着,蓝扬善仰起头来,像鸟叫般发出几声清晰悦耳的“咕”“咕”声,而几乎就在他的声音甫落之际,半山腰一条斜凸出有两尺来宽的嵌石之后,一块三尺方圆的山壁突然移开,同时一条黑糊糊的蚊筋索从移开的壁洞内凌空抛落,恰好便坠吊在蓝扬善脚边。
    向紫千豪一笑,蓝扬善造:“我们上去了,你不要动……”
    语声未已,蓝扬善将金钢杖一下子咬在嘴里,右手一扯那条纹筋,整个胖大的身体便负带着紫千豪腾空而起,现在,他们等于是倒悬在石壁上一般,而蓝扬善却借着右手拉索换劲之力攀掠如飞,连口大气也没喘,刹那间他已扶着紫千豪跃入洞内!
    这是一个隐秘而温暖的石洞,更似一间石室,里面约有两丈方圆,洞顶有莹白色的石笋垂下,地面也是乳白色的石底,干燥而洁净,靠洞里,有一方天然作不规则圆形的平滑石桌,五只上置锦垫的黑亮瓷鼓,便散摆在桌边,一张铺着厚软的兽皮的矮榻贴着右边石壁,右边,则将山壁挖空了做成一个古雅的壁炉,现在,炉中正燃烧着熊熊的炭火,整个洞室中和煦如春,但空气却仍然清新,原来,靠洞门的两边石壁上,都斜斜凿通了十二个拳大的气孔,气孔里外都有与孔大小相符的木盖,而内外的气孔木盖中间全连着一根铁轴,只要将里面的孔盖揭开,外面的孔盖也就会跟着旋转,凉沁的空气随着冷风吹进来了。
    此刻,石洞中正被悬垂在洞顶的六盏玻璃灯光映得通明雪亮,一个方面大耳、眸莹鼻挺的年轻人正恭谨的迎站在洞口,这年轻人相貌堂堂而厚道,目光正直不偏,一看即知是位坦诚忠恳的人物。”
    蓝扬善甫扶着紫千豪带着满身冷风进入,那年轻人已恭谦的垂手躬身道:“蓝大叔回来了?”
    又有些惊疑地看了看紫千豪,但是,年轻人却没有问什么,匆匆过去将那块石壁推回原位,挡住洞口。
    蓝扬善急忙将紫千豪扶到那张矮榻上躺下,一面回头道:“怀南,快去吩咐你那浑家准备热水,再将你后面暗壁内的檀木小药箱拿来,记得另带两只瓷盆,快!”
    叫怀南的年轻人答应着匆匆向后走去,他来至后面的石墙之前,用力朝一块山壁推去,哈,这块山壁竟有人高的一片面积被他缓缓推开,甫一推开,一阵锅勺碰击的声音夹着一股隐隐的茶香已经飘了出来,嗯,敢情还是柳暗花明,另有天地呢。
    一边小心的为紫千豪脱衣,蓝扬善一面道:“老友,你手上握着的这把破剑可以放下了吧?唉,看你也是太紧张了。”
    紫千豪艰涩的一笑,将四眩剑置于枕边,暗暗地,他又将身上佩带的一只嫖囊摘下置于榻沿。
    紫千豪身上累累的创伤,有的皮肉翻卷,一片模糊,有的血迹半干,伤口凝固,而衣衫沾在伤处,与嫩肉贴成一起,连衣衫也被染成紫黑的了,蓝扬善却这般狠心,毫不容情的连拉带扯,一片片把紫千豪身上的衣服全撕了下来!
    全身一下一下的痉挛着,每一片衣衫被扯下,都似连带着将心叶儿抓了一把,简直痛进了骨髓里去!
    牙齿深深陷入唇内,紫千豪没有作声,甚至连吭也不吭一声,任是他的面孔肌肉在抽搐,额上筋肉暴起,他却睁着眼,屏着气,全身汗如浆淌!
    终于,他全身的服束皆被脱扯一空,精赤了躯体,而蓝扬善却不管这些了,自榻下取出一只小小棉蕊灯来置于石桌上。
    缓缓将紧绷的四肢放松,紫千豪唇上血迹殷然,他吁了口气,衰疲的道:“朋友,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还有个家……”
    哈哈一笑,蓝扬善道:“我这生意纯粹的家庭买卖,小本经营,是么?”
    回过头来,他又道:“这个地方也不错吧?咱称它为洞天福地,强似花果山孙猴子的那个破窝!”
    舐了一下唇,紫千豪低哑的道:“那位年轻的是你的侄儿?”
    蓝扬善点点头,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年纪上算他尊咱一辈也是应该的哪,那孩子实在好,有骨气,识进退,知礼数,最重要的,还在他心地善良,忠厚坦诚,今天这年头儿,此等儿郎可难找了。”
    端了口气,紫千豪沉沉的道:“他已娶妻?”
    犹豫了一下,蓝扬善压着嗓门道:“咱告诉你可不能向别人说,他那浑家只是他们小两口儿私下订了终身,还没有正式过门行礼呢,连下聘也省了,就算文订之礼都是他们自行作主的,哈,女的老父不答允。”
    苦笑了笑,紫千豪道:“却是好生大胆,既是如此,我如今这般赤身露体的窘态,你老死也不找件东西给盖一盖,等下人家若出来了,却怎生是好?”
    怔了一怔,蓝扬善呵呵笑道:“不妨不妨,咱叫她别出来就是。”
    二人在说话间,叫怀南的年轻人已端着檀木药箱及瓷盆热水等物出来了,蓝扬善朝里面叫道:“燕儿,你呆在里面不要出来,知道么?”
    石门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甜笑,一个银铃般悦耳的语声响起道:“知道啦,大叔。”
    蓝扬善指了指一旁的年轻人,道:“这孩子叫季怀南,二十七岁。”
    季怀南有些腼腆的朝紫千豪躬身,微带拘谨的道:“季怀南见过叔叔。”
    在矮榻上吃力的欠身,紫千豪徐沉的道:“不敢,少兄请了。”
    蓝扬善笑呵呵的道:“好啦好啦,大家都别客气了,怀南,你拿着东西在一旁听差吧,老友,你么,只怕会多少有点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哪。”
    轻喝了一声,紫千豪轻轻的道:“来吧,相信我还挺得住!”
