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马香车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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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难分真假敌勇赴生死约
    女人是祸水吗?答对了的有奖,而且奖品非常珍贵,尤其是对武林人物而言,更是无比的珍贵。这问题是由欲望香车的主人提出来的。
    由表面上看来,这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问题,其所以特别引人注意的,倒是那欲望香车的主人。
    它的出现江湖,还是最近一年以来的事。
    那是一辆非常华丽,也非常宽敞的马车,其车厢之大,至少可容纳下十个人,由四匹骏马牵引着,车把式是一个身裁伟岸的斑发老者,而且是在北六省中大大有名的风云人物
    千里独行侠周桐。
    周桐是一个侠盗,由于他武功高强,性情怪僻,他自己从不服人,别人也不愿惹麻烦而跟他订交,因而不论黑白两道的江湖人物,都对他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形成了他独来独往的奇行,也获得一个千里独行侠的绰号。
    像这样一个从不服人的硬汉,居然会替人家当车把式,能说不是怪事吗?而更怪的是:
    那位欲望香车的主人,不但没人知道他姓名来历,甚至于他是男是女,也没人知道。
    一般人所见到的,只是周桐平常对待车厢中主人的应对之间,显得特别恭敬有礼而已。
    当然,对于欲望香车主人的来历,也曾有人私下问过周桐,但却问不出甚么名堂来,运气好的,只碰一个软钉子,运气坏一点的,却会受到一顿疾言厉色的申斥。
    一年以来,欲望香车的行踪没离开过北六省,而更多的时间是在河洛地区。
    没有人知道这位欲望香车的主人的目的何在,而这位香车主人,除了出这么一个“女人是祸水吗”的有奖征答题目之外,也从来不过问江湖中的任何恩怨,当然也没人自找麻烦地去惹他。
    至于他那个有奖征答的问题,一年以来,也从来没有人得过奖。
    这,倒并不是一年以来,没有人去应征,而是从来没有人答对过。
    说来,这也是一个谜。
    试想:任何一个问题,不外“是”与“否”的正反两面,要不然我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一定”。
    江湖上好奇的人多的是,上述的三个答案,应该是都有人试过。
    但事实上,一年以来,竟然没任何人得过奖,足以证明上述的三个答案都不对。
    那么,那标准答案,究竟是怎样的呢?是不是香车主人故意摆乌龙,根本没有甚么珍贵的奖品,因而人家答对了,也故意不承认?由于那些应征解答的人,都直接跟周桐打交道,失望之下,上述的问题,当然也向周桐提出过。
    但周桐的解释,也合情合理,他说:不可怀疑他主人的诚意,答案是刻在香车内的车顶木板上,是不会更改的,只要应征的人,回答得意境近似,就算是合格了。
    由于这一年以来,从来没有人答对过,也由于经过一年的时间,一般人的好奇心逐渐减低,因而尽管那欲望香车仍然在河洛地区游荡着,已很少有人去谈论它了……※※
    ※这是战国着名的六大古都之一,从周公经营洛邑,一直到惰、唐,共达九百三十四年,堪称为历史最久的第一号古都洛阳。
    时间是数九寒天的一个阴沉的午后,约莫是未初光景。
    天气实在太冷,北风怒号,着肤如刺,天空中并已开始飞舞着疏落的雪花。
    像这样的天气,街头上的行人,自然是少之又少,但酒楼中的生意,却特别的兴隆,因此,尽管午餐时间已过,但位于夹马营旁,东大寺对面的太白酒楼中,却还有二十位以上的酒客,在浅酌低斟着哩!
    往酒楼买醉的,当然都是男人,他们的话题,也是一些风花雪月和江湖上的各种传说。
    所以,尽管这偌大的酒楼中只点缀着一二十位客人,未免显得单调了一点,却还并不冷场。
    就当这些人酒酣耳热,谈笑风生之间大门口那厚重的门帘一掀,一阵冷风,卷进一位中年文士来。
    此人身着一袭褪了色的青色长衫,束发不冠,胸前三绺长须飘拂,面相清瘦,五官安排得恰到好处,可以想见他年轻时,必然是一个对女人极具吸引力的美男子。
    不!即使以目前的情形来说,如果他好好地打扮一下,还是够得上称为美男子的。
    可惜的是,可能由于境况不佳,也可能是基于名士派不修边幅的原理,他,至少已有三天以上不曾梳洗和整饰仪容了。
    满面风尘,加上鬓际的星星白发,和双目中那隐含着无限忧郁的眼神,以及那一袭褪得几乎已成了灰白色的单薄青衫,越发衬托出他的寒酸,潦倒。
    不过,潦倒归潦倒,但他在这数九寒天之中,穿着一袭单衫,却并无一丝禁不住寒意的瑟缩神态。
    也许是由于他太过寒酸了,那位正围坐火炉旁取暖的堂倌,明明看到了他,却只是以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态,瞟了他一眼,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客官,要喝酒?”对于堂倌的势利眼,青衫文士一点也不在乎。
    他,慢条斯理地,抖了抖黏在身上的雪花,随手将手中的一口破书箱向就近的座位上一放,才向堂倌笑了笑道:“你们这儿卖甚么我就买甚么。”不等对方接腔,立即探怀取出一个十两重的银锭子,向堂倌面前一抛,道:“我一个人的份量,一切都要上等的,够了吗?”在这些场所,金钱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
    接过银锭子的堂倌,马上就换了一副咀脸,眉开眼笑地哈腰谄笑道:“够了,够了,太多啦……”“多的给我存在柜台上,以后我还要来吃的”。
    “是是……”“快去将吃的弄来,我还有话要问你。”“好的,小的马上就来。”不消多久,热腾腾的佳馐,香喷喷的美酒都送上来了。
    堂倌殷劝地替青衫文士斟上酒,一面谄笑道:“大爷,这是本店窖藏已五年的竹叶青,你且尝尝看……”“不用尝,我闻闻就知道你的话不假。”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道:“请教高寿几何?”“不敢,小的虚度四十二春。”“说话蛮文雅的,你还念过书?”“……”堂倌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接腔。
    “请坐下来,我有话请教。”“大爷有话请尽管问,小的还是站着说的好。”青衫文士并没坚持,举杯浅浅地饮了一口,才徐徐地问道:“你是本地人吧?”“是的,小的是本地土生土长。”“那么,对于二十年前,本地一些比较有名气的人物,应该还记得?”堂倌连连点首道:“是的,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都还记得。”青衫文士扭头注目问道:
    “东门外五里处有一个杜家庄……”那堂倌连忙截口接道:“大爷说的就是那曾经威震北六省的‘中州大侠’杜恒杜老英雄的社家庄?”“正是,正是。”“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杜老英雄的公子杜少恒少侠大婚时,小的还在帮忙打杂哩!啊呀!那场面,可真是热闹极了。”青衫文士饮乾了杯中余酒,才接道:“当时,我也在场,那场面,的确是热闹极了,可是,现在,现在的社家庄,怎会变成一片荒芜,空无一人了呢?”“这个……”堂倌苦笑了一下道:“小的可没法回答。”“是不敢,还是不知道?”“小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遭了灭门惨祸?”“不是的,官府也去勘查过,没有发现一具尸体,也没发现甚么可疑之处。据说,好像举家迁走了似的。”“那是甚么时候的事?”那堂倌沉思了一下道:“总有一二十年了吧!”“也没有听到甚么传说?”堂倌道:“传说是有,但都是一些无稽之谈,比较合理的推测,应该是为了逃避甚么极厉害的仇家,才举家迁到一个很远,很秘密的地方去了。”“唔!有这可能。”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我是杜家的远亲,由于多年不通音讯,才千里迢迢地,由南方跑来探亲,想不到却扑了一个空”。
    探怀取出一小块碎银,向堂倌手中一塞,道:“这个拿去买酒喝吧!”那堂倌连连哈腰谄笑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爷还有甚么要问的吗?”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暂时没有了,请便吧……”堂倌一走,青衫文士也就慢条理地,自斟自饮起来。
    也许他是有太多的心事,才借酒浇愁,因而酒到杯乾,不消多久,一壶上佳的竹叶青,已喝了个涓滴无存。
    他,扬了扬手中的空壶,打了一个酒呃,道:“伙计,再来一壶。”“是是……马上就送来。”堂倌偌连声恭着。
    “独乐乐不若与人同乐,先生,你同意这说法吗?”说话的也是位中年文士,不过,与目前这位青衫文士的寒酸相一比,这位后来的中年文士,可就阔气得不可以道里计了。
    撇开他手指上那价值不赀的巨型宝石戒指不论,光是他身上那一袭团花缎面,全新的白狐裘长袍,就够人刮目相看啦!
    此人本来坐在与青衫文士隔着两副座头的座位上,也是独自一人在自斟自饮的,此刻,他却端着酒杯,满脸含笑,站在青衫文士的对面。
    青衫文士头也不曾抬一下,只是轻轻一叹,说道:“酒入愁肠,化作伤心泪,有何乐趣可言?”狐袍文士笑道:“兄台既然觉得喝酒是一宗苦事,那又何必花钱找罪受呢?”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李后主说得好: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所以,我明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都还是乐此不疲……”堂倌送酒来了,狐袍文士自行在青衫文士对面生了下来,并吩咐堂倌将他座上的酒菜移将过来,还另外点了四个菜,然后才向青衫文士微笑问道:
    “阁下当不致讨厌我这位不速之客吧?”青衫文士这才向对方打量了一眼,淡淡地一笑道:
    “哪里哪里,客地无聊,能承不弃,共同驱此永昼,在下是求之不得啦!”“请教尊姓大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一身如寄,四海为家,我不请教你尊姓大名,你也毋须问我姓甚名谁,为了双方称呼方便,你可以叫我青衫客,我暂时称你为狐袍人,行吗?”“行行……青衫客,狐袍人这称呼倒是够洒脱的。”一举酒杯,含笑接道:“狐袍人先敬青衫客一杯。”“谢谢!”两人对饮了一杯之后,青衫文士才注目问道:“阁下不揣冒昧,移樽就教,当不致于没有目的吧?”狐袍人笑了笑,道:“兄台不愧是快人快语,来,我再敬一杯,然后谈我的目的,可好吗?”“好好……”青衫文士举杯一饮而尽,才含笑接道:“区区洗耳恭聆!”狐袍人一面斟酒,一面说道:“我是真菩萨面前不烧假香,我看得出来,朋友你是武林中人……”“何以见得?”“这个,兄台不必问,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就是。”“好,请说下去。”“过去,在下也是道上人……”“现在呢?”“十年前,已经金盆洗手,现在在本城经营一家利民当铺。”“当铺,可的确是利人而又利己的好生意。”
    青衫文士一举酒杯道:“大老板,我敬你一杯。”“不敢当,兄台还是依照咱们的君子协定,叫我狐袍人吧!”“是是……是我不对,自罚一杯。”“言重,言重,在下奉陪一杯。”
    两人对饮了一杯之后,狐袍人才神色一整道:“不瞒兄台说,我是听到你和堂倌的谈话之后,才自告奋勇移樽就教的。”青衫文士“啊”了一声道:“莫非阁下也认识那位杜老英雄?”“岂仅是认识而已,说起来,杜老英雄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哩!”话锋略为一顿,又轻叹一声道:“而且,在下之所以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也是受了杜老英雄的德威所感召。”
    “这可真是难能可贵。”“十年前,我到洛阳来,本就打算托杜老英雄的福荫,在这儿定居的,却没想到,杜老英雄早已举家神秘失踪了。”“这十年来,阁下没有离开过洛阳?”
    “没有。”“也曾打听过,仕老英雄举家失踪的原因吗?”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打听是打听过,只是,却打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就我最近这几年来的暗中观察所得,有一条线索倒是可以一试的。”青衫文士禁不住目光一亮,道:“那是一条怎样的线索呢?”
