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五部母子君臣第八六章
    慈禧太后突然发觉,槍炮声都消失了!淡金色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光,从西面宫墙上斜照下来,半院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萧爽非凡。好一个恬静的初秋!慈禧太后怎么样也不能想象,京城已快要沦陷了!
    “老佛爷,老佛爷!”
    突然有惊惶的喊声,打破了岑寂,慈禧太后从窗外望出去,只见载澜步履张皇地奔了进来,而李莲英已经迎了上去。这就不必再等李莲英进来奏报,慈禧太后自己打着帘子就跨出房门了。
    “老佛爷!”神色大变的载澜,满头是汗:“洋人来了!”
    慈禧太后大吃一惊,急急问说:“在那里?”
    “在外城。”李莲英怕她受惊,抢着在载澜前面答了一句。
    “老佛爷非走不可了!”载澜气急败坏地说:“而且还得快。”
    洋人还在外城,隔着一道内城,一道紫禁城,亦不必太慌张,慈禧太后问道:“事到如今,当然要走!你能不能保驾?”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挑不起这个千斤重担!”载澜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手里没有兵。”
    “那,”慈禧太后略一沉吟,急促地说:“快找军机!”
    军机大臣不召自至,不过只来了两个,一个是刚毅,一个是赵舒翘。他们亦是来告警的,说有几百名“缠头的黑兵”,已经屯驻天坛。但语焉不详,慈禧太后问到“缠头的黑兵”,属于那一国?刚、赵二人都无法作答。因此,慈禧太后疑心是新疆来的勤王之师。
    “决不是!”刚毅答说:“是夷人没有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圣驾务必即刻出巡,否则其祸不堪设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真不忍说下去了。”
    “走!我亦知道应该走。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走法?
    你们想过没有?”
    刚、赵二人与载澜,相顾无言,唯有唏嘘,慈禧太后亦就忍不住掉下眼泪,心里有无数的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怨恨,但一想到自己亦曾一再赞扬过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顿时气馁,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载漪,进宫来探问慈禧太后的意旨,一个是荣禄,刚到军机大臣直庐,听说慈禧太后召见,立即赶来候旨。
    “洋兵已经到京,不错。不过大队还没有到,东便门有一小队,大概是俄国兵,天坛亦有,是英国派来的印度兵。”荣禄又说:“甘军已经出彰义门,一路放槍,一路往西走了。”
    慈禧太后心乱如麻,只望着群臣发愣,好半晌才说了句:
    “那、那怎么办呢?”
    这话该谁回答呢?若是召见军机,该由荣禄回奏,而论爵位,则应载漪发言。荣禄是恨极了此人的,这时候就有主意,也不肯拿出来,而况本无主意,越发要挤一挤载漪,“端王必有办法!”他说:“请皇太后问端王。”
    “没有别的办法。”载漪硬着头皮说:“只有张白旗。”
    “张白旗就是投降?”慈禧太后问。
    “是!”载漪把个头低得垂到胸前。
    “投降!”慈禧太后终于连语声都哽咽了。
    见此光景,群臣一起碰头自责,慈禧太后却拭一拭眼泪,指名问道:“荣禄,你看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赶紧给使馆去照会,先停战,后议和,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荣禄略停一下又说:
    “这么做,总比张白旗,面子上也好看一点儿。”
    慈禧太后连连点头,“只有这么办,只有这么办!你快找奕劻去商量,越快越好!”她又颤声加了一句:“我们母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都在这上面了。”
    “是!”荣禄答应一声,随即起立,后退两步,转过身去,急步出殿。
    “刚毅!”慈禧太后重新恢复了威严的声音:“你得赶快去找车!”
    “是!”刚毅对此事一无把握,只好这样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尽力去办!”
    由这一刻开始,慈禧太后才真的下定决心出奔。不过,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她越能冷静,所以想得亦比他人来得深。坐在乐寿堂的后廊下,目送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冉冉而没,她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走是走,还得悄悄儿走,不然就走不成了。
    但是,有一个人非预先告诉他不可,那就是李莲英。等他照例在黄昏来陪着闲话时,她左右望了一下,闲闲地问说:
    “还有谁在?”
    李莲英知道,这是有不能为第三者所闻的话要说,便一面向远处的两名宫女挥一挥手,一面轻声答道:
    “没有人。”
    “莲英,”慈禧太后说:“咱们可得走了!”
    “是!”李莲英的声音如常,但神色显然紧张了,把腰更弯一弯,两眼不时上翻,看着慈禧太后的脸。
    “还不定什么时候走。”慈禧太后略停一下说:“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得看情形。”
    “是!”李莲英问道:“该怎么预备?”
    “还谈什么预备?刚毅去找车,不知道能找来几辆?”
    “不管怎么着,皇上总得跟老佛爷走。”
    “那当然。此外……。”慈禧太后沉吟着:“看各人的造化吧!”
    这意思是,碰上了跟着走,不在慈禧太后面前,就得留在宫里。以后生死祸福,各凭天命了。
    这样一想,便即了然,慈禧太后出宫逃难的事,必须保守秘密,否则宫眷们哭哭啼啼,这个也要跟着走,那个不敢留在宫里,乱成一片,不但麻烦,或许会牵累得慈禧太后都走不成。
    “让你预备的衣服,怎么样?”
    “备好了。”李莲英答说:“竹布褂子,黑布裙,拿黄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刘嬷嬷了。”
    刘嬷嬷原来是宫女,遣嫁以后守了寡,有年慈禧太后突然想到这么个人,命内务府传了进来,专门侍候慈禧太后寝宫中一切洗濯之事。为人极靠得住,所以李莲英把这套衣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她。
    “好!”慈禧太后又说:“今儿宫门上多派人看守,钥匙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谁,千万弄清楚。”
    “是!不会误事。”
    “荣禄也许会请起,他一来,你就‘叫’!”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格外关照下去。”
    慈禧太后一心以为荣禄必有消息,谁知等到九点多钟,都无音信。派崔玉贵去打听,说是道路隔绝,只怕无法进宫了。
    连荣禄都无法进宫,情势之危殆可知,慈禧太后立即吩咐:“传召军机及御前大臣。”
    结果来了三个军机大臣:王文韶、刚毅、赵舒翘。这三个人是因为住在军机直庐,所以能够在深夜奉召而至。
    “就你们三个人啊!你看,别人都丢下我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俩不管了!”
    话到此处,秋风入户,御案上烛光摇晃不定,照映出慈禧太后憔悴的脸色,皇帝惨淡的容颜。偌大殿廷,多少回衣冠济济,雍容肃穆的盛世气象,兜上君臣心头,益觉此际极人世未有的凄凉,无不泪流满面了!
    “荣禄都不见影儿了!”慈禧太后擤一擤鼻子又说:“如今是非走不可了!你们三个人,务必跟我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俩一起走。王文韶年纪这么大,还要吃这一趟辛苦,我心里实在不忍,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好随后赶来。刚毅跟着赵舒翘,都会骑马,一定要跟着一起走!”
    “是!”刚毅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与赵舒翘,舍命保驾!”
    “好!”慈禧太后转脸问道:“皇帝有什么交代?”
    “王文韶!”皇帝用少有的大声说:“你一定要来。”
    王文韶并未听得清楚,碰个头,不说话。刚毅便又问道:
    “请皇太后、皇上的旨,预备什么时候走?”
    “这会儿也说不上来。”慈禧太后此时不便严词要求,只能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总得有几辆车才动得了。”
    “是!”刚毅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尽力去预备。”
    “对!你尽力、尽快,等预备齐了,咱们马上就走。”
    说罢退朝,慈禧太后回到寝宫,默默盘算了好一会,方始归寝,但睡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惊醒,原来槍声复起,不过若断若续,看样子是溃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不足萦心。
    于是起床漱洗,正在梳头时,只听接连不断怪声,破空而过,“喵、喵”地有如猫叫。
    “那来这么多猫?”
    一语未毕,慈禧太后发现,有样小东西在砖地上乱蹦乱跳,发出“咭咭格格”一种很扎实的声音。等它停了下来,有个宫女捡起来一看,恰好识货,不由得失声喊道:“是颗子弹!”
    就这一句,恍如晴天霹雳,无不惊惶失色,慈禧太后正要查问来历,又听得帘子外面有个颤名人轶事抖的声音:“洋兵进城了!
    老佛爷还不快走?”
    定睛看时,跪在帘子外面的是载澜,一时在走动的太监、宫女都停住了脚步,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慈禧太后脸上。
    “来得这么快!”慈禧太后走向帘前问道:“洋兵在那里?”
    “在攻东华门了!”
    怪不得子弹横飞!慈禧太后到这时候才真的害怕,因为东华门一破,往北就是宁寿宫。敌人不仅已经破城,且已深入大内,真有不可思议之感!
    但是,她的思路却更敏锐了,叫一声:“载澜!”
    “老佛爷!”载澜应声。
    “应该出那个门?”
    “应该往西北走!”载澜答说,“好些人赶到德胜门候驾去了。”
    “你的车子呢?”
    “在神武门外。”
    “好!我马上就走。”慈禧太后接着便吩咐:“快找皇上来!”
    “是!”李莲英答应着,关照崔玉贵说:“你去招呼皇上跟大阿哥,我在这里侍候老佛爷换衣服。咱们各办各的,越快越好。”
    “是了!”崔玉贵一面走,一面说:“我去找皇上。”
    于是,李莲英便向慈禧太后请示:“老佛爷是先更衣,还是先梳头?”
    “梳头”?慈禧太后一摸脑后,方始恍然。旗人妇女梳的头,式样与汉妆的发髻不同,分两股下垂,名为“燕尾”,俗称“把儿头”,如果只换衣服,不改发髻,依旧难掩真相。
    “先换衣服吧!”
    转入寝殿后轩,等将黄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着的一套布衣布裙取了出来,慈禧太后不由得愣住了!她在想卸却皇太后的服饰,便等于卸除皇太后的身分,自此以往,也许号令不行,也许无人理会,遇到危急之时,倘或不能善为应付,而忘其所以地摆出皇太后的款式,也许就有不测之祸。
    “不行!”她在心里说:“不能这么随便降尊纡贵!辱没自己,就是辱没大清朝的列祖列宗!”
    一个念头转完,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又听得“喵”地一声,窗外飞进来一颗子弹。这下,她不再考虑了,让赵嬷嬷伺候着,换了衣服,也换了鞋,摇摇摆摆地走到前面,自觉浑身很不得劲。
    太监、宫女们见慈禧太后这副打扮,无不感到新奇,但没有人敢多看一眼。反是慈禧太后自己看了看身上,解嘲地强笑道:“你们看,我象不象个乡姥姥?”
    “要象才好!”李莲英扶着她的胳膊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伺候老佛爷梳头。”
    李莲英已经多年未曾动手为她梳头了,但手法仍旧很熟练,解名人轶事开“燕尾”,略略梳一梳,三盘两绞,便梳成了一个汉妆的坠马髻。
    “当初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刚闹事的时候,那里会想到有今天这么一天?”慈禧太后故作豁达地说:“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学汉人打扮!”
    李莲英不答,略停一下问道:“请老佛爷的旨,除了皇上、皇后、大阿哥,再派什么人随驾?”
    这使得慈禧太后踌躇了,宫眷如此之多,带这个不带那个,显得不公,倘或全带,又是累赘。想了好一会,才毅然决然地说:“谁也不带!”
    “是。”李莲英悄悄退下,唤一个亲信小太监密密去通知瑾妃,慈禧太后将由德胜门出京,请她自己拿主意。
    就这时候,正在寿皇殿行礼的皇帝已经赶到了,慈禧太后不等他下跪请安,便即说道:“你这一身衣服怎么行?快换,快换!”
    于是宫女们七手八脚地为皇帝摘去红缨帽,脱名人轶事去袍褂,李莲英找了一件半旧玄色细行湖绉的薄棉袍,替皇帝穿上。皇帝瘦弱,而棉袍是宽襟大袖,又未束带,看上去太不称身,但也只好将就了。
    其时各宫妃嫔,都已得到通知,齐集宁寿宫请安待命。慈禧太后自顾这一身装束,实在有些羞于见人,但既为一宫之主,出奔之前,无论如何,不能没有一句话交代。一个人静下心来,细想片刻,觉得由于自己这一身装束,反倒易于措词,于是恢复了平时的沉着,缓步出室。只是一直穿惯了“花盆底”,骤易汉人的平底鞋,就使不出那一种一步三摆,摇曳生姿的样子。
    “洋人进京了!”慈禧太后说得很慢,声音也不高,“我跟皇上不能不走,为的是李鸿章议和,容易跟洋人讲条件。你们大家暂时不必跟我一起走!我没有为难各国公使,各国公使也一定不准他们进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你们别怕,耐心守个几天,我跟皇上到了地头,看情形再降旨。”
    话到此处,已有嘤嘤啜泣之名人轶事声。慈禧太后亦觉得此情难堪,拿衣袖拭一拭眼泪,少不得还要说几句安慰大家,并借以表白的话。
    “其实我亦舍不得你们,不过事由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也教没法子。你们看我这一身衣服!一路上会吃怎样的苦,谁也不知道,倒不如在宫里!”慈禧太后灵机一动,撒个谎说:“我已经交代荣禄了!他会跟各国公使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一定会好好儿保护你们,各自回去吧!”
    宫中的妃嫔,除了井中的珍妃以外,谁也不敢跟慈禧太后争辩,而且看这样子,跟着两宫一起逃难,也还是吉凶莫保。然则一动不如一静,且听天由命好了。
    这样一想,就更没有人提出愿意扈从的要求,由年龄行辈最长的文宗祺贵妃修佳氏,说一声:“皇太后、皇上一路福星,早日回銮!”然后在蹈和门前排班,等着跪送两宫启跸。
    在慈禧太后,到此地步当然什么仪注都顾不得了!出蹈和门急步往西而去,后面跟着皇帝、皇后、大阿哥,还有个慈禧太后的“清客”,籍隶云南,善书能画的缪素筠,此外就是一大群太监、宫女了。
    到得西华门前,只见三个汉装妇女跪着接驾,走近了方始看出,是瑾妃与庆王的两个女儿三格格、四格格。瑾妃不等慈禧太后开口,先就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跟了去伺候老佛爷。”
    “好吧!你跟着。”慈禧太后又问庆王两女:“你们姐儿俩,怎么也在这儿?”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阿玛,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两个来伺候老佛爷!”
    虽在这仓皇辞庙之际,慈禧太后仍然神智清明,了解庆王此举,所以明心,表示决不会勾结洋人,出卖太后,遣此两女陪侍,实有留为人质之意,因而欣然答应说:“好!好!
    你们也跟我走。”并又问了一句:“你阿玛呢?”
    “在外面候驾。”三格格指着西华门外说。
    西华门外候驾扈从的,不止庆王,有肃亲王善耆,庄亲王载勋、载漪、载澜兄弟,镇国公载泽,贝子溥伦,军机大臣刚毅、赵舒翘,以及内务府大臣兼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英年等等。
    草草行过了礼,慈禧太后说道:“都起来说话。”
    “是!”庆王答应着。首先站了起来。
    “就这几辆车?”
    庆王不答,载漪亦不作声,其余王公自然更不会开口,于是刚毅站出来说:“皇太后、皇上坐英年、载澜的车好了。”慈禧太后点点头,简单明了地说:“溥伦陪着皇上坐一辆,大阿哥在我车上跨辕儿!”
    “是!”大阿哥大声答应,歪着脖子,撅名人轶事起厚厚的嘴唇又说:“老佛爷,是先上那儿啊!”
    “不许这么大声说话!回头赶车是车把式的事,不许你插手!”慈禧太后又说:“大家上了车,都把车帘子放下来,别让人瞧见。”
    说完,携着庆王两女上车,李莲英便走向庆王面前,低声说道:“老佛爷的意思,从德胜门出城。王名人轶事爷,你看这么走,可妥当?”
    “也只有出德胜门这一条路。北平城都是日本兵,我派人先去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庆王想了一下说:“不如老佛爷先上西苑歇一歇,等办好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再来请驾。”
    “是的。就这么说了。”
    于是慈禧太后的车子,先到西苑,传膳未毕,庆王来报,德胜门可以走了!慈禧太后丢下金镶的象牙筷,起身就走,坐上车子直奔德胜门,轮子在难民丛中一寸一寸地移动,几乎费了个把钟头,才能穿越城门。
    到这时候,慈禧太后才拉开车帘,回头望了一下,但见城头上已树起白旗了。
    ※※※
    两宫出亡,联军入城,首先死的是大学士徐桐。
    徐桐从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逃出来以后,就借住已故大学士宝鋆的园子里,听得城上已树了降幡,便命老仆在大厅正梁上结了两个圈套,然后唤来两个儿子,行三的徐承煜与最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幼子徐承熊。
    “我是首辅,国家遭难,理当殉节。”他对徐承熊说:“你三哥位至卿贰,当然亦知道何以自处。”说到这里向绳圈看了一眼:“我死以后,你可以归隐易州坟庄,课子孙耕读传家,世世不可做官。”
    “爹……。”徐承熊含名人轶事着两泡眼泪跪了下来,哽咽着有言难诉了。
    “老么!你快走。”徐承煜说:“你这样会误了爹的一生大节!”
    “说得不错!”徐桐闭上眼睛强忍着眼泪说:“你快走,莫作儿女之态!”
    “快走,快走!”徐承煜推着幼弟与老仆说:“等鬼子一来,你们就走不脱了。”
    “那么,”徐承熊含泪问道:“三哥你呢?”
    “我,”徐承煜答说:“身为卿贰,当然尽国。走,走,你们快走!不要误了爹与我的大事。”
    老仆知道,处此时际,最难割舍的,便是天伦骨肉之情。徐承熊在这里,徐桐与徐承煜或许就死不了,失节事大,非同小可,所以拉着徐承熊就走。
    于是徐承煜将老父扶上踏脚的骨牌凳,徐桐踮起脚,眼泪汪汪地将皤然白首,伸名人轶事入绳套,眼睛却还望着右边,是期待着父子同时毕命。
    “爹,你放心,儿子一定陪着你老人家到泉下。”
    听得这句话,徐桐将眼睛闭上,双手本扳着绳套的,此时也放下了。徐承煜更不怠慢,将他的垫脚凳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见徐桐的身名人轶事子往下一沉,接着悠悠晃晃地在空中摇荡着。
    徐承煜助成了老父的“大节”,悄悄向窗外看了一下,老仆大概是怕徐承熊见了伤心,将他拉得不知去向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徐承煜脱名人轶事去二品服色的袍褂,就是一身短装,悄然离家,准备赶上两宫扈驾,“孝子”做不成,做个“忠臣”再说。
    谁知一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口就遇见日本兵,前面是个汉装的向导,认识徐承煜,远远就叫:“徐大人,徐大人!”
    徐承煜不答,低头疾走,这一下反惹得日本兵起了疑心,赶上来一把将他抓住。徐承煜双名人轶事腿一软,跪了下来。
    及至向导赶到,日本兵问明他就是徐桐之子,两次监斩冤死大臣的徐承煜,就不肯放他走了。押着到了他们的临时指导部——顺天府衙门,将他与启秀关在一起。
    “你怎么也在这里?”徐承煜问。
    “唉!”启秀不胜惭悔地说:“一念犹豫,失去了殉国的机会。”
    徐承煜跟他平素就不大投机,此时也说不到一起,只默默地坐在一旁,自己打脱身的主意。
    “老师呢?”启秀说。
    “殉国了!”徐承煜说:“我本来也要陪伴他老人家到泉台的,无奈老人家说,忠孝不能两全,遗命要我扈从两宫,相机规复神京。如今,唉,看来老人家的愿望成虚了。”
    “喔,老师殉国了。”启秀肃然起敬地说:“是怎么自裁的?”
    “是投缳。”
    “可敬,可敬!”启秀越发痛心:“唉!我真是愧对师门。”
    “如今设法补过,也还未晚。你一片心,我知道,只恨我失去自名人轶事由,如能脱身北行,重见君上,我一定将你求死不得、被俘不屈的皎然志节,面奏两宫。”
    启秀听他这番话,颇感意外,彼此在平时并不投缘,何以此刻有此一番好意?
    细想一想明白了,便即低声问道:“你有何脱身之计?若有可以为助之处,不吝效劳。”
    徐承煜是希望启秀掩护,助他脱困。启秀一诺无辞,正在密密计议之际,不想隔墙有耳,日本军早布置了监视的人在那里,立刻将启秀与徐承煜隔离监禁,同时派了人来开导,千万不必作潜逃之计,否则格杀勿论。
    到此地步,徐承煜只得耐心枯守。到得第二天,他家老仆徐升得信赶来探问,一见面流泪不止,反而是徐承煜安慰他:“别哭,别哭!国破家亡,劫数难逃。四爷呢?”