    于是,蓝扬善不再多说,他挽起了衣袖,先在一个瓷盆中用滚热的净水洗过手,然后,用一块白绫拭干,换了一卷素净的软布,蘸满了滚烫的水,开始仔细而彻底的为紫千豪洗拭起全身每一处创伤来。
    伤口是深入而新裂的,炙热的滚水洗上去,那味道可真叫好受,像火烙烙在心上,铁爪子捅进骨头里,连全身的汗毛都在颤抖,肌肉的痉挛就更不用提了,然而紫千豪紧闭着嘴,双目半睁,急促的呼吸着,没有哼过一声!
    蓝扬善的神色是古怪的,他半露出那排缺了门牙的前齿,专心一意,谨谨慎慎的工作着,一面吩咐身边的季怀南拿这拿那,一边低沉的道:“老友呵,你有腹上的伤势最重,像是一蓬极细的钢丝捅了过去,但好在不是暗器,没有留下东西在里面……呔?”
    说到一半,他奇异的怔住了,半晌,这位二头陀纳罕的道:“怪了,这些细小的伤口怎么到里肌便消失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封住了那些伤人的利器再往里进一样,照这深度看,还没有伤到肾脾内脏……幸运幸运……”
    又翻动了一下紫千豪右腰的伤口,蓝扬善呵呵笑道:“好小子,你扣在外面的皮鞘与鞘上的短刀可真算帮了你的大忙,这伤口显然是刀削的,若非这些玩意挡住,只怕这一刀就会深深切入你体内一寸还多了……”
    一面讲着话,蓝扬善边自檀木药箱中拿出了些小盒小瓶小罐,将紫千豪身上伤口的翻卷皮肉合拢后,他便又是擦又是抹又是敷的将一些药膏药粉仔细的洒贴了上去,忙了好一阵,他又用净布结实的一层层为那些伤口包札起来,然后,这位二头陀拿了一颗金色的芬芳四溢约有龙眼大小的药丸予紫千豪服下,做完了这些,他一拍手,长长的吁了口气,有些儿疲乏的道:“行了,老友,你的伤虽然重,但不幸中之万幸哪,全没有严重的伤着内脏,只是流血太多,原气大损,不过么,方才咱为你用了最好的外伤创药及内服灵丹,光炼制这些玩意,便几乎耗去咱十多年的时光,你这一擦一抹,险些全给咱用尽了,你放心,至多休息个三月两月,便可痊愈如常,又还你一个活潮乱跳的身子啦!”
    现在,紫千豪全身舒泰异常,先前的痛楚已消失了大半,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松散、慰贴、清凉的感觉,就像在奔波了千百里后的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再加上一番高明按摩后的舒适味道一样,带着些儿懒散疲困,以及三万六千个毛孔笑着在跳跃的轻快。
    倦乏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谢了,朋友。”
    蓝扬善一摆手,道:“莫谢莫谢,你得感激你爹妈给了你一副好身子,咱的乖乖,可真结实得像铁铸的一样。”
    润润干燥的嘴唇,紫千豪哑着声道:“可以喝点水么?我的嗓子好干……”
    蓝扬善颔首道:“你是失血太多了,现在不能光喝水,咱给你一点补血固气的‘长命浆’喝,包管有百益而无一害。”
    他说着话,季怀南已迅速倾倒了一银杯色做碧绿,有似半凝的透明液体来,这杯稠粘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桂花般的芳香,尚未入口,已觉心脑俱爽,躁闷全消,于是,紫千豪就唇凑杯,有些急切的吮饮起来,季杯南双手拿走了银杯,蓝扬善从矮榻的兽皮下抽出一条毛毯为紫千豪盖上,又笑眯眯的道:“方才给你吃的那颗金丹,老友,你可知道是什么玩意?”
    摇摇头,紫千豪道:“尚请示下。”
    蓝扬善道:“这颗金丹,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返魂丹’,凡是中气受损,心脉腑脏遭伤,伤口收痕,或是失血太多,虚脱衰疲,都有起死回生,加速痊愈的奇效,这‘返魄丹’,是用关东特产五百年以上的成形老参混合着乌灵首、脂玉冰,以及红角翼蛇胆再加上其他三十九种珍贵药材所制就,咱一共只配制了十二颗,以前用去五颗,再加上你服食的一颗,如今只剩六颗,你这伤,要再耗一颗才够得上劲,这一颗你明天再服用,一定好得更快……”
    闭闭眼,紫千豪徐徐道:“蓝朋友,我实在从心中感激。”
    哈哈一笑,蓝扬善道:“罢了,咱们也订个交。”
    徐徐地,紫千豪又道:“本来我有三瓶‘九还液’,以前一共用去两瓶,在这次离山前原想带着,却又自恃过甚,认为或许用不上,再也有点不舍得用,因而便放着未曾带出,那‘九还液’神效无比,想必可与‘返魂丹’一时并重。”
    怪叫一声。蓝扬善惊道:“什么‘九还液’?咱的乖乖。那是天下五大神丹妙药之一哪,简直差一点就能将死人变成活的,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笑笑,紫千豪沉缓的道:“六年前,我从一帮马贼手下救出一位二品朝官及他的全家,这位朝宫便坚以那三瓶‘九还液’为报,我百辞不下,只好收了,想不到这东西到后来却管了不少用,我的很多手下都被它救过命。”
    点着头,蓝扬善感叹道:“那是好东西,你可千万省着点用,只要几滴便能救活一个重创的死者,比起咱的‘返魂丹’来,可不知道要高明上多少倍了。”
    这时,季怀南走了过来,恭敬的道:“大叔,用晚膳吧?”
    蓝扬善一摸他硕大鼓出的肚皮,道:“好,我就来,老友哪,你可以好好的先睡上一觉,明天我再为你换药,到了明天,你走然精神抖擞,气爽心清了。”
    也着实疲困得很,紫千豪裹紧了毛毯,轻轻将双眼合上,但是,有那么多摧心的忧愤缠绕着他,闭上眼,更越发觉得精神上的负荷沉重了。
    于是,他听到了蓝扬善开门的脚步声,季怀南的谈话,以及那个悦耳、银铃般的轻笑声,间或有隐隐的酒肉香味飘来,但他却不感觉饥饿,整整有快两天未进点米了啊……
    朦胧中、仿佛又听到了杀喊震天,惨号悚骨……
    朦胧中,宛如又见到了刀光血影,狞脸赤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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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yanan 发表于 2017-3-23 23:44:35

第十二章小洞天笑戏鸳鸯
    翌日。
    当和煦的、清新的秋晨阳光,那般明朗悦人的自半启的洞口中投入,紫千豪已悠然醒转,全身上下的伤虽然仍在隐隐作痛,但却硬朗得多了,昨晚,宛如被彻底的换骨易筋了一般,那些令人窒息的苦楚已然离去了,现在,他除了有些疲乏、懒散之感外,几乎他认为就可以下榻振臂纵跃了。
    于是,他不禁在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冥冥中自有天数,哪里知道力竭以后碰上的独脚大盗竟会摇身一变成为救伤之人呢,非但结交了一个朋友,更使自己在鬼门关上转了回来,那位二头陀,嗯,别看他生得粗鲁不文,一手医术知是炉火纯青,看人,的确不能以貌相哪。
    紫千豪正在思付着,后面,一阵轻柔的、细碎的脚步声已向这边移来,唔,那是一个体态轻盈婀娜的女子行路时所惯有的步履声,一听这走动的声息,是如此文静而端稳,便可明白这女子一定受过良好的教养。
    有一阵淡淡的,兰馨般高雅的芬芳飘了过来,其中,更渗糅着处子所特有的甜蜜与清新的气息,同时,那悦耳的银铃般温柔的语声已怯怯的响在紫千豪耳边:“这位叔叔,你醒了?”