    他的话声未落,门外一声怪叫,寒风卷处,一个白发蓬飞的老婆子,已冲了进来。
    那老婆子满脸都是疤痕,右眼已眇,但一支左目却是神光奕奕,显然是一位内功极具火候的高手。
    她一进门,全听酒客,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部份酒客并怯生生地,由后门溜了出去。
    那狐袍人却笑道:“这真是巧极了,说到曹操,曹操就到……”青衫文士目注那老婆子,口中却向狐袍人问道:“阁下说的线索,就是这位老人家?”狐袍人点点头道:“是的,那是一位疯婆子,咱们最好是当心一点。”青衫文士蹙眉接道:“看样子,不像是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呀!”这当儿,那老婆子忽然向柜台上走了过去,向那掌柜的疾声问道:“嗨!掌柜的,你看到我儿子吗?”那掌柜的一脸诚惶诚恐,连声苦笑着:“老人家,没有看到啊!”“那么,你一定看到我孙子?”“也没有!”怪老婆突然转身过来,面对着大厅,独目中寒芒连闪,语声也突转凄厉:“你们自己说,谁是我的孙子,谁是我的儿子?”狐袍人向青衫文士低声说道:“朋友,如果她找向我们,请由我来应付……”他的话未说完,那怪老婆子已向他们的座位前走来,并厉声喝问道:“你们两个,为甚么不说话?”狐袍人含笑接道:“老人家,你要我说些甚么呢?”怪老婆子道:“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儿?”狐袍人笑了笑,道:“哦!老人家的儿子刚刚走……”“向哪儿走的?”“出大门,向左拐。”“谢谢你……”怪老婆子进来的时候像一阵风,走的时候却比风更快,话声未落,人影已消失于大门之外。
    怪老婆子一走,那些还没走的酒客们,才如释重负似地,一齐长吁出声。
    青衫文士也长叹一声之后,才向狐袍人注目问道:“朋友,为何要骗一个疯子?”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将她引走。”“否则呢?”“否则,给她缠上,非死必伤,那是有冤没处申的。”“当她找不到她的儿子时,不会再回来找你的麻烦?”“那不可能,她一出门,就忘记了,即使还记得再回来找我,我也不会在这儿呀!”略为停了一下,青衫文士才接着问道:“方才,老兄说的一丝线索,指的就是这个老婆子?”“是的。”“在下愿闻其详?”狐袍人沉思接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杜老英雄是我的救命恩人,杜家的神秘失踪,是武林中近二十年来的一大疑案,我虽然力量有限,但基于一种感恩图报的心情,总希望能竭尽所能,聊效棉薄。”青衫文士接道:“所以,这十年来,吾兄一定已在暗中下过不少功夫?”狐袍人点点头道:“是的,但最初几年,可毫无绩效可言,一直到这位疯老婆子出现之后,才算有了一点线索,可是,由于她神智不清,却又无从着手。”青衫文士注目问道:“阁下怎能断定,这位疯老婆子与社家的神秘失踪案有关呢?”狐袍人道:“起初,我不过是下意识地判断她可能与杜家有关,因而特别将她引到杜家的废宅上去……”“她有甚么反应?”反应很好,看情形,她对杜家庄的一切,似乎还有一点印象,但当我想向她问些甚么时,却又疯疯癫癫地,语无伦次了。”话锋略为一顿,才长叹一声,接道:“所以,我常常想,如果能有一位名医,将她的疯病治好,必然对杜家庄神秘失踪的疑案,大有助益。”“这构想很有价值,可是,茫茫人海,到哪儿去找一位能够着手成春的名医呢?”狐袍人苦笑一下,道:“这倒是实情,不瞒老兄说,我已经暗中替她请过好几位名医了。”“结果都是徒劳无功?”“唔……”青衫文士沉思着问道:“阁下,这位疯老婆子,出现洛阳是甚么时候的事?”“大概是两三年以前的事,确实日期,已记不清楚。”“她,落脚在甚么地方?”“居无定所……”“不可能吧!看她衣衫整洁,可不像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狐袍入微微一笑,说道:“兄台说得有理,但我说她居无定所,也完全景实情,不过,她之所以能衣衫整洁,却是因为有专人照应她的缘故……”说到这里,忽有所忆地,“哦”了一声道:“对了,说到那位照应她的人,也算是一条有力线索,不过,要想由这条线索上查一个所以然出来,也算是难上加难。”青衫文士苦笑道:“那位照应她的人,总不致于也是疯子吧?”“虽然不是疯子,却也好不了多少。”“此话怎讲?”狐袍人道:“那是一个又聋又哑的残废人,一问三不知,逼急了,给你一拳,可吃不了兜着走。”“那残废的武功也很高?”“不但武功高,人也长得得挺标致的,这两年来,洛阳附近一些不知死活的登徒子,为了想吃天鹅肉而糊里糊涂送掉老命的,可大有人在哩……”青衫文士“啊”了一声道:“想不到,那还是一个女的。”“唔……”
    “有多大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还是一个姑娘家哩!”“一个又丑又疯的老婆子,配上一个又聋又哑的美姑娘,这可的确是一宗颇富吸引力的新闻。”“不错,开头一段时间中,的确是很轰动,但时间一久,也像那欲望香车一样,慢慢的也就引不起人家的兴趣了。”“不过,对我个人而言,这两宗业已褪了色的新闻事件,还觉得很新鲜,也很具有吸引力。”“两件事情都具有吸引力?”“不错。”“总该有个轻重之分吧?”“那当然是那位疯婆子,更具份量。”“这,是否是由于方才在下所提供的消息原因呢?”“可以这么说。”狐袍人苦笑道:“老兄,徒具兴趣,无济于事,必须有办法使她能恢复神智才行。”
    青衫文士接道:“这个,在下倒有一半的把握,可以将那位疯婆子的病治好……”“啊!想不到阁下还是一位名医,真是失敬得很。”“阁下过奖了!其实,在下读书学剑,两无成就,对于医理,也不过走由于有兴趣,独自钻研,自信略具心得而已。”一顿话锋,又蹙眉接道:“不过,如何才能使那位疯老婆子就范,接受治疗,这可是一个难题。”狐袍人笑道:
    “不要紧,这问题包在我身上。”“阁下计将安出?”“可以由那个残废美姑娘身上着手,我已和她打过两次交道,已经勉强可以以手势交谈了。”不等对方接腔,又注目问道:“青衫客,阁下是否已找好了歇宿之处?”青衫人道:“没有啊!在下是刚刚入城,由于投亲不遇,才到这儿来借酒驱寒,顺便打听一下消息。”“那么,就住在隔壁的悦来客栈好了,悦来栈与这太白酒楼是一个老板,要住店,跟这儿的堂倌招呼一声就行。”“多谢指点!”
    “在下暂时告辞,晚间再见……”这位青衫文士,也许是由于有着太多的心事,自从他进入酒楼起,除了最初那下意识的目光,匆匆一扫之外,即未再去注意周围的事物。
    可是就在距离他三副座头的座位上,却有一双清澈的眸子,不时地在向他愉愉注视着。
    那是一位身穿紫色衫裙的妇人,与她同座的却是一位年约弱冠的少年人。
    不过,由于这二位是坐在大厅中最偏僻,也是光线最黯淡的一角,因而即使特别注意,也不容易看清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当然,像青衫文士这么根本不注意别人的人,自然更不知道暗中有人注意他了。
    当他向堂倌招呼着,准备要一间清静的上房时,那暗中向他注意着的紫衣妇人和年轻人已悄然离去。
    不久,青衫文士也在堂倌的前导下,走向隔壁的悦来客栈。
    “爷,这是本店最好的一间上房,小的猜想你一定会满意的。”一进门,店小二就大献殷勤地谄笑着。
    “唔,马马虎虎。”青衫文士口中漫应着,游目四顾。
    忽然,他目光一亮,走向床头的墙壁前,并“啊”了一声道:“好一手佑军狂草!”接着,却曼声吟哦起来:廿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那是苏轼所作的“江城子”,但却只录了前半阕,而且将第一个字的“十”字改成“廿”字。
    这一字之易,似乎恰搔着青衫文士的痒处,使得他特加激赏,曼声吟哦间,那本来充满着忧郁的双目中已涌现出濛濛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难道说,这位青衫文士,竟然是一位别有怀抱的伤心人吗?店小二尚未发觉青衫文士的反常神态,只是轻轻一“咦”道:“这是谁写上去的?”青衫文士问道:“小二哥,以前你没有发现?”店小二道:“是的,早晨打扫房间时,我都不曾发现。”“昨夜住在这儿的是甚么人?”“那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家,一早就走了。”“隔壁还住有客人吗?”青衫文士抬手向左右隔壁一指。
    “右边房间现在还有空着,左边是堆放杂物的储藏室,不住客人的。”店小二苦笑了一下,接道:“小的将它擦拭掉。”“不!”青衫文士连忙接道:“人家写在这儿作纪念的,你就让它留下吧!”店小二退出之后,青衫文士关上房门,目注那半阕古词,怔怔地出起神来。
    半晌,他才低声喃喃自语道:“奇怪?墨迹犹新,显然没超过半个时辰,那是甚么人题的呢?……为甚么要将“十”牢易改为“廿”字?……难道说是为我而改的?也是为我而题的?并且事先知道我要住在这一个房间,……那是甚么人呢?”接着,又自我解嘲地苦笑道:“别疑神疑鬼的了,这显然是一种巧合,否则,至少这笔迹我应该有点印象才对。”尽管他自我宽慰着作了一番合理的解释,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在房间内作了一次细密搜查,一直到他认为别无可疑之处后,才和衣躺了下去。
    人是躺下了,但脑子却并未休息,不过,他的脑子在想些甚么,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已经一片漆黑,店小二提着灯,欸门而入,后面还跟着那位狐袍人。
    狐袍人一见面就歉笑道:“青衫老兄,很抱歉,打搅你的清梦了。”青衫文士笑道: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睡着!”接着,又注目问道:“老兄,怎么样?”狐袍人道:“人已经找着了,外面雪很大,我已经准备了马车,老兄是否须要先吃点东西?”“不用了,回头再吃吧……”说着,提起他那支旧书箱,相偕走了出房去。
    不错,雪很大,大街已有尺厚的积雪,鹅掌大的雪花,还在纷纷飞舞着。
    约莫顿饭工夫过后,马车戛然而止,狐袍人含笑说道:“到了。”相偕下车之后,青衫文士发现是在一幢极普通的三合院前,狐袍人当先带路,道:“老兄请跟我来……”进入右厢房中一间起居室中,一位双十年华的美艳少女,正以冷漠的眼神迎接他们。她,的确是够美的,不论身裁,面目,肤色,一切的一切,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可惜表情就是太冷,真算得上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狐袍人接连向她打了几个手势,青衫文士也约略地看得出来,那些手势都是在替他介绍着,表示也是前来替疯老婆子冶病的。
    那冷艳少女向青衫文士深深注视了少顷之后,才点点头,转身走向里面房间的门口。狐袍人压低语声,说道:“青衫客兄,我特别提醒你一声,因这丫头天生残废,喜怒无常,武功又奇高,你得随时当心她对你有不利的行动。”这当儿,那通往里间的房门已被冷艳少女打开,一股刺鼻血腥气也随之冲出。
    青衫文士与狐袍人同时脸色为之大变,狐袍人并疾声喝道:“兄台当心!”那冷艳少女仍然是一片冷漠,并向他们打了一个“请进去”的手势。
    事实上,房门一开的那一刹那间,青衫文士已看清楚了室内的一切,并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炕床上,那满脸疤痕的疯老婆子,己身首异地,横尸其间!