    “四爷”是指徐承熊,“另外派人送到易州去了。”徐升拭拭眼泪答说:“四爷本不肯走的,我说老太太在易州不放心,得赶去报个信,四爷才匆匆忙忙出的城。”
    原来徐家的妇孺眷口,早就送到易州坟庄上避难,徐承煜听说幼弟去报信,便问:“怎么报法?”
    “老太爷殉了难……。”徐升迟疑着未再说下去。
    “还有,”徐承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呢?”
    徐升知道他的意思,若说本已许了老父,一起殉国,那知道竟尔弃父偷生!这话就是在家人面前,说出来也是令人无地自容的事。所以徐承煜特感关切。事实上徐承熊发现他三哥悄然遁去以后,本就问过徐升,见了老母如何说法?徐升的答复是,有什么,说什么。而此时为了安慰徐承煜,却不能不说假话。
    “我想,四爷大概会告诉老太太,说三爷不知去向。”
    “我本来要跟了老爷子去的,不想刚刚伺候了老爷子升天,日本兵就闯进来了!那时我大声叫你,你们到那里去了?”
    “我跟四爷都没有听见。”徐升答说:“那时候,我在后院,劝四爷别伤心。”
    “怪不得你们听不见。”徐承煜说:“事已如此,也不必去说它了。老爷子盛殓了没有?”
    “也不知道那里去找棺木?只好在后院掘一个坑,先埋了再说。”徐升叹口气,又掉眼泪:“当朝一品,死了连口棺木都没有。”
    徐承煜不作声,咬着指甲想了半天,突然向看守的日本兵大声说道:“我要见你们长官!”
    日本兵听不懂他的话,找来一名翻译,方知徐承煜的请求是什么,当即允许,就派那名翻译代为去通报。
    不一会,来了一名通汉语的日本少尉,名叫柴田,向徐承煜说:“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的父亲死了,我得回去办丧事。你们日本人也是讲忠孝的,不能不放我出去吧?”
    “你父亲叫徐桐是不是?”
    “是的。”
    “徐桐顶相信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不是!”
    “不是,不是!”徐承煜说:“我父亲并不管事,他虽是大学士,是假宰相。这话跟你也说不清楚,反正他上吊死了,总是真的。请你跟你们长官去说,我暂时请假,办完丧事,我还回来。”
    那少尉答应将他的请求上转,结果出人意料,“请假”治丧不准,但徐桐的后事,却由日军派人代为料理,起出浮埋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重新棺殓。当然,那不会是沙枋、楠木之类的好棺木,几块薄松板一钉,象口棺木而已。
    不管怎样,徐桐是未盖棺即可论定的。而有些人却真要到此关头,才能令人刮目相看的,其中最令人震动的是宝廷的后人。
    宝廷是当年响噹噹的“翰林四谏”之一,为了福建乡试事毕,回京复命途中,娶了富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的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桐岩嫂”为妾,自劾落职,从此不仕,筑室西山,寻诗觅醉,逍遥以死。
    在他死前两年,长子寿富,已经点了翰林,寿富字伯茀,家学渊源,在旗人中是个读书人。最难得的是,寿富虽为宗室,却通新学,与他的胞弟寿蕃,在徐桐之流的心目中,都是“大逆不道”的“妖人”。
    寿富、寿蕃以兄弟而为联襟,都是联元的女婿。联元本来是讲道学的守旧派,只为受了寿富的影响,成了新派,因而被祸。死后,一家人都投奔女婿家。寿富自觉岳父的一条命是送在他手里的,所以联军未破京以前,死志已萌。
    到得两宫出奔,京中大小人家,不知悬起了多少白旗。寿富与胞弟相约,决意殉国,死前从容整理了遗稿,然后上吊。寿富是一个大胖子,行动不便,寿蕃就象徐承煜侍奉老父悬梁那样,扶他上了踏脚凳,亲眼看他投环以后,跟着也上了吊。寿富还留下一封给同官的遗书,请他们有机会奏明行在,说他“虽讲西学,并未降敌”。
    深恶西学的崇绮,虽然也没有降敌,但跟着荣禄,由良乡远走保定。他的妻子出身于满洲八大贵族之一的派尔佳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极其刚烈。听说联军进了京,深恐受辱,命家人在后院掘了两个极深的坑,然后集合家人,分别男名人轶事女,入坑生瘗。她的儿子散秩大臣葆初,孙子员外廉定,笔帖式廉客、廉密,监生廉宏,居然都听她的话,勇于一跃,甘死不辞,全家十三口,除了留下一个曾孙以外,阖门殉难。消息传到保定,崇绮那里还有生趣?大哭了一昼夜,在莲池书院用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的一条老命。
    此外举家投水、自名人轶事焚、服毒,甚至如明思宗那样先手刃了骨肉,然后自名人轶事杀的,亦还有好几家。只是汉人殉难的不多,四品以上的大员,只有一个国子监祭酒,名重一时的山东福山王懿荣。国子监祭酒,亦是满汉两缺,满缺的祭酒叫熙元,他是裕禄的儿子,平时不以老父开门揖盗为然,而此时亦终不负老父,与王懿荣一样,服毒殉节,不愧为士林表率。
    尽管国门已破,京城鼎沸,而近畿各地,特别是西北方面,大多还不知道大清朝已遭遇了类似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的大难。
    有个曾纪泽的女婿,名叫吴永,字渔川,举人出身,以直隶试用知县,办理洋务,颇得张荫桓的赏识,加以有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李鸿章的照应,得以调补怀来知县。这个地方是出居庸关的第一站,地当京绥孔道,冲要繁杂,光是驿马就三百多匹,所以虽是一等大县,却是很不容易应付的一个缺分。
    吴永为人干练,而且年富力强,倒也不以为苦,但从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开始闹事以来,这半年多的工夫,几乎没有一天没有麻烦,使得吴永心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瘁,日夜不安。自从天津失守,溃军不时窜到,处境越发艰难,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亦有戒心,将东、南两面的城门,用石块沙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填塞封闭,只留西门出入,日夜派人看守盘查,往来公文,用个箩筐从城头上吊起吊下,而且先要经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检查过,认为无碍,方始收发。
    这天是七月二十三,黄昏时分,天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晦,益觉沉闷,吴永心里在盘算,唯有到那里去弄点酒来,暂图一醉,才是破愁之计。
    就在这时候,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派人送来一通“紧急公文”。接到手里一看,只是捏皱了的粗纸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吴永心想:这叫什么紧急公文?姑且将纸抹平了看上面写些什么?
    一看不由得大惊,入眼就是“皇太后”三字,急忙再看下去,横单上写的是“皇上、庆王、礼王、端王、肃王、那王、澜公爷、泽公爷、定公爷、濂贝子、伦贝子、振大爷、军机大臣刚中堂、赵大人、英大人。”在“皇太后、皇上”字样之下,注着“满汉全席一桌”,以下各人是“各一品锅”。此外又有“神机营、虎神营,随行官员军兵,不知多少,应多备食物粮草。”下名人轶事注:“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二日”,上盖延庆州的大印。吴永看字迹,确是延庆州知州秦良奎的亲笔。
    接着,又有驿站来的消息,慈禧太后及皇帝,这天住在岔道。这是延庆州所属的一个驿站,往西二十五里,即是怀来县所属的榆林堡,再过来二十五里,就是县城了。
    吴永大为焦急,只有赶紧请了所有的幕友与官亲来商议,“荒僻山城,市面坏到如此,怎么来办这个皇差?”他说:“两宫明天一早从岔道启跸,当然是在榆林堡打尖,非连夜预备不可。”
    大家面面相觑,半天作不得声,最后是刑名师爷开了口:“以我看,不如置之不理。既无上官命令,而且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办不了皇差,势所必然。”他略停一下:“不接手还好,一接了手,供名人轶事应不能如意,反会遭受严谴。岂非自取之咎?”
    这种话不说还好,说了徒乱人意,吴永踌躇再四,总觉得事到临头,假作不知,不仅失却君臣之义,就算陌路之人遭难,亦应援手。至于一切供名人轶事应,能否满上头的意?此时不必顾虑,只要尽力而为,问心无愧,想来两宫看一路上萧条残破的景象,亦会谅解。
    主意一定,立即发号施令,首先是派人通知榆林堡驿站,两宫明天中午在那里打尖,尽量预备食物,其次是悉索敝赋地搜寻库房与厨房,将比较珍贵的食料,如海参、鱼翅之类,全数集中,分出一半,派小厨房的厨子携带,连夜赶到榆林堡,帮同料理御膳。同时发出知单,请本县的士绅齐集县衙门议事。
    这时已经起更了,秉烛聚议,听说大驾将临,所有的士绅,相顾错愕,不发一言。因为办皇差是一件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的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那家的房子好,要腾出来,那家有古董字画,要借来摆设,都是言出必行,从不许驳回的。但如今时世不同,何能与承平时期相比?所以这保持沉默,便意味着是不满,是戒备,如果县官提出过分的要求,立刻就会遭遇反抗。
    见此光景,吴永赶紧用慰抚的语气说:“大家不必担心!两宫无非路过,住一晚就走的。至于随扈的官兵,亦容易应付。为了应变,家家都有存粮,分出一半来,烙点饼、蒸点馍、煮点稀饭,多多益善。能够再预备点盐菜什么的,那就更好了。至于价款多少,将来由县里照付,决不会连累到百姓。”
    听这一说,满座如释重负,首席一位耆绅代表大家答说:
    “这样子办差,是做得到的,一定遵命。”
    话刚说到这里,听差来报,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师兄,带了十几个人,要见县官。吴永便告个便,出二堂,经暖阁,到大堂去接见。
    “听说县官半夜要出城?”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师兄问。
    “是的。”吴永答说:“皇太后、皇上明天上午会到榆林堡,我要赶了去接驾。”
    “他们是从京城里逃走的,那里还配称太后、皇上。”
    “皇上巡狩全国,那里都可去,怎么说是逃走?”
    “不是逃走,为什么舒舒服服的皇宫内院不住,要到这里来?”
    吴永心想,这简直是存心来抬杠!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无可理喻,而且也没工夫跟他们讲道理,同时也很厌恶,所以话就不好听了。
    “太后、皇上不能舒舒服服住在皇宫内院,是因为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吹牛,说能灭洋人,结果连京城都守不住!只好逃走。”话还未毕,大师兄大喝:“住口!完全是二毛子口气!”他又暴喝一声:“宰了!”
    吴永是有准备的,回身急走,吩咐分班轮守的马勇:“他们敢闯入二堂,就开槍,不必有任何顾忌!”
    那些马勇原是恨极了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一闻此令,先就朝天开了一排槍,大师兄的气焰顿挫,带着手下,鼠窜而去。
    二堂中的士绅,无端受了一场虚惊,都为吴永担心,有人问道:“拳民顽劣,不可理喻,老父台恐怕不能出城!怎么办?”
    “不要紧!”吴永答说:“我是地方官,守土有责,现在奉旨迎驾,非出城不可。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平时动辄自称义民,如今御跸将到,而不让我出城,那不就要反了?治反贼,有国法在,我怕什么?”
    于是,等士绅辞出,吴永又召集僚属与带领马勇的张队目,商议大驾到时,如何维持地方的治安。张队目人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干,当即表示,他的弟兄虽只二十名,但马上单手开槍,亦能十发九中,保护县官,他敢负全责。
    “好!你明天带八个人跟我一起出西门,有人敢阻挡,马上开槍,格杀不论。”
    “堂翁,”是县丞插话;州县都是正印官,用“正堂”的头衔,所以称他为“堂翁”。他说:“有件事恐怕不妥。大驾自东而来,当然一直进东门,而如今只有西门通行,不能让銮舆绕道吧?”
    “当然,当然!”吴永想了一下说:“这件事就拜托老兄了,明天一早就派人把东门打通,堵塞城门的泥土石块,正好用来铺路。还有十二名马勇,我留给老兄。不过,对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是以吓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为宜。”
    “我知道。扈驾的大兵马上就到了,谅他们也不敢出头阻挠。”
    正谈到这里,只见门外人影,面目看不清楚,而触目惊心的是胸前一大片红,一望而知是血色。唤进来一看,竟是遣到榆林堡的厨子。
    “筵席材料是雇了两头驴,驮了去的。出西门往东绕道去,走不得两三里路,来了一群丘八大爷,拦住了要炉子。我说:‘这是驮了东西,预备去伺候太后、皇上的。’有个为头的就骂:‘什么太后、皇上。’拿刀就砍!”厨子指着裹了伤的右臂说,“我这里挨了一刀。连东西带驴子都给抢跑了。”
    吴永与僚属面面相觑,无以为计。最后只有决定,早早赶到榆林堡,看情形就地设法。
    ※※※
    第二天拂晓出城,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知县官蓄意不善,乖乖地放他出城。一路上红巾狼藉,可以想象得到,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怕官兵一到,便有大祸,所以抛却红巾,逃命去了。
    十点钟到了榆林堡,策马进镇,一条长街,竟成死市,除了觅食的野狗以外,不见人烟。吴永心里着慌,急急赶到驿站,平时老远就可以听到枥马长嘶,此刻寂静无声,喊了好半天,才出来一个人,是吴永的老仆,特地派到驿站,以便招呼往来贵人的董福。
    “董福,”吴永第一句话就是:“你有预备没有?”
    董福苦笑着答说:“榆林堡空了!稍微象样一点的东西,都逃不过乱兵的眼,驿马剩了五匹,都是老得走不动路的。昨天接到老爷的通知,急得不得了,看来看去,只有三处骡马店,房子比较整齐,也还有人,我跟他们商量,借他们的地方让太后、皇上歇脚,总算稍微布置了一下。至于吃食,商量了好半天才说定,每家煮一大锅绿豆小米粥,那知道一煮好就乱兵上门,吃得光光。还剩下一锅,是我再三央求,说是不能让太后、皇上连碗薄粥都吃不上。乱兵算是大发慈悲,留了下来。”
    听得这话,吴永心里很难过,但这时候不容他发感慨,只一叠连声地说:“还好,还好!这一锅粥无论如何要拚命保住。”
    于是吴永由董福陪着,到了存有一锅绿豆小米粥的那家骡马店,进内巡视了一转,正屋是两明一暗的瓦房,中间放一张杂木方桌,两旁两把椅子,正中壁上悬一幅米拓的“寿”字中堂。细看四周,也还干净,可以将就得过。便即带着马勇,亲自坐在大门口把守,散兵游勇望望然而去之,一锅粥终于保住了。
    不久,来了两骑马,后面一骑是肃王善耆,吴永在京里跟他很熟,急忙起身请安,肃王略无客套,直截了当地关照:“皇太后坐的是延庆州的轿子。后面四乘驮轿,是贯市李家镖店孝敬的,皇上跟伦贝子坐一乘,其次是皇后,再次是大阿哥,最后一乘是李总管。接驾报名之后,等轿子及第一乘驮轿进门,就可以站起来了。”
    吴永诺诺连声,紧记在心。不久,只见十几匹马前导,一路走,一路传呼:“驾到,驾到!”
    这样又过了好一会,才看到一乘蓝呢轿子,由四名轿伕抬着,缓缓行来,将到店门,吴永跪下高唱:“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
    轿中毫无声息,一直抬进店门,接着是第一乘驮轿,皇帝与贝子溥伦,垂头丧气地相向而坐。吴永又唱名接驾,起身以后,仍旧坐在店门口,只见七八辆骡车陆续而来,一起都进了骡马店。此外还有扈从的王公大臣,侍卫护军,及马玉昆部下的官兵,乱糟糟地各找地方,或坐或立,一个个愁容满面,憔悴不堪。
    就这时,里面出来一名太监,挺着个大肚子,爆出一双金鱼眼睛,扯开劈毛竹的声音大叫:“谁是怀来知县啊?”
    吴永已猜想到,此人就是二总管崔玉贵,便即答道:“我是!”
    “走!上边叫起,”崔玉贵一把抓住吴永的手腕,厉声说道:“跟我走!”
    见此来势汹汹的模样,吴永心里不免嘀咕,陪笑问道:
    “请问,皇太后是不是有什么责备?”
    “这那知道?碰你的造化!”
    带到正屋门,崔玉贵先掀帘入内面报,然后方让吴永进屋。只见布衣汉髻的慈禧太后,坐在右面椅子上,吴永照引见的例子,先跪着报了履历,方始取下大帽子,“冬冬”地碰响头。
    “吴永,”慈禧太后问道:“你是旗人还是汉人?”
    “汉人。”
    “那一省?”
    “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喔,”慈禧太后又问,“你的名字是那个永字?”
    “是,”吴永顺口答道:“长乐永康的永。”
    “哦!是水字加一点?”
    “是!”
    “你到任三年了?”
    “前后三年。”
    “县城离这里多远?”
    “二十五里。”
    “一切供名人轶事应,有预备没有?”
    “已敬谨预备。”吴永答说,“不过昨天晚上,方始得到信息,预备得不周全,不胜惶恐之至。”
    “好!有预备就得了。”慈禧太后一直矜持隐忍着的凄凉委屈,由于从吴永答奏中感到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暖,眼泪如冰解冻,再也忍不住了,突然放声大哭,且哭且诉:“我跟皇帝连日走了几百里地,竟看不见一个百姓,官吏更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昨天到了延庆州,才有人招呼,如今在你怀来县,你还衣冠接驾,可称我的忠臣。我真没有料到,大局会坏到这么一个地步!现在看你还不失地方官的礼数,莫非本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还能保得住。”
    说罢,哭声愈高,满屋中的太监,无不垂泪,里屋亦有欷歔、欷歔的声响,料想后妃宫眷亦在伤心。见此光景,吴永鼻子一酸,喉头哽噎,虽未哭出声来,但也说不出话来。
    慈禧太后收一收泪,又诉苦况,“一连几天,又冷又饿。路上口渴,让太监打水,井倒是有,没有吊桶,太监又说,没有一口井里,不是有人头浮在那里,吓得浑身哆嗦。实在渴不过,采了几枝秫秆,跟皇帝嚼一嚼,稍微有点浆名人轶事汁,总是聊胜于无。昨天晚上,我跟皇帝只有一条板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俩背贴背坐了一夜,五更天冷得受不了,也只好忍着。皇帝也很辛苦,两天没有吃东西,这里备得有饭没有?”
    听这一说,吴永才知道延庆州知州秦奎良,带着大印躲开了。除了一乘轿子,不曾供名人轶事应食物,横单上什么“满汉全席”、“一品锅”,不过慷他人之慨而已。
    这样想着,觉得虽是一锅豆粥,亦无所愧作,便即答说:“本来敬谨预备了一席筵席,那知为溃勇抢光了,另外煮了绿豆小米粥,预备随从打尖的,亦抢吃了两锅。如今还剩一锅,恐怕过于粗粝,不敢进呈。”
    “有小米粥?”慈禧太后竟是惊喜的声音:“很好,很好!快送进来。患难之中,有这个就很好了,那里还计较好坏?”
    “是!”
    这时慈禧太后才想起来,“你应该给皇帝磕头!”她转脸吩咐:“莲英,你给吴永引见。”
    皇帝就站在桌子左面的椅子背后,不过照规矩见皇帝,必得有人“带班”,李莲英便权充“御前大臣”,向皇帝宣报:
    “怀来县知县吴永进见。”
    吴永便转过半个身名人轶事子,磕下头去,皇帝毫无表情。吴永磕完抬头,才略略细看皇帝,只见发长逾寸,满脸垢腻,身上穿一件又宽又大的玄色旧湖绉棉袍。那模样令人想起破落户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烟的败家子。
    “吴永!”慈禧太后代皇帝吩咐一句:“你下去吧!”
    下去第一件事就是将一锅小米粥抬进来,另外有几只粗碗,可是没有筷子。幸好吴永穿的是行装,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中照例带着一副牙筷,另外还有一把解手刀,擦名人轶事拭干净了,进奉慈禧太后使用,此外就只好秫秸梗子代替了。
    门帘放下不久,便听得里面唏哩呼噜吃粥的声音,很响,也很难听,骤听仿佛象狗在喝水。
    恭候在门外的吴永,感慨万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可是,掀帘出来的李莲英,脸色恰好相反,带着笑容翘一翘大拇指,先作个赞赏的手势,然后才开口说话。
    “你很好!老佛爷很高兴。”他说:“用心伺候,一定有你的好处。”
    这在吴永当然是安慰,随即答说:“一切要请李总管照应。”
    “当然,当然!”李莲英又用商量的语气说:“老佛爷很想吃鸡子儿,你能不能想法子?”
    这出了一个难题,吴永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去想法子!”