    紫千豪侧过睑去,目光触及的是一张甜甜的,柔柔的,如同婴儿般纯真而白嫩的面度。
    很娟秀,很羞涩,那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嘴,白中透红的肌肤,在在都予人一种柔和可爱的安详感觉,她的一头秀发自然的披拂在背后,齐耳一根杏黄色丝带,那么松松的,随意的束起,让人看了,从心底都感到清爽、明净,没有一丁点做作,没有一丁点娇情。
    还给他和蔼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醒了,谢谢姑娘。”
    这少女嫣然一笑,带着些儿羞怯的道:“昨晚可睡得好?蓝大叔叮咛我们不要吵醒了你。”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这一觉睡得舒适极了,很久以来,没有享受过如此酣畅的睡眠了,昨夜一定打扰了你们?”
    少女摇摇头,舐着嘴儿道:“哪里,只是蓝大叔和季哥哥打了地铺,其他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点点头,紫千豪又道:“蓝兄与季兄二位呢?”
    少女朝洞外一指,道:“大叔去为你采集草药回来熬场,季哥哥到下面打柴去了,顺便也找点野味回来,他们大约都要近午时才能返家,哦,对了……”
    她笑了笑。露出颊边的两个酒窝,甜甜的道:“我去为叔叔准备漱洗用具,另外弄点吃的做叔叔的早膳。”
    紫千豪也不客气,额首道了谢,这少女悄然离开,很快的,已端着瓷盆、面巾、剃刀、皂果、小毛刷,及一瓷罐清水转了回来。
    方想起身,紫千豪又猛的想到自己尚未穿衣衫,全身裸露怎能起来?他“啊”了一声,尴尬的又躺了下去,面庞竟带上了赧红。
    这少女似是未曾注意到这些,她忙着将东西一件件的摆好,亲自走上来把紫千豪盖着的毛毯掖到颈下,边笑嘻嘻地道:“大叔走前再三交待,不许叔叔你劳动,所以由我服侍叔叔梳洗,可能叔叔不太习惯,但过两次就好了……”
    紫千豪推托不得,只好再次称谢,闭上眼来。任凭这位可爱的少女管他洗脸、刮须、净手……这女孩子做起来又是利落又是轻柔,那微凉玉滑的纤纤十指,触在肌肤上,可真舒泰极了,慰贴极了,像燥热的暑天咽下一块清凉的冰,一直溜到肠脏里,那滋味,好受。
    过了一阵子。
    一块软厚的面巾仔细而轻柔的在紫千豪脸上指摸了两遍,这少女拿起面巾,站直了身子,喜悦的道:“好了——”
    紫千豪正要再说声谢,站在榻前的这位姑娘却像突然傻了一样,目光定定的投在他的面容上,小嘴微微地张着,拿着面巾的两手停在半空,那模样,宛如一下子看见了天开一般!
    紫千豪也吃了一惊,他急忙侧首朝身后望去,又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岔眼的事物呀,但是,哦,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有些征忡,紫千豪轻咳了一声,笑着道:“姑娘,有什么不对么?”
    于是,这位少女惊然惊悟,一张俏美的脸蛋儿不禁泛起一团红霞,这团红霞透自她白细的面靥上,就像是一朵玫瑰花儿,她羞怯的退后一步,但却毫不隐瞒的道:“叔叔,你长得好俊啊,没有一处不美,眼睛鼻子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比我们女孩子还生得俏……”
    忍不住“噗哧”一笑,紫千豪埋怨的道:“我还以为你忽然看见了什么意外的事呢,原来竟是这样,可把我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也真算顽皮了,其实为叔的我年纪大啦,老都老了,哪还称得上俊不俊?如今全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嘻嘻一笑,这女孩子一伸香舌道:“叔叔不舍臊,年纪轻轻的却倚老卖老,假如不是你先和蓝大叔结识,假如不是蓝大叔要我们称你叔叔,假如不是季哥哥先叫了,哼,我才不肯吃这种亏呢,你至多有二十六七岁,凭空就比我们尊上一辈,称你一声哥哥,你就应该顶上天了,连季哥哥的年纪恐怕都不比你小……”
    看着这少女天真纯朴的样子,紫千豪真不敢相信她会有胆量与情人私订终身,反抗亲命,而且,看这情形,他们又好像是相偕私奔出来的,但却不知蓝扬善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来投靠蓝扬善的?抑是蓝扬善因为某种原因收留下他们的?但无论如何,这小两口子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总是不太适宜,这不是那种憧憬幸福生活的年轻人所能完全接受的方式……
    看看这位可爱的女孩子,紫千豪平静的道:“姑娘,你不把东西收好,过来陪着叔叔聊么?”
    少女点点头,笑眯眯的道:“好,我先把屋子弄干净,再为你端一碗燕窝汤来,你再喝一杯“长命液”,然后,我陪着你一直聊到做午饭的时候。”
    说着,这身段儿窈窕间娜的女孩子便匆匆的收拾一切,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燕窝汤及一杯‘长命液’给紫千豪吃下,紫千豪舐舐嘴唇,把玩着手中这只精巧灿亮的银杯,笑了笑。
    他晓得,蓝二头陀不会自己花钱去打造这种名贵的杯子,不用说,又是他无本生意中的一件小收获了。
    女孩子搬了一只黑亮瓷鼓坐在紫千豪的榻前,双手捏着一方小丝绢摆在膝上,轻轻柔柔的,地道:“我们聊吧,但是,聊什么呢?”
    看着她这娇美的样子,紫千豪不禁又愉快的笑了笑,他道:“由一位美丽的姑娘陪伴着聊天,该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是么?”