    那尸体的胸脯上,还平放着一块碧绿的玉佩,玉佩精工雕镂着“龙凤呈祥”四个隶书。
    青衫文士一把将玉佩抓在手中,略一端详之后,目射寒芒,向那冷艳少女厉声问道:“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手?”那狐袍人抢先苦笑道:“老兄,这变化太意外了,我去客栈接你时,那老婆子还是好好的,可恨的是,这位姑娘又聋又哑,根本不能提供我们一点线索。”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出现了,那位又聋又哑的冷艳姑娘,居然冷笑一声道:“你娘才又聋又哑哩!”听话的两人,同时身躯一震,脸色大变之间,那冷艳姑娘却目注青衫文士,淡然一笑,说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杜家庄的少主社少恒?”“不错。”青衫文士冷然地点着头。
    那冷艳姑娘接问道:“这块玉佩,就是令堂随身所佩的饰品之一,是吗?”“唔……”
    杜少恒(青衫文士)点首漫应着。
    有着这片刻工夫的缓冲,他已将床上的那具尸体看清楚了,而心情也随之镇定下来。本来,他认为那疯老婆子就是他那失踪业已二十年的母亲。
    因为,就他在太白酒楼中所获的印象,那疯老婆子除了满脸疤痕,与瞎了一支眼睛,没法辨认之外,那身裁,那神态,甚至连嗓音中,也可以看出他母亲的影子来。
    同时,也是他乍见那疯老婆子身首异处时,显得那么激动的原因。
    但目前,他看清楚了,玉佩虽然的确是他母亲身边的饰品之一,但那身首异处的老婆子却不是他的母亲,甚至也不是他在太白酒楼中所见到过的那个疯婆子。
    那冷艳少女笑了笑,说道:“杜大侠,好一份沉着的功夫!将门虎子,果然是见面更胜于闻名。”“多承夸奖!”杜少恒低头审视手中的玉佩,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冷艳少女道:“杜大侠也不打算向我查问一些甚么的?”“我正要请教?”“奴家洗耳恭聆!”杜少恒猛一抬头,双目中冷芒电射地,凝注着那冷艳少女,沉声问道:“那位疯老婆子呢?”“老身在这儿,”语声来自外面房间中:“里面血腥气太重,大家都到外面来吧!”那冷艳少女也立即接口说道:“二位大侠请!”说着,她自己已当先退了出去。
    狐袍人向杜少恒苦笑了一下,两人相偕重回外面房间中。
    那疯老婆子居然含笑相迎:“二位大侠请坐。”那疯老婆子一点也不疯,装束依旧,但脸上的疤痕已完全消失,瞎了的左目,居然也恢复正常。
    哑吧少女会说话,那么,疯老婆子的一切正常,也就不足为奇了。
    杜少恒目光在对方两人脸上一扫,道:“你们预布圈套,经年累月的,为的就是要诱使我来上钩?”那冷艳少女连连点首,说道:“正是,正是。”那老婆子却含笑接口说道:
    “有人说,守株待免,是最笨的办法,但像对付杜大侠这种沉着功夫高人一等的对手,却也是最可靠的办法。”杜少恒注目问道:“你我之间,素昧生平,当然更谈不到任何恩怨,我想,二位此举,幕后必然另有主使的高人?”“不错。”“我可以先行请教吗?”那老婆子笑道:“不忙,不忙,杜大侠既然出面了,以后多的是时间呀!”杜少恒轻轻一叹,说道:
    “二十年的漫长岁月,我都挨过了,不错,急也不在一时,不过……”话锋略顿,注目问道:“我要先知道家慈的近况?”“杜大侠,你何以断定老身知道令堂的近况?”“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废话说多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是吗?”“有道理,有道理,老身可以坦白告诉你,令堂还健在,而且活得好好的……”“只是,已经疯了?”“也没有疯。”“那你为何会装成一个疯婆子,去影射她老人家,诱使我上当的?”那老婆子微笑说道:“这叫作智者所见略同,敞上能想到以一个疯老婆子来诱你出面,而杜大侠你居然也想到令堂会发疯,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足见令堂的确有发疯的理由。”杜少恒又是轻轻一叹,却没接腔。
    那老婆子笑问道:“杜大侠还有甚么要问的吗?”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我须要知道的,你不会回答,还是不问也罢!”“也算是快人快语。”那老婆子含笑接道:“那么,杜大侠跟我走吧!”“跟你走?”“不错啊!跟我走。”“你怎能断定我会跟你走?”“难道杜大侠不想跟令堂、令正,和令公子团聚?”“这一着,可够高明!”杜少恒苦笑了一下之后,才一挫钢牙,道:“好,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决定跟你走一遭……”那一直冷眼旁观的狐袍人,忽然插口喝道:“不行,杜大侠怎能自投罗网。”杜少恒道:“人家处心积虑,要将我杜家一网打尽,我除了自投罗网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杜大侠家学渊源,难道还怕这两个妇人女子,能将你困住?区区不才,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盛意心领了,我是以赎罪者的心情,自投罗网,阁下局外人,何必强行出头哩!”“不!我曾经受过令尊的救命之恩,此行本是为了报恩而来,自然不然算局外人……”那老婆子截口冷笑道:“好,老身成全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狐袍人也冷笑道:“就凭你这句话!”那老婆子笑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扭头勒那冷艳少女沉喝一声:
    “丫头,给点颜色,让这狂徒瞧瞧!”“遵命……接招!”那冷艳少女话出招随,双掌齐出,快如迅雷奔雷地,攻出五招。
    那五招,可说是集快速,凌厉,奇诡之大成,而使得武林世家出身的社少恒,也为之目射异彩,脸现惊容。
    但那狐袍人所表现的,可更高明。
    他,不但容不迫地,见招拆招,化解了对方那快速,凌厉,奇诡之大成的攻势,而且乘机加以反击,并朗声大笑道:“小姑娘,你也接我两招试试!”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那狐袍人口中的“两招”才攻出半招,那老婆子已是脸色大变地,疾声喝道:“丫头快退!”“退不了啦……”狐袍人的朗笑声中,那冷艳少女已被他一掌震退三尺,恰好跌坐在一张竹椅上。
    这一掌,真是恰到好处,谁都可以看出来,那冷艳少女并未受伤,但穴道已被封闭。而且,狐袍人由出手反击,到制住那冷艳少女,全部过程,最多也只能算是用了一招。这情形,使身近在咫尺的老婆子,也来不及抢救,只好一面飞身进击,一面连连冷笑,说道:“想不到洛阳城中,还有如此高明的人物……”话声中,两人已飞快地交手了三招,居然显得斤两悉称地,难分轩轾。
    这当儿,外面不远,忽然有人以黑话招呼道:“风紧,扯乎……”那语声才出,杜少恒已循声扑出去,只听室内传来那狐袍人的冷笑,说道:“想走?给我躺下!……”“打!”
    一线白影,向着杜少恒,疾射而来。
    杜少恒艺高大胆大,疾伸右手食中二指,将那一线白影挟住,赫然是一个小纸团。
    他,微微一怔之下,立即将那纸团打开,就着地面积雪反映,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是女用的眉笔,所草成的两行小字:目前情况扑朔迷离,敌友难办,你要特别冷静。
    语气显然是友非敌,笔迹也有似曾相识之感。
    用的是眉笔,那一声“打”,也清脆悦耳,显然是一个女的。
    那是甚么人呢?他心口相问着。
    匆促间,他已忘去要追赶那以黑语招呼那老婆子开溜的人的事,而怔立当场。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这笔迹,不是和客栈中题在床头墙壁上,那半阕“江城子”的笔迹一样吗?那么,此人显然是有所为而来?他,心念电转间,那狐袍人已满脸尴尬神色地,缓步而出,才使得他回过神来,注目问道:“阁下,那老婆子已被制服了?”那狐袍人苦笑道:“在下很惭愧,本来,我是想聊效棉薄,替杜大侠帮忙的,想不到事与愿违,却反而帮了倒忙。”“此话怎讲?”“那老婆子和那丫头,都被他们自己人杀以灭口了。”杜少恒禁不住身躯一震,切齿恨声说道:“好一批狠毒的贼子!”。
    狐袍人苦笑着接道:“方才,当杜大侠扑出追敌的瞬间,那老婆子已被我制倒,但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忽然有人从窗外以暗器偷袭,我一时失察,自己是闪开了,却没料到,他们的目的是杀人灭口……”“那两个都死了?”狐袍人说道:“是的,是一种极普通的碎毒钢针,但毒性剧烈,见血封喉,杜大侠,请进去瞧瞧……”杜少恒偕同狐袍人重返室内,只见那老婆子与冷艳少女都已死亡。而且,就在这片刻之间,全身都已变成乌紫,足见其毒性之烈。
    杜少恒默然沉思着,没接腔。
    是的,目前情况,确如那位不曾见面的神秘妇人,所给他的纸团上所写:“扑朔迷离,敌友难办。”他必须冷静地思考一下才行了。
    姑且撇开他全家神秘失踪的的疑案,以及那暗中潜伏的敌人处心积虑地,诱使他出面的事情不说,光是这位狐袍人,其神秘色彩,就够浓厚的。
    试想:才那老婆子与冷艳少女所显示的身手,都已够高明的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杜少恒自信在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手下,他都走不过百招,但那两人在狐袍人手下,却是一招半式的就被制倒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出身黑道,受过他父亲的救命之恩的人怎会有这么高明的身手?那么,这位狐袍人所说的话,又是否可靠呢?如果狐袍人的来历有问题,则方才当他因追敌而离开室内时,所发生的一切,也就不无可疑了……那狐袍人似是已看透了杜少恒的心事,因而含笑问道:“杜大侠是否认为我这个人有点神秘,因而对我所说的一切,也采取怀疑的态度?”杜少恒“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狐袍人自我解嘲地一笑道:“这也难怪,是我自己表现得太神秘,同时,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又阴差阳错的巧得那么出奇。”话锋略为一顿,又正容接道:“不过,请杜大侠相信我,我所说的,完全都是实情。”杜少恒轻一叹,道:“鬼域江湖步步险,有时候,亲眼目睹的事,也会暗中隐藏玄机的,所以,要相信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不要紧。”那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俗语说得好:事久见人心,且让时间去证明我的诚意吧!”“但愿如此。”“现在,我该作一个自我介绍了,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元字,一元复始的元。”
    “啊!原来是司马兄。”司马元道:“是进晚餐的时候了,在下蜗居,离此不远,杜大侠能否赏脸,往驾蜗居,共谋一醉?”杜少恒笑问道:“阁下口中的蜗居,也就是在利民当铺了?”“正是。”杜少恒道:“司马兄诚意相邀,在下自不能不识抬举……”※※
    ※地无分南北,时不论今古,所有当铺的大门口,都有一个血红的斗大的“当”字。
    那血红的颜色,任谁都不会认为,那是表示当铺老板以一颗赤诚的心接待穷人,否则,一般朝奉的面孔不会那么冷,而那仰之弥高,高不可攀的柜台,也不会作得那么高,使得光顾他们的衣食父母,一进门就有矮了半截的感觉。
    所以,说得夸张一点,那血红当字的红颜色,该是用穷人的鲜血涂上去的……利民当铺虽然只有短短十来年的历史,但在洛阳城中,却已后来居上地,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当铺。
    尤其是地处洛阳城中的闹区,左边是一家富丽堂皇的鸿翔绸缎庄,右边是一家规模宏伟的达记槽坊,更为衬托出它的不平凡气势。
    不过,不管它如何的气势不凡,那大门口的血红的斗大当字,那仰之弥高的柜台,那阴沉沉的气氛,却也一如普通当铺一样,未能免俗。
    当杜少恒,司马元二人相偕进入利民当铺的大门时,一个身裁高大的短装汉子,几乎是以前后脚之差,跟踪而入。
    说他身裁高大,似乎太笼统,也没一个标准,但如果说他毋须踮起脚尖,就能轻易而自然地看到柜台内的一切,则其身裁之高,也就有个概念了。
    此人年纪约在二十上下,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加上他那一身黑色棉袄裤,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座铁塔似地。
    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向柜台内瞄了一眼,拉开破锣似的嗓门,嚷道:“嗨!老板,当当。”坐在柜台边的老朝奉,抬手将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向额头上一抬,向那年轻人投过惊诧的一瞥之后,又将老花眼镜戴好,漫应道:“拿上来。”“拿甚么来呀?”“你不是要当吗?”“是啊……”“要你还不拿给我瞧瞧。”“要瞧?我就站在这儿,难道你没有长眼睛?”此人不但嗓门粗,火气也够大的。
    因此,本来已走向通往里间门口的社少恒,司马元二人,为此住步回身察看,老朝奉更是索性取下老花眼镜,注目讶问道:“小伙子,你这是甚么意思?”那年轻人道:“没甚么意思,我就是要把我自己当给你。”把自己当给当铺,这可真是未之前闻的大笑话
    因此,不但老朝奉为之楞住,连杜少恒,司马元二人,也不禁蹙紧了眉峰。
    也仅仅是这片刻的沉寂,那年轻人都很不耐烦了,立即拉开粗嗓门,喝问道:“嗨!你怎么不说话?”老朝奉眼皮连连眨了几下,笑问道:“小伙子,你要我说甚么呀?”“我要将自己当给你!你要不要?”“这个……年轻人,能不能让我先问你几句话?”“你问吧!”年轻人答得很爽快。
    “你怎么会想到,要把自己当到当铺里来?你要当多少钱?这些钱准备作甚么用场?”