    等李莲英一转身,吴永立即懊悔,不该轻率答应,一堡皆空,那里去觅鸡蛋?说了实话,可蒙谅解,如今办不到倒不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了。
    一路想,一路走,抱着姑且碰一碰的心思,走到街上。有家小店,里面空空如也,但悬着干辣椒、蒜头之类,似乎是家杂货店,便走了进去,在柜台上随手拉开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看一看。
    一看之下,吴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里好好摆着五枚鸡蛋。吴永喜不可言,取下头上的帽子,将这五枚鸡蛋放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捧回骡马店。
    可是从人四散,而原来看店的人,又因御驾驻跸,吓得溜之大吉,这五个生鸡蛋,如何煮熟了进呈,便大费周章了。
    迫不得已,只好自己动手。幸而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带着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原名“洋火”,因为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忌“洋”字而改称为“取灯儿”的火柴。火种有着,生火不难,找到冷灶破釜,用碎纸木片烧开一小锅水,煮熟五个“卧果儿”,盛在一只有缺口的粗瓷碗中,加上一撮盐,小心翼翼地捧了进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太监转呈。
    不多一会,李莲英又出来了,“吴大老爷,”他说:“你进的五个鸡子儿,老佛爷很受用,吃了三个,还有两个赏了给万岁爷,别的人,谁也沾不上边儿。这是好消息。不过,老佛爷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烟,你能不能找几根纸煤儿来?”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难题,吴永一面答应,一面思索。想起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焚表叩天,看纸灰升降定人生死所用的黄表纸,正就是制纸煤的材料,又记起不远一家人家,门口“义和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扶清灭洋”等字样的残迹犹在,必是一处拳坛,其中或者可以找到黄表纸。
    找到那里,果不其然,地上有张践踏过的黄表纸,脏而不破,勉强可用,吴永将它裁成两寸宽的纸条,很用心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成纸煤。一共磋成八根,完好可用的却只得一半,但已足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
    呈进纸煤不久,但见门帘一掀,慈禧太后由李莲英陪侍,捧着水烟袋缓步而出,站定了一面自己吹着纸煤吸水烟,一面左右顾视,意态已近乎悠闲了。
    一眼发觉躲在厢房名人轶事中待命的吴永,慈禧太后立即用纸煤儿招一招,喊道:“吴永!”
    “臣在!”吴永答应着,闪了出来,顾不得院子里的泥泞,跪了下来候旨。
    “这次出行太匆促了,什么衣服都没有带。这里已是关外了,天很冷,你能不能想法子预备一点御寒的衣服?”吴永想了一下答说:“臣妻已故,镜奁衣箱,都存在京里。署中并无女眷,不过臣母有遗下来的几套穿衣,恐怕粗陋不足用。”
    “能够保暖就可以了。不过皇帝的穿衣亦很单薄,还有格格们都只得身上一套衣服。你能多预备一点更好。”
    “是!臣回臣的衙门里,立刻检点进呈。”
    “好!你可以先回去料理,我跟皇帝也快要动身了。”慈禧太后又说:“我坐延庆州的轿子到这里,轿夫很累了,这里能不能换夫子?”
    “臣已经有预备了。”
    “延庆州的轿夫很好。这里换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象延庆州的轿夫那样?”
    “都是官夫,向来伺候往来差使惯了的,应该都差不多。”
    “人家伺候大官儿,不知道多少?”李莲英在一旁插嘴:
    “岂有连轿子都抬不好的道理!”
    于是吴永在泥泞中跪安退下,接着便有懿旨,传呼起銮。这一次慈禧太后坐的是吴永的轿子,延庆州的轿子归皇帝乘坐。吴永在门外报名跪送之后,随即由间道策马回城,东门已经洞名人轶事开,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则殊无踪影,一问才知道,此辈已经得到消息,扈从的官兵不少,怕遭毒手都逃走了。
    行宫预备在西门,本是招待过往达官的一处行台,房舍本就宽整敞亮,只要洒扫清洁,加上铺陈,便觉粲然可观。这件事,吴永托了他的至亲在办,十分用心,里里外外,不但张灯结彩,而且贴上许多梅红笺纸的门联,虽都是尧天舜日之类的老名人轶事套,但纸新墨浓,显得很有精神,吴永颇为欣慰。
    不过有个景象很不妥当,城中因为畏惧乱兵,家家双扉紧闭,街如死市,气象萧索,便即多派差役,找着地保,逐家通知:“居民一律启户,门外摆设香案,有灯彩的悬灯彩,否则亦当用红纸张贴。大驾到时,不必回避,尽可在门外跪着看,不过不准喧哗乱动。”
    刚办了这件事,打前站的太监已到,陪着看了行宫,满意之余,不觉感慨:“今天总算到了地头了!”
    ※※※
    除了御膳以外,还得供名人轶事应扈从的王公大臣、大小官员、随驾士兵的伙食。王公大臣的“一品锅”,毕竟有限,大小官员、太监、士兵的人数不少,只有以大锅菜相饷。怀来县向来没有猪肉铺,由县衙门里的厨子亲自动手,宰了三头猪,留下上肉供御膳,猪蹄作一品锅,其余的皮肉脏腑,加上蔬菜,烂煮成几大锅杂脍,不问身分,每人一杓菜,一碗粥,另外两个黑面馍。但供名人轶事应不能遍及,难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如说为了觅食,还情有可原,而事实上不止于此。因此,吴永除办大差以外,还得接受百姓的呈诉,真有焦头烂额之感。
    到得下午五点钟,天犹未黑,而传膳已过,慈禧太后再次召见吴永,她穿的是吴老太太所遗的一件呢夹袄,皇帝穿的是吴永的蓝湖绉夹袍与玄色宁绸马褂,威仪稍整,与榆林堡所见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很难为你!差使办得这样子,真不容易了。”慈禧太后说道:“我跟皇帝只住一两天,不至于过分累你们。你差使上如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这一下,吴永自然想起士兵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当即据实陈奏。慈禧太后一听便皱眉了。
    “这些人实在可恨!我在路上已吩咐马玉昆严办,一次正法了一百多人,枭首居庸关,那知道还是不能禁止。如今我只有特许你,遇有士兵抢掠,不问是谁的队伍,准你拿住了就地正法!”
    等吴永领旨退出,慈禧太后随即召见军机,依旧是庆王领班,连刚毅、赵舒翘,一共三个人,行完了礼,静静待命。
    慈禧太后经过这半天的休息,精神大好,思路亦依旧十分敏锐,在千头万绪中,把握住最急要的几件事,首先是何去何从,得定规下来。
    刚毅仍然是勇于任事的态度,不等庆王开口,便即回奏:
    “自然是驻跸太原,可进可退。”
    “怎么走法?”
    “经张家口,过大同,进雁门关往南走。”
    “太原离京城不远,洋人会不会得寸进尺,追了过来?”
    “不要紧!”刚毅答说,“洋人如果想到山西,得南下石家庄,越过太行山,穿井陉才到得了,那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要责成毓贤、董福祥守住娘子关,保圣驾万无一失。”
    “如果从咱们来的路上撵了来呢?”
    “这……,”刚毅想了一下说,“马玉昆的队伍不少,让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几营守居庸关、南口好了。”
    慈禧太后点点头:“好!咱们一件一件办,马上写旨,让毓贤、董福祥守井陉,山西藩司李廷箫赶紧来迎接。马玉昆守居庸关,不但要拦住洋人,散兵游勇亦不准放出来!”
    于是赵舒翘先退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拟旨,庆王与刚毅留在御前继续谈第二件大事。
    “留京办事得要有人。”慈禧太后直截了当地说:“荣禄是一定要的。此外,你们看,再派谁?”
    “留京办事大臣,一要资望相当,二要肯尽心办事。崇绮、徐桐都没有出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保荐这两人,随同荣禄一起办事。”
    “留京办事,要跟洋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这两个人肯吗?”
    “跟洋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是荣禄的事,让崇绮、徐桐在一起,遇事据理力争,就不会太吃亏。”
    这不就成了掣荣禄的肘了吗?慈禧太后心里不以为然,但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人合适,只好同意。
    “还有件要紧的事,跟来的官兵不少,陆续还有人会赶到行在来,粮饷一项,要赶紧筹划。”
    “是!”刚毅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降旨各省,将明年的京饷,一律提前报解太原。”
    “一律报解太原?”慈禧太后问道:“咱们就不回京了吗?”
    一句话问得刚毅瞠然不知所对。心想自己是错了,如果各省京饷一律报解太原,不但会招致严重的误会,以为朝廷连京城都不顾了,而且坛庙祭享,八旗粮饷,以及在京大小衙门的开支,皆无着落,更是一大窒碍。
    “我看,除了山西本省的京饷以外,另外就近指定一省报解太原,行在够用就行。此外,”慈禧太后沉吟一下说:“京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只好暂且解到保定,责成直隶藩库收存,非奉旨意,不准动用。”
    奏对已毕,即时拟旨呈阅,但至封发时,却成了难题,因为上谕只是白纸黑字,并无任何签押,可资为凭信的,只是钤用军机处银印的印封。向例皇帝出巡,派出随扈的军机章京以后,指定专人掌管银印。这一次仓皇出奔,军机章京只出来了一个姓鲍的,银印还留在京里。没有印封,就不能发上谕,此事大费踌躇。
    就这时候,吴永来商量如何整饬军纪,又谈到甘肃藩司岑春煊,亦已带兵赶到怀来保驾。刚赵二人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不约而同地摆出鄙夷的神色,同时“嘿,嘿”冷笑。
    “莫非他亦要你供名人轶事应?”赵舒翘撇一撇嘴说:“你这么一个山僻小县,那来那么多闲饭,供养不相干的人?”
    吴永觉得他这话很刻薄,心中不免反感,当即答说:“他是领了勤王兵来的,似乎不能不一例招待。”
    “他是奉旨防堵张家口的,离着这里还有两百里路呢!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既然擅违旨意,你何必理他?”
    吴永不知刚赵二人,为什么对岑春煊如此不满?不过说起来也是为他设想的好话,不宜再争辩。话不投机,告辞就是。
    “慢慢,渔川!”赵舒翘突然拉住他说:“我有件事跟你商量。现在要发廷寄,可是军机处的印信没有带出来,想借你县里的大印一用。如何?”
    发上谕借用县印,这怕是从雍正七年创设军机处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吴永正不知如何作答,刚毅开口了。
    “这件事我觉得颇为不妥!向来借印要平行衙门,方合名人轶事体制。借用县印,似乎太不称了!”
    “这是什么时候,还讲体制?”赵舒翘亦是很不以为然的神情:“有县印可借,已是万幸。要知道,在这条路上,只怕任何部院的国防印信,都不及怀来县那块‘豆腐干’管用。如说一定要平行衙门的印信,庄王带着步军统领的大印,不妨借用。可是八百里加紧的文书,恐怕驿站反而视为无关紧要,转成迟误。”接着又向吴永说:“渔川,你总知道的,从来廷寄都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部专差寄递,普通驿站,那识得其中的轻重。你别听老头子的话,管自己办去。”
    “是!”
    吴永赶回到县衙门,取十个没有衔名的白纸大公文封,在正中盖上县印,亲自送了去。步出大堂,只见门上传报:“王中堂到!”
    接着一辆单套的骡车,已直入仪门,吴永迎上面去一看,王文韶已由他的长子王稚夔扶着下车了。
    他跟吴永素识,此时自然不必作何寒暄,只说:“当时来不及随驾,今天才赶到。”
    “中堂辛苦了!”吴永答说:“公馆已经预备好了。不远!”
    “我不走了!累得寸步难行,就在你衙门里住一晚再说。”
    住一晚固无不可,无奈衙门的所有差役,连吴永贴身的听差,都派出去供奔走了,而贵宾不能没人伺候,是一大为难之事。迫不得已只好由吴永的寡嫂亲自下厨,草草设食,而在王文韶父子已是无上盛馔,饱餐已毕,随即上床,少不得还有几句话交代吴永。
    “渔川,拜托代为陈奏,我已经到了,今天实在累得不得了,不能到宫门请安,准定明天一早入值。”
    “是!”吴永惦念着刚、赵二人在等候印封,答应一声,掉头就走。
    “喔,还有件事,请你务必代为奏明,军机的印信,我已经带来了。至要、至要!”
    “那太好了!”吴永亦代为欣慰:“今天刚、赵两位,还为印信大抬其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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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母子君臣第八七章
    行在办事,还是如在京时的规制,慈禧太后仍是一早召见军机。见了王文韶,慈禧太后又伤感,又安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语慰问,谈到北来途中的苦况,君臣相对雪涕,把眼圈都哭红了。
    王文韶是七月二十二黎明出京的,虽只晚得两宫一天,却带来了许多重要的消息,慈禧太后最关心的当然是大内。
    “大内是日本兵看守。听说因为日本也是皇国的缘故,所以很敬重中国的皇宫,没有进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
    “这话靠得住吗?”慈禧太后惊喜地问。
    “臣听好些人这么说。想来不假。”
    “那倒难得。”慈禧太后深感安慰,而且激起了希望,觉得局势犹有可为,想了一下问道:“荣禄呢?在不在京里?”
    “听说是往良乡这一带走的。”王文韶答说:“大概是到保定去了。”
    “李鸿章呢?可有消息没有?”
    “还是在上海。”
    “如今自然是要讲和了!既然讲和,越快越好。”慈禧太后问道:“你们看,该怎么着手?”
    “回皇太后的话,”刚毅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意思,除了催李鸿章赶紧进京以外,眼前不妨责成荣禄、徐桐……。”
    “徐桐死了!”王文韶插了一句嘴。
    这一下打断了刚毅的话,慈禧太后急忙问说:“徐桐是怎么死的?”
    王文韶一向圆滑,不喜道人短处,此时却有些忍不住了,“徐桐是悬梁自尽的!总算殉了国。”他说:“不过,徐桐的儿子徐承煜真是枭獍。臣听人说,徐桐本来命徐承煜一起上吊,父子同殉,那知徐承煜将老父送上了圈套,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掉了垫脚的凳子,然后自己悄悄儿溜掉。那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徐承煜落在日本兵手里,如今关在顺天府衙门。”
    慈禧太后长叹无语,刚毅、赵舒翘则不无兔死狐悲之感。君臣默然半晌,仍是慈禧太后强打精神,计议国事,接续未完的话题,决定一面命李鸿章立即筹商办法,向各国转圜,一面命荣禄与英国公使直接商谈,如何讲和。
    谈和当然要条件。从出京以来,慈禧太后虽在颠沛流离之中,仍念念不忘此事,心口相商,已打算了好几遍了。赔兵费,当然是免不了的,如需割地,必得力争,争不过亦只好忍痛。最使她为难的是惩凶。罪魁祸首是载漪、载勋、徐桐、刚毅、赵舒翘、李秉衡、毓贤等人,固已成公论,但她自问,又何能卸责?如果自己惩办祸首,则追究责任,到头来“训政”之局,便将不保,倘或不办,洋人必以为无悔祸之意,讲和更难。此中的关系委曲,唯有荣禄能够了解,而眼前则只有王文韶还可以谈一谈。
    因此,这天中午又独召王文韶入对,为了优礼老臣,更为了让重听的老臣能听得清她的话,特意吩咐,站着回奏好了。
    “王文韶,”慈禧太后提高了声音说:“你是三朝老臣,国家到此地步,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
    王文韶侧着听力较好的左耳,屏息听完慈禧太后的话,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只得答一声:“是!臣赶来了,就是跟皇太后、皇上来共患难的。”
    “对了!”慈禧太后欣慰地说,“也必得你们几个存着这样的心,才能挽回大局。”她停了一下又问:“你第一次进总署是什么时候?”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说:“是光绪四年八月里。”
    “二十二年了!”慈禧太后说:“记得这一次回总署是前年六月里。”
    “是!”
    “你对洋务也很熟悉,看看各国公使对讲和是怎么一个意思?”
    “各国公使倒还好。”王文韶说:“上次皇太后慈命,馈赠各国公使瓜果食物,人非草木,他们也是知情的。”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喜动颜色,“是啊!我也是留了余地的。”她说:“我也是早就看出来,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经不足用了,无奈那些人象吃错了药似的,成天歪着脖子瞪着眼,连我都认不得了。这里面,我的难处,外面不知道,你是在内廷行走的,总该看得出来。”
    “是,臣都看到了。”
    “我担心的是,各国不明我中国的情形,只以为凡事都是我作主。其实,凡有大事,我总是找大家商量,这一次宣战,不也连叫了三次‘大起’吗?”
    “是!”王文韶已懂得她的意思了,莫让洋人归罪“无辜”,想了一下答说:“臣的意思,朝廷没有表示,也不大妥当。”
    “大局闹得如此之糟,”皇帝突然插了一句嘴:“对百姓总要有个交代!”
    此言一出,慈禧太后的脸色变了!王文韶却不曾听明白,因为皇帝的声音低,他又站得比较远。不过从神色看,可以猜到皇帝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
    “皇上的意思,”慈禧太后为他转述那句“不中听”的话:“大局闹成这个样,京城都失守了,说对百姓要有个交代。王文韶,你说,该怎么交代?”
    这一问,不难回答:“无非下罪己诏!”王文韶应声而答。
    不动听的话,立刻变成动听了,慈禧太后心里大感轻松,但不便表示意见,只问:“皇帝,听见王文韶的话了吧!”
    “是!”皇帝咬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说:“总是儿子的过错。”
    这一下,慈禧太后更不便说什么了,只跟王文韶商议:“皇上也觉得应该下这么一道上谕。你看,应该怎么措词呢?”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说:“总要委婉声明不得已的苦衷。至于细节,臣此时亦无从回奏,要回去细细琢磨。”
    “对了!这个稿子怕要你亲自动笔。”
    “是!臣一回去,马上就动手。”
    “好!你要多费心思。”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局坏到如此,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错,果然大小臣工,实心实力,念念不忘朝廷,也就不至于有今天的艰难了。”
    “是!”王文韶答说:“皇太后这一层训示,臣一定叙进去。”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问说:“皇帝有什么要交代王文韶的?”
    皇帝想了一下说:“刘坤一……。”
    “王文韶,”慈禧太后打断他的话说:“你站过去,听皇上跟你交代。”
    等王文韶到了身边,皇帝略略提高了声音说:“刘坤一、张之洞曾经奏过,沿海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各地,照商约,保护洋人,应该照办。各省教民,地方官要加意保护。”
    “是!”王文韶停了一下,看看两宫皆无别话,便即说道:
    “臣听说皇太后、皇上打算巡幸太原,似乎不妥。”
    “喔,”慈禧太后问:“怎么呢?”
    “毓贤在山西,杀洋人、杀教民,手段狠毒,怕洋军不饶他,会派兵到山西,惊了乘舆。”王文韶答说:“不但太原遭了浩劫,其他还有大同、朔州、五台、榆次、汾州、平定、徐沟各县,洋人跟教民死的也不少。以臣测度,各国联军,怕会进兵山西。”
    慈禧太后为之发愣,好半晌才问:“不到太原,又到那里去呢?”
    这一问将王文韶问住了,不过他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滑,从不做推车撞壁的事,想了一下,从容答道:“乘舆所驻,就目前来说,自以太原为宜。倘或讲和讲得顺利,皇太后、皇上回銮也方便。如今要筹划的是,怎么样让洋人不至于往山西这面来。”
    “对了!必得往这条路子上去想,才是正办。”慈禧太后说:“井陉是山西通京城的要路,必得多派人马把守。”
    “是!”王文韶答说:“这是一定的。此外,臣以为不妨下一道上谕,说暂驻太原,这样缓急之际,再挪别处,就不至于惊扰人心了。”
    “这个主意好!”慈禧太后很坦率地说:“预先留个退步,免得看起来是让洋人撵得无路可走,面子上好看些。”
    “可是,”皇帝插名人轶事进来问了一句:“除了太原,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西安啊!”慈禧太后毫不思索地答说:“关中自古帝王之都,有潼关天险,不怕洋人撵了来,只要朝廷能照常办事,不怕洋人的威胁,讲和也就容易多了。”
    “是!皇太后高瞻远瞩,看得透彻。不过,洋人恐怕放不过毓贤。”
    “放不过的,岂止毓贤一个?”慈禧太后略略将声音放低些:“王文韶,你倒想,这是什么时候?自己都还没有站稳脚步,能讲纪纲吗?”
    “是,是!”王文韶连声答应,不由得就想,怪不得慈禧太后能独掌大权数十年,胸中确有丘壑。
    “王文韶,国家危难的时候,全靠老成。所以,我一定要你赶了来,让你吃这一趟辛苦,实在也是万不得已。如今荣禄还不知道在那里,就算有了下落,怕也要让他留京办事。行在军机处,你要多费点心!”
    “臣尽力而为,决不敢丝毫推诿。”
    “不是说你推诿,是要你多拿主意。”慈禧太后又说:“我听说你在京的时候,遇事退让,以后可不必象从前那样子谦虚了!你记着我的话,放在心里好了!”