    少女一皱鼻子,狡黠的道:“叔叔,你不要故意说给我听,我想,这假如算是一种享受,叔叔你也一定享受过很多次了,是不是?”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你不可乱猜,为叔我从未如此。”
    女孩子摇摇头,坚持道:“我不信,叔叔,你生得俊,年纪轻,谈吐脱俗,恂恂儒雅,气质又高逸,举止又雍容,谁家的女儿看了会不喜欢?只怕打着灯笼也抢不到像你这种的好男儿,叔叔,你家大门的阶槛儿都被提媒的人踩穿了吧?”
    笑着,紫千豪道:“胡说,难道你看不出叔叔也是个草莽中的浪荡子?”
    少女嫣然一笑,道:“看得出,但这又有什么分别?男女相悦的情感是靠一个‘缘’字系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不论那人是从事什么样的生活,做高官巨贾也好,卖劳力也成,走江湖亦可,这都无关紧要,因为爱悦的是那人,而并非那人的身分事业,对不?人的地位被世俗分别了高下,但人的尊严与本身却完全相同,并没有高低,都是一律相似的,对吗?”
    颇为惊异的点着头,紫千豪道:“对,但我料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竟还懂得这许多,真不容易。”
    少女又习惯的舐舐,道:“我只是喜欢常常想,这一生中,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去想的,依照一般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仔细去推敲,却往往发觉并非一定是对的,人们认为悻违常规的事,有些时候却颇值效法,比如说,男女之间的婚姻,为什么偏偏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呢?把两个素不相识,毫无了解,根本没有情感可言的陌生男女硬拉在一块,于一个屋檐下共渡一生的岁月,这不是太残忍了么?而世人却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有一人女孩子爱上一个男孩子,或者这男孩子爱上了那女孩,他们情意投合,性情相符,进而产生了爱,哼,一些人就认为大逆不道,悻背伦常了,为什么有些多少年前留传下来而不合情理的规矩与传统仍被人们盲目的沿用着却不思加以更改和废弃?那些传统或者是善意的,但是,却不合时宜,过于刻板了,叔叔,对不对呢?”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对,对,小妮子,你说得有理,更譬喻得有理。多少年来,我还没有遇见过如此健谈明爽的女孩子、好,好。”
    小嘴儿一努,少女瞑道:“看你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一点诚意都没有,人家不说了…
    …”
    紫千豪忙道:“说,说,我不再如此便是,对了,姑娘,我们一见如故,谈了这么多,却连你的芳名都不知道,假如没有什么不便,可否见告,”
    少女咬着唇儿沉吟了一下,悄细的道:“你出去以后可不许对别人说!”
    点点头,紫千豪道:“当然。”
    又犹豫了一会儿。少女又低声的道:“还有季哥哥的名字也不能说!”
    笑笑,紫千豪道:“可以,但这不嫌太神秘了些?为什么不能说呢?有骨气的人都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啊。”
    唇儿一嘴,少女道:“这不是改姓改名,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吁了口气,紫千豪道:“也罢,你说。”
    少女轻轻的道:“我叫房燕。”
    “房燕?”紫千豪嘴里念了一遍,脑海中刹时灵光倏闪,他在注视这女孩子的面容,嗯,果然,眉宇之间,不是颇有房铁孤的神韵么?于是,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房燕有气的道:“你笑什么嘛?我的姓名有什么不好?”
    紫千豪眯着眼,半晌,他缓缓的道:“姑娘,姓房的这个姓可不多见,是么?”
    小鼻子皱了一皱,房燕娇蛮的道:“你就为了这个笑呀?”
    岔开这个问题,紫千豪又道:“那季杯南,姑娘,可是你的夫婿?”
    俏睑儿一热,房燕不由垂下头去,羞涩的道:“还没有正式成亲……”
    紧接着,紫千豪又道:“那么,你们孤男寡女,隐居于此,一定是私订终身,相偕私奔的了!”
    忐忑着,房燕惊煌的道:“你,叔叔,你怎么知道?”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看这情形也可以猜出来哪,由你方才所说的那篇宏论,证明你对婚姻之事有着强烈的自主观念,而你承认与那季杯南有婚约却未曾正式成亲,再加上你们只是称呼蓝扬善兄为大叔,又住在这山洞里,生活于此等环境中,更怕将行踪泄露出去,将这一段段的事情串联起来,不就完整地说明了你们是怎么回事了么?”
    祈求哀恳的望着紫千豪,房燕可怜生生的道:“叔叔你说对了,但我求你不要传扬出去……这是我们一生幸福的关键,叔叔,你不知道我爹爹是谁,有多厉害,他若找着我一定剥了我的皮,而怀南……怀南也没有命了……”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我知道你爹爹是谁,而且我们前晚才见过面,他正在寻找你们,‘双钹擒魂’房铁孤,是么?”
    惊叫一声,房燕花容失色,像一个霹雳响在她的头顶,整个人在刹那间全傻了,连身躯也在不可抑止的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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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chengjiyi 发表于 2017-3-23 23:44:51

第十三章许合珠助有情人
    就在这瞬息间,方才的融洽亲切气氛全部一扫而光,房燕畏怯恐惧的看着紫千豪,双目中泪波莹莹,那模样,活像一只受惊的羔羊、猫爪下的小鸟,怜煞人、又爱煞人。
    瞧紫千豪淡淡一笑,道:“房姑娘,你怕什么?”
    房燕带着喷咽的声音,瑟缩的道:“你……你要把我交给爹爹吗?”
    没有直接答复,紫千豪和蔼的道:“你爹爹是位好人,他风尘仆仆的由中土赶来,迢迢千万里,也吃够了霜雪奔势之苦,你身为他的亲生女,便不想给他心灵上一点慰藉么?”
    泪珠儿夺眶而出,房燕低泣着道:“但你不了解我爹爹,叔叔,他会打死我的,他会残忍的对付季哥哥,他永远不可能答允我们的婚事,他是那种独断专行的人,我是他女儿,我知道爹爹的个性,叔叔,你要帮我们……”
    轻轻的,紫千豪道:“可是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了他寻找你们,真巧,是么?”
    房燕悲惶的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叔叔,你不能拆散我们,叔叔,我们的幸福与你毫无干系,是吗?我们的痛苦也不关你的痛痒,是吗?你只要满足于你的允诺,而不管这允诺包含了多少血泪……”
    眉梢子一挑,紫千豪道:“好个利嘴利舌的丫头!”