    那年轻人苦笑道:“你一下子问出三个问题,教我怎么回答呢?”“你可以一个一个的回答。”“好,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略为停了一下,才接道:“我自己可不知道当铺是作甚么生意,也没有想到,要把自己当到当铺来……”“那么,是别人指点你来的?”年轻人咧咀笑道:“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猜着了。”“那位指点你前来的,是甚么人?”“是我义母。”“你自己的父母呢?”“不知道,据我义母说,我是她老人家在路边捡回来的!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叫我拾得儿。”“拾得儿?”老朝奉蹙眉问道:“那么,你连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是的,我只知道我叫拾得儿。”“你今年几岁?”“十八。”“你义母呢?”“已经走了,是和我姊姊一起走的。”“你还有姊姊?”“是的,那是我义母的亲生女儿,我义母说她没有钱,我的饭量又大,实在养不起我,而我也算长大了,可以自己谋生活了,所以,才叫我将自己当到当铺来,至于当多少钱,我义母他没有说过,也就由你看着办吧!好在我并不须要钱用,不管当多少钱,都请你给我保管,有机会时,给我娶个媳妇儿。……”年轻人一口气说到这,才注目问道:“你的问题,我都回答过了,现在,该你给我回答了吧?”他,外表憨直,但目光中却透着精明,谈吐之间,口齿清楚,而有条理,却也不脱幼稚的味儿。
    至于他所说的这些,究竟是真是假,可连这位阅历丰富的老朝奉,也没法分辨,一时之间,更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是的,说来也难怪,当铺的生意,固然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当,似乎并无甚么限制,但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自己将自己当在当铺来,可实在是一件破天荒的新鲜事儿。
    身为老板的司马元,当然明白老朝奉的心境,因而立即回身走向那年轻人的身边,并边走边抢先说道:“由我来回答他”。
    那年轻人却向他注目,问道:“你是甚么人?”“我是这利民当铺的老板。”“那好极了,我义母说过,如果柜台的老先生不肯接受这笔生意,就直接去找老板。”司马元不禁一楞,道:“找老板干吗?”年轻人笑道:“找老板,这笔生意就一定可以作成。”“你义母是否也说过理由?”“说过的,我义母说,即使当铺老板也不接这笔生意,也必然另外有人会接的。”这可越说越玄了,试想:如果当铺的朝奉与老板都不接这笔生意,还有谁会必然要接受呢?司马元苦笑了一下,道:“你义母真的这么说过?”“骗你的是这个。”年轻人伸出五指作乌龟状,那神情,还有着五分的天真。
    “那么,你义母是否也告诉过你,如果我不接这笔生意,是甚么人一定会接受呢?”
    “是你的朋友。”“我的朋友?”“是的,是你的朋友,新交的朋友,姓杜,年轻的时候,叫……叫甚么玉……哦!我想起来了,叫……叫‘玉面修罗’杜少恒的。”司马元给震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脸上有着太多的惊讶,但一时之间却是接不上话来。倒是杜少恒本人,表现得很镇静,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原来是冲着我来的,俗语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以往,我种下的‘瓜’和‘豆’,都不算少,现在,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一顿话锋,目注司马元笑问道:“司马兄,这笔生意,你怎么说?”司马元正容说道:“杜大侠,我看,这事情,咱们得从长计议才行……”“不必了,司马兄给我一句话就行,这笔生意,你是接不接?”“这个……”“阁下不必为难了,由我接下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那年轻人不禁欢呼道:“你……你就是那个甚么‘玉面修罗’?”“唔……”“你已经答应,要我当给你了?”“不错……”“那好极了,你喜欢种瓜种豆,这些,正是我拿手活儿。”他那仍然带着三分稚气的脸上,充满着一片兴奋的光彩,怎么也瞧不出来,他的话中会有甚么讽刺的味儿。
    杜少恒目光深注着,半晌之后,才含笑向司马元说道:“司马兄,这孩子,简真是一块浑金璞玉。”司马元点点头,道:“是的,他的资质和根骨,都太好了,只可惜……”他突然将已到咀边的话咽了下去。
    杜少恒道:“司马兄,只可惜甚么呢?”不等对方接腔,又立即加以补充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是彼此一见如故,所以,不管有甚么话,都可直言无隐。”司马元不自然地一笑道:“其实,也没有甚么,我只觉得这孩子的来历,有点可疑。”杜少恒道:“那不要紧,来历不明,可以慢慢查出来的。”拾得儿插口接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你再查也查不出甚么名堂来的。”司马元目注杜少恒,道:“杜大侠,你已决定将这孩子留在身边?”杜少恒点首接道:“不错。”司马元道:“那么,我们一起到里面去谈吧!”他,一面当先带路,一面扭头招呼道:“小伙子,跟我们走。”拾得儿咧咀一笑道:“不用你招呼,我已经跟定这位杜大侠啦!”司马元道:“真难得,你居然会叫杜大侠。”拾得儿道:“我是跟你学的呀!我义母说过,一个人活到老,学到老,随时随地可以学习的……噫!你这房子好大啊!”杜少恒笑问道:“以前,你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拾得儿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这还是第一次。”司马元道:“只要你喜欢,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好了。”拾得兄道:“好是好,不过,我是跟定杜大侠的,只要杜大侠住在这儿,我当然也住在这儿。”杜少恒扭头说道:“拾得儿!有一点,我要纠正你,以后,别叫我杜大侠。”“那么,叫你甚么呢?”
    “叫我杜叔叔,或者杜伯伯都可以。”“那我就叫你杜伯伯好了,叫起来也顺口一点。”
    “这位,你就叫他司马伯伯。”“是!司马伯伯……”这房子可的确是不小,他们三个人边走边,已到第三进的一个跨院中,看情形后面似乎至少还有一进。不过,房子虽大,住的人不多,一路行来,一共才碰到四个人。
    而且,那四个人,都不像是司马元的家族,显然是当铺中的执事人员。
    进入跨院中后,司马元才谦笑道:“杜大侠,蜗居中,以这儿最为清静,就请暂时在这儿委屈一下吧!”说着,已当先进入左厢房中。
    外面虽然风雪交加,严寒刺骨,但一进入房间,却立即有温暖如春之感。
    原来室内除了炕床温度烧到恰到好处之外,还有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火盆上一支铜壶中正蒸气直冒,“嘶嘶”作响,一个年约十七八的青衣女侍,显得很大方地肃立相迎。
    杜少恒一面游目四顾,一面笑道:“一个一身如寄,四海为家的人,能够有这等场所,藉避风雪,已经算是莫大的享受啦!只是平空打扰司马兄,使我深感不安……”司马元连忙接道:“杜大侠这么一说,深感不安的,倒是在下我啦……”“此话怎讲?”“因为,我这条命,都是令尊所救……”“这些,不用谈……”“好!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二位请坐。”微顿话锋,扭头向一旁侍立的青衣侍女道:“巧儿,别发呆,快替贵宾沏茶。”
    “是……”分宾主坐下之后,杜少恒向那位自进入本宅以来,第一个见到的女人打量了一下,才向司马元笑问道:“司马兄,这位是──?”“侍女巧儿,这小院子就由她负责照料,以后杜大侠有甚么差遣,尽管吩咐她就是。”“多谢司马兄!”这位巧儿,虽然是侍女装束,脂粉不施,但却是丽质天生,算得上有七成以上的姿色。杜少恒话锋一顿之后,才向司马元歉笑道:“司马兄,在下虽然是冒昧造访,但既承不弃,在礼数上,我该先拜见嫂夫人才是。”司马元连忙接道:“不满杜大侠说,在下还是老光棍一个。”杜少恒一楞,道:“莫非司马兄练的是童子功?”“可以这么说。”司马元向巧儿说道:“巧儿,沏好茶后,走去吩咐厨房,将晚餐送到这儿来。”“婢子知道了。”巧儿娇应着,分别献上香茗之后,才悄然离去。
    杜少恒浅浅地饮了一口茶,才向拾得儿笑问道:“拾得儿,咱们之间这笔生意,虽然成交了,但条件还不曾谈过,你要当多少钱?”拾得儿一楞道:“这个……我义母可没说过。
    不过,我想只要够我娶一房媳妇儿就行,还是请杜伯伯看着办吧!”杜少恒点点头道:
    “好!我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由我替你要一房媳妇好了。”“多谢杜伯伯!”司马元插口笑问道:“拾得儿,你义母姓甚名谁?”拾得儿苦笑道:“我一向就叫她娘,可不知道她老人姓甚名谁,也不曾向她老人家请问过。”“那么,她有多大年纪呢?”“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还很年轻,很美。”“怎么样年轻法?”拾得儿禁不住眉飞色舞地接道:“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不认识我们的人,都以为她老人家,是我们姊弟的大姊哩!”司马元呵呵大笑道:“啊!那可的确是显得很年轻。”杜少恒注目问道:“你念过书?”“念过,不过不多,都是我义母教的。”“也练过武?”拾得儿道:“没有,我义母说,我天生蛮力,不练武也能一拳打死人,所以,她老人家不许我练武。”司马元口问道:“你义母的武功一定很高?”拾得兄道:“这个,我倒不清楚,但我看过她跟姊姊舞剑,真是好看极了,我心好想也学一学,但她老人家就是不许我学。”“他们经常舞剑?”“是的,只要是没人看到的地方,一有空就舞剑。”“你的蛮力大到甚么程度呢?”这个,我可说不出来,啊!有有,记得有一次,两头大水牛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两个牧童急得只管哭却不敢接近……”
    杜少恒笑问道:“结果是你将两头大水牛拉开的?”拾得儿面有得色道:“是的,是我将两头大水牛硬行拉开了……”能够将两头恶斗中的大水牛硬行拉开,这一份蛮力,可的确是惊人的。
    说到这,晚餐送上来了,很丰盛,也很精美。
    拾得儿似乎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而精美的美酒佳馐,乐得他眉飞色舞地大杯喝酒,大块吃肉,一席酒菜至少有三分之二进了他的肚子。
    不过,他的肚子虽大,酒量却能不好,席未终,已经酩酊大醉,只好由巧儿带着他先去隔壁安歇。
    当撤下残席,换上香茗时,司马元才正容注目地问道:“杜大侠,对于拾得儿的义母究竟是谁,你心中是否已有一个概念?”“没有啊!”“那你将一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人留在身边,不是太危险了吗?”杜少恒苦笑道:“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我除了接受挑战之外,还有甚么办法呢!”司马元轻轻一叹之间,杜少恒却忽然向他投过会心的一笑,并用手向屋顶上指了指。司马元双眉一扬,正待有所行动时,却被杜少恒以手势止住了。
    杜少恒仰首期声说道:“朋友,屋顶上风狂雪紧非待客之地,何不请到屋来谈谈。”屋顶上传来一声冷笑,冷声道:“不必了,杜少恒,你如果还算是一号之人物,就不要使居停主人受到池鱼之殃,咱们北邙山上去一决生死……”另一个苍劲语声接道:“错了,老弟台,不是叫他去北邙山决甚么生死,是叫他前去领死。”那阴冷语声笑道:“老大哥,话是不错,但‘玉面修罗’杜少恒是何许人,岂会束手领死,既然不会束手领死,则必然要经过一场生死恶斗,所以,我认为,我所说的一决生死,并没有错。”那苍劲语声呵呵大笑道:
    “老弟台,不但武功日益精进,这张咀皮子也是越来越犀利了哩!”那阴冷语声道:“老大哥过奖,老大哥过奖……”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肆无忌惮的谈笑,将正在蒙头大睡的拾得儿吵醒,只听他拉开巨大嗓门,怨声喝道:“过江也好,过海也好,不许鸡猫子乱叫的……”杜少恒沉声喝道:“拾得儿不许多咀!”拾得儿的语声道:“他们吵得我不能睡觉嘛……”那阴冷语声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杜少恒扬声说道:“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朋友,你先报个万儿。”那阴冷语声道:“免了!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报出万儿来,你也未必知道。”杜少恒道:“那么,你不过是一个替人传信的狗腿子?”“杜少恒,你敢出口伤人!”“你要放明白一点,骂你一声狗腿子,已经够客气了,说!你们主子是谁……”也许是那语声阴冷的人,有忍耐不住之势,只听那苍劲语声低喝道:“老弟不可造次──杜少恒,你别多问,到了北邙山,自然会知道!”杜少恒冷哼一声道:“好!我正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暗中跟我作对?”那苍劲语声呵呵大笑道:“跟你作对,杜少恒,你太抬举你自己啦!”“少废话,说,甚么时间?”“今夜三更正。”“北邙山地区不小,说个范围。”“大汉灵帝的陵前,听清楚了吗?”“好!在下准时赴约……”“告辞!”“慢着!”一直不曾开口的司马元,忽然沉声接上腔。
    那苍劲语声纵声狂笑道:“司马当家的,你总算是金人开口了,我还以为你当了十年大老板后,变成缩头乌龟,不敢吭气了哩!”司马元脸色一变道:“你认识我?”“这不是你的光荣吗!”“我不要你替我脸上抹舍……”语声中,人已穿窗而出,杜少恒也跟踪而出,并含笑说道:“司马兄,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请放他一马吧!”司马元接口说道:
    “杜大侠,我有我的立场……”话声中,两人都抬首向屋顶上瞧去。
    此时,风雪正紧,地面和屋顶的积雪也愈来愈厚。
    在积雪反映之下,只见屋顶上,有若幽灵似地,站着两个夜行人。
    左边一个,年约五旬出头,身着黑色短装,浓眉大眼,右颊上有一道长达三寸的疤痕。
    右边一个,却是一位年约三旬左右,身着蓝色长衫的文士。
    紧接者,司马元目注那短装老者,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不错,是我。”短装老者抬手抚着右颊上的疤痕,阴阴地一笑道:“这道疤痕,就是拜阁下所赐,你还记得吗?”这当儿,杜少恒向司马元悄声问道:“司马兄,你们曾经有过梁子?”司马元苦笑了一下道:“是的,那厮脸上的疤痕,是我给他所造成,但我却几乎断送了一条老命,如非是令尊恰巧路过,及时抢救,我就不会活到今天了。”杜少恒“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司马兄说的,先父对你有过救命之恩,是这么回事……”那短装老者咧口笑道:“司马元,历史会不会重演呢?当年,杜恒救了你一命,如今,杜恒的墓木已拱,却恰好有个杜恒的儿子在你身边……”“闭咀!”司马元截口怒一声,人已飞身上了屋顶,精目中寒芒一闪,沉声说道:“亮兵刃,你们两个一齐上吧!”短装老者仰首狂笑道:“司马兄,北风强劲,可别闪了舌头呀!”“呛”地一声,司马元已拔剑进击。
    他,拔剑出招,一气呵成,而且快速已极地,但见寒芒一闪,直射那短装老者的前门。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一声震耳金铁交鸣声中,司马元的闪电攻势已被对方缅刀架住,紧接者,双方以快制快地,狠拼了三招,居然是斤两悉称,难分轩轾。
    这情形,使得跟踪而上,在一旁掠阵的杜少恒,精目中为之异彩连闪。
    那短装老者一面精招送出地,加紧抢攻,一面笑道:“怪不得你狂,龟缩了多年之后,果然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就在这紧张火爆的当儿,不远处忽然传出一长三短,四声尖锐的竹哨声。
    那短装老者话锋一转道:“司马元,暂时让你多活几天,老夫告辞!”话落,虚幌一招,长身而起,与那蓝衫文士双双像巨鹤冲宵似地,闪得一闪,即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沉寂了少顷之后,杜少恒才苦笑道:“司马兄,我真成一个不祥的人,才到这儿就给你带来了麻烦。”司马元正容说道:“杜大侠千万别这么说,事实上,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杜少恒歉笑了一下,才神色一整道:“司马兄,请原谅我请教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方才,据我观察,司马兄似乎是故意隐藏了实力?”司马元苦笑道:“我知道瞒不过杜大侠你的法眼。”杜少恒注目问道:“我想,司马兄此举,必然另有深意?”司马元不自然地苦笑道:“这一点,我不否认。”“面对宿仇,明明有力量杀他,却故意隐藏实力,放他一马这事情,可的确是罕闻罕见的。”“杜大侠问话,蛮具技巧啊!”杜少恒脸容一正,接道:
    “司马兄,只因你我一见如故,我才不揣冒昧,问出不该问的话来……”司马元连忙截口接道:“杜大侠言重了,本来,以我曾受令尊活命之恩,和你我一见如故的情份上,在杜大侠你面前,本不应保存甚么秘密,但此事实在有碍难之处,尚请多原谅。”不等对方接腔,又含笑接道:“不过,时机成熟时,这一秘密也就不成其为秘密的。”“那要等多久呢?”