    最后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非常明显的,刚毅与赵舒翘获罪,是迟早间事,荣禄留京,礼王与启秀未曾随扈,则行在军机处总有一天,只剩下自己独挑大梁。
    意会到此,恐惧不胜之感,多于帘眷优隆的喜悦。王文韶在心里说:“一条老命,怕要送在太原或者西安了。”
    ※※※
    到得第三天,吴永大为着急了。两宫及王公大臣的供名人轶事应难支,犹在其次,各处溃散的士兵,越来越多,由于有马玉昆的支持,军纪倒还能维持,但食物已有匮乏之势。两天来,乡人如赶集般进城来卖粮、卖菜、卖用百物的,接连不断,城门口拥挤不堪,到得这天,大为减少,显然的,存货出清,无物可卖了。
    眼看供名人轶事应难周,而慈禧太后却并无启跸的意思,吴永焦急不堪,只有到军机处去诉苦。王文韶颇为深沉,声色不动;
    赵舒翘已窥出端倪,如俗话所说的“泥菩萨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身难保”,不敢多事为吴永出什么主意;倒是刚毅有担当,慨然说道:“回头我替你面奏”。
    到得午后,有了好消息,两宫决定次日启驾。接着,由军机处来了一纸通知:“本日奉上谕:吴永着办理前路粮台。”初承恩命,不免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可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才发觉这个差使干不得!
    于是吴永赶到军机处,先向王、刚、赵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方始开口:“三位大人,不是吴永意图推诿,从来大驾巡幸,没有派县官为粮台的先例……。”
    “渔川!”保荐吴永这任差使的刚毅,挥手打断他的话说:“军机处的廷寄,直接发给县官,亦是没有先例的。这是什么时候?只要事情办通,还讲什么仪制!”
    “就因为事情办不通。”吴永答说:“第一、此去一路荒凉,拳匪溃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只怕地方官早就躲开了。就能找得到,市面萧条,士绅四散,要粮没有粮,要钱没有钱,我这个前路粮台的责任担不起。第二、大驾起行,我如果扈驾随行,地方善后,无人负责,散兵游勇,目无法纪,教我职司民牧的怎么对得起怀来的百姓。”
    “这你倒不用愁!”王文韶说:“跟马玉昆商量,让他留一营人在这里镇压,不就没事了?”
    “对了!”刚毅接口说道:“至于办前路粮台,实在非明敏练达如足下不可,时世艰难,上头也知道的,稍有不到之处,决不会有什么责备。渔川,你勉为其难吧!”
    众口一词,劝慰勉励,吴永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挑名人轶事起这副千斤重担。当天料理了启跸诸事,又处理了县政与家务,扰攘终宵,等黎明跪送两宫以后,随即上马打前站。
    第一站就是明英宗蒙尘之处的土木堡,此地象榆林堡一样,本是一个驿站,这时不仅驿马无存,驿丞逃得不知去向,而且堡内人烟断绝,两宫中午到此打尖,连茶水亦无着落。
    正在焦急无计之际,幸好宣化府派了人来接驾,备有食物,吴永如释重负,匆匆交代过后,赶到二十里外的沙城去准备两宫驻跸。
    沙城仍是怀来县的辖区,驻有巡检,吴永前一天已派了人来通知,选定一处俗称“东大寺”的古刹为行宫。部署粗定,大驾已到。送入东大寺后,连日劳顿,几无宁时的吴永,已近乎瘫痪,连上马的气力都没有了。
    “老爷,”他的跟班吴厚劝说:“不管怎么样,先歇一歇再说,病倒了,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这话让吴永悚然一惊。果真病倒了,不但无医无药,而且还不能不力疾从公,即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能保,差使一定干不好。与其如此,则不如拚着受一顿责备,先找个地方将养一阵,好歹等精神稍稍恢复了再作道理。
    于是找了一座破庙,吴厚将马褥子卸了下来,在庙内避风之处铺好,让吴永半坐半躺地休息。那知门外的一匹马泄露了行踪,不多一会,随扈的各色人等都赶了来找吴永,要这,要那,吵闹不休。
    就这时候,又来了一群士兵,为首的自道是武卫左军,问吴永要粮饷之外,还要马料。
    “你们看见的,土木堡空空如也,那里来的粮饷马料?”
    “你是粮台,干什么的?”为首的那人横眉怒目地说,“快想法子!说空话没有用。”
    “快想法子!快、快!”另外有人在催,而且将手里的刀一扬,大有威吓之意。
    吴永本就积着满腹的怨愤,经此一激,百脉偾张,将胸一挺,厉声说道:“你们都是国家每年糜费大把饷银养着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那知道洋人一到,吓得不战而溃,以至于圣驾蒙尘,惨不可言!你们不想想自己的罪孽,到今日之下,还是这副鱼肉百姓的态度!我奉旨办粮只有一天,刚刚赶到这里,什么都没有布置,那里来的粮饷马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倒有一条,随你们怎么处置好了!”
    说到这里,连日所受的气恼、委屈,以及种种可耻可痛的见闻,一起涌到心头,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这一哭身名人轶事子就软名人轶事了,扑倒在地,只觉得哭得越响,心里越舒服,泪如泉名人轶事涌,自己都奇怪,一个人何能蓄积如许泪水。哭得力竭声嘶,渐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噎,只听吴厚在喊:“老爷、老爷!
    不要太伤心!”
    吴永收泪张目,入眼便有清凉之感,太监、王府护卫、士兵、京官等等一大群人走得一个不剩了。
    “人呢?”
    “都让老爷这一哭,吓跑了。”
    这是意料不到之事。吴永茫然半晌,渐渐能集中思虑了,心里在想,此刻虽以一哭解围,而来日大难,身无一文之饷,手无一旅之兵,何以为计?
    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岑春煊手里有五万饷银,如果肯借出来,可以暂救眉急,而且他还有步队骑兵,弹压散兵游勇,绰绰有余。看此人性情虽然褊急,但总是伉爽任侠一路的人物,一定可以商量得通。
    吴永的盘算要想见诸事实,必得面奏允准。经过这两天的阅历,对于宫门的规矩,已颇了解,知道此时要见慈禧太后,非先经御前大臣这一关不可。因而直奔东大寺,找到了庄亲王载勋,说有事面奏太后,请他带领。
    载勋亦不问他要面奏的是什么事?只说:“明儿不行吗?”
    “是!很急的事。”
    载勋不再多问,派人进去通报,不一会,李莲英从角门中出来,讶异地低声问道:“这时候还要请起吗?”
    “喏,是他!”载勋指着吴永说:“有很急的事,要面奏。”
    “既然一定要见,我就上去回。”
    去不多久,另有个太监来“叫起”,载勋带着吴永进了角门,遥遥望见慈禧太后捧着水烟袋,站在大雄宝殿正廊上等候。于是疾趋上面,载勋请个安说:“吴永有事面奏。”接着站起身来,回头说道:“你说!”
    吴永先行礼,后陈奏:“臣蒙恩派为前路粮台,应竭犬马之劳,不过臣是知县,品级太低,向各省藩司行文催饷,在体制上诸多不便。就是发放官军粮饷,行文发布告,亦有许多为难之处。现在甘肃藩司岑春煊,率领马步各营,随驾北行。该藩司官职较高,向各省催饷,用平行的公事,易于措词。可否仰恳明降谕旨,派岑春煊督办粮台。臣请改作会办,所有行宫一切事务,臣就可以专力伺候,不致耽误了紧要差使。”
    慈禧太后不即发话,吸着水烟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你这个主意很好!明天早晨就有旨意。”接着又说:“载勋,你先下去。”
    “是!”载勋跪了安,扬长而去。
    “吴永,”慈禧太后很亲切地说:“这一趟差使,真难为你,办得很好。你很忠心,过几天我有恩典。对于外面的情形,我很知道,皇帝亦没有什么脾气。差使如此为难,断断不至于有所挑剔。你尽管放心,不必着急。”
    这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语慰谕,体贴苦衷,不同泛泛。吴永想到王公大臣,下至伕役,从无一个人说这一句见情的话,相形之下,越觉得慈禧太后相待之厚,不由得感激涕零,取下大帽子,“冬冬”地在青石板地上碰了几个响头。
    “你的厨子周福,手艺很不坏,刚才吃的拉面很好,炒肉丝亦很入味。我想带着他一路走,不知道你肯不肯放他?”
    这亦是慈禧太后一种笼络的手段,吴永当然脸上飞金,大为得意。不过,有件事却不免令吴永觉得不是味道,周福赏了六品顶戴,在御膳房当差,而吴永这个知县,不过七品官儿。
    得兴一齐来!再有件事,不但使吴永大扫其兴,而且深为失悔,自己是做得太鲁莽了。
    这件鲁莽之事,就是保荐岑春煊督办粮台。首先岑春煊本人就“恩将仇报”,在东大寺山门口遇见吴永,他很生气地怨责:“多谢你的抬举。拿这么个破沙锅往我头上套!让我无缘无故受累。”
    说完,跨马而去,留下一个愕然不知所对的吴永在那里发愣。
    “渔川兄,上谕下来了,以后要请老兄多指教。”
    吴永转脸一看,是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一个朋友俞启元。此人是湖南巡抚俞廉之的儿子,而俞廉之是刚毅的门生,以此渊源,所以本来在京当司官的俞启元,随扈出关以来,一直跟在刚毅左右。此刻听他的话,不知意何所指?吴永只有拱拱手,含含糊糊答道:“好说!好说!”
    “渔川兄!”俞启元递过一张纸来:“恐怕你还未看到上谕!”
    接来一看,上谕写的是:“派岑春煊督办前路粮台,吴永、俞启元均着会办前路粮台。”
    吴永恍然大悟。俞启元这个会办,必是刚毅所保,彼此成了同事,所以他才有“多指教”的话。便即答说:“好极、好极!以后要请老兄多多指点。说实在的,我在仕途上的阅历很浅,只不过对人一片诚意而已。”
    “老兄的品格才具,佩服之至。不过,既然成了同事,而且这个差使很难办,彼此休戚有关,我很放肆,有一句话,率直奉劝:‘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吴永心中一动,“承教,承教!”他紧接着问:“老兄的话,必是有感而发?”
    “是!”俞启元看一看左右,放低了声音说:“听说岑云阶跟你发了一顿脾气。你道你真的以为是你给他扣了一个破沙锅。非也!只是觉得他是藩司,你是县官,耻于为你所荐,更怕你自恃督办是你所保,心里先存了个轻视他的念头,不服调度,所以倒打一耙,来个下马威!”
    “原来如此!”吴永失声说道:“这不是遇见‘中山狼’了吗?”
    “反正遇事留心就是。”
    吴永失悔不已,怏怏上道。到了宣化府的鸡鸣驿,王文韶派人来请,一见了面,便沉下脸来,大声责备:“你保岑云阶当督办,事先也要跟我们商量、商量,居然就进宫面奏了!
    你是不是觉得军机是多余的?”
    吴永一听这话,大为惶恐,急忙分辩:“吴永错了!不过决不敢如此狂妄,连军机都不尊重。”
    “这也不去说它了。我只告诉你,此人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尚未退净,如何能干此正事?将来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笑话来!你自己受累,是你自己引鬼进门,以后有什么麻烦,你不要来找我,我决不过问!”
    王文韶为人圆滑平和,此刻竟这样子大发雷霆,足以想见对岑春煊的深恶痛绝。吴永转念到此,才真正体认到自己干了一件不但荒唐,而且窝囊的事,无端得罪了执政,而被保荐的岑春煊,犹复恶声相向,这不太冤了吗?
    不过,帘眷优隆,却是方兴未艾,一到宣化府就奉到上谕:“吴永着以知府留于本省候补,先换顶戴。”七品县令一跃而为五品黄堂,总算可以稍酬连日的受气受累。
    ※※※
    京里最先挺身出来斡旋大局的,是总理衙门的总办章京舒文,他是镶黄旗的汉军,在总理衙门的资格最深,与总税务司赫德是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所以在联军破城的第二天,就有接触。赫德告诉他说,各国公使都在找庆王,希望他出面谈和。
    庆王已经随两宫出奔了。口外的消息不通,不知如何找他,就找到了,庆王不奉上谕,又何敢擅自回京,与洋人议和?凡此都是一时不能破除的窒碍。
    不过,无论如何舒文的行动是自名人轶事由的,而且他的在东四牌楼九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的住宅,已有日本兵自动前来站岗保护,因此,幸而未曾受辱被害的吏部尚书敬信、工部尚书裕德、侍郎那桐,都投奔在舒宅。最后又找到了卸任顺天府尹陈夔龙,一起商量,先打听到庆王因病留在怀来,随即公议,联衔具奏,请饬令庆王回京议和,许以便宜行名人轶事事。
    “这样说法不妥。”陈夔龙指出:“各国公使指名以庆王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对手,万一两宫不谅,庆王处于嫌疑之地,不便自行陈请。岂非误了大事?”
    然则如何措词呢?陈夔龙以为不如据情奏请钦派亲信大臣,会同庆王来京开议。大家都听从他的主意,而且推他主稿,同时多方找大臣联名会衔,结果是由东阁大学士昆冈领衔,依次为刑部尚书崇礼、裕德、敬信、宗室博善及阿克丹、那桐,殿后的是唯一的汉大臣陈夔龙。
    奏折备妥,由吏部郎中朴寿专程赴怀来投递。由于陈夔龙与庆王关系密切,所以另外附了一封信,说明原委,并建议处置办法,请庆王派专差将原折赍送行在,守候批复。
    此时两宫已经到了大同,正要启銮驻跸太原,接到八大臣会衔的奏折,慈禧太后大感欣慰,召见军机,即时作了三个决定:第一、派庆王奕劻,即日驰回京城,便宜行名人轶事事,毋庸再赴行在;第二、廷寄总税务司赫德,内附发李鸿章即日到京议和的上谕一道,命赫德商请洋人兵轮,专送上海;第三、荣禄已有奏折,退驻保定,再图恢复,改派昆冈,至陈夔龙等八人,为留京办事大臣。同时吩咐,给庆王的上谕,派载澜专送怀来。
    等廷寄办妥,慈禧太后将载澜找了来,有话交代:“你跟奕劻说,要他吃这一趟辛苦,也是没法子的事!他两个女孩子跟在我身边很好,他不必惦念,京里现在还很乱,你把载振接了来,也省得他不放心!”
    “是!”载澜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定把载振接了来。”
    载振是庆王的长子。慈禧太后此举,表面是体恤庆王,其实是防着他会出卖她,所以把载振带在身边,作为人质。
    庆王当然懂得其中的作用,冷笑一声说道:“哼!这位老太太,还跟我耍这种手腕!何苦?”
    “话不是这么说,庆叔!”载澜的神色,极其郑重:“洋人如果有什么要惩凶的话,你可千万不能松口!”
    “你放心好了!我到京里,只管维持市面,议和的事,等李少荃到京再谈。”
    因此,庆王一进京,会同留京八大臣,在北城广化寺见面时,开宗明义地表示:“谈和等全权李大臣来,目前先谈安定人心。”
    “是!”说得一口极好的中国话的赫德答说:“凡是能够为百姓效劳的,鹭宾一定极力去办。”鹭宾是赫德自取的别号。
    “筱石,”庆王转脸对陈夔龙说:“你把商量好的几件事说一说。”
    事先议定,向联军提出的要求,一共两条:开放各城门,以便四乡粮食蔬菜,照常进城;各国军队不得强占民房,更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掳掠。赫德一口答应,不过也提出了一个警告。
    “北京城内,有各国军队驻扎,治安无虞,可是近畿各州县,听说还有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勾结土匪、溃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作非为。各国对这种情形,啧有烦言。这件事,希望中国地方官能够切实负责,否则外国派兵清剿,玉石俱焚,我亦帮不上忙了。”
    “我知道了!”庆王很负责地说:“我通知顺天府各属,一律设防自卫。”
    接着谈了些劫后见闻感慨,赫德告辞而去。庆王随即叮嘱陈夔龙,将这天会议的情形,专折驰报行在。
    “有件事,我想可以加个附片。”昆冈说道:“徐荫轩以身殉国,从容就义,应该附奏请恤!”
    “办不到!”庆王勃然变色,拍着桌子,象吵架似地答复昆冈:“徐桐可惜死得太晚了!他要早死几天,何至有徐小云论斩之事?”
    接着,庆王将当时如何会同荣禄,约请徐桐与崇绮想救徐用仪,如何崇绮已经同意,而徐桐峻拒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徐小云一条命,实在是送在此人手里的,倘使小云不死,今天跟洋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岂不是多一把好手?”庆王再一次拍桌表示决心:“徐桐死了活该,我不能代他出奏请恤!”
    昆冈没有想到碰这么大一个钉子,虽觉难堪,无可申辩,好在经过这次大劫,衣冠扫地,脸皮也变得厚了,一笑自解,揖别各散。
    ※※※
    从八月初十起,庆王等于做了皇帝,里里外外,事无大小都听他一言而决。当然,头等大事,是与各国修好,所以连日拜会各国公使,一则慰问致歉,联络感情,二则探听各国对议和的态度。
    首先拜会的是英国公使窦纳乐。由于赫德的斡旋,英国的态度比较平和,而且作了一个很好的建议,说西班牙虽未派军,但西班牙公使葛络干是驻华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领袖,不妨多下点工夫。庆王欣然接纳,当天就办了一通照会致送葛络干,请求协力维持北京地面的秩序。
    其次拜会日本公使西德二郎。这次联军进攻,日本军最起劲,攻得也最狠,但破京以后,军纪却是第一,不但保护了紫禁城,就是分段而守,在日本防区的居民,亦比较少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因此,庆王见了西德二郎,首先致谢,然后表示在议和时,希望日本格外协力。
    西德二郎提出两点建议,认为中国政名人轶事府能够自己下令肃清近畿的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时惩办祸首,表现悔祸的诚意,和议的条件就比较好谈。
    惩办祸首几乎是各国一致的要求,尤以德国最为坚持,断然表示,必须先惩办罪魁,方能开议。那种说一不二,绝无还价余地的强硬态度,使得庆王大为不安,回到府里,立即召集幕僚会议。
    “这一次因为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戕,所以各国推德国派将官挂帅,德皇派的是老帅瓦德西,如今正在东来途中。”舒文提出警告:“京城已破,而联军统帅尚未到达,一到以后,是不是另外还有作战计划,就很难说了。是故,德国的态度,非常要紧,能够乘瓦德西未到之面,先走一着棋,对缓和大局,很有关系。我看,王名人轶事爷应该据实奏闻。”
    此议一出,无不首肯。但庆王还在踌躇,结果是议而不决。等舒文等人辞去以后,他将陈夔龙单独留了下来,密密商酌。
    “筱石,有件事,你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上头对我的猜忌极深,走错一步,身家不保。你看,惩办祸首的话,我能说不能说?”
    当然不能说。说了,即使慈禧太后谅解,载漪兄弟及载勋等人,亦必恨之刺骨,设法倾陷。不过,不说又于大局有害。陈夔龙想了一会,有了计较。
    “惩办祸首,理所当然,谁都可以说,不必王名人轶事爷上奏。”
    “话是不错。可是总亦要有人肯说,尤其是要明说,此为各国的公意。”
    “容易!容易!”陈夔龙的方法说穿了无足为奇,只要庆王分电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在告知到京与各国公使洽谈的经过中,透露出都希望中国政名人轶事府自动严惩祸首的意向,就一定会有人向朝廷提出建议。
    其实,不必庆王电告,李鸿章已经有了这样的建议,而惩凶不过是他进京议和的条件之一。六月二十五李鸿章到达上海,虽托病不愿北上,暗中已在多方活动,一方面探测各国的意向,一方面直接与驻德的吕海寰、驻俄的杨儒等“星使”,电报往来,力谋疏解。李鸿章自恃与俄国的关系很深,又看俄国正进兵东三省,在关内的商务、侨民方面的利害关系不深,所以定下一个在东三省让步,换取俄国在北京自动撤兵的策略,以便要求其他各国,照样办理。这一策略在李鸿章看,是议和成败的关键,如果没有眉目,他觉得“跳火坑”亦是白跳。
    六月二十五日以来,随着俄国军队陷瑷珲、取营口、攻入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省城,李鸿章换取俄国在关内让步的策略,亦渐次实现。俄国不但承诺,愿将军队、公使、侨民由北京撤至天津,而且接受李鸿章的请托,代为劝告德皇,同意自北京撤军。到了这个地步,李鸿章才开始考虑北上的行期。
    而在事先,李鸿章单独电奏,请惩办祸首以外,又会同刘坤一、张之洞合奏,说俄国表示善意,应该致谢。同时建议责成直隶总督剿匪;派奕劻、荣禄进京会议;下罪己诏;最后转述日军方面希望,请两宫回京。
    罪己诏是早就下过了,是王文韶的手笔,皇帝自责并责臣下之外,并无一语归咎于慈禧太后及亲贵。自行剿匪一节,亦可照办,已责成护理直隶总督的藩司廷雍,认真办理。此外各节,“亦当照请施行,惟事有次第,不得不略分先后”。这是暗示,惩凶一节的时机尚未成熟。李鸿章当然亦能谅解,两宫还在道路流离之中,何能办此大事?起码亦要到了太原,让“行在”有了朝廷的样子,才谈得到追究责任,整饬纪纲。如今有此表示,便见诚意,所以李鸿章决定过了中秋,由海道北上。
    八月二十一动身,二十六到天津,沿途安全,都由俄国军队负责,而就在这半个月中,东三省的俄军又攻陷了吉林省城与奉天的牛庄。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将军,早在八月初俄军攻入齐齐哈尔时,便已自名人轶事杀。这些情形,刚到太原的两宫,毫无所闻,李鸿章虽然知道,却紧闭着嘴,不敢作声。
    在京城里,地方秩序自然是一天比一天有起色,可是各国公使与联军对中国政名人轶事府的态度,却反而越来越强硬,并且众口一词,说慈禧太后与皇帝应该早早回銮,对和议有益。
    “这是什么意思?”慈禧太后问王文韶:“各国军队都还占着京城,怎么能回銮?”