    自瓷鼓上站起,房燕突然跪倒在紫千豪榻前,她流着泪央求道:“不要告诉爹爹。叔叔,我求你,将来我们子子孙孙都会供奉你的长生牌位,我们一辈子都会感激你,叔叔,你老人家就成全我们吧……”
    紫千豪又不能起身扶掖,他急忙道:“起来起来,房姑娘,你快起来,我们慢慢商量,你这样可折煞我了,房姑娘,快起来……”
    一摇头,房燕道:“不,你不答应我就永远不站起来,我要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我要你一生一世都为此事内疚……”
    “唉”了两声,紫千豪着急的道:“丫头,你,你怎么耍起赖来了?你不知道你爹爹焦虑成了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憔悴,房姑娘,天下父母心,没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你得想想,你爹爹为什么不答允你们的婚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的出发点一定也是为了爱你,为什么你们不心平气和的哀求他,祈请他,而做出这样冲动不智的举动来?这种失颜的事,换了任何一家的父母,也轻恕不得啊!”
    抽噎着,房燕悲悲切切的道:“你根本不明白爹爹,他不许我跟季哥哥好,全是为了季哥哥,出身微寒,没有身分,只是黑翼门中的一个小执事,仅仅为了季哥哥没有地位,便一笔抹煞了季哥哥的诚恳、忠实、慈厚与上进,这是不公平的,是有偏见的,但爹爹有势力,有权柄,他可以强行拆散我们,压制我们,除了逃走,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叹了口气,紫千豪道:“可是,你们为何不将时间放长一点慢慢地磨他?须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你们又是亲父女!”
    泪珠儿又像断了线的珠键般扑簌簌顺颊而落,房燕泣咽着道:“我何尝没有求他?求得太多了,爹爹失时还厉斥峻拒,久了,他……他打我……打得好重,毫不给我置喙的余地,不但这样,爹爹更加速托人为我说亲,要将我许配给一家粮绅巨富的独子,那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一浪荡少爷,爹爹全不顾我的恳求、悲伤,他只管一个劲的硬干……”
    沉默了半晌,紫千豪徐缓的道:“说不定他是为了你终身幸福着想,将你许配给那粮绅的儿子,是指望你一生过得安定富足,无虑农食之苦,这在你爹爹来说,也是为了你好,没有什么不该的……”
    房燕悲愤的、激昂的道:“但爹爹为何不想想我与公子哥儿根本毫无情感,意趣不投,素昧平生,况且他又是那般放浪轻狂,庸俗不堪,胸无点墨,粗鲁不才,听说他尚未正式成婚,外面与家中奉养的妾侍已有五六个,像这种人难道能依托我的终身吗?把我一辈子的幸福点缀在锦衣玉食之中,一辈子的痛苦掩隐在珠宝金银之内?叔叔,你该知道,一个人要的是灵性,是情感,而不全是财富和地位,叔叔,你一定明白这些,你的年纪还不到腐朽昏溃的时候……”
    苦笑了一声,紫千豪道:“好妮子,连我也一起骂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起来,丫头,让我们慢慢谈。”
    “不!”房燕仍然跪着,固执的道:“叔叔若不应允,我就永不站起!”
    紫千豪有些进退为难了,他不能眼看着“双钹擒魂”在迷荒荆野中漫无头绪的奔寻而不顾,又不便将这一对小儿女的行踪泄漏,以免引起悲惨的结果,这,该怎么办呢?两头都不好应付,都难煞人了……
    低沉地,紫千豪道:“这样好不,我们来商量一个折衷的办法,你与那季哥哥由我陪同前去谒见你的爹爹,再由我劝说你爹,答允你们的婚事,如此一来,非但皆大欢喜,更可免了你们父女间的误解,又不用再成天提心用眼的东进西奔,躲躲获藏,好吗?”
    用手背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房燕疑惑的道:“你,你能说动我爹爹吗?这不会是你的诡谋吧?”
    紫千豪正色道:“我以我的声誉来承诺此事,并证实这决非诡谋!”
    睁着泪水未干的眼睛,房燕摇着头,不相信的道:“你很年轻,和季哥哥的年岁不相上下,纵然你认识我爹爹,也未必能压得下他,他不一定会买你的帐,你可能在江湖上有点名望,但却比不上爹爹,怕你的份量不够,地位差得太远,你该明白我爹爹是一门之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说来说去你只有一句话,担心我没有什么身分,你父亲不会重视我的劝告,是么?”
    老老实实的点着头,房燕道:“是的……”
    紫千豪正想再说什么,洞口人影一闪,蓝扬善胖大的身躯已蹿了进来,他人还没有站稳,已哈哈大笑道:“够多轻快,老友,没负着你,咱一个人直上直下便如履平地——”
    还没说完话,这位二头陀已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他怪叫一声,满头露水的道:“咦?这是怎么回子事哪?燕儿,你怎的脆在这位伙计的榻前呢?嗯,有什么不对么?”
    紫千豪苦笑一声,道:“蓝兄,你回来得正好,快叫房姑娘起来,我是怎么劝也劝不起他,弄得毫无办法……”
    蓝扬善眼珠子一转,把手上的一包东西放下,忙道:“燕儿,你先站起来,有什么事说给大叔知道,让大叔也好给你拿捏一个主意!”
    房燕口中泣叫一声“大叔”,猛然扑进了这位二头陀的怀里,蓝扬善赶忙榄着她,一面轻拍她的肩头,边呵慰的道:“别哭,傻孩子,别哭,有什么事说给大叔听听,你看你这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人家那位叔叔见笑啊……”
    一跺脚,房燕的娇小躯体扭股糖般在蓝扬善的怀中使劲地扭动着,她哽咽着,气愤恨的道:“都是你不好,大叔,你把这位叔叔救回洞来……如今他已探明了我的身分,要到我爹爹那里去告发我们了……”
    怔了怔,蓝扬善愣愣的道:“老友,燕儿此言可是当真?”
    紫千豪无可奈何的道:“大体上不错,但她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好啊,你可真够朋友!”蓝扬善喜地怪叫起来。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房燕,挽起了袖子气呼呼的大吼:“咱细心为你治伤,亲自出去替你来药,弄到头来你却要拆咱的窝,掀咱的底,你说,咱是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他奶奶的!”
    摇摇手。紫千豪道:“蓝兄,你且先息怒,不要弄不清黑白乱冒邪火,事情的经过你何不问问这位姑娘以后再下断语。”
    板着脸,蓝扬善想道:“燕儿,你给咱说清楚!”