    “我想不会太久的,”司马元苦笑道:“你瞧咱们站屋顶上乘风凉,所为何来……”杜少恒接道:“对了,我也该走啦!”“现在就去北邙山?”“是的……”由于室内的拾得儿鼾声如雷,显然是好梦方酣,因此,杜少恒话锋一转,道:“司马兄,请别告诉拾得儿,我是去北邙山了。”“好的……”“还有,不许你淌这浑水!”“这个,我自有主张,因为,由于方才的事实,我已不算局外人了。”杜少恒眉峰一蹙之间,司马元又立即道:“杜大侠请先走,我随后赶来。”杜少恒咀唇牵动了一下,但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向司马元苦笑了一下,抱拳一拱,长身飞射而去。
    北邙山南麓,集有汉,晋,唐,三朝的帝王陵墓。
    自汉代的光武,明帝而下,历代的达官贵人,大多葬灵骨于此,积而久之,形成邙上无卧牛之地,触目所及,全是坟墓。
    我国历代帝王对陵墓的修建,一向极为重视,其规模虽比不上埃及的金字塔却都是极尽奢侈宏伟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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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三组生死斗一片真假情
    杜少恒前往赴约的汉灵帝陵,在北邙山山顶,陵高叁十馀丈,周围达叁里,远望有如一座小山。
    今夜,北风怒号,大雪纷飞,整个大地,都成了一片银白。
    当然,北邱山上,也披上了一件银白的外衣。
    杜少恒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尽管他流浪异乡已达二十年之久,但由於他对北邙山是那麽熟悉,而北邙山的古墓又极少变化,因而即使是大雪封山,他也能轻车熟路地,登上小山顶汉灵帝的陵墓上。
    他,居高临下,但见那些被白雪覆盖着的古墓,有如无数巨大的银蛇,蜿蜒起伏,壮观已极。
    虽然荒山上听不到更鼓,目前这种天气,也没法由星斗的位置分辨时刻,但他暗自估计距叁更正的时间,是很接近的。
    可是,他游目四顾,除了满山风雪,满眼“银蛇起伏”之外,可以说,连鬼影子也没发现一个。
    这些鼠辈们该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他自语着,但语声很高,显然是别具用心。
    一声冷笑,划空传来:“谁有工夫同你开玩笑……”
    杜少恒的反应,快速已极,对方的语声才起,他已循声飞扑,因而当对方话声一落时,他已快如激矢划空似地,射落那人身前。
    那是一个全身白衣的人,尽管他不曾料到杜少恒的身法会如此快速,但他的反应却也不慢,当杜少恒射落他身边的刹那之间,他也身形一闪,立即退入一道黑黝黝的门户之内。
    由于仅仅是那麽匆匆一瞥,因而杜少恒根本役法看清楚,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杜少恒怔怔地望着那道黑黝黝的门户,少顷之後,才冷笑一声道:“这算盘打得不错,居然连灵帝的坟墓也利用上了。”
    那黑黝黝的门户内传出一个苍劲语声道:“这叫作废物利用呀!”
    杜少恒沉声问道:“你就是方才给我传信,并与司马元有过梁子的那个狗腿子?”
    “死到临头,还敢口舌伤人!”
    “骂你一声狗腿子,算得了甚麽,待会,我还要取你的狗命哩!”紧接着,又冷笑一声道:“你们不是废物利用,是名副其实的自掘坟墓!”
    那苍劲语声冷笑道:“老夫懒得跟你斗咀,你也最好留点精神,以备待会儿作垂死挣扎吧!”
    “少废话!”杜少恒沉声喝道:“叫你们主子出来!”
    “别忙,敝上正在替你安排一顿最後的晚餐,再说,你自己的同伴也还没来呀!”
    “我没有同伴,也用不着同伴……”
    就在他右侧十来丈处的积雪中,忽然冒出一个白衣人来,冷笑一声道:“没有同伴,难道司马元不是你的同伴吗?你瞧!”
    不用扭动头部,杜少恒已看到左前方十多丈处,一道人影疾射而来。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来人赫然就是司马元。
    司马元没吭气,只是向杜少恒微微点了一下头。
    杜少恒淡然一笑道:“司马大侠此行,是为他自己的事,暂时不算我的同伴。”
    站在他右边的白衣人笑道:“那麽,这随後跟来的一位,该是你的同伴了吧?”
    不错,就在司马元前来的同一路径上,又一个不速之客,冒着狂风大雪,疾奔而来。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不速之客的穿着,打扮,都跟杜少恒一样,甚至面目,也有九成近似。
    这一来,自然使得杜少恒,司马元二人有如坠入五里雾中,作声不得。
    当然,杜少恒心中明白,他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社少恒,另一个杜少恒是假冒的。
    不过,由于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何在,同时,也由于这一双包案来得太突然,才使得现场中的人,齐感意外地,一时之间,谁都没有作声。
    不料那假杜少恒居然抢先向杜少恒叱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冒充我的身份?”
    杜少恒笑道:“真够意思,这可正是我要问你的话呀!”
    假杜少恒道:“我不在乎你冒充我,因为,目前的我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求,有的只是一大把年纪,和满身孽债,你冒充我,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有杀身之祸,我问你,你知道今宵这一个约会的严重性吗?”
    这不但恰如杜少恒所说的“真够意思”,也真够绝。
    因为,这位假冒杜少恒的人,显然对杜少恒的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都非常熟悉,才能冒充得那麽逼真,而所说的话,也每一句都是杜少恒所要说的。
    此情此景,杜少恒除了苦笑之外,还能有甚麽说的呢?
    那假杜少恒更是得理不饶人地,立即接道:“朋友,你现在退出这个是非之地,还来得及。”
    那黑黝黝的门户中,忽然传出一个比外面的气温更为寒冷的阴冷语声道,“已经来不及了。”随着语声火光一闪,那黑黝黝的门户中,火把齐明,现出一条长达十来丈的甬道。
    在明如白昼的火把照耀之下,一位纶巾羽扇,着八封道袍,活像戏台上的诸葛亮那种打扮的中年文士,面含微笑,当门而立,分立左右的,是不久之前,去利民当你传信的黑衣短装老者,和蓝衫文士,通道两旁,分列着十二个全身黑色动装的彪形大汉,并各自以大刀斜举着,交岔成一道以二十四把铜刀构成的刀,显得肃杀而又似乎有点滑稽。
    杜少恒向甬道中打量了一眼之後,轻轻一叹,说道:“这位汉代倒数第二任的皇帝,可能是生前作孽太多吧,死後的枯骨,都得不到安宁……”
    那位假杜少恒截口沉喝道:“朋友,别替死鬼担忧,还是快点走吧!”
    杜少恒苦笑道:“朋友这番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你没有听人家说过,已经来不及了吗……”
    由于杜少恒出现双包,而真的杜少恒又没设法分辩,也未曾分辨,因而不但甬道中的神秘人物弄不清楚谁真谁假,连跟踪杜少恒而来的司马元,也傻了眼,只是以困惑的目光,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杜少恒当然明白司马元心中的困惑,因而正容说道:“司马元,还是你先走吧!”
    那站在甬道门口的中年文士抢先冷笑道:“诸位都是有所为而来,如果就这麽退走了,不怕给江湖同道传为笑柄吗?”
    司马元道:“我倒不在乎这些,不过,阁下请放心,我没有离去的打算。”
    “这就好,”中年文士精目向真假杜少恒一扫,冷冷地一笑道,“我不管你们谁真谁假,姑且都称为杜大侠吧……”
    假仕少恒连忙接道:“不!杜少恒只有一个,也只有我才是真的。”
    中年文士道:“我已说过,不管谁真谁假,一体统请!”
    说完,并侧身摆手,作肃客状,道:“本门已摆出最隆重的迎宾仪队,叁位总该赏个脸吧!”
    假杜少恒双眉一挑道:“杜某人既然来了,纵然你面是龙潭虎穴,剑树刀山,我也得闯上一闯……”
    说着,昂首阔步,当先向甬道口走去,当他经过司马元身边时,以真气传音促声说道:
    “司马兄,赶快偕同令友,立即退走,我可以给你们挡一阵……”
    这当儿,那中年文士却呵呵大笑道:“这你面不是龙潭虎穴,也没有剑树刀山,只不过是一个现成的坟墓……”
    这时,假杜少恒己走到甬道入口处,杜少恒忽然沉声喝道:“这位兄台且慢!”
    假杜少恒住步回头问道:“为甚麽?”
    杜少恒接道:“咱们至少该先行问问这位朋友,是甚麽来历才对。”
    假杜少恒道:“你以为他会告诉你?”
    那中年文士笑道:“是的,现在我不会说,但到了你面,诸位自然会明白。”
    假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二位既然一定要见识见识,那就跟我来吧!”
    司马元接道:“在下理当追随骥尾。”
    他,越过杜少恒身前,跟在假杜少恒之後,反而将真正的当事人你你杜少恒抛在最後。
    不过,杜少恒似乎根本不计较这些,耸耸肩,迈步跟进。
    当他们叁人进入甬道时,那两旁的仪式队武士忽将钢刀互击,发出震耳金铁交鸣之声,并齐声吆喝着:“敬礼!”
    这情形,如果是胆小一点的人,真会吓得发抖。
    但目前这叁位,却是泰然自若地,昂首前行,咀角并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
    甬道尽头,是一条“丁”字形的甬道。
    那中年文士连忙超越而前,并含笑接道:“在下当先带路!”
    沿途所经,每隔一丈,就有一枝松油火把,和两个跨刀武士,算得上是刁斗森严。
    而且,你面分支甬道,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如非有人带路,真会有迷失自己的危险。
    也因为如此,一路行来,杜少恒与司马元二人,都将沿途拐角之处,默记在心。
    倒是那位假杜少恒,显得毫不在乎,一路上目不侧视地,跟在那中年文士的背後,亦步亦趋着。
    一行人拐弯抹角地,约莫行进了十来丈之後,前头忽然爆出一声沉喝:“贵宾驾到!”