    王文韶不知道慈禧太后是真的不了解各国的用意,还是装糊涂?反正他觉得这是万不能说破的一件事。两宫回京,各国便可以请求觐见皇帝为名,迫使慈禧太后归政,这在德国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对吕海寰的谈话中,表现得最为露骨。德国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表示,议和固以惩凶为前提,还要看两宫的大权已否旁落。如已旁落,则所派的议和代表,德国不能承认。这看起来象是怀疑两宫已为载漪等人所挟持,身不由主,而实际上是指皇帝的大权,落在慈禧太后手中。
    因此,尽管庆王、李鸿章、各省督抚,甚至昆冈等留京办事大臣,纷纷吁请回銮,而行在不是避而不谈,便是以京师“城门街道,此时仍由洋兵看管”为理由,认为“遽请回銮,于事体未为妥协”。
    见此光景,李鸿章知道回銮一事,不必再谈,可是惩处祸首,却必须做到。所以在天津发了一道电奏:“请致谢俄国,优恤德使,惩处祸首,冀早开议停战。”
    于是闰八月初二,太原发了三道上谕,两道明发,一道是:“德国驻京使臣克林德前被兵戕害,业经降旨,深为惋惜。因思该臣驻华以来,办理一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事宜,和平妥协,朕追念之余,倍更轸悼。着赐祭一坛,派大学士昆冈,即日前往奠醊。灵柩回国时,并着南北洋大臣,妥为照料。抵本国时,着再赐祭一坛,派户部右侍郎吕海寰前往奠醊。用示朕笃念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惋惜不忘之至意。”
    另一道便是中外瞩目的“惩处祸首”。说中外开衅,变出非常,实非朝廷本意。致祸之由,“皆因诸王大臣等,纵庇拳匪,启衅友邦,以致贻忧宗社,乘舆播迁。朕固不能不引咎自责,而诸王大臣亦亟应分别重轻,加以惩处。”
    被处的一共九个人。领头的是庄亲王载勋,其次是怡亲王溥静、贝勒载滢、载濂,这四个作一起,“均着革去爵职。”
    下来是端郡王载漪,特加“从宽”字样,处分一共三项:
    撤去一切差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宗人府严加议处、停俸。
    再轻一等的是辅国公载澜、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均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该衙门严加议处。”最后是刚毅与赵舒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吏部议处。
    另外一道廷寄,专为答复李鸿章:“所奏各节,本日均已照办,分别降旨。该大学士接奉此旨,着即日进京开议,勿再迟延。”可是李鸿章仍然逗留在天津,主要的是联军统帅瓦德西,即将抵达,李鸿章在德国跟他见过,虽无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有见面之情,所以在天津等候着,想先尽一尽地主之谊。
    其次,李鸿章决定在天津接直隶总督的任,先将兵权抓在手里再说。
    瓦德西是闰八月初四到天津的。这位六十八岁的老将,是个尚未结婚的老光棍,当过德国的总参谋长,具备做首相的资格,而且跟李鸿章一样,也是伯爵。地位相等,且为八国联军的统帅,当然决不可能先去拜访李鸿章,而李鸿章为了维持个人的威望,亦不便自己登门求教。因此,只是侧面设法,托人暗示瓦德西,邀李鸿章一晤。谁知瓦德西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严峻,而且东来之前,曾奉有德皇的命令,须以严厉态度对待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因而置之不理。
    看看事已无望,李鸿章只好打点进京。闰八月十八到了京里,以贤良寺为公馆,跟庆王见过面,随即传见总税务司赫德,由他陪着,遍访各国公使。回到行辕,随即发了一个电报,请将招致大乱的诸王大臣,从严治罪,不可随往行在。电奏中明白指出,这是各国公使一致的意见,倘不见听,不独和议难开,联军亦有西犯的可能。
    其时两宫行驾,已过山西闻喜,将抵临晋。随扈的军机大臣中,刚毅自知是罪魁祸首,忧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加,复以旅途劳顿,已染病在身。前几天接到京里的电报,说各国公使对原在保定,奉派参与和议的荣禄,因为围攻使馆的武卫军就是他的部下,所以表示“不予接待保护”,等于拒绝他进京。待荣禄尚且如此,对祸首之恨之切骨,可想而知,以致病情添了几分。
    如今李鸿章的电报,成了刚毅的催命符,在闻喜病势陡然加重。王文韶奏明慈禧太后,准他折回太原养病,但到得曲沃的候鸟镇,已经不能再上路了,延到闰八月二十五,一命呜呼。
    就在这一天,两宫渡过风陵渡,进了潼关。慈禧太后将庄王载勋留在河东蒲州,端王载漪留在潼关,不准随往西安。同时电知奕劻及李鸿章,对肇祸王大臣应如何加重处分,不妨密拟具奏,以凭定夺。
    也就是在这一天,保定为法英德意联军所占领,设立联军公所,组织军法处,逮捕了藩司廷雍、臬司沈家本、城守尉奎恒、参将王占魁,还有一个为张德成办过粮台的候补道谭文焕,审问七月初一,英美教士十五人在保定被屠名人轶事杀一案。
    不但保定失守,官员被捕,而且联军有进窥山西的模样。已经到达西安的慈禧太后,知道重惩祸首一事,如果不能有比较明快的处置,麻烦将会层出不穷。果然,九月十八日得报,廷雍、奎恒、王占魁,已由瓦德西批准槍决,谭文焕移解天津,枭首示众六天,沈家本则犹被拘禁在本衙门派兵看守。这已觉胆战心惊,第二天李鸿章来了一个电报,就更可怕了。
    原来在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最猖獗时,以前好些客死中土的有名教士,如利玛窦、南怀仁、汤若望的坟墓,都被盗毁,瓦德西为了报复,更为了威胁,特为派兵到易州,将有不利于西陵的举动。
    世宗泰陵、仁宗昌陵、宣宗慕陵在易州的永宁山,总名西陵。这样处置的作用,是在向西安行在,提出严重警告,如果慈禧太后还想庇护懿亲,雍正、嘉庆、道光三帝,就可能有身后的惨祸。
    慈禧太后再有担当,也承受不起这个“不自殒灭,祸延祖宗”的罪名。而且,洋人既能扰易州的西陵,就能扰遵化昌瑞山的东陵,那一来就更严重了!世祖孝陵、圣祖景陵、高宗裕陵、文宗定陵、穆宗惠陵之外,自己的已花了上千万银子修建的万年吉壤,亦在定陵之东的普陀峪,若为洋人侵扰,坏了风水,是件死不瞑目的事。
    因此,慈禧太后一面急电奕劻、李鸿章,向“德国在京使臣,切实诘问”,一面不能不考虑加重祸首的处分。及至李鸿章的“洋兵趋向进止,均由德瓦帅调遣,瓦德西擅居仪銮殿,坚不接晤,无从共商”的复奏一到,随即便有一道“肇祸诸臣,前经降旨,分别惩处。现在京畿一带,拳匪尚未净尽,以致地方糜烂,生民涂炭,思之实堪痛恨,若不严加惩治,无以服天下之心,而释友邦之憾”的上谕发布。
    这第二次惩处祸首,首当其冲的是载漪,与载勋同科,革爵,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宗人府圈禁,俟军务平定后,再行发往盛京,永远圈禁。怡亲王溥静及老恭王的次子贝勒载滢,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宗人府圈禁,载漪的胞兄载濂,着令“闭门思过”,是软禁在家。
    相形之下,载澜就便宜得多了,处分是“停公俸,降一级调用”。这因为他在八月初被派为御前大臣,军机既不能不卖个情面,慈禧太后亦觉得他还有可供驱遣之处,特意加恩。
    至于亲贵之外,英年的处分最轻,降二级调用;毓贤的处分最重,“发往极边,充当苦差,永不释回”,因为他“在山西巡抚任内纵容拳匪,戕害教士教民,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妄为”之故。本来,刚毅的罪名最重,但以病故,免其置议,赵舒翘倒是颇得慈禧太后谅解的,落得一个“革职留任”的处分,仍旧当他的军机大臣。
    上谕最后,还有一段声明,慈禧太后借皇帝的口说:“此事始末,惟朕深知,即如怡亲王溥静,贝勒载濂、载滢,中外诸臣迭次参奏,均未指出,即出使各国大臣电奏,亦从未提及,朕仍据实一体惩办,可见朕于诸臣处分轻重,一秉大公,毫无偏袒,当亦海内外所共谅也。”
    这话是说给洋人听的,特别是希望瓦德西能听得进去。但是,慈禧太后是失望了!
    ※※※
    李鸿章终于跟瓦德西见了面。他在电奏中所说的“坚不接晤”,并非事实,事实是李鸿章希望跟瓦德西在宫外见面,而瓦德西则坚持在仪銮殿相会不可。
    看看无法坚持,李鸿章只得委屈,以期打开僵局。事先以书面联络,约定九月二十四会晤,到了那天清晨,李鸿章由副都统荫昌陪同,坐轿到了西苑门。由此到太液池西、紫光阁南,作为慈禧太后寝宫的仪銮殿,还有好长一段路,而李鸿章坚持下轿步行,从人纷纷相劝,置之不顾,他说:“纵或乘舆在外,体制不可不顾。”
    走到仪銮殿,花了将近三刻钟,气喘吁吁,面无人色。不过,瓦德西倒很客气,仪队从东向的宝光门摆起,一直排到南向的景福门,瓦德西在来薰门外迎接,进了门,就是仪銮殿,延入东面的多福斋见礼。
    他们是在德国京城的旧识,透过荫昌的翻译,有长长一段的寒暄,李鸿章问到有“铁血宰相”之称的俾斯麦,德皇与皇后,伦洛熙王爵,现任的首相褒洛夫伯爵,以及瓦德西的老师,德国名将毛奇的后人。然后又问瓦德西本人及他的僚属,最后的话题一转,问起联军的动向。
    “我听说联军打算开到张家口?”李鸿章问。
    “不!”瓦德西答说:“不过长城为止。听说那里有许多中国军队。”
    “如果有,也只是为了弹压地方。”
    “保定府亦有许多中国官军。不幸地,这些军队并不剿除拳匪。”
    “可是,”李鸿章针锋相对地答说:“亦并不与西洋人为难。”
    “中国官军没有纪律的很多,北方的民众都不能原谅他们。”
    “我想,这是道路流言,并不确实。”
    “如果贵大臣能够担保,中国官军不与联军冲突,我一定不会再派兵到各处。”
    李鸿章乘机说道:“联军现在究竟占据了那些地方,我还不知道。”
    这意思是说,必须先知道联军所占的地方,才可以约束官兵注意避免冲突。瓦德西当即表示,愿意送李鸿章一张记明联军屯驻地点的地图。
    然后,瓦德西问起两宫的消息,又问如何通电。李鸿章告诉他说:“由北京到上海,转汉口到西安。”
    “贵国皇太后、皇帝,应该早日回京为宜。”
    “是的。贵国大皇帝,亦曾以此相劝。不过,”李鸿章答说:“皇上有点胆怯。”
    刚谈到这里,庆王奕劻也到了。他跟瓦德西是第一次见面,便由李鸿章引见。握手以后,庆王开口先说:“我想跟贵统帅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有好些日子了。”
    瓦德西亦表示久已仰慕。接着庆王大谈德国亨利亲王访华,相共游宴的情形,适与李鸿章大谈在德故人的用意相同,都是“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
    岂知瓦德西老练非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公事是公事,连李鸿章要求发一张与中国官军联络,通过联军防区的护照,都不能同意。庆王与李鸿章此来,除了一张联军占领区的地图以外,一无所获。
    李鸿章的烦恼犹不止此,他还怀着一个鬼胎。东三省的局势,越来越糟,这个鬼胎已有掩藏不住之势,一旦败露,即令不至于成为张荫桓第二,首领不保,但身败名裂,是可以预见的。
    原来甲午战后,朝中重臣及有权的督抚,都主联俄拒日,于是光绪二十二年春天,李鸿章奉派以庆贺俄皇加冕专使的身分,带着大批随员与他的通洋文的长子李经方,到了彼得堡,签下一份“中俄密约”。李鸿章此行,踌躇满志,向人夸耀:“从此至少可保二十年无事!”
    这份“可保二十年无事”——二十年之内,不怕日本侵略的“中俄密约”,一共六条,主旨是两国共同防日,而条件是“当开战时,如遇紧要之时,中国所有口岸,均准俄国兵船驶入”。这犹在其次,最主要的一款是准俄国在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吉林接造铁路,以达海参崴。密约中又记明,这条铁路由设在上海的华俄道胜银行承办经理。
    这条铁路,后来定名为中东铁路,由华俄道胜银行出面建造。其中特为拨出一笔经费,总数三百万卢布,约合一百五十万美元,准备分三次致送李鸿章。第一笔一百万卢布,是在光绪二十三年春天,由华俄道胜银行总办吴克托穆王爵,在北京当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李鸿章的。
    到了这年冬天,俄国因为德国占领胶州,便出兵占领了旅顺、大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结果,俄国非强租旅大不可。这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中国方面是由李鸿章与张荫桓所承办,俄国方面,仍为一直主持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与李鸿章关系极其密切的财政大臣威德所经手。为了怕夜长梦多,希望早日签约,威德指定驻华代名人轶事办巴布罗夫,向李、张二人各致一份重礼,总值七十五万卢布。
    这一次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乱,俄国除了一面派兵在大沽口登陆,参加联军以外,一面借口东三省亦有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派兵入侵,八月初六攻占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省城,将军寿山服毒自名人轶事杀。八月二十九侵入吉林省城,将军长顺,束手降敌。这已经使得李鸿章深感不安了,而最糟糕的是,闰八月初八,俄军攻入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后,盛京将军增祺在李鸿章与瓦德西相晤的四天之前,签订了一份以俄文为准的“奉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暂约”,一共九款。如照此约实行,奉天等于成了俄国的属地。消息传到北京,李鸿章心惊肉跳,当夜就病倒了。
    西安行在,自亦放不过增祺,电旨严斥“着即革职,饬令回京”,下一步当然是“废暂约”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为李鸿章更添一大棘手之事。
    在这时候,华俄道胜银行的总办,吴克托穆王爵,悄悄到了北京,住在贤良寺,作为李鸿章的上宾。看起来,这是为他增加了声势,其实,来得很不是时候。
    原来李鸿章对外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合而谋我”,所以未入京以前,就已决定了策略,务必拆散各国,以便于个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当然,这非从俄国方面下手不可,在上海就曾与吴克托穆商量过,因而他一到京,便有俄国首先撤兵之举,俄国的公使古尔斯,并曾一度离京,作为对李鸿章的声援。可是,各国并不想步俄国的后尘,也看出李鸿章所耍的一套把戏,猜疑日深,反成隔阂。
    如今吴克托穆潜居贤良寺,并引起各国之忌。载漪等人闯的大祸,牵涉十一国之多,派兵的亦有八国,尽管俄国异调独弹,步骤不一,而影响极微,该提的条件,还是照提不误。
    开议的主要条件,还是在惩凶。这一次提出来两个人,一个在朝廷无所顾惜,一个却不能不有所顾忌。
    无所顾惜的毓贤,有所顾忌的董福祥。手握重兵的悍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急了变生肘腋,真可有覆国之祸。因此,西安行在从慈禧太后到刚抵达的荣禄无不忧心忡忡。
    不但李鸿章与奕劻,根据各国公使的意见,电奏朝廷,认董福祥是主要的祸首,而且隐约谏劝,不可容荣禄袒护其人,而且刘坤一、张之洞亦一再有电报到西安,说是英法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官先后表示,毓贤、董福祥必置诸重典。如果董福祥一时不能严惩,务必设法夺去他的兵权,撵得远远地,方能释各国之疑。
    正当朝廷疑难焦忧之际,李鸿章又有奏报,说各国已“另备哀的美敦照书,祸将莫测”。同时又密电荣禄,说京中谣言,刘坤一、张之洞将被撤任,倘有此举,将引起各国极大的反感,和议根本无望。
    于是在荣禄主持之下,发了两道密电:一道是辟谣,亦即等于提名人轶事供保证,刘、张二人,决不会调动,另外一道,说是“毓贤将置重典”,不过“懿亲不得加刑”,是拿毓贤来换载漪等人的命。至于董福祥,当然只有缓缓图之。
    过了慈禧太后的万寿,终于下了一道上谕:“甘肃提督董福祥,从前在本省办理回务,历著战功,自调来京后,不谙中外情形,于朝廷讲信修睦之道,未能仰体,遇事致多卤莽。本应予以严惩,姑念甘肃地方紧要,该提督人地尚属相宜,着从宽革职留任。其所部各军,现已裁撤五千五百人,仍着带领亲军数营,剋日驰回甘肃,扼要设防,以观后效。”
    这样处置董福祥,对各国公使总算有了交代。同时和约的草案大纲,亦由各国磋商定案,通知奕劻、李鸿章两位全权大臣准备开议,附带有一番声明。
    声明中说,各国明知条款苛刻,但亦是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咎由自取。将来条款送到中国政名人轶事府,不可有一字之驳。如果愿意接受,则自奉旨之日起,战事即算结束,军费的赔偿,亦以此日为止截之期而结算。否则,各国联军基于军事上的考虑,有所行动,后果十分严重。
    这自然是恫吓,但不受就不能开议。所以奕劻、李鸿章密电行在备案。定于十一月初一在西班牙公使馆开议。
    事先,西班牙公使有一个照会,以“廨宇狭隘,座位无多”为理由,限制中国方面的“来宾”,不得超过十个人。两全权大臣及英、法、德、日、俄五名翻译以外,另外只能带三个随员。奕劻与李鸿章商量,决定只带两个人,一个是陈夔龙,一个户部侍郎那桐。
    到了那一天,贤良寺传出活来,李鸿章病势加重,不能出席和议。延期势不可能,只好由奕劻带着陈夔龙、那桐赴会。宾主相向一揖,亦无寒暄,随即由西班牙公使葛络干,朗诵和约大纲,一共是十二条:
    一、戕害德使一事,由中国派亲王专使,往德谢罪,并于被害处,树立铭碑。
    二、严惩祸首,其戕害凌虐各国人民之城镇,五年内停止科考。
    三、戕害日本书记生事,须用优荣之典,以谢日本政名人轶事府。
    四、于污渎发掘各国人民坟墓之处,建立碣碑。
    五、军名人轶事火及专为制造军名人轶事火之材料,不准运入中国。
    六、赔补外人及为外人执事之华人身家财产所受损失。
    七、各国驻兵护卫使馆。
    八、北京至海边须留出畅行通道。大沽炮台,一律削平。
    九、由各国驻兵留守通道。
    十、张贴永禁军民人等仇视各国之谕旨。
    十一、修改通商行船各约。
    十二、改变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及各国公使觐见礼节。
    念完将文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庆王奕劻。念的是法语,文件亦是法文,奕劻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只这样答说:“今日承各公使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和约一件。我立刻会电达西安行在,等奉到电旨,立即知照。”
    说完,将文件随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陈夔龙,然后拱拱手告辞。
    十一国公使只是站起身来,便算答礼,宾客辞出,连送都不送一送。奕劻的脸色当然就很难看了。
    “你看,端王迷信拳匪,闯这么一场大祸!”
    陈夔龙知道庆王有受辱之感,心想:这也未免太看不开,想不透了!城下之盟,受辱理所当然,如果受辱而不能负重,则为两失。应该劝劝他,不必生此闲气,养养精神在会议桌上极力一争,才是正经。
    念头还不曾转完,庆王又发话了:“我为国受辱,无话可说。你们俩赶紧回贤良寺,跟李中堂去报告,会衔的电奏,今天一定要发出。电稿不必送给我看了,发电以后,抄个稿子给我好了。”
    陈夔龙答应着,目送庆王上了轿,回头去找那桐,一见不觉吃惊!那桐面色发青,身名人轶事子颤名人轶事抖,颇有支持不住的样子。
    “琴轩!”他问:“你怎么了?”