    双手扭在一起,房燕抽噎了一阵,开始断断续续的将方才与紫千豪谈话的经过从头叙述了一遍,说过之后,她抹着泪道:“我求他不要告诉我爹,他一直不肯答允,还说要带着我们一起去见爹,由他劝说爹爹成全我们……,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何许人,我爹爹身为一门之主,脾性又爆,岂会听他这一套?一个弄不好,或许连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房燕这一番叙述,才算消了蓝扬善大半的火气,他却仍然悻悻的道:“老友,看这情形,你与‘黑翼门’的房掌门还有那么个三分交情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交情谈不下,只是认识而已,不过,大家的印象都还不错。”
    重重一哼,蓝扬善火爆的道:“你自已能吃几碗干饭,老友,你却要有个底,那房铁孤武学精深,成名赫赫,性格又粗又急,就凭你这两下子只怕盖不住他,到头来若是一个搞得不巧,你自己逞能送了命且不去管,这一双可怜的孩子叫老房给硬行拆开糟蹋了咱却心不甘,情不愿!”
    笑了笑,紫千豪道:“我若刻明利害,晓以大义,房铁孤不是糊涂人,他也未必真个要弄得悲悲惨惨,不可收拾!”
    尖笑一声,蓝扬善叫道:“你小子红日白牙,不要这般天真,老房岂是吃这一套的?他到时一个翻下脸来六亲不认,你叫咱找谁算这本帐去?”
    躺在矮榻上的身子微微抬起,紫千豪道:“那么,蓝兄,你便听任这位姑娘的父亲如此焦惶急虑的寻找下去?你便领着头带她们躲躲藏藏,永生不敢出面做人,造成他们父女之间不可消弥的误会与悲很?甚者,你更欲和黑翼门结仇,眼看着黑翼门高手四出,侦骑遍野?
    蓝兄,我不知你是一种什么心理,什么脑筋!”
    呆了半晌,蓝扬善跳着脚道:“照你说,你这样就算对了?设若老房不理你这一套。你你你,你便怎么向她们小两口交待?”
    紫千豪缓缓的道:“你怎会知道房铁孤不理我这一套,蓝兄?”
    破牙咧嘴,蓝扬善火辣辣的吼:“你又不是什么武林翘楚,江湖霸主,人微言轻,再加上老房看你年纪轻轻,胎毛未脱,他只怎会重视你的劝告?”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蓝兄,你以为我是谁?”
    蓝扬善嘴巴一张,又猛的愕住了,是的了他,呸,他是谁呢?搞到现在,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太荒唐了么?
    尴尬之极的打了个哈哈,又忽然一板睑,蓝扬善怒冲冲的道:“你是谁?你说你还会是谁?”
    紫千豪徐徐的道:“我只要一句话,蓝兄,你在西陲便无法立足。”
    又呆了呆。蓝扬善呵呵大笑道:“少说大话了,老友,你自己差点在昨夜就完蛋操了,还要叫我立不住足?不信不信!”
    吁了口气,紫千豪淡淡的道:“过这种日子,往往便免不了有这种风险,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我们讲究的是报偿,昨夜的血债,我会很快地索还回来……”
    说着,紫千豪伸手入兽皮垫着的榻褥之下,摸出那枚巧致的,青绸制就的小小镖囊来,抛丢给蓝扬善,边沉缓的道:“你看看里面的东西,就知道我是谁了,看完以后,你再大放狂言不迟。”
    蓝扬善接住了镖囊,一疑疑惑惑的扯开羹带,伸手进去摸了几件玩意出来,那是一条紫红色的,上绣纯黑孤竹图的丝巾,一块椭圆形的,色泽洁白细腻,纹理滑润,上面天然有着九条成为隐隐龙腾状血纹的玉凤,另外,是一串十二颗透绿光灿的浑圆翡翠链珠,而每一颗珠子上面,都精工深雕着三个篆体字:“紫千豪”!
    便是没有吃过羊肉,也曾看见活羊满山跑,拿着这些东西。蓝扬善先是征了征,立即又像触了电般怪叫着跳了起来,他神色大变,嘴巴翕动着,直愣愣的瞪着榻上的紫千豪作声不得,这位二头陀知道,紫红色上绣纯黑孤竹图的丝巾,是孤竹帮名慑天下的残酷标志“搏命巾”,那块椭圆形的血纹玉佩,乃是孤竹帮龙头帮主的“血龙今”,也是孤竹帮中最高权力的象征,而这串翡翠项珠,却更是大大的有名了,它称为“测心珠串”,是紫千豪本人的信物,传说这十二颗翡翠珠子并非寻常的翠玉制成,乃是由千年以上的大块翡翠中细心的寻找其中之“翠心”所串就。而寻探这些颗翠心,说不定找上几百块翠玉还难得遇上一颗,凡是没有千万年以上时光聚凝的翡翠却更无生有翠心的可能,是而寻找这十二颗翠心已算难如登天,找到后。再加以精工磋磨雕凿。就更属艰苦不易了,相传这些翠心,颗颗坚硬无比,可以桐木穿石,力击钝物而不虞损碎,是以当初凿雕之时,那种功夫下得之深,乃是可以想见的!
    这几件东西,蓝扬善提在手中心里明白,这除了紫千豪本人才能用有之外,又有谁会带着藏着?而且,他偷偷瞧了瞧榻上人俊美的脸庞,深沉的气质,那柄斜斜依在榻边的四眩剑,老天,这一切,那不证明是“魔刃鬼剑”紫千豪还会是谁呢?
    咧开大嘴一个劲的呵呵笑着,笑得有些尴尬,有些窘迫,更有些惊喜,蓝扬善一时之间竟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一旁,房燕怔怔的瞧着她这位大叔,担心的道:“大叔,大叔,你……没有毛病吧?”
    蓝扬善没有理她,急毛蹿火的跃到矮榻之前,又是抱拳,又是弯腰,笑容里包含着掩饰不住的宠幸与惶恐。
    “该死该死,真个见了真主还不识龙颜,咱二头陀蓝扬善拜过孤竹帮龙头大当家紫帮主!”
    紫千豪在榻上一拱手,笑道:“蓝兄客谦了。”
    同时,一声惊呼出自房燕这妮子的嘴里,她怔忡着,手捂着唇,急急的叫:“什么?你……你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剑’紫千豪?西陲第一高手?绿林道上最年轻的霸主?”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姑娘夸奖了,我实在和你一般平凡无奇!”
    二头陀蓝扬善急忙回头喝道:“笨丫头,还不赶快过来拜过紫叔叔?”
    房燕却也灵巧,闻言之下,匆匆走近,双膝跪倒于地。怯生生的道:“侄女房燕叩见紫叔叔,尚乞紫叔叔代为作主!”