    紧接着,视线豁然开朗,已到达一个大厅的入口处。
    叁位“贵宾”冷眼打量着:只见这个大厅纵深总有十丈以上,横宽也在八丈左右,高度则在叁丈上下。
    在这种古老的陵墓中,居然有如此宽敞的场地,如非亲自经历,可实在难以相信。
    当然,这大厅是经过新的装修的,室顶漆成黄色,四周垂着黄色绸质帐幔,在四周那明如白昼的火把照耀之下,显得富丽堂皇之至。
    不过,遗憾的是,整个大厅中,并无甚麽陈设,只有正中摆着两张已摆上美酒佳肴的八仙桌,和八条长凳,与这宽敞而又华丽的大厅对照之下,显得非常不调和。
    两桌酒席上,左边一桌,空无一人,右边一桌上,却已有叁人在端坐着。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年纪的年轻人,穿着一袭白色儒衫,连脸色也衬托得颇为苍白,不!他的脸上,显然是戴着人皮面具。
    另两个都是五旬以上的斑发老者,一着灰衫,一着葛衫,正在向白衫少年谄笑着。
    这情形,使得杜少恒目光一触一下,立即心中暗忖着:“接说,这个坐在上首的年轻人应该是正主儿了,我几时树上这麽一个年轻的强敌的……?”
    那叁位,似乎在低声交谈着甚麽,对叁位“贵宾”的到达,根本就视若无睹。
    那带路的中年文士,摆手止住叁位“贵宾”,他自己却疾步而前,向那白衫少年躬身施体,道:“启禀少主,杜少恒已到。”
    杜少恒暗中点点头;“这就是了,既称少主,背後自然还有老魔撑腰……”
    那白衫少年微微抬起头来,向叁位“贵宾”注目问道:“哪一位是杜少恒杜大侠?”
    “区区就是。”两个杜少恒同声回答。
    白衫少年蹙眉问道:“怎麽会冒出两个杜大侠来?”
    杜少恒连忙接口道:“区区才是真的杜少恒……”
    假杜少恒也立即接口道:“不!我才是真的。”
    白衫少年目注那中年文士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那中年文士躬身答道:“回少主,事情是这样的,方才在外面……”
    白衫少年截口接道:“长话短说!”
    “是!”中年文士接道:“他们二位都说自己是杜大侠,属下只好一并都请了来。”
    白衫少年“哦”了一声,说道:“会有这种事?”
    灰衫老者谄笑道:“恭喜少主,这是好事成双呀!”
    白衫少年沉思着道:“两人中当然有一个是假的,只是,不知道那假的社大侠,是否也够份量?”
    葛衫老者含笑接道:“少主,待会,试过便知呀!”
    灰衫老者接道:“能够冒充杜少恒的人,身手决不会差到哪你去。”
    “有道理,有道理,”白衫少年点点头,才向那中年文士说道:“请他们就座,并烦请军师作陪。”
    原来这位中年文士,就是他们的军师,怪不得作诸葛亮的打扮!
    “是!”那中年文士恭应一声,然後才向叁位“贵宾”摆摆手道:“叁位请!”
    由于两个杜少恒互不相让,在中年文士的协调之下,两个人都并坐上首,司马元与中年文士则左右相陪。
    至于原先那两个传信的人,却早已于到达大厅门口时,悄然退走了。
    宾主就座之後,那白衫少年才含笑说道:“有请军师先将所有的酒菜都你一口,以免贵客生疑。”
    “遵命!”
    那中年文士恭应着,立即据案大嚼起来。
    杜少恒淡淡地一笑道:“那倒不必多此一举,在下既然是应召前来领死,早就不在乎如何死法了。”
    假杜少恒也笑道:“是啊!与其死在刀剑或拳脚之下,倒不如作一个饱死鬼,还来得实惠一点。”
    说完,端起面前斟满的美酒,一饮而尽。
    但杜少恒与司马元二人,却并未跟进,仍然端坐未动。
    白衫少年朗声大笑道:“杜大侠快人、快语、快事,也算是豪气可嘉,看来这位一定是真的杜大侠了?”
    假杜少恒笑了笑,说道:“本来就是真的嘛!”
    杜少恒却冷然接道:“谁真谁假,暂时不谈,现在,请告诉我:咱们之间,究竟有甚麽深仇大恨?为甚麽要劫持我的老母和妻子?还要派人叫我前来领死?”
    假杜少恒笑道:“真是妙极了,你老兄将我要问的话,都一古脑儿问了出来。”
    白衫少年笑道:“二位提出的问题,暂时压後回答,现在我要先行说明一点,我原先所派的信使所说的话不过是测验一下杜大侠的胆量而已……”
    假杜少恒抢先问道:“此话怎讲?”
    “这是说,”白衫少年接道:“邀请诸位前来,决不是要诸位前来领死……”
    杜少恒接问道:“那麽,目的何在?”
    白衫少年道:“目的很简单,二十年前,‘玉面修罗’杜大侠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奇侠,如今,更应该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当代武林中,极少数顶尖高手之一了。”
    “还有吗?”
    “当然还有。也就是为了上述的原因,才派人激使杜大侠前来,咱们共同创造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假杜少恒笑道:“这一番说辞,倒是颇为动听……”
    白衫少年笑问道:“这位杜大侠,是否愿意加盟呢?”
    假杜少恒道:“目前,我还未便答覆,首先,我要请教,你老弟,啊!对了,称呼你一声老弟,当不至于笑我倚老卖老吧?”
    “理当,理当,同时这也是我的光荣。”
    “那麽,我首先请教老弟,你所说的惊天动地的事业,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事业?”
    “那自然是独霸武林的不朽事业。”
    “你们这组织,如何称呼?”
    “已定名为天一门,就是唯我独尊,天下第一门派之意。”
    “天一门门主是令尊,还是令师?”
    “是家父,也算是家师。”
    “令尊上下,如何称呼?”
    白衫少年歉笑道:“这个……很抱歉,暂时还未便宣布。”
    假杜少恒接道:“你,年纪轻轻,却戴着人皮面具,这也有理由吗?”
    “当然有,那是奉家严之命,在姓名未公开之前,不许以真面目示人。”
    “你们连姓名来历都不肯示人,又怎能教人家存心跟你合作?”
    “只要杜大侠肯诚心加盟,则加盟本门之後,自然会明白一切。”
    “好,这些,暂时不谈,现在,你该回答这位也算是杜少恒的人,方才所问的话了。”
    由于假杜少恒所问的话,也就是杜少恒所须要问的,因而杜少恒一直只是静静地听着。
    目前,假仕少恒这一问,自然使杜少恒更加乐得省点口舌之劳了。
    白衫少年笑了笑道:“方才这位杜大侠,问的是一连串的问题,为了回答方便起见,我想,还是请你这位杜大侠问一宗,我答一宗,可好?”
    假仕少恒点点头,说道:“说得也是道理,那麽,我先行请教,你我之间,究竟有何仇恨?”
    白衫少年道:“据我所知,似乎谈不上有甚仇恨。”
    “即然谈不上有甚仇恨,为何要劫持我的老母和妻子?”
    “杜大侠如何断定,令堂、令正,和令公子等,是本门所劫持?”
    “我是根据太白酒楼,和那个装疯子的独眼老太婆的事实,而作此假设。”
    “我不能不承认,你这一大胆假设,是猜对了,不过,有一点我必须予以更正,那就是令堂等人,不是被本门劫持,而是受到本门的保护……”
    “保护也好,劫持也好,先告诉我,他们目前在何处?”
    “这个,只有家父才能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杜大侠,他们叁位都过得很舒服。”
    杜少恒忽然插口冷笑道:“年轻人,如果你我易地相处,你会相信这些话吗?”
    白衫少年苦笑了一下道:“杜大侠不肯相信,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等对方接腔,又立即接道:“看情形,二位好像都是真的杜大侠似的……”
    杜少恒冷然一笑,接口道:“这些,与你不相干!”
    白衫少年笑道:“是的,这些,似乎与我不相干,只要二位中有一个是真的杜大侠就行了。”
    话锋略为一顿,又含笑接道:“二位,你们的问题,都已经获得解答了,是否也该回答我的话了呢?”
    假杜少恒抢先说道:“有关加盟你那天一门的事,我不予考虑。”
    杜少恒也立即接道:“我也一样。”
    白衫少年精目寒芒一闪,冷然接道:“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们,你们既然进了这古墓中,除了加盟本门之外,已别无他途可循。”
    假杜少恒冷笑道:“你这狐狸尾巴,早就该现出来才对……”
    白衫少年截口冷笑道:“杜大侠,难道你不想和家人骨肉团聚吗?”
    假杜少恒忽然飞身而起向白衫少年疾射而去,口中并怒叱道:“擒住你这小杂种,不怕老的不出来……”
    但他这迅电奔雷似的攻势,被白衫少年身边的葛衫老者接住,立即展开一场精彩绝伦的恶斗。
    双方拳来脚往,一时之间,居然显得斤两悉称,难分轩轾。
    假杜少恒抢先出手,杜少恒本人,倒反而像是一个局外人似地,冷眼旁观起来。
    当然,他这种态度是有作用的。由于假杜少恒冒充他,几乎已到了天衣无缝的程度,而且,由表面上看来也似乎的确是是友非敌,完全是一番好意。
    但杜少恒是老江湖了,深知人心险诈,江湖上鬼域技俩层出不穷,披着伪善的外衣,而心存奸诈者,可说是随时随地都可碰上。
    也由于这些因素,他必须冷静的静观发展,看情形再决定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这一冷眼旁观的结果,却使得他更为困惑了。
    因为,那位假杜少恒的武功路数,也和他完全一样,此刻使的是怕杜家“鱼龙掌法”。
    这种掌法,有一个特徵,刁钻、滑溜,令人防不胜防,威力极强,却也是最难练的一种掌法。
    而目前这个假杜少恒所使的“鱼龙掌法”,其纯熟程度,几乎已与杜少恒本人不相上下了,据他的估计,至少已有十五年以上的火候。
    像这情形,试想,怎不教社少恒愈来愈感到困惑呢?
    至于那葛衫老者的情形,也使得他大惑不解。
    因为,葛衫老者所使的掌法,看似平凡,但实际上,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饶是假杜少恒的“鱼龙掌法”几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一时之间,却是奈何他不得。
    而更便杜少恒暗中震惊的是,凭他江湖阅历的丰富,竟然看不出那葛衫老者的一点武功路数来。
    其馀的人也都屏息凝神,目不稍瞬地静坐观战,一时之间,除了恶斗中的两人的拳脚所带动的风声外,整个大厅,没有一丝杂音。
    二十招一过,那葛衫老者才呵呵大笑道:“身手高明,‘鱼龙掌法’使得得心应手,看来这位必然是真的杜大侠了。”
    假杜少恒清叱一声,道:“废话,我本来就是真的杜少恒。”
    葛衫老者道:“杜大侠,既然咱们在拳脚上分不出高下,只好在剑法上一决雄长啦!”
    假杜少恒冷笑道:“别向自己脸上贴金,你能接下我百招,再谈其他。”
    葛衫老者笑道:“也好,老朽一定舍命奉陪……”
    那灰衫老者,忽然起身走向杜少恒身前,含笑说道:“这位杜大侠,咱们也活动活动如何?”
    杜少恒冷然一晒,点首说道:“在下正有同感……”
    但他的话声未落,司马元已插口说道:“杜大侠,这一场让给我……”
    话声一落,立即飞身向灰衫老者扑了过去,口中并歉笑道:“在下有请了!”
    灰衫老者一面挥掌迎敌,一面笑道:“也好,也好……”
    这两位一经交上手,其精彩程度,比起假杜少恒与葛衫老者那一组来,似乎尤有过之。
    灰衫老者的武功路数,与葛衫老者如出一辙,而司马元掌法的神奇,也同样使杜少恒看不出路数,只有莫测高深之感。
    这情形,使得杜少恒心中苦笑着:“在这短短不到一个对时之内,碰上这麽多的武林异人,和不可思议的奇神事故,看起来,如今的洛阳城,可的确是变了……”
    片刻之间,灰衫老者与司马元也激战了二十多招,不分胜负。
    灰衫老者禁不住扬声笑道:“少主,您都看到啦!”
    白衫少年点点头,说道:“不错,我都看到了。”
    “属下恭喜少主,又添了二员猛将。”
    “唔……只是不知道另一位杜大侠的情形如何?”
    “我想,决不会差到哪去。”
    那位被称为“军师”的中年文士,忽然插口笑道:“少主,且由属下考他一下如何?”