    原来西班牙公使馆中,生得极旺的火炉,洋人本来穿得少,室内又照例卸去厚呢外套,炉火虽旺不碍。那桐穿的是大毛出锋的袍子,外罩貂褂,礼节所关,不能脱卸,以致为炉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汗出如浆,出来朔风扑面,毛孔一闭,就此受病,已是寒热大作了。
    陈夔龙无奈,只能派人将那桐送回家,一个人到贤良寺去办事。接待的是他的会试同年,以道员而在李鸿章幕府的杨士骧。
    “中堂不能见客。”
    “那怎么办?”陈夔龙叫着杨士骧的别号说:“莲府,劳你驾,把和约大纲送进去,让中堂先过一过目,再请示方略。”
    “中堂这时候沉沉昏睡,就叫醒了,也未见得能看得下去。依我说,不如请你先拟个电稿,呈中堂阅定即发,来得便捷。”
    “兹事体大!”陈夔龙大感踌躇,“没有中堂的指示,我实在不便擅拟。”
    “事机迅急,间不容发,这个电报,今天不办,万难推到明天。老年兄,试问你不敢拟,还有谁敢拟?来,来,马上动手吧!”
    杨士骧亲自为他照料笔砚,铺纸磨墨,硬捺着他在书桌前面坐下,陈夔龙握笔在手,久久不能着一字。
    其实,李鸿章之不愿陪奕劻一起到西班牙公使馆,以及此刻之不愿见陈夔龙,都是有意做作,为的是和议成后,必受清议攻击,甚至朝廷过河拔桥,反而有所追究,那时便好以病势正剧,思虑难免不周,作个卸责的余地。此时见陈夔龙挑不下这副千斤重担,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了。
    于是李鸿章命他的幼子李经迈出来说:“家君昨天说过,这一次的奏件,要用重笔。”
    陈夔龙的疑难立解。不用重笔,不能邀得慈禧太后的准许,便即笑道:“用重笔,只好请出宗庙社稷,才能压倒一切!”
    于是,陈夔龙以“西安军机处”开头,先叙奕劻与十一国公使会晤的经过,次录和约大纲华文全文十二款,最后一款有“以上各款若非中国国家允从,并适各国之意,各本大臣难许有撤退京畿一带驻扎兵队之望”的话,所以秦请允准和约大纲,就从这段话上发端,“请出宗庙社稷”,说是:“臣等查条款末段所称,词意决绝,不容辩论。宗社陵寝,均在他人掌握,稍一置词,即将决裂,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惟有吁恳皇太后、皇上上念宗社,下念臣民,迅速乾断,电示遵行,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果然,复电是“敬念宗庙社稷,关系至重,不得不委曲求全”,不过其中利害轻重,仍责望奕劻、李鸿章“设法婉商磋磨,尚冀稍资补救”。看语气是完全照准了。
    谁知西安将和约大纲十二条分电重要督抚以后,张之洞接二连三提出意见,首先指出第五款内“制造军名人轶事火之材料”,不准运入中国,则永无御侮之具,各省的制造局及槍炮局亦必无事可办,均须停闭,所以这一句必须删去。
    第二个电报是对第七、八、九三款有异议,认为大沽撤炮台,使馆驻护兵,津沽设兵卡,则“使馆永远安宁,而中国变成门户之防全撤,不容自卫,是朝廷永远危险,似欠平允。”须两全权大臣,“于此节务商善法”。
    再有一个电报,说条款前言内“京师各使馆被官兵与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匪勾通,遵奉内廷谕旨,围困攻击”这段话中的“遵奉内廷谕旨”六字,句中有眼,用意难测,必须删去,此事“万分紧要”。
    紧接着又来了第四个电报,说第二款内,“日后指出,一律严惩等语,日后二字,甚属不妥。以前所指之人,朝廷已分别重轻办理,若不划清界限,后患无穷”,应将此二字删去。
    这四个电报中的建议,朝廷无不照转两全权大臣。尤其是“遵奉朝廷谕旨”,很明显地是为了保护慈禧太后,替她卸除纵容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责任,朝廷更为认真,责成奕劻、李鸿章“据此力为辩论,总以删除为妥!”
    在李鸿章看,这都是吹毛求疵。而外人不体谅当事者处境的艰难,只为了讨好慈禧太后,大放厥词,形成掣肘,可恶之至!
    因此,病起的李鸿章,亲自口授复奏,将张之洞痛驳了一顿。幕府中录稿呈阅,李鸿章的余怒不已,提笔加了几句:“不料张督在外多年,稍有阅历,仍是二十年前在京书生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盖局外论事易也!”二十年前就是光绪六年庚辰,这一年慈禧太后为了守午门的护军打了送食物到醇王府的太监,闹出轩然大名人轶事波,病中的慈禧太后,非杀护军不可,后来是“翰林四谏”之一的陈宝箴主稿,与张之洞联名奏谏,居然为慈禧太后所嘉纳。张之洞亦由此得承帘卷,而有今日。
    所以李鸿章亲笔所添的这几句话,不止于渺视后生之意,亦是在讽刺张之洞只善于以文字逢迎。当然,“局外论事易”
    五个字,亦隐隐然有指责朝廷苛求的意味在内。
    ※※※
    尽管朝廷常有严旨,督促尽力补救,但和约大纲既经允准,则和局必不致决裂,是李鸿章有把握的事。而各国公使鉴于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已有初步的诚意表现,敌视的态度亦大见缓和,贤良寺渐渐热闹,有李鸿章当日在京,经常与外宾酬酢往还的盛况了。
    这天两国公使同时相访。一个是日本新任驻华公使小村寿太郎,一个是意大利公使萨尔瓦葛。遇到这种情形,要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深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浅的比较客气,应该先见。小村寿太郎在甲午年间曾署理公使,与李鸿章是旧识,但这一次重新使华,还是头一回来拜访,似乎又不能不先见,但萨尔瓦葛是预先约好了的,如果先见日使,于理不合。左右为难之下,只有一法处置,同时接见。
    两国公使都是有所为而来的,但有事只可密谈,当着另一国的公使,彼此皆有顾忌,便只好谈些不着边际的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词令了。
    不过,利害相同,立场一致的事,还是可以谈的。十二条和约大纲中,牵涉到实际利益的几款,各有各的想法,而严惩祸首这一款,众议佥同,因而成了此时的话题。
    “各国的意见,祸首的前三名是:载漪、董福祥、载勋。”萨尔瓦葛以一种困惑的神情说,“何以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对这三个人,不下令处死?实在不能了解其中的道理。”
    “懿亲是不处死的。”李鸿章答说:“这在各君主国家亦不乏先例。”
    “那么,董福祥呢?”
    李鸿章笑笑答说:“小村先生对于中国的情形比较了解,想来同情中国政名人轶事府的处境。能不能为中国政名人轶事府作个解释?”
    “我刚到中国,对于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事,演变成这样严重的大祸,究竟原因何在,还未深入研究。至于董福祥,我对他略有所知。”小村寿太郎直接以英语向萨尔瓦葛说:“此人是个土匪将军。在中国西北一带,有相当的号召力,现在他手里还握有重兵,如果压力太大,他会起兵作乱。我以为各国对这一点,应该体谅中国政名人轶事府的苦衷,不必过于坚持。”
    “这一层苦衷,当然可以谅解。不过,中国政名人轶事府的借口似乎太多。”萨尔瓦葛紧接着问李鸿章:“我想问一个人。徐侍郎,亦就是现在为日本军队所拘禁的徐侍郎,为人如何?”
    “此人不好!”李鸿章脱口相答。
    为什么不好呢?李鸿章有解释:七月初三杀许景澄、袁昶,是他监斩,七月十七杀徐用仪,也是他监斩。最可恶的是,徐承煜还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父亲自尽,这样的人,在中国称之为“枭獍”。
    “还有一位,”小村寿太郎问说:“与徐侍郎一起被拘禁的启尚书,为人如何?”
    “他是大学士徐桐的门生,很得老师的赏识。为人如何,可想而知。不过,”李鸿章说了句公道话:“此人的私德还不差。”
    就因为这一句话,启秀得以暂脱缧绁。原来他以老母病殁,曾向日军司令山口素臣请假十日治丧,未获允准。这件事是小村所知道的,此刻听了李鸿章的话,回去便通知山口,不妨准启秀的假。
    十日期满,启秀自行报到,言而有信,为日军另眼相看了。见此光景,徐承煜援例以为父治丧为名,请假十日。山口因为从小村口中已得知徐承煜是“枭獍”,断然拒绝,不管他如何“据理力争”,始终不考虑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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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母子君臣第八八章
    由于张之洞对和约大纲的意见甚多,因而往返磋商,延到十二月十五日,才有第二次的会议。
    会议的地点,改在英国公使馆,厅宇宏敞,并不限制中国方面代表及随员的人数。不过,李鸿章不愿多带不相干的人,除了翻译以外,随员仍是陈夔龙与那桐。两全权大臣与十一国公使,围着一张长方会议桌坐定,作为主席的英国公使萨道义起立发言。
    大纲已经中国政名人轶事府“画押”,这一次的会议是开始讨论细节。第一款派专使赴德国道歉,已经决定派皇帝的胞弟小醇王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只等和约签定,即可启程。至于在克林德被害地点“树立铭志之碑”,则连碑文亦已拟就,所以第一款已无再议。
    第二款就是严惩祸首。萨道义取起面前一张纸,扬了扬:“这是祸首的名单。不过,我离开主席的地位,有一个意见,纵容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罪魁祸首,确是端王载漪。如果能将载漪从严处置,其余均可不问。不知两位全权的意思如何?”
    听得这话,庆王奕劻不觉惊愕:“端王是皇室懿亲,万难重办,各国的法律,亦有‘议亲’、‘议贵’,得从末减的法条。这件事,断断乎办不到。”他略停一下又说:“前两天我在私邸宴请各位,曾经跟各位已经表明过,当时并无异议,何以此刻又有这个说法?”
    萨道义笑了:“我亦知道办不到,此刻再提,是想给中国政名人轶事府一个机会,只要严办了载漪,就可以使好些人免罪。现在,”他看着名单说:“我宣布各国根据调查所得,认为应加以惩罚的祸首人名。”
    念的当然是英文,但姓名用拼音,而且念得较慢,所以李鸿章与奕劻都能听得明白,第一名自然是载漪,接下来是董福祥、载勋、载澜、英年、刚毅、赵舒翘、毓贤、李秉衡、启秀、徐承煜,这十一个人,除已死者应追革官职,撤消恤典以外,还活着的皆应处死,以谢天下各国。
    奕劻与李鸿章一听翻译讲完,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岂有此理!”然后小声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李鸿章发言辩驳。
    “前几天听各位谈过罪魁,并没有启尚书、徐侍郎的名字,今天为什么又忽然把这两个人加进去?这是什么意思?”
    李鸿章原以为先抓住了一个明显的错处,堵住了对方的嘴,造成先声夺人的气势,下面的话就好说了。谁知翻译未
    “我前天到贤良寺奉谒,谈起徐侍郎,蒙贵大臣坦诚相告,这样的人,中国不办,各国只好代名人轶事办。至于启尚书的罪状,日本公使已作调查,亦有实据。”
    李鸿章没有想到挨了一闷棍,愤愤说道:“我不过随便一句话,你怎么可以据以入罪?”
    萨尔瓦葛笑笑不答,小村寿太郎便接着发言:“条款内原有‘日后指出’,仍应惩办的规定。这两个人经过确实调查,不能不认定他们是祸首。启秀以军机大臣兼总理大臣,曾经说过:‘洋人可以杀尽。’而且有运用他的权力,纵庇拳匪的事实。至于徐承煜,凡是他父亲徐桐的所言所行,都由于他在暗中指使,与洋人势不两立。所杀害的忠臣,都是他监斩,也都是他的预谋。如果两位全权大臣不信,我可以书面列举证据。”
    于是李鸿章再回头从原则辩起,他说:“条款上原说‘分别轻重,尽法严惩’,如今一概要求处死,未免矛盾。”
    “处死就是尽法严惩中最轻的。”
    小村寿太郎这话似乎强词夺理,而细细想去,竟无以为驳。因为处死如定为“斩立决”,则较此大辟之刑更重的还有,如凌迟、如处死以外抄家,或者本人处死,家人亦连带判刑等等。
    这样又只好个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了,“端王是懿亲,碍难加刑。”李鸿章说:“现在朝廷打算将他发遣到新疆监禁,永不释回,这就等于死罪了。”
    于是各国公使略略商量,由萨道义答话:“既然如此,何不予以假死罪的处分?”
    “何谓假死罪。”
    “‘斩监候’。”萨道义说:“监禁一、二年以后,再发往新疆。”
    “这可以考虑。”
    “庄王、董福祥穷凶极恶,非杀不可!”
    李鸿章奉有密旨,知道朝廷的意向,必要时不妨牺牲载勋。至于董福祥一时不能严办的苦衷,各国公使早有谅解。因此,李鸿章表示,庄王载勋将由西安降旨,赐令自尽,这一重公案便算了结了。
    还有八个人,各国公使坚持原议,不论生死均应以斩决的罪名处置。李鸿章逐一分辩,除去毓贤以外,其余均宜贷其一死,而各国公使只同意载澜可比照载漪的例子办理,此外别无让步。结论是各国公使自行会商,另有照会提出。
    散会之前,德国公使穆默面色凝重地站起来说:“象这样一件重大的纠纷,祸首只杀两个人,各国决不能甘服。照目前的情况看,和局难成,八国联军亦决不能撤退。本席不能不向中国政名人轶事府提出警告。”
    这个警告,当天就电奏西安,很快地来了回电:“惩办祸首,辩论数月,和约大纲第二款内,载有‘分别轻重’之说,今忽改均应论死,是原定条约,不足为凭,实属自相矛盾之至!至‘日后’二字,前据电奏,难以划清界限,但必须实有按据,方可惩办,今又指出启秀、徐承煜,均系空言,毫无实据。似此有意刁难,是何意见?”
    两全权大臣看罢电文,都是脸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默无一语。好久,奕劻才说了句:“一派官腔,也不知道是那位大军机的手笔?”
    此时在西安的军机大臣,以荣禄为首,其次是王文韶,再有一个是鹿传霖,他是荣禄的岳父灵桂的门生,当陕西巡抚时,荣禄外调为西安将军,颇加结纳,以此双重渊源,为荣禄保荐,刚入军机。至于赵舒翘,由于是祸首之一,而且老家在西安,所以闭门侍母,已不到军机上“行走”。所以荣禄在政名人轶事府中不但当家,实际上是一把抓,而他是决不会打此官腔的。
    “哼!”李鸿章冷笑一声说:“我算算应该到打官腔的时候了!”
    奕劻默喻其意,怕惹是非,不敢接话。只关照李鸿章尽快与幕友商议,如何挽回天听?希望在年内能有结果。
    ※※※
    “过年还有十天!洋人可是不管的,他们的年,已经过过了!”李鸿章将那份电报使劲摇晃着,“想起来教人寒心!那位老太太自己没事了,就该她发狠了!”
    这是指慈禧太后。她一直怕惹祸上身,如今已可确定,追究责任至懿亲而止,不会波及深宫。一旦置身事外,态度便自不同。李鸿章可以断定,电报上的那“一派官腔”,完全是她的意思,因而有此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咱们也别想过年了。不过,行在不是这么想,元宵以前,不下定死罪的上谕,那一拖下去,洋人肯答应吗?”李鸿章看着他的幕友说:“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在年内有个确实的了结。”
    李鸿章的幕友很多,此时陪坐的,却只三个人,一个是杨士骧,另一个也姓杨,就是戊戌政变中很卖过一番气力的杨崇伊。上年外放为陕西汉中府,这是个“冲、繁、疲、难”的要缺,本来很可以展布一番,不想冤家路狭,端方由臬司调补藩司,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端方当京官时,与名士多所往还,而杨崇伊则专门跟名士作对,文廷式就在他手里栽得好惨。度量不宽,而又好用权术、喜作威福的端方,为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修怨,常找杨崇伊的麻烦,已有不能安于位之势。正好李鸿章调补直督,进京议和,谊属至亲,拜托“老姻长”电调入幕,摆脱了端方的杯葛。
    再有一个叫徐赓陛,字次舟,浙江湖州人,久在广东当地方官,是个强项令,跟洋人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不亢不卑,毫无假借,因而李鸿章特为将他从广东带进京,颇为倚重。
    徐赓陛善于折狱,在广东的传闻很多,问案定罪,常有出人意表的奇计。此际看两杨相顾不言,便慢吞吞地说道:
    “局面搞成这个样子,真该参中堂一本!”
    此言一出,二杨色变,李鸿章脸上亦有些不自然,“次舟,”他说:“局面搞成这个样子,我应该担什么责任,请教!你知道的,我这几年很虚心,只要说对了,我一定认错!”
    “中堂莫认真!”徐赓陛笑道:“聊为惊人之语,破闷而已。”
    “次舟也是!”杨崇伊埋怨他说:“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倒也不是开玩笑。”徐赓陛正色说道:“若要年内能结这重公案,非用条苦肉计不可。倘有人参中堂因循误国,封奏一达御前,老太后总不忍心让中堂替她代过吧?”
    “好!”李鸿章立刻就明白了,参他“因循误国”,实在就是指责慈禧太后,这样旁敲侧击,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实在是个好办法。
    杨士骧也明白了,“我看这样,给端陶斋一个密电,请他托一位都老爷放一炮。”
    李鸿章点点头,“可以!”他说:“一客不烦二主,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请次舟拟个稿子。”
    徐赓陛的笔下很来得,闻言拈笔,一挥而就,内容是托端方代为请一位奏劾李鸿章,道是和议数月,开议两次,只为洋人要办罪魁,而李鸿章壅于上闻,不以实情出奏,因循敷衍,不知和议成为何日。帝都蒙尘,宗庙不安,实有误国之罪。
    这些话骂的是谁,慈禧太后当然明白,尤其是抬出宗庙这顶大帽子,更可以压倒她。所以这封电报一发,李鸿章的心事解消了一半。
    到得第三天,西安尚无电旨,而十一国公使联衔的照会,已经送到,除了照口头上提出的办法惩治祸首以外,并要求派员监视行刑。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照会,要求将徐用仪、许景澄、袁昶、联元、立山等五大臣,开复原官,以示昭雪。
    这两件照会,当然亦是即时电奏西安,而复电除了五大臣开复原官,可以曲从外,其余一概不允。不知道徐赓陛的那条苦肉计,行而不效,还是尚未到见效的时候?而时不我待,灶王名人轶事爷已经“上天”奏好事去了,“下界”却犹未能“保平安”,李鸿章只好耐心等一两天,再作道理。
    那条苦肉计似乎见效了。十二月二十五,西安有一道上谕,第三次惩治祸首,载勋赐死,载漪、载澜发往新疆,永远监禁,先行派员看管;毓贤即行正法;刚毅追夺原官;董福祥革职降调;英年、赵舒翘斩监候;徐桐、李秉衡革职,撤消恤典。另外又有一道上谕:“启秀、徐承煜即行革职,所犯罪名由奕劻、李鸿章即行奏明,从严惩办。”
    慈禧太后让步了,让得不多,原意讨价还价,尚有磋商的余地。谁知各国的观感,异常恶劣,认为第一、载漪、载澜二人,已经说明白予以“假死罪”,而连这一点名义上的罪名都不肯承认,足见并无悔祸之意;第二、英年出过悬赏杀洋人的布告,赵舒翘助刚毅纵容拳匪,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而定罪为“斩监候”,明明有贷其一死之意,对各国是一种欺骗。
    于是,英国公使萨道义派参赞面告李鸿章:“戴漪、载澜改假死罪,已经从宽,如果中国政名人轶事府仍旧庇护,祸将及身。”
    严重的警告以外,还有惊人的举动,年三十上午德国公使穆默特访李鸿章,一见面就说:“刚才我从瓦德西将军那里来,他已经下了命令,在中国新年的正月初五,亲自带队出京。”
    李鸿章大惊失色,急急问道:“瓦帅带队到那里?”
    “我知道。不过军事机密,我不能泄露。”穆默又说:“明天各国公使会议,草拟你们第三次惩治祸首的照会。不过,会议是形式,实质上并无变化。前次照会所提出的要求,已由各国政名人轶事府批准,不能再改的。”
    “何必如此?”李鸿章低声下气地说:“各国既然愿意修好,何不稍微通融?”
    穆默笑笑不答,停了一下方说:“今天我来奉访,是基于友谊;公事不便再谈了。”
    见此光景,李鸿章只有一个要求可以提出:“穆公使,我立刻把你的意思,电奏西安。请你无论如何劝一劝瓦帅,暂时不必有所动作,等西安的复电到达,如果他不满意,再定行止。可以不可以?”
    穆默刚走,法国及日本相继派人来传话,证实了瓦德西确已作了派军出京的决定,及至赫德来报告同样的消息时,李鸿章的幕友,已将电报拟妥,临时又加上几句,并标上“即到即转,不准片刻延搁”的字样,发了出去。
    “今天是庚子年最后一天。清朝开国到今两百六十年,没有比今年更惨的,今年这一年没有比今天更惨的!我少年科甲,中年戎马,晚年洋务,结果落得个象今天这样仰面求人,想想真是心灰意懒,生趣索然!”李鸿章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凄然泪下,一步重似一步地走回卧室,将房闭上了。
    “忧能伤人!”杨崇伊悄悄说道:“中堂一身关系很重,我们总得想个法子,让他宽心才是。”
    “要宽心,只有西安回电,准如所请。”杨士骧忧形于色地,“我看还有得磨。”
    “不会!”徐赓陛极有把握地,“一定会准。”
    “万一不准呢?”杨士骧问。
    “不准也得准!”徐赓陛说:“今天除夕,苦中作乐,醉他一醉,为中堂谋一夕之欢。”
    “慢来,慢来!次舟,你说不准也得准,这话作何解释?”