    紫千豪笑了笑,道:“妮子免礼,我既已应诺,自当承担,方才答应你的时候我也是我,并未因道破身分之后便换了另一个人,是么?”
    俏脸儿一红,房燕垂着头道:“侄女方才失礼,紫叔叔大人大量,万勿见贵才是……”
    紫千豪连道:“当然,当然,若我为了这点小事也斤斤记怀,只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忍不住“噗呼”一笑,房燕抬起那张沾着泪痕的甜蜜脸儿悄悄窥视了紫千豪一眼,她那模样,可真叫又悄又皮!
    搓着手,蓝扬善得意洋洋的道:“好了,这一下可好了,遇上了紫当家,老房可算碰对了主儿,这笔帐,他不买也得买啦,咱也用不着再成天他奶奶的提心吊胆,坐卧不宁了,唉,自从收留下你们这对宝货,不知害咱受了多少惊,吃了多少怕。一天到晚防着你那狗熊老爹摸了上来,咱虽也不惧,却也不愿你们小两口子吃亏哪……”
    忽然,紫千豪中间插问了一句:“蓝兄,房姑娘与那位季老弟,他们,可已同房了?”
    房燕脸蛋儿突红又白,她接着泪水盈盈的道:“没有……紫叔叔,我没有,我们一直清清白白……”
    蓝扬善忙道:“咱可以用这条老命担保,他们两个人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之事,紫当家,你可以放心!”
    笑了笑,紫千豪道:“这样最好,以后在你父亲面前提起,我也更能抓住理!”
    看了房燕一眼,紫千豪又调侃的道:“现在,小妮子,你看我的份量够不够重?你爹爹就算再有名望,我相信他也不会太过藐视我的劝谏,太刷我的面子吧?我们一起到你爹面前讲明了,是不是比你们成天到晚偷偷摸摸来得好呢?”
    甜甜的俏脸儿红艳艳的,宛如徐上了一层朱砂,房燕羞怯的道:“人家不来了,紫叔叔你就是喜欢逗弄人家……”
    哈哈大笑着,蓝扬善双手将镖囊奉还紫千豪,边眉开眼笑的道:“房丫头你放心,在西陲这一亩三分地里,你那老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紫当家在此简直就和二皇上无异,圣旨一下,急急如律令!”
    紫千豪不禁莞尔,他道:“老兄,你体要将我捧得太高。”
    又打了个哈哈,蓝扬善道:“亏得昨夜鬼差神使的碰上紫当家你呐,要不这缘份可到哪里找去?老实说,咱佩服你紫当家就差点便跪到地上了,自心眼儿里服帖啦,当家的,咱说的可全是真言真语,并非当着你面捧你的场!”
    拱拱手,紫千豪笑道:“谢了,这番知遇之恩,容图我紫千豪后报啦!”
    蓝扬善连连躬身道着不敢,房燕那妮子一转一回又用银杯盛满了“长生液”双手奉敬紫千豪,接过来,紫千豪不禁睨着房燕作会心的一笑,这一笑,笑得房燕几乎连头都羞得抬不起来啦。
    一拍手、蓝扬善道:“哈哈,你这丫头可真会拿着大叔的东西做人情哪!”
    于是,紫千豪刚刚就唇于杯,洞外已响起了三声清朗的“咕”“咕”之声,蓝扬善笑对房燕道:“快丢下皮索下去吧,你那心肝回来了。”
    嘤咛一声,房燕羞涩的奔向洞口,将盘结在一根粗大石苟上的黑色皮索掷于洞外,她自己站在那里等着,片刻后,季杯南已气吁吁的扛着一捆柴枝攀升上来,一张朴实的面孔涨得红通通的。
    季杯南还没有放下背上的柴技,房燕已急忙拉着他到了洞室一隅,卿卿哝哝在他耳边喀咕了好一阵,于是,季怀南的脸色连连变化着,目光也不时又惊又喜的投向了这边,未了,他丢下身上的枯柴,偕同房燕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到矮榻之前,“扑通”跪了下去,诚恐的道:“侄晚季怀南叩谢紫叔叔成全之恩!”
    紫千豪连忙探手道:“罢了罢了,季兄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蓝扬善也在一旁道:“起来啦,你还怕紫叔叔诓你不成?傻东西!”
    季怀南红着脸站起,房燕也怜楚楚的与他旁立一处,嗯,男的雄壮朴实,坦诚爽朗,女的娇美婀娜,风韵妩媚,果然好一对壁人,紫千豪点着头微笑,不错,是应该成全他们,应该的。
    咧着嘴,蓝扬善忽道:“燕儿,你是欢喜得冲昏了头啦,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午饭还没有闻着味儿呢,光记得给紫叔叔端‘长生液’喝,就忘了咱蓝大叔的五脏庙啦?也得修一修哪……”
    “啊”了一声,房燕臊得拉着季怀南往后跑,两个人手拉着手,那般恩爱甜蜜的隐入后洞中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蓝扬善不禁欣赏而满足的吁了口气,摸着大肚皮道:“这两个孩子…
    …也亏得他们有这等的勇气与心眼儿……”
    有些倦乏的一笑,紫千豪道:“更亏得他们遇上了你这位明白二大爷!”
    讪讪的打了个哈哈,蓝扬善忙道:“当家的说得对,呵呵,咱是有些糊涂,是有些糊涂——”
    忽然,蓝扬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瞧瞧紫千豪道:“紫当家,噪,以你这等的名气与声势,却为何……嗯,为何还吃了如今的大亏?”
    微闭上眼,紫千豪缓缓的道:“江湖上,难有永远屹立的雄主,更难有力霸万夫的超人,你可以敌一人,故十人,就怕难敌百千人,你能胜一次,胜十次,却难次次都胜,这些,总括一句来说,人不是神,无法像神那样法力无边,高不可攀,任他再强再勇,也有失误的一天。”
    想了想,蓝扬善又迷惑的道:“但是……在西陲一带,又有谁胆敢招惹你紫当家的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难怪你有些诧异了,只因为你到达西睡不久,还摸不清此处的江湖争斗情势与黑道上的恩怨牵缠,西陲一带,固然孤竹帮的名声响亮,实力雄厚,但却另有一股相对的力量在与孤竹帮抗衡,那就是银坝子的白眼婆及仙鹤兄妹,若照双方的本身力量来看,孤竹帮是凌压在银坝子之上的,但为了彼此间都顾虑到时机末至,羽毛待丰,担心冲突起来有损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势力借机崛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未曾正式展开火拼,当然,在这段漫长的相互忍耐时光里,其中的明争暗斗,大小纠纷层出不穷,而且无论任何场合,双方的阵线对峙,壁垒分明,全是一股势不两立的味道……”
    停了停,紫千豪又道:“这种僵持而仇恨的局势是无法维系得太久的,因此,在三个多月之前,白眼婆兄妹便传柬给我,要我单刀赴会,以我们双方龙头的身分凭借自身的本领作一了断,谁胜了,谁便独保江山,败的,则俯首称臣或是率队退走,接到这邀请之后,我便依时去了;一个人。”
    蓝杨善正想开口问什么,紫千豪摇头阻止了他,续道:“我守着诺言,单刀赴会,但他们则不,以白狼婆、仙鹤二人为首,另带上他们银坝子的一流人物九位,合力来对付我,后来,再加上‘大尊派’的“红袍七尊”中的四位,末了,甚至连二千二三流的角色与一般打手数百人也全凑上了,结果,你便看到我成为目前这般模样!”