    白衫少年笑了笑道:“可以……”
    那中年文士目注杜少恒笑道:“杜大侠,请吧!”
    於是,这两位也展开一场龙争虎斗。
    那中年文士的身手,显然犹高於灰衫老者与葛衫老者。
    但杜少恒表现得很从容,也是打成平手。
    当然,他使的也是家传的“鱼龙掌法”。
    与前面两组比较起来,杜少恒的这一组,更有一个特色,那就是双方都表现得很从容豫暇,使得冷眼旁观的白衫少年,竟然看不出来,他们两人,究竟是已尽了全力,还是隐藏了部份实力?
    叁组人员分叁个角落恶斗着。
    好在这大厅相当宽敞,虽然有六个高手在恶斗着,却仍然可以放手尽情发挥。
    葛衫老者与假杜少恒的恶斗已超过七十招,但叁组人员仍然都是一个不胜不败的胶着状态。
    那中年文士忽然扬声笑道:“恭喜少主,这位杜大侠,显然比另外二位更为高明。”
    白衫少年蹙眉苦笑道:“只是,不知哪一位才是真的杜大侠?”
    中年文士道:“管他谁真谁假,咱们照单全收就是……”
    白衫少年含笑点首道:“对对……照单全收。”
    只听那假杜少恒忽然大喝一声:“百招之数,只剩五招,你要小心了!”
    那葛衫老者冷笑道:“有甚麽压箱底的功夫,尽管使出来……”
    他的话说得很豪放,但行动却恰好相反,话没说完,人已一个倒纵,隐入旁边的黄绫帐幔之中。
    而且,他们叁个人都似乎事先已有默契,葛衫老者才隐入黄绫帐幔之中,另外的灰衫老者与中年文士,也如响斯应地,采取同样的行动,各自虚发一招,飞身而退。
    由於那叁位行动太过意外,而黄绫帐幔之内,情况莫测,因而杜少恒等人都未便贸然追击,而一时之间为之一呆。
    也仅仅是这刹那之间的一呆,大厅中剧变又生。
    只听“哗啦”一声,叁一只巨型铁笼电疾罩下,刚好将杜少恒等叁人,分别困於叁个不同的位置。
    杜少恒等叁人既已受困,那中年文士等叁人也由黄绫帐幔内走出,一齐向白衫少年躬身施礼,道:“恭喜少主,大功告成……”
    杜少恒等叁人无暇去看对方在表功,只是各自打量着那只将自己困住的巨型铁笼。
    那是用儿臂粗的铁条所构成,径约一丈,高约丈五,估计插入地下的部份,至少也在五尺以上,少说点,这铁笼的重量,也在五千斤以上。
    像这情形,要想凭自己的力量脱困而出,不管你武功有多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旁边还有强敌在监视着。
    因此,尽管被困的叁人心中都很焦急,但外表上却表现得很镇静,各自以冷眼向对方打量着。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扫被困的叁人,含笑说道:“叁位请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要使叁位加盟本门而已。”
    那白衫少年也歉笑道:“由於叁位不肯合作,才不得不使点手段,这一点,还请叁位多多见谅。”
    杜少恒披唇一晒道:“对一个阶下囚,还用得着请求原谅吗?”
    “不!”白衫少年含笑接道:“从现在起,叁位才正式是本门的特别贵宾。”
    接着,扭头向一旁的中年文士得意地笑道:“军师,你说是吗?”
    中年文士连连点头,谄笑道:“正是,正是……”
    白衫少年精目向铁笼中的叁人一扫,笑了笑道:“我再补充说明一点,从现在起,叁天之内,叁位都成为我的唯命是从,忠心耿耿的贴身卫士,信不信由你。”
    中年文士正容接道:“少主,目前当务之急,是先行确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社少恒,然後,该尽速禀报咱们门主……”
    白衫少年截口笑道:“不忙、不忙,像这等天大的喜事,我们该先行好好的庆祝一番才对。”
    “少主的意思是你你?”
    “重行排上酒席,并把乐队叫来。”
    “遵命……”
    中年文士躬身一礼,倒退着消失於那黄绫帐幔之後。
    直到这时,那位假杜少恒才向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朋友,不听老人言,吃亏就在眼前,现在你後悔了吧?”
    杜少恒笑道:“究竟是谁该後悔,咱们各自心中有数就是。”
    紧接着,却以真气传音问道:“朋友,你究竟是谁?为甚麽要冒充我?”
    假杜少恒也以真气传音答道:“我是谁,你毋须过问,至於为何要冒充你,你应该想像得到,那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相信,也很感激……”
    “先别谈这些,现在,你必须听我的话,如果我们还能脱险的话,暂时由我正面跟他们周旋,你则退居幕後,以便明暗呼应,藉收事半功倍之效。”
    “我们还有脱险的机会吗?”
    假杜少恒道:“有的,北六省中最有名的‘神算子’古你,曾替我算过命,也看过相,他说我至少可以活到八十岁,同时,我自己也有这份自信。”
    “但愿如你所言。”杜少恒苦笑了一下。
    在一队女侍们穿梭奔走之下,很快地将残席撤走,并重新摆上了美酒佳肴。
    当然,席面也由方才的两桌变成一桌,而两位杜少恒的传音交谈,也被一阵美妙的乐声打断了。
    随着那美妙的乐声,一队妙龄少女,各自持着不同的乐器,由黄绫帐幔後面载歌载舞而出。
    那队妙龄少女一共二十四个,年纪都约莫十七八,姿色也都是中上之选。
    她们应该算是全裸,身上只有胸脯及紧要所在,系着一片手掌大小的红绫,衬托上她们那雪白的肌肤,红白相映,格外醒目,也格外引人遐思。
    尤其是轻歌曼舞之间,叁片红绫随风扬起,妙处毕露,加上那如林粉腿,美妙身裁,以及闻之心醉的靡靡之音,即使是以坐怀不乱闻名於世的柳下惠处此场合之中,也势将为之怦然心动。
    古墓中的气温,与外面的冰天雪地,自然是截然不同。
    此刻,加上这批全裸美女的消魂艳舞,更充满着一片盎然春意。
    杜少恒与司马元二人,脸上一片冷漠,看不出他们有甚麽感受。但那位假杜少恒却“呸”了一声道:“一群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高踞首座,举杯待饮,脸浮邪笑,目光在那批裸女身上溜转的白衫少年,呵呵大笑道:
    “杜大侠,你这话就不够意思啦!”
    假杜少恒冷笑着:“为何不够意思?”
    白衫少年口沫四溅,侃侃而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连孔老夫子也说,食色性也,所以,我认为,在这方面,人与狗是没有分别的。”
    假杜少恒禁不住笑道:“那我骂你们狗男女,可没骂错呀!”
    白衫少年笑道:“可是,这等於将你自己也骂在内了,想想你的过去,曾经有多少绮年玉貌的少女,自动向你献身……”
    “你怎麽知道的?”
    “自然是传闻而来,而且,我相信这些传闻,都绝对真实。”
    话锋略为一顿,又含笑接道:“也许叁位都认为我是坏人,我自己也不否认,不过,我这个坏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表你一致,心你怎麽想,口中怎麽说,行动上也这麽大大方方的说,不像某些伪君子,假道学,心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暗地你也玩得昏天黑地,甚至连他自己的媳妇女儿都玩上了,却偏要装出一脸的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去教训别人,像这种人,才是人狗两不如的狗男女,连他的祖宗八代都是狗男女。”
    杜少恒呵呵大笑道:“年轻人,你这一套理论和作风,我倒是深表赞同。”
    假杜少恒却披唇一晒,道:“这叫作臭味相投,那你就乖乖地做他的贴身卫士去吧!”
    那中年文士笑道:“怪啦!两位杜大侠怎麽自己斗起嘴来?”
    “与你何干!”假杜少恒冷冷地顶了一句之後,又同杜少恒沉声说道:“这位朋友,你要冒充我,我一见你就不顺眼,希望你以後少惹我生气。……”
    白衫少年“哦”了一声,目注那中年文士道:“对了,军师,咱们现在该先将真的杜少恒找出来才是。”
    “少主之意,是你你?”
    “暂时让他们失去知觉,查验一下,谁的脸上不曾经过特别易容术的,谁就是真的杜少恒,还有,那块玉佩,也是证明他们真伪的证物。”
    “是是!属下马上就去……”
    中年文士离去之後,白衫少年才向两位杜少恒笑了笑道:“二位请尽管放心,我虽然要辨别二位的真伪,但一经辨别之後,待遇上却并无任何差别,二位同样都是我的贴身侍卫,也同样……”
    假杜少恒截口笑道:“少自鸣得意……”
    白衫少年也截口笑道:“你要是还能脱离我的掌握,我才真的佩服你。”
    他的话声才落,古墓中忽然传出一串急促的警铃声,和叱喝声。
    白衫少年脸色一变之下,立即向那批仍在载歌载舞,却已露出惊惶神色的裸女们挥手沉喝道:“快退下去……”
    一阵尖呼声中,所有裸女一哄而散,隐入那黄绫帐幔之後。
    也就在这当儿,“轧轧”连响,那分别困住杜少恒等叁人巨型铁笼,也随之徐徐升起。
    这情形,对白衫少年而言,等於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只见他脸色一变再变之下,向一旁的灰衫老者厉声喝道:“赶快进去瞧瞧,是谁吃你扒外,我要活剥他的狗皮!”
    叁只巨型铁笼陷入地下的部份已被吊起,只要再升高尺许,被困的杜少恒等人,就可以脱险了。
    偏偏就在这当儿,困住杜少恒的那只巨型铁笼忽然再度砸落,深陷地下,另两只却仍在继续上升。
    那位被称为“军师”的中年文士也适时赶来,疾声说道:“娘娘有旨,请少主速避!”
    白衫少年疾声厉言地问道:“抓到奸细没有?”
    中年文士说道:“还没有,不过,控制中心已经重行掌握住,各处的通道,也已严密封锁……”
    这时,假杜少恒与司马元二人,已就着铁笼吊离地面尺许高之间,伏地一闪而出。
    白衫少年疾声厉喝,道:“快快截住那两个……”
    中年文士向一旁的葛衫老者一使眼色,簇拥着白衫少年疾退,一面笑道:“少主放心,他们跑不了……”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警讯发生之後,片刻之间所发生的事。
    当假杜少恒、司马元二人脱困之後,长身而起时,整个大厅已寂无一人,只听到那黄绫帐幔之後,传来白衫少年的怒喝道:“快传分舵主来,我要问问他,所司何事,分宫内居然会有奸细……”
    语声渐远渐渺,各处传来的警铃和吆喝声,也都已停止,这一座本来是乌烟瘴气的古坟墓,这时才算是恢复了古墓应有的宁静假杜少恒目光向杜少恒、司马元二人身上一扫,道:
    “二位身上,是否携有宝刀?”
    杜少恒只若笑着摇了摇头,司马元却於摇了摇头之後,苦笑道:“我如果携有宝刀,早就取出来派上用场啦!”
    假杜少恒道:“这儿臂粗的铁条,没有宝刀,是没法弄断的……”
    杜少恒沉声说道:“二位暂时别管我,还是快点逃命去吧……”
    假杜少恒截口接道:“你别管。咱们叁人同时进来,就该同时出去。”
    杜少恒苦笑一下道:“别妄想,我们低估了敌人的力量,我想,与其叁人都陷在这儿,倒不如你们先行设法脱困为是,好在短时期内我不会有生命危险,二位脱困之後,还可以设法来救我……”。
    司马元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道:“唉!我真是急昏了头,为甚麽不立即从地下着手呢!”
    假杜少恒笑道:“是呀!咱们快点开始挖掘……”
    这办法是可行的,尤其那巨型铁笼陷入地下部份,不过五六尺深,凭他们叁个人功力之高,你应外合,共同合作之下,是不消多久,就可以打通的。
    也由于这原因,杜少恒也没再提出异议,并且,叁人立即取出随身兵刃着手挖掘起来。
    一开始挖掘,才知道事实不想像中那麽简单。
    原来地面是以其厚不知几许的花冈石所你成,只有那铁笼陷入地面处,预先留好一个与铁笼大小一致的圆形隙缝。
    像这情形,以普通兵刃去挖掘那坚硬的花冈石地面,那是非常吃力而又收效甚微的。
    因此,一开始,叁个人的心房为之往下一沉,互相投过一个无声的苦笑。
    一个阴冷的语声,由大厅顶上传下:“别枉费心机了!如果这地面能这麽轻易挖通,这个古墓,也就不成其为龙潭虎穴啦!”
    假杜少恒冷笑道:“我认为不过是一个蛇穴鼠窝而已!”