    “今天不准,横竖有一天准,到了时候,不管西安有没有回电,准不准所请,回复各国,说是已有回电旨批准才是。”
    “那,那以后呢?”
    “嗐,莘伯!”徐赓陛不耐烦地说:“什么叫‘全权’?遇到这时候还无‘权’求‘全’,莫非真的等瓦德西带队出京时,死在他的马前?”
    “透彻,透彻!”二杨异口同声地说。
    事情等于已作了决定。为了行在不致受瓦德西的威胁,从权处置,并不算错。事实上,徐赓陛料得很准,西安回电,果然准了。
    电旨一共两道,第一道是答复英国公使派参赞来转达的意见,说是“英年、赵舒翘情罪较轻,是以加恩定拟,今来电称该使语意决绝,为大局计,不得已只可赐死。”第二道电旨说:“朝廷已尽法惩办祸首,而各国仍不满意,要挟甚迫,现存诸人,即照前次照会办理,实因宗社民生为重,当可止兵,不致再生枝节,兹定初三日降旨,初六日惩办,惟英、赵已无生理,或通融赐死。启、徐并索回自行正法。该亲王等迅速密筹,或请美、日等国及赫德等转圜,能否办到,并商明已死诸人,不再追咎,即日电复。”
    “算是定局了!”杨士骧舒口气说:“我马上回中堂。”
    等李鸿章看完电报,幕僚建议,应该立刻托赫德去联络,将英年、赵舒翘由斩决改为赐死,以及启秀、徐承煜自日本军队中要回来,这两件事办妥之后,即刻电复行在,了却一件大事。
    “不必!”李鸿章说:“启、徐二人正法的电旨到了再去要人,也还不迟,英、赵二人,洋人只是要他们死,怎么死法,无关紧要,不必征求同意。”
    “然则办照会通知各国公使?”杨士骧问。
    “不必!先口头通知,过两天再办照会。”李鸿章说:“赵展如是不是死得成,大成疑问。要拟个电报给荣仲华,放松不得一步!”
    ※※※
    李鸿章料事很准,要赵舒翘死,真是不大容易。
    首先,慈禧太后就不以为他有死罪,当十二月二十五第三次改定惩办祸首罪名时,她就说过:“其实,赵舒翘并没有附和拳匪,只是当初跟刚毅从涿州回来复命的时候,不该以‘不要紧’三个字搪塞我。”
    这话传到赵舒翘耳中,大为欣慰,自度必可免死。及至朝命已下,定为斩监候的罪名,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臬司看管,他还言笑自如,不以为意。他的家人亦很放心,因为有个极大的奥援在!
    这个奥援就是赵舒翘的母舅薛允升。此人是翁同譞的同年,刑部司官出身,由主事到郎中,历时二十二年之久,官运是蹭蹬极了,但却历练成了一位律学名家。大概从清朝开国以来,刑部的书办不但不敢欺侮司官,而且心悦诚服的,只有薛允升一个人。
    到了同治十二年,薛允升方始外放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饶州府,自此一帆风顺,升道员、擢监司、署漕督,光绪六年内召为刑部侍郎,在礼、兵、工三部转来转去,转到光绪十九年,终于升为刑部尚书。其后因为他的侄子薛济勾结刑部司官,说合官司,连累乃叔,降三级调用,做了一年的宗人府府丞,告老回到西安。
    等赵舒翘一出事,刑部尚书开缺,就地取材,顺理成章地召薛允升复起,补了他外甥的遗缺,而同时也就要办外甥的罪。他说过一句话:“赵某人如果斩决,是无天理!”因此,赵家的亲属戚友,都认为薛允升一定会保住赵舒翘的一条命,而况依律本就没有死法。
    无奈洋人的话,比圣旨还重要,李鸿章根据英国参赞所传达的意见,急电西安。
    由军机处传出风声之后,西安城内的士绅攘臂而起,做了一个“公禀”,具名的三百余人之多。除夕黎明,送到军机处,军机章京不敢收受,僵持到中午,并无朝旨,以为不要紧了,方始各散。
    大年初一无事,初二召见军机,为的是商议初三宣布第四次惩办祸首的上谕,从早晨六点钟开始,到十一点钟,犹无结论。
    其时西安城里最热闹的鼓楼附近,已经人山人海,群情汹汹,有的要罢市,有的要劫法场,有的主张要挟,如果慈禧太后杀了赵舒翘,就请她回京城去。
    然而以巡抚衙门为行宫的慈禧太后,毕竟与军机大臣作成了决定,赵舒翘不能免于一死,赐令自尽。英年同科,但不烦睿忧,从十二月二十五被看管那天起,就昼夜哭泣,反复不断所说的一句话是:“庆王不该不替名人轶事我分辩!”这样到了年初一深夜,哭声忽停,家人还忙着过年,没工夫理他。到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行宫议罪未定之际,发现他已经气绝了。
    自裁的方法闻所未闻,是以污泥塞口,气闭而绝。
    年初三,已死未死祸首十一人均定死罪的上谕,终于发布,而就在这一天,早就奉命监视庄王载勋自尽的户部侍郎署理左都御史葛宝华,一早到了蒲州。因为他是钦差的身分,所以到了载勋所住的“行台”,驿官照例放炮致敬。
    载勋还高卧未起,惊醒了骂人:“无缘无故放什么炮?”
    “钦差葛大人到了!”听差告诉他。
    “莫非是为我的事而来的?”载勋瞿然而起。
    听差骗他,说是钦差过境,特来拜访。见了面,照规矩先请圣安,然后叙话。载勋殷殷问起行在的情形,葛宝华略略敷衍了几句,随即起身告辞,转往蒲州府衙门。
    蒲州知府惠格,首县永济知县项则龄,早就在待命了。葛宝华已看好了一处地方,行台后面有座久无香火的古庙,下令在那里作为载勋毕命之地。
    于是项则龄亲自带人到古庙去布置,惠格则带领亲兵在行台周围警戒弹压。一切就绪,葛宝华到达古庙,派项则龄去传载勋来听宣上谕。
    载勋倒也很气概,换上全套亲王的公服,大踏步走了来,一见葛宝华,用手摸名人轶事着颈后问道:“要我的脑袋?”
    葛宝华不答,只高声喊道:“有旨!”
    听得这一声,载勋及在场的官员吏役,一齐下跪,静听钦差宣读上谕。
    上谕是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所发:“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使馆,擅出违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着赐令自尽。派署左都御史葛宝华前往监视。”
    赐死亦是恩典,照例应该谢恩。不过,载勋却想不起这套仪注了,站起身来,涨红了脸说:“我早知必死。恐怕老佛爷亦活不长了!钦差,跟我家里人还可以见个面吧?”
    一言未毕,庙门外哭声震天,一个旗装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踉跄奔来,这就是载勋的侧福晋与他的独子溥纲。
    母子俩扑进门槛,抱住载勋的腿,哭得越凶,载勋亦是泪流满面,一把拉起溥纲,呜咽着说道:“你总要报效国家,咱们大清朝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万万不能送给洋人!”
    溥纲只是哀哀痛哭,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她那母亲更是失了常度,扑倒在地打了个滚,便即昏厥。当然,这不会影响载勋的“终生大事”,一面有人抬走了他的侧福晋,一面有人引着他到了后面的一间空屋。
    屋子是特意锁上的,开锁推门望进去,空宕宕地只有中间有张踏脚凳,上方由梁上垂下来簇新的一条白绸带,显得异常刺目。
    “王名人轶事爷请!”葛宝华低着头,摆一摆手,作个肃客的姿态。
    “钦差办事真周到,真爽名人轶事快!”载勋拱拱手说:“来生再见了!”
    ※※※
    毓贤本来发配新疆,走到兰州,有朝旨追来,就地正法,派按察使何福堃监斩。藩司李廷萧本是由山西调来的,此时署护陕甘总督的关防,心里在想,监斩应该派他而竟派了何福堃,必是因为他在山西承毓贤之命杀了许多西洋教士之故,看起来迟早不免!于是,跟英年一样,大年初一结果了自己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是吞金屑自名人轶事杀的。
    毓贤从起解之时,便已有病,听说定了死罪,更是神智恍惚,奄奄一息,所以正月初四绑上法场,不似载勋那样死得生气勃勃。不过,一死之后,却传出两副自挽的对联,一副是:“臣死国,妻妾死臣,谁曰不宜?最堪悲老母九旬,娇女七龄,耄稚难全,未免致伤慈孝治;我杀人,朝廷杀我,夫复何憾!所自愧奉君廿载,历官三省,涓埃无补,空嗟有负圣明恩。”
    另一副是:“臣罪当诛,臣志无他!念小子生死光明,不似终沉三字狱;君恩我负,君忧谁解?愿诸公转旋补救,切须早慰两宫心!”
    有人说,这两副自挽联,文字虽浅,但怨而不怒,其鸣也哀,不似毓贤的为人,而气息仅属之际,亦未必能从容构思,应该是幕友所捉刀。
    ※※※
    给洋人的照会,说得明明白白,正月初三降旨,初六处决。英年自尽,载勋赐死,毓贤处斩,都有电报到京,但赵舒翘却无下文。
    初六那天,各国公使派人到贤良寺探问动静的,络绎不绝,李鸿章口头上答复:“遵旨处分,决无差错。”而心里却是不怎么宁帖,到得上灯时分,沉不住气了,发了个电报到西安,催问究竟。
    电报到西安,已在深夜,值班军机章京译好了送到在“满城”的荣禄公馆。听差接下,送入卧室,荣禄只问了一个事由,便即翻身向里。他就在等这么一个电报,因为他亦深知决不能失信于洋人,但慈禧太后犹有保全赵舒翘之意,不便固请。如今有了这一道赵舒翘的“催命符”,次日面奏,有词可借,他可以睡得着了。
    于是第二天上午八点钟,降旨赐赵舒翘自尽,派新任陕西巡抚岑春煊监视,限下午五点钟复命。
    岑春煊很机警,知道西安百姓对此事颇为不平,而赵舒翘在本乡本土,亲戚故旧很多,消息泄漏,一拥而至,即无麻烦,亦多纷扰。因而只带几名随从,骑着马到了赵家,进了大门,方始说破,是来宣旨。
    上谕是初三就下来的,赵舒翘早就知道了,原定初六惩办,而又迟了一日,在他看,更是慈禧太后有意加恩,不与他人同样办理的确证。因此,跪着听完上谕,赵舒翘问道:
    “还有后旨没有?”
    “没有!”
    “一定有的。”赵舒翘极有把握地说。
    岑春煊不便跟他争,也不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太紧,只说:“展公,奉旨酉刻复命。”
    “我知道,我知道!不到中午就有后旨了。”
    向来召见军机,至迟上午十一点钟,“承旨”、“述旨”,差不多皆已妥帖。如有特赦的“后旨”,一定也是交代军机,“刀下留人”,迟不得半点,当然即时便有章京来送信,所以赵舒翘有那样乐观之语。
    岑春煊无话可说,只能在厅上坐等。赵家派了人到军机处去打听信息,中午回报,军机大臣已有两位回府了,并无特赦的后旨。
    “老爷,”赵夫人泪眼汪汪地说,“洋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不肯饶,太后也教没法子!我们夫妇一场,一起死好了!一定再没有什么圣旨了。”
    赵舒翘只是皱着眉,一脸困惑的表情。见此光景,赵太太便取了一个金戒指,用剪刀剪成一丝一丝,拿个碟子盛了,另外倒一杯茶,一起捧到丈夫面前。
    赵舒翘紧闭着嘴不作声,好半天才拈了一撮,用茶吞下肚去,往软榻上一躺。这时室内虽只赵夫人一个人,室外却已围满了子媳家人,一个个眼中噙泪,默默注视。赵舒翘先是瞑目如死,不久,哼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太太,”他说:“趁我还有一口气,我交代交代后事。”
    于是子孙一齐入室,跪在地上,听他的遗嘱。赵舒翘的壮硕是有名的,又当悲愤之时,嗓音更大,从他服官如何清正勤慎说起,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讲了有个把钟头,亲戚来了。亲戚已经到得不少,岑春煊不放进来,及至越来越多,阻不胜阻,放进一个,其余的接踵而至,很快地挤满了上房。
    “这都是刚子良害我的!”赵舒翘向亲友说道:“我的命送在他手里,冤枉不冤枉?九十三岁的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要遭这么一件惨事,我真是死不瞑目!”说罢放声大哭。
    哭声响得在大厅上的岑春煊都听见了。先当是赵舒翘毕命,家人举哀,赶紧往里奔去,到得垂花门,才知道是赵舒翘自己的哭声,中气十足,怎么样也不能想象他是将死之人。
    看看复命的时刻将到,岑春煊不免烦躁,将赵府上一个管事的帐房找了来,沉着脸说道:“这是拖不过去的事!到底怎么样,请你进去问一声,如果不愿遵旨,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明说,我对上头也好有个交代。”
    “不愿遵旨”就是抗旨,这个罪名谁也担不起。赵家帐房赶紧答说:“请岑大人不要误会,决不敢不遵旨。不过,岑大人明鉴,这件事实在很为难,已经吞了金屑了,只为敝东翁体气一向很强,一时还没有发作。”
    “没有发作是力量不够!你们要另外想法子啊!”
    “另外想什么法子呢?”
    “嘿!”岑春煊是哑然失笑的样子,“一个人想活也许很难,要死还不容易吗?大烟、砒霜,那样不能致命?”
    “那,那就服大烟吧!”
    不知是分量不够,还是赵舒翘的秉赋过人,竟能抵抗烟毒?吞下两个烟泡,依然毫无影响。这时赵舒翘的母舅薛允升到了,见此光景,便向岑春煊说道:“云翁,展如的情形你都看见了,罪非必死,情亦可矜,似乎也可以复命了。”
    “复命?”岑春煊大声问说:“人还没有死,我怎么复命?”
    薛允升默然。他原是一种含蓄的请托,希望岑春煊将赵舒翘吞金、服鸦片皆不能死的凄惨情形,据实奏闻,然后由朝廷据以跟洋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或许看在“人道”二字头上,可望贷赵一死。谁知岑春煊毫不理会,答得这样决绝,以薛允升的地位,就不能多说一句话了。
    “也罢!”薛允升站起身来对赵家的人说:“服砒吧!”说完,掉头向外走去,不理岑春煊。
    砒霜不比鸦片那样方便,等弄来已晚上八点钟了。岑春煊在窗外监视着等赵舒翘服了下去,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开始呻名人轶事吟了。这是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发作的初步,岑春煊不必再看,仍回大厅坐等。
    这时首府西安府知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得知巡抚至今不能复命,亦不愿接受赵家款待,一直枵腹坐等的消息,赶紧派人备了食盒来“办差”,岑春煊吃得一饱,问左右从人:“怎么样了?”
    “还没有咽气,只说胸口难过,要人替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大概也快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说道:“赵公身名人轶事体太好,平时大家都羡慕,不想今天反受了身名人轶事体好的累了。”
    岑春煊不答他的话,看一看表说:“九点钟!”
    复命的时限早就过了,岑春煊对赵家没有决绝的处置,深表不满。但以巡抚之尊,亦无法打什么官腔,发什么脾气,因为赵家上下都不理他,人来人往皆以仇视的眼光相看,若不知趣,很可能会吃眼前亏,唯有忍着一口气,耐心等待。
    看到这种情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当然不愿多作逗留,当他起身告辞时,岑春煊突然一把拉住他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老哥,你不忙走,我跟你商量件事。”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无奈,站住脚说:“请大人吩咐!”
    “赵家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岑春煊放低了声音说,“钦限是酉刻,如今过了四个钟头了,到十一点子时,就是明天正月初八的日子了,复命迟几个钟头,犹有可说,迟一天,公事上就交代不过去了。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心想,要人性命的事,自己就有主意也不能出,免得一则造孽,二则结怨。因而很快地答说:“大人何不请幕友来商量?”
    “来不及了!而且也不便张扬。”岑春煊说:“我拜托贵府,回去以后马上找司狱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人死而无痕迹的好法子?问清楚了以后,赶紧派人来告诉我。”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答说:“我派司狱来,请大人当面问他。”
    “不!”岑春煊说:“你一定要问明白,如果他没办法,来亦无用。”
    “是了!我让司狱去问狱卒,问清楚了,让他当面来回禀大人。”
    “好!叫他穿便衣来。”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答应着走了。而岑春煊却真有度日如年之感。
    到了十点多钟,在赵家门外看守的抚署亲军,领进来一个穿便衣的瘦小中年人,向岑春煊行了礼,说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延派来的,自报履历:“西安府司狱燕金台,河南陕州人,监生出身。”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府跟你说了没有?”
    “说过了。”
    “你有法子没有?”岑春煊问。
    “有是有个法子,不过只听人这么说,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灵不灵……。”
    “你不必表白!”岑春煊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没有试过,你只说这是个什么法子好了。”
    “这个法子叫‘开加官’……。”
    法子很简单,一说就明白。燕金台的话刚完,自鸣钟噹噹地敲了起来。
    “十一点,是子时了!”岑春煊大声吩咐:“到里面去看一看!”
    看了回来报告,赵舒翘依然未死,又哭又嚷,妻儿陪着淌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了局?
    “这可不能再拖了!把赵家管事的人,请一个出来。”
    来接头的仍是那位帐房。岑春煊这一次的话很容易说,但也很厉害,他说他虽奉旨监视赵舒翘自尽,但也仅止于赵舒翘咽气之后看一看而已,决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去死的道理。如今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月初八子时,无法再等,只有据实复命,请他转告赵家。
    所谓“据实复命”,无非奏报赵舒翘应死而不死,既然“赐令自尽”办不到,那就只有“赐死”,换句话说,是由朝廷派人来杀赵舒翘!这不但是自取其辱,而且家属亦可能因此而获罪。赵家帐房识得其中的轻重,转而请教岑春煊,如何才可以使赵舒翘毕命?
    “没法子!”岑春煊指着燕金台说:“西安府的司狱老爷在这里,你自己跟他请教!”
    岑春煊这一手很不漂亮,燕金台深为不悦,但碍着他的官大,只好公开了“开加官”的方法。赵家帐房回进去细说缘由,赵夫人垂泪点头。可是,谁来动手,却又成了极大难题。最适当的人选,自然是燕金台,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最后还是赵舒翘的大儿子出来下跪,恳求“成全”,燕金台方始很勉强地答应下来。
    到得上房,只见赵舒翘躺在床上,面如猪肝,辗转反侧地呻名人轶事吟不止,只嚷“口渴”。赵夫人上前说道:“老爷,你忍一忍,马上就会很舒服了。”
    “啊!啊!”赵舒翘喘着气说:“有什么法子,快点!别让我再受罪了!”
    赵夫人点点头,闪身避开,岑春煊使个催促的眼色,燕金台便将预备好的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赵舒翘脸上,嘴里早含名人轶事着一口烧刀子,使劲一喷,噀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服在脸上。燕金台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赵舒翘先还手足挣扎,用到第五张,人不动了,燕金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室中沉寂如死,只听得自鸣钟“滴答、滴答”地好大的声音。好不容易看钟上长针移动了两个字,燕金台上前摸一摸赵舒翘的左胸,轻声说道:“赵大人归天了!”