    气愤填膺,蓝扬善磨拳擦掌的道:“他奶奶的,这算个什么江湖规矩?这不成了他妈的不要脸了么?如今武林道中道义荡然,江湖上是非黑白不分,全都是叫这类的狗熊角色给混染了的,紫当家,你可轻烧了他们?”
    吁了口气,紫千豪笑笑道:“蓝兄,我的血,你应该知道不是好流的!”
    以手击额,蓝扬善喃喃的道:“红袍七尊……红饱七尊……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
    紫千豪淡淡的道:“蓝兄久居关外,可能对他们尚不甚了解,这七个人的名声极大,素以‘八卦无极’自夸,表示他们睥睨天下,难有敌手,老实说,他们的成名绝非侥幸,确是有他们能以狂妄的本钱!”
    重重一哼,蓝扬善道:“咱不管这几个混帐玩意是什么铁金钢,铜罗汉,就凭他们这种以多吃少的下三滥手法,咱异口碰上就非得斗他一斗不可!”
    紫千豪平静的道:“你可能有机会,他们还有三个人未死!”
    吃了一惊,这位二头陀喃喃的道:“那么……贩,你是说,那四个与你交过手的……都死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除了一个,其他三位怕是难活了……”
    挂着手,蓝扬善又道:“紫当家,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是否准备回傲节山去呢?还是另有所谋?”
    神色转为极端沉重,紫千豪徐缓的道:“我想,在今天下午便赶回傲节山!”
    “什么?今天下午?”蓝扬善叫了起来,“你,你疯了?你全身创伤累累,亏得你的身体壮,再加上咱的医术高,药材灵,如今你才能进食说话,感到舒爽不少,其实你身上的伤连口都未封,元气创伤更未恢复多少,你就想走路?紫当家哪,你全是在把生命当儿戏啊!”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也省得,但傲节山情势危急,形如燃睫,我是非去不可的,哪怕因此而赔上我这条命!”
    呆了呆,蓝杨善呐呐的道:“但你的伤……紫当家,只要你再一使劲运力,伤口便将迸裂,到那个时候,欲要诊治就麻烦了,你要想想,不要帮不上你手下的忙反而把自己也坑进去,这,就大不上算啦……”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只有一个意念。回傲节山与兄弟们共生死,只有一个目标,以手中剑阻敌刃之施虐、抱着这个意念和目标,我便会将精力集中倾注于一点,浑然人忘我之境,那时,肉躯上的痛楚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有些不安与怔忡,蓝杨善低促的道:“当家的,这是一种……扼,一种奇异的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当时受得下,事后的罪却怕你挺不住啊……”
    紫千豪澄澈的双目中流得出一股分人震惊的冷酷与寡情的光芒,这片光芒灼闪着,有如冥冥中恶魔的四笑,有如自殉前刃棱的炫灿,阴森极了,残忍极了,他徐徐的道:“假如我肉体的负荷承担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终极至多也只是一死,这死,它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当我卷入这个漩涡之际,我便已准备有一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
    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野而已……”
    紫千豪的语声是那般的坦然与缓慢,有如古庙中的回响,空谷里的扬声,带着出奇的空洞和应渺,其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绝狠与落寞,没有一丁点情感与悲们包含在内,好像他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别人的遭受一样,平静得几乎已失去了一个“人”所应有的血气与活力,冷瑟得使听着话的蓝扬善宛如置身于万年冰容之中,连肌肤上的寒票都在颤抖了……
    而一个江湖上的霸主,绿林中的硬汉便往往是如此的,他们挣出来的江山不易,这其中难有侥幸,他们凭借的本钱便只有生命,生命素来被人们所重视,但他们却能在应该抛舍的时候毫无眷顾,这些说起来简单,到要真的去做时,那就太难太难了,许多人都能够对别人做到狠酷与寡绝,但这不是真正的狠酷与寡绝,要对自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清,这才算将情感的压制学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着可以躲过毒蛇的噬啮而仍然含笑将手指送入蛇牙之下,这除了学得冷酷,还需要淡泊、无虑、悠远、忍耐,能看穿了一切,舍下了一切,一切之内,便包括得太多了。
    嗓子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暗哑,蓝扬善低沉的道:“紫当家……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咱…
    …呢,咱已服你服得五体投地了,紫当家,不用你说,不用人夸,咱,咱早知道你是一个男子汉,真英雄……”
    淡远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实在平凡,只是,有些时候我能看透生与死罢了。”
    蓝扬善宛如在沉思着什么,忽然,他昂然的道:“不管傲节山有什么危难,当家的,咱决心跟随你去,有什么事,咱与你分担了!”
    摇摇头,紫千豪缓缓的道:“蓝兄,我不能让你卷入这场纠纷之内,你知道,这是需要以生命下注的,谁也管不了谁的安全,蓝兄,你的盛意,我紫千豪心领了!”
    怪叫一声,蓝扬善跳着脚道:“咱不管,咱一定跟着去,要不,你前脚一走,咱后脚便跟到了那里,生生死死也拚他一个,姓蓝的说过便做,当家的你若不信,到时候可以看到银坝子的爪牙们拖着的尸体给你看!”
    有些人,表里是不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但有些人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说怎样便怎样,坚持不变,生死不渝,这两种人,假如细心去观察,便将不难分辨,紫千豪阅人多矣,他看得出,觉得到,眼前的蓝扬善是属于后者,那是一片多果断的意志,多鲜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怀。
    四目互视着,没有再多说什么,良久……
    紫千豪略然低下头去:“谢了,蓝兄……”
    “嘿嘿”怪叫了一声,蓝扬善几乎手舞足蹈的雀跃起来,那一身肥肉全在他这兴奋的激悦中抖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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