    那阴冷语声道:“光是咀硬不管用,你们叁个何妨抬起头来瞧瞧……”
    其实,不用抬头,即使用他们的眼角馀光,也可以看出,四周的黄绫帐幔在徐徐升起,现出石砌的墙壁和十数道的蛹道口来。
    紧跟着,一阵疾面过处,四周火把也随之熄没。
    杜少恒促声喝道:“二位请当心,不必再管我了……”
    只听司马元怒喝一声:“鼠辈找死!”
    假杜少恒也几乎是同时怒喝道:“贼子敢尔!”
    尽管是在伸手不见五指,又是由明乍暗,视力暂时役法适应的情况之下,但司马元与假杜少恒二人的反击却是准而且狠。
    随着他们的怒叱,两声凄厉惨号同时传出,在古墓中四壁回音衬托之下,显得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暂时之间,形成一片死寂,连彼此间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只有那令人闻之恶心的血腥气,在逐渐扩大中。
    大厅顶上又传下那阴冷语声道:“那已经脱困的两个请听好,立即自动放下兵刃,停止反抗,否则……嘿嘿嘿嘿……”
    假杜少恒与司马元二人没有任何反应,大厅中仍然是一片死寂。
    不过经过这一片刻的缓冲,杜少恒的视力,已逐渐能适应,他已隐约地看到,司马元与假杜少恒二人,双双已长剑护身,迅疾地闪入大厅左边的一条甫道中。
    紧接着,却传来一丝细如蚊蚋,但却很清晰的语声道:“杜兄你要多多保重,暂时逆来顺受,我会设法来解救你的!”
    闻声知人,那是假杜少恒的真气传音。
    杜少恒在心中苦笑着:“但愿你们能安全脱险就好啦!”
    忽然,一缕令人闻之心荡的异香,随风而至。
    杜少恒心中“不好”的念头尚未转完。
    当他醒来时,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颇为宽敞的雕花大床上。
    室内陈设也颇为豪华,在室顶柔和珠光照映之下,一个年约十七八的青衣侍女,由一旁盈盈站起,娇声说道:“娘娘,杜少侠已醒过来啦!”
    “哦!让我出来瞧瞧”随着这娇甜而富有磁性的语声,一串环佩“叮当”声过处,一位身着粉红宫装的丽人,缓步而入。
    这刹那之间,杜少恒已暗中运气试过,自己的“气海”穴已被封闭,暂时已形同常人。
    好在他已经是迭经大风大浪的忧患馀生,尽管明知自己处境险恶,吉凶未卜,但他却看得开,反而以平静的心情,向那宫装丽人打量者。
    她约莫是花信年华,很美,也很媚,体态更是纤你合度,婀娜多姿,说得上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的长得恰到好处。
    那高挽的云髻上,一移金步轻摇随着她轻盈的莲步而颤动,直似凌波仙子,冉冉而来。
    这情形,使得这位算得上是曾经沧海,阅人甚多,而又身陷危境中的杜少恒,也不禁暂时忘去一切忧仇地为之怦然心动。
    宫装丽人带着一阵醉人香风,挨着在床沿上坐下,向着杜少恒美目含神地媚笑道:“杜大侠你认识我?”
    杜少恒回答的也颇为技巧:“是啊!好像曾经在那儿见过?”
    宫装丽人笑道:“是吗?再想想看,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哦?我想起来了,是在瑶池王母的蟋桃大会上见过。”
    宫装丽人“格格”地媚笑道:“杜大侠,你将我捧得太高啦!”
    “不,我说的是由衷之言,否则,阎王爷罚我下一辈子还打光棍。”
    “光棍?有‘大情侠’之称的社大侠,还能算是光棍?”
    “为甚麽不能算光棍?除了孑然一身之外,你说,我还拥有一些甚麽呢?”
    宫装丽人俏脸一整,道:“我很荣幸,误打误闯,留下来的,居然是你这位真正的杜大侠。”
    “应该说是咱们的缘份不浅才对。”
    “此时此地,还能说出悄皮话来,你这位“玉面修罗”也实在是豁达得可以。”
    “如果我愁眉苦脸,你就能同情我,而放我走吗?”
    “那可不一定,”宫装丽人淡笑着问道:“你也不问问我是甚麽人?”
    杜少恒道:“你是甚麽人,与我不相干,我所急于知道的,是司马元与那冒充我的人的情况如何?”
    宫装丽人俏脸一沉道:“你可真够义气,不问自己的吉凶,却去顾虑朋友的安危,我问你,那个冒充你的人,究竟是你的甚麽人?”
    杜少恒回答得很乾脆:“不知道。”
    “不知道,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你。”
    “杜家只有你这个宝贝儿子,也没有传人,这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实,但那个冒充你的人,他的武功路数,却和你完全一样,这该如何解释?”
    “你问我,我去问谁?”
    宫装丽人忽然绽颜一笑道:“好,我们且谈点别的吧!”
    接着,又自我解嘲地一笑道:“你既然不屑问我的来历,我只好自我介绍一番了。”
    “我不反对。”
    “我老实告诉你,我是天一门门主的二夫人,也是这儿洛阳分宫的宫主,本门洛阳分舵也得受我的管制。”
    “那位少主呢?”
    “少主是我的晚辈,在这儿,他也得听我的。”
    杜少恒笑道:“如此说来,你的权威,可大得很呀!”
    宫装丽人道:“可以这样说,所以,你必须对我特别迁就一点,因为,目前掌握着你生死的,就是我!”
    “多谢指点!我可以请教芳名吗?”
    “我复姓公冶,排行十二,以往人家叫我公冶十二娘,但现在人家都叫我娘娘……”
    “这娘娘二字,也有解释吗?”
    “有,因为本门门主自号五绝神君,所以,所有夫人都被称为娘娘。”
    “天一门门主自号五绝神君,那一定是一身而兼具五般绝艺的了。”
    “唔……”
    “但不知是那五般绝艺?”
    “这些,我暂时不会告诉你。”
    杜少恒禁不住苦笑道:“你这位娘娘,可真难伺候,不问你吧,你说我不屑问你,问起你来,却又故装神秘。”
    公冶十二娘淡淡地一笑道:“随你怎麽说吧!”
    接着,一整神色道:“杜大侠,现在谈谈有关你今後安危的问题,希望你有问必答,而且要诚实。”
    “问出来试试看?”
    “最近这二十年来,你呆在哪儿?干些甚麽?此行到洛阳来,目的何在?”
    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你既然深知我的过去,当知道我是一个满身孽债的人,所以,这二十年来,我除了以练武来打发日子以外,主要是在闭门思过,至于此行回到洛阳来,自然是志在探望我的老母和妻子,这回答,你满意吗?”
    公冶十二娘也苦笑了一下道:“这些,你说了还是等於没说。”
    杜少恒道:“但我说的,可字字真实。”
    公冶十二娘注目问道:“那欲望香车,是不是你弄的玄虚?”
    “不是。”
    “你见过那欲望香车吗?”
    “基于好奇心理,我正想见识一番,可是,却始终缘仅一面。”
    公冶十二娘黛眉紧蹙,沉思着自语道:“这辆欲望香车可也真怪,别的地方很少去,却偏偏要在我的辖区内巡游,难道是冲着我而来的!”
    杜少恒问道:“你也见过那欲望香车?”
    “没有。”
    “那香车主人,是否找过你这位分宫宫主的麻烦?”
    “也没有,而且,最近一两个月,已很少听到那欲望香车的传说了。”
    “那你怎麽怀疑那香车跟我有关。又怎能断定那是冲着你来的?”
    公冶十二娘苦笑了一下,门外传来侍女的语声道:“启禀娘娘,少主求见。”
    “请他进来。”
    随着话声,那白衫少年缓步而入,向着公冶十二娘躬身施体,道:“参见二姨。”
    公冶十二娘微微点头,说道:“免礼,请坐!”
    “谢二姨!”
    白衫少年虽然是按照他们的家规行礼如仪,应对之间,也中规中矩,但是目光与神色之间,不但对他的这位“二姨”没有尊敬,反而有几分轻佻的意味。
    公冶十二娘却是一本正经地,注目问道:“奸细抓到没有?”
    “回二姨,奸细还没查出来。”
    “那位冒充杜大侠的人和司马元呢?”
    “也没查出来,那两个,很可能是获得奸细的掩护,躲在哪一个隐蔽场所,也可能已经由某一条秘密通道逃出这古墓了。”
    “逃出古墓?可能吗?”
    白衫少年苦笑道:“二姨,这是宋分舵主的忖测,起初,我也不相信,但经过实地搜查之後,我也有点相信起来了。”
    “此话怎讲?”
    “因为,原先我们认为是死巷的很多不重要的甬道,经过仔细查察之後,证明那都是有作用的,而且,还好像是按甚麽奇门阵法排列,因此,我们也不敢再行深入,以免误陷阵法之中。”
    公冶十二娘盛眉接道:“这个,不太可能吧,如所周知,汉灵帝不是一个甚麽有作为的皇帝,他死後的陵墓中,不会有甚麽……”
    白衫少年截口笑道:“二姨,请别忘了,这陵墓年代又久,很可能在我们之前,已有过江湖的高人在这儿经营过。”
    “唔……这倒是有此可能。”公冶十二娘忽有所忆地,注目问道:“奇门阵法,应该难你不住呀?”
    白衫少年苦笑了一下道:“二姨你是知道的,神君虽然督促甚严,但偏偏我对这一门学问没有兴趣,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懂得的,只不过是一些皮毛。”
    公冶十二娘似笑非笑地,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你体会到这滋味了吧?”
    “二姨,别揭我的疮疤,好吗?”
    “难道说,为了这点事情,还得请神君亲自来一趟不成?”
    “是的,如果不是外面天气太坏,我已经准备将飞鸽发出去了。”
    公冶十二娘俯首沉思,没接腔。
    白衫少年目光一扫杜少恒,然後向公冶十二娘笑了笑道:“二姨,这位杜大侠……”
    他,有点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公冶十二娘俏脸一沉道:“怎麽,你还不死心?”
    白衫少年苦笑道:“二姨,一切都已准备好了,而且,张神医还说,像现在这种天气,是最适于施行那种特殊手术……”
    公冶十二娘截口冷笑道:“我可不管他甚麽张神医李神医……”
    “二姨,你这可是为难我啦!”
    “这与你何干?”
    白衫少年苦涩地一笑道:“二姨,你当明白,我是奉神君之命行事。”
    公冶十二娘道:“别拿神君来压我,你也该明白,神君最爱听谁的话?”
    “这是说,二姨要向神君要求,将杜大侠留在身边啦。”
    “不错,”她却表现得非常自然,好像将一个陌生的男人留在身边,是一宗极为平常的事似的。
    白衫少年的妒意表现言语中了:“二姨,你这是何苦来?你曾经想过吗?杜大侠已经是中年人了。”
    公冶十二娘冷然接道:“这与你何干!”
    接者,又黛眉一扬道:“我就是喜欢中年人那股子善解人意的体贴劲儿,不像毛头小伙子,只知道自己的须要和满足自己。”
    话锋略为一顿,又似笑非笑地接道:“再说,你那位神君父亲,不也是中年人吗?”
    白衫少年尴尬地一笑道:“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父亲!”
    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这些你至少要等十年之後才能懂得,别打扰我了,走吧!”
    白衫少年站起来道:“好!我走,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你的要求,神君是不会准的。”
    “我有自信,他不准也得准?”她目送白衫少年带着一脸苦笑离去後,才向杜少恒笑问道:“怎麽样?已经见识到我的权威了吧?”
    杜少恒淡然一笑,道:“如果能容许我说一句老实话,你方才赶走那年轻人,凭的不是权威,而是色相。”
    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权威也好,色相也好,总而言之一句话,在本门中,能使少主俯首听命的,除了他的生身父母之外,我是唯一的一个。”
    “你真了不起!”
    “不要讥笑我,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是感谢你将我留在你身边?”
    “也感谢我救了你一场劫难。”她,一顿话锋,才正容接道:“你知道那位张神医的来历吗?”
    杜少恒道:“这年头,浪得虚名的神医太多了,我哪能知道那麽多……”
    公冶十二娘道:“但这位张神医可不同,他本来是汉代名医张思邈的後裔,家学渊源,兼以福缘深厚,於无意中获得汉末神医华陀所遗留的一本秘笈,再加上神君所传授的绝代武功,目前,不但医术独步江湖,也是本门神君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杜少恒“哦”了声道:“方才那年轻人就是准备叫张神医替我动一次特殊手术?”
    “不错。”公冶十二娘点点头,道:“动过那种手术之後,你武功依旧,但记忆消失,变成一个只有听命行事的活死人,你想想看,这後果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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