    就这一声,赵家忍之已久的哭声,一下爆发。岑春煊走上前去,细细检视,那五张叠在一起,快已干燥的桑皮纸,一揭而张,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这才明白“开加官”这个名称的由来。
    到第二天岑春煊进宫复命时,才知道赵夫人也仰药自殉了。
    ※※※
    为了安名人轶事抚起见,荣禄特为写了一封亲笔信,在宣达革职的同时,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董福祥。信中无非细道朝廷的苦衷,说洋人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太甚。朝廷不得不格外委屈,革他的职,是不得已而敷衍洋人。朝廷深知他忠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成,必当多方保全,希望他善抚旧部,待机而起,为国报仇雪耻。
    但董福祥当然亦知道,这封信的作用,是希望他安分守己。年纪大了,钱也有了,光是七月二十一洋人破京之时,纵兵大掠,出彰仪门而西,就发了上百万银子的财,果然朝廷有保全之意,倒亦不妨闲居纳福。就怕削兵权是要他脑袋的第一步,仅仅朝廷不愿深究,未必能保平安,必得洋人有何严厉的要求,而朝廷抵死不从,才能安度余年。
    因此,他认为有表示态度的必要,尤其要让荣禄心存顾忌。于是,召集幕友,几番讨论,写成一封复信,派专差递到西安。
    荣禄拆开信一看,上面写的是:“祥负罪无状,仅获免官,手书慰问,感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并。然私怀无诉,不能不愤极仰天而痛哭也!祥辱隶麾旌,忝总戎任,军事听公指挥,固部将之分,亦敬公忠诚谋国;故竭驽力,排众谤以效驰驱。戊戌八月公有非常之举,七月二十日电命祥统所部入京师,实卫公也。拳民之变,屡奉钧谕,复嘱祥来京,命攻使馆。祥以兹事重大,犹尚迟疑,以公驱策,敢不奉命。叠承面谕,围攻使馆不妨开炮;祥犹以杀使臣为疑;公谓戮力攘夷,祸福同之。祥一武夫,本无知识,恃公在上,故效犬马之奔走耳。今公巍然执政,而祥被罪,窃大惑焉!夫祥之于公,力不可谓不尽矣;公行非常之事,祥犯义以从之;公抚拳民,祥因而用之;公欲攻使馆,祥弥月血战;今独归罪于祥,麾下士卒解散,咸不甘心,多有议公反复者。祥惟知报国,已拚一死;而将士愤怨,恐不足以镇之,不敢不告。”
    看完这封信,荣禄将牙齿咬得格格地响,血脉偾张,通宵不能安枕。董福祥以侮蔑为要挟,说“围攻使馆,不妨开炮”,固是倒打一耙,瞪着眼说瞎话,而所谓“公行非常之事,祥犯义以从之”,竟是指他在戊戌政变时,有弑帝的企图,这更是血口喷人!
    最使他不服气的,是最后那一段话,国事到此地步,董福祥竟然有叛乱之意,真恨不得面奏两宫,即时降旨,将董福祥逮捕处死。可是,目前是办不到的事,要出这口气,只有俟诸异日了。
    但董福祥的隐含要挟之辞,虽可不理,甘军的动向却不能不察。好的是,在这方面荣禄早已下了工夫。甘军从董福祥回甘肃后,全军即由固原提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所统率,此人籍隶广东新会,十七岁从军,辗转投入左宗棠部下,西征之役,跟着左宗棠从福建到了西北,官阶是三品的游击。
    左宗棠西征,最讲究兵器,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以善用炮知名,而专管开花炮队,隶属曾国藩“陪嫁”的刘松山一军。刘松山阵亡,所部由他的侄子刘锦棠率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在刘锦棠部下迭建大功,升为总兵,先驻伊犁,后调西宁,宦辙始终不离西北。
    光绪二十一年夏天,回乱复起于青海,湟水上下游,自西宁至兰州,皆为戾气所笼罩,汉人被屠名人轶事杀了十几万之多。其时董福祥以喀什噶尔提都,受命平乱,节制前敌诸军,回乱至第二年秋天平服,董福祥加了一个太子少保的“宫衔”,又得了一个骑都尉的世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本来拜过董福祥的门,此役中又特别出力,因而在“保案”中叙功居首,升为固原提督,同时亦成了董福祥的心腹大将。
    为了洋人的抗议,以及刘坤一、张之洞的要求,一方面要逐董福祥远离辇下,而一方面又以甘军毕竟与杂凑成军,未曾见过硬仗,一闻炮声,不战而溃的所谓“勤王义师”,不可同日而语,保护行在,未能全撤。因此,经过荣禄幕后的策划折冲,董福祥将甘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代领,自己只身回甘。这一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的身价大为提高,荣禄亦多方笼络,已能通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指挥甘军。当然,甘军在西安的军纪不怎么好,亦就曲子优容了。
    西安有两个戏园,每日必到的第一号阔客,就是大阿哥溥儁。他不喜欢读书,所好的是舞槍弄棒,驰马逐猎,再有一项就是听戏。每到午饭以后,戏园中只看到一个歪头翘嘴,头戴金边毡帽,身穿青缎紧身皮袍,外罩枣红巴图鲁褂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少年,由一群太监簇拥而来,那就是大阿哥。
    大阿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武戏,武戏中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短打戏,听之不厌的是一出连环套。虽然不敢公然彩串,但每喜司鼓,“点子”当然下得不怎么准,无非场面跟唱的凑合着他,敷衍完名人轶事事。
    有一天是载澜与大阿哥叔侄俩,到城隍庙前的庆喜园去听戏,溥儁一时技痒,又坐到“九龙口去”权充鼓佬,打的是一出《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楼》,高登上场亮相,一个“四记头”没有能扣得准,台下有甘军喝彩起哄。大阿哥脸上挂不住了!
    这一下当然要出事,连载澜在一起,跟甘军打了一场群架,很吃了一点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不免吃惊,赶紧先去见荣禄,引咎自责。荣禄却派大阿哥与载澜的不是,很安慰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一番,说是不必理这回事,凡事有他作主。
    果然,载澜来告甘军的状时,反为荣禄数落了一顿。那叔侄俩一口气不出,迁怒到戏园,跟岑春煊一说,将两家戏园,一律封禁,园主锁拿,四十板子一面枷,在城隍庙前示众三天,方始释回。沽名钓誉的岑春煊又出了一张布告:“两宫蒙尘,万民涂炭,是君辱臣死之秋,上下共图卧薪尝胆,何事演戏行乐?况陕中旱灾浩大,尤宜节省经费,一切饭店、酒楼均一律严禁。”
    其时京师逃难的官员,陆续奔赴行在,各省京饷,亦纷纷解到西安,市面正将热闹之际,遭此打击,顿形萧条。于是戏园、酒肆的主持人集会商量,决定活动内务府大臣继禄,转求李莲英,请他想法子开禁。
    法子很简单,能鼓动慈禧太后传戏,自然就可以开禁。那知李莲英稍微露点口风,便碰了个大钉子,“这是什么年头儿?”她说:“我那有心思听戏?”
    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这次走的是岑春煊言听计从的张鸣岐的路子,机会很好,久旱的关中,下了一场大雪,明年的收成有望,就有文章好做了。
    这一次开禁的告示,措词很冠冕:“天降瑞雪,预兆丰盈,理宜演戏酬神。所有园馆一律弛禁,惟禁止滋闹,如违重惩。”弛禁的那天,岑春煊还穿了行装,带着手捧大令的戈什哈亲自到各戏馆去巡视,打算抓到闹事的人,就在戏园前面正法,借以立威。
    闹事的人不曾遇见,却遇见了一班宗室来消遣,岑春煊所出的告示中,虽有“本部院久已视官如寄,不知权贵为何如人”,但对真正有权的贵人,还是很巴结的,管李莲英就叫“大叔”。此时见了一班宗室,想起该报慈禧太后的特达之知,正好把自己的主意提出来征询大家的意见。
    “皇太后的万寿快到了!”他说:“今天十月初六,只有四天,就是正日。天降瑞雪,也正好庆贺、庆贺。”
    话还未完,只听有人厉声说道:“国家衰败到此地步,最近听说东陵都让洋人给占据了,不知道怎么才对得起祖宗!这样子还要做生日吗?如果有人上奏,我非反对不可!”
    敢于公然指责慈禧太后的,是宣宗的长孙载治之子溥侗,他是在未立大阿哥之前,有继承皇位之望的“伦贝子”的胞弟,行五,都称他“侗五爷”。
    这位“侗五爷”别号“红豆馆主”,年纪虽轻,在宗室中很有名,多才多艺,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顾曲,昆腔、乱弹,色名人轶事色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个不理世务的濁世佳公子,不道出言锋利,如此耿直!对慈禧太后尚且不懼,此外复何所畏?
    岑春煊自知惹不起他,改容相谢,就此不谈这件“做生日”的不合时宜之举了。
    不过,戏园虽已弛禁,溥儁的兴致已经大杀,因为十一月初一开议,第一件事就是谈惩处祸首,而众目所集,在于载漪。毕竟父子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且休戚相关,所以形迹倒收敛了不少。
    甘军亦复如此,那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的约束之功。为此,荣禄颇为嘉奖。如今由于董福祥的要挟,荣禄格外笼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特为邀了他来,说了好些推心置腹的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增亦不断为董福祥解释,并致歉意。这一来,荣禄放心了,董福祥的那封信,自然也不必当它一回事了。
    ※※※
    赵舒翘赐令自尽,业已毕命的消息到了京城,李鸿章立即分别照会各国公使,接着便单独与日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索回启秀、徐承煜二人。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很顺利。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一口应允照办,约定第二天由刑部到日军司令部提人。
    这天晚上,日军司令山口素臣设宴款待启秀、徐承煜二人,接到邀请,徐承煜大为兴奋,断定将被释放,所以日军司令为他们设宴祝贺。
    启秀却不是这么乐观,在筵席上一直默然无语。酒到一半,山口方令通事说明,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已经决定将他们正法。徐承煜顿时颜色大变,极口呼冤,大骂洋人狼心狗肺。
    启秀却很镇静,还劝徐承煜,应该痛悔前非。徐承煜那里肯听,整整闹了一夜,但等天一亮,反而寂然无声,已是神智昏迷,吓得半死了。
    到得十点钟,刑部来提人。京中大小衙门,尽为联军所占,唯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的是刑部,因为百姓犯了罪,洋人不便代审,都要移送刑部惩办。因此只有刑部尚书贵恒、侍郎景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燏芬最为忙碌,司官星散,提人也只好景沣带着差役,亲自办理了。
    两乘没顶的小轿,先抬到刑部大堂过堂,做完了照例的验明正身的手续,原轿抬到菜市口。洋人闻风而至,不计其数,有的人还架着照相机,东一蓬火、西一蓬火地烧药粉照明,将徐承煜的下场,纷纷摄入相机。
    “天道好还!”大家有着相同的感慨,“徐承煜监斩袁昶、许景澄,是何等得意。谁想得到,曾几何时,当时伺候‘二忠’的刽子手会来伺候他?”
    ※※※
    和议终于可望达成了。最主要的一条,赔偿兵费的数额及年限,取得了协议,赔款四亿五千万两,以金价计算,四十年清偿,未偿之款另加年息四厘。预计要到“光绪六十六年”方能偿清。
    这笔空前庞大的赔款中,俄国独得一亿三千多万,占总额的百分之二十九。照威德自己的计算,俄国战事上的损失,总共不过一亿七千万卢布,所得赔偿,折合卢布达一亿八千四百万之巨,收支相抵,净赚一千四百万卢布,而劫掠所得,则更无法计算。因此,拉姆斯道夫在他国内洋洋得意地说:
    “我国这一次进兵东三省,是有史以来最够本的战争。”
    于是四月二十一下诏,和局已定,择于七月十九回銮。预定出潼关,经函谷,到开封,由彭德、磁州到保定,坐火车回京。
    其时吴永亦正回西安,他是上年秋天,由于岑春煊的排挤,军机处的不满,被派了个赴两湖催饷的差使,在武昌过的年,而且又续了弦。三月里结束公事,料理西上之时,在荆门接到一个电报,催回行在。
    一到照例宫门请安。第二天头一起就召见,行礼既罢,慈禧太后仿佛如见远归的子侄一般,满面春风地问起旅途中的一切。然后说道:“如今和局定了,回銮的日子也有了,我想还是要你沿路照料,所以打电报把你催回来。”
    “是!臣亦应该回行在来复命了。”
    “我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岑春煊跟你不对,他们把你挤出去的。”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说:“你出去走一趟也好。如果你们两个混在一起,不定闹出什么花样来!”
    “臣并不敢跟他闹意见,只是岑春煊过于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实在叫人下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慈禧太后连连点头,“岑春煊脾气暴躁,我知道的。”
    看样子一时还谈不完,而吴永吃过一次亏,已有戒心,奏对时间太久,遭军机大臣的怪,所以抓住这个空隙,跪安而退。
    回到寓所不久,慈禧太后派了太监来,颁赐亲笔书画折扇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银子三千两,袍褂衣料十二件,准吴永到内库中,亲自去挑选。接着,军机处派人来通知“奉懿旨,吴永着仍伺候宫门差使。”
    此时,湖广总督张之洞,湖南巡抚俞廉之,在奏复吴永催饷办理情形的折子中,都有附片密保,吴永才堪大用。因此,两宫定期正式召见。一起三个人,除了吴永以外,另外两个是孙宝琦与徐世昌,出于庆王及袁世凯的密保。
    吴永不知见过两宫多少回,但这一次仪注不同,高坐在御案后面,手中执着写明召见人员履历的“绿头签”的慈禧太后,俯视一本正经,行礼报名的吴永,自觉滑稽,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来。
    等退了朝,慈禧太后忍不住向李莲英笑道:“吴永今天也上了场,正式行起大礼来,真象唱戏似的!”
    这话与“奉旨以道员记名简放”的喜信,同时传入吴永耳中。感激之余,颇思报答,因而想起张之洞的一段话。
    张之洞是这样说的:“这一次的祸端,起于大阿哥,酿成如此的大变,而此人还留在深宫,备位储贰,何以平天下之心?况且祸根不除,宵小生心,又会酿成意外事故。他一天在宫中,则中外耳目,都不安,于将来和议,会增加无数障碍。因此,如今之计,亟宜发遣出宫。如果等洋人指明要求,更失国体,何不及早自动为之。老兄回到行在,最好先把这番意思,密奏皇太后,不妨道明,是张之洞的主张。只看老兄有没有这个胆量?”
    吴永胆量是有,但有当初奏保岑春煊而招致军机不满一事的前车之鉴,决定先问一问荣禄的意向。
    于是找个能单独相处的机会,吴永将张之洞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并又问道:“这件事我不能冒昧,能不能跟皇太后说,请中堂的示。”
    荣禄一面坐着用橡皮管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鸦片,一面瞑目沉思,直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完三筒“长、黄、松”的烟泡,时隔十余分钟之久,方始张目开口。
    “也可以说得!”荣禄慢慢点着头,一脸筹思已熟的神情,“以你的地位、分际,倒是恰好。象我们就不便启齿。”
    吴永知道,这倒不是他怕碰钉子,是怕说了不见听,以后就不便再说了。如今照他的看法,自己不但可以说,而且说了会有效,不由得勇气大增。
    “不过,你措词要格外慎重,切戒鲁莽。”
    “是!”吴永加了一句:“当然不能当着皇上陈奏。”
    “那还用说吗?你好好用点心,奏准了,就是为国立了功,也帮了我们的忙。”
    荣禄的鼓励,自比张之洞的激劝更有力量,吴永从此一刻起,便以找寻机会,向慈禧太后进言,列为宫门伺候的第一件大事。
    这天上午是慈禧太后单独召见,问过一些琐碎的事务,吴永发觉她神气闲豫,颇有想聊聊闲天的意向,而左右恰好无人,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再不开口,等到何时?
    于是他定定神,尽力保持着从容的语气说:“臣此次从两湖回来,听到外面的舆论,似乎对于大阿哥,不免有闲话。”
    “喔,”慈禧太后略有诧异之色,“外面说点什么?跟大阿哥有什么关系?”
    “大阿哥随侍皇太后左右,当然与朝政毫无关连。”吴永将心口相商,不知琢磨了多少遍的话,慢慢说了出来:“不过大家的看法,以为这一次的事情,总由大阿哥而起,如今仍旧留在宫里,中外人民,不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揣测,就是在对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上,亦怕徒增妨碍。如果能够遣出宫外,则东西各国,必定称颂圣明,和约就容易就范了。臣在湖北的时候,张之洞亦这么说,命臣奏明皇太后、皇上。张之洞又说,此中曲折,必在慈圣洞鉴之中,不必多奏,只是事事要皇太后亲裁,太忙或者容易遗忘。只要一奏明了,皇太后定有下慰臣民、外安列邦的区处。”
    后面这段话,措词极其婉转,亦很象张之洞的口吻,慈禧太后的脸色变得很严肃了!凝思了好一会,放低了声音说:“这件事,你在什么人面前都不必提起!到了开封,我自有道理。”
    “是!”吴永恭恭敬敬地答应,心里在想,这张“无头状子”大概可以告准了。
    辞出宫来,又将奏对的经过回想了一遍,慈禧太后虽有谨守慎密之谕,但对荣禄,应是唯一的例外。于是,吴永即刻谒见,要求摒绝从人,将此事的结果,秘密相告。
    “很好!渔川,你这件事办得很妥当。”荣禄又似自问,又似征询地说:“该怎么酬庸呢?”
    “中堂栽培之日正长,”吴永客气地答说:“不必忙在一时。”
    荣禄不答,想了一会,接着他自己的话说:“现在倒有一个道缺,地方远一点。好在上头一时也还不肯放你走,路远路近无所谓,你先占了这个缺,随后再想法子替你调。”
    这个缺是广东的雷琼道,韩文公流放之乡,海刚峰出生之地的中国版图中极南之区。不过,补缺的同时,另有一道上谕:“新任广东雷琼道吴永,着缓赴新任,监办回銮前站事宜,并仍照旧承应宫门事务。”
    这一下很快地传了开来,吴永是皇太后面前,第一红人。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孙宝琦等人在内,纷纷登门道贺,啧啧称羡,形于词色。
    而吴永却是苦在心里,知道以后做事做人更难了。
    本来由怀来到太原的宫门事务,都由吴永一手承办。所谓“宫门事务”,即是地方官及各省差官,有事向宫门接头时,由吴永居间联络折冲。他是地方官,深知个中苦况,所以持平办事,不让太监有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勒索的情事。“宫门费”不丰不俭,按股匀分,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此番重掌前职,情况完全不同了。因为自太原至西安,他的职司改归岑春煊接替。此人善于投机,猎官不择手段,是肯管李莲英叫“大叔”的人,当然不会放弃借花献佛,巴结近侍的机会,所以一反吴永所为。凡是各省解饷进贡的差官,岑春煊都出面替太监“讲斤头”,使费不足,多方挑剔,让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了差。每到一州县,第一件事就是谈“宫门费”,多则上万,少亦七八千。此外只要跟宫门打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他一定代为需索。这一来,太监们自无不高兴,众口一词地说:
    “岑三儿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
    相形之下,吴永便招恨了,太监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气量小的,所以当吴永初回行在,奉懿旨仍旧照料宫门时,便有个李莲英的亲信,专管各省贡品的太监赵小斋,当面向他诘责。
    “我们从前都蒙在鼓里,被你吴大老爷刻薄死了!还亏得岑三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肯帮忙,动是千儿八百的,作成我们吃口饱饭。横竖使的人家的钱,百姓头上搜括,来路容易,也落得大伙儿做个人情,偏是你掂斤播两的,区区几两银子,还要叫人请安谢赏,这不存心耍我们吗?”
    当时吴永知道此番归来,召见“过班”,必蒙外放实缺,照料宫门,是个短局,既然太监有此怨言,大可撒手不管。可是这一次明文奉了上谕,而且督办回銮前站事宜,不能不管宫门,也就不能不做恶人。而况如今的太监,居安而不思危,已恢复了在京的气焰,浑非去年流离道路,求一饱而不可得,所望不敢过奢的境况。吴永意料到以后的麻烦不但会多亦不会小。
    ※※※
    本来定期回銮的上谕一宣布,人心原已大定,但朝廷内部有异见,各省疆吏亦有难处,因而慈禧太后的心又活动了。
    朝廷中,军机大臣鹿传霖首建幸陕之策,至今亦仍不以亟亟乎回銮为然。因为他是同情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提起刚毅、赵舒翘,言下之意,总觉得他们死得可惜。
    有时酒后大言,鹿传霖说洋人如不肯就范,不妨再决雌雄。他的话谁也不会理他,但侧面主张两宫仍留西安,亦可以看出他始终有“固守关中,俟机东向出击”那种两千年前的兵略思想。
    在疆吏,主要的是怕期限太促,误了差使。第一个近在咫尺,接替岑春煊而为陕西巡抚的升允,上折奏报:“天时炎热,道路泥泞,请展缓行期。”
    其次是河南巡抚松寿上奏,说是今年夏天,积雨连旬,黄河大水泛滥,跸路多被冲毁,灵宝、阌乡一带为古函谷道,深沟一线之路,山洪暴注,尤为危险,至今泥深数尺,步步阻滞。此外巩县的行宫,亦由于洛水漫溢,工程有所损失,刻正设法赶修之中。同时又说,七月间的“秋老虎”很厉害,圣母高年,不宜跋涉。因而建议,将回銮之期改至中秋以后。
    这一次跸路所经,横贯河南全境,松寿的责任特重,他的话亦就格外有力量。不过展期启驾,虽成定局,却不便过早宣布,怕影响了沿路整修桥道的工程,更怕引起无谓的揣测。而揣测终于不免。
    流言纷纷,说来亦有道理。一说,慈禧太后怕回京以后,各国会提出酿成拳祸的首要责任,促请归政,所以不许皇帝回京。又一说,慈禧太后倒还坦然,是李莲英怕她失权就会失势,极力丛恿,暂留为佳。
    至于展期的次第,亦言之凿凿。说第一次改期在中秋以后,第二次改期在九月初三;第三次必以慈禧太后万寿为借口,改期十月半中旬,第四次则以时序入冬,不宜道路,改至明年春天,这样一改再改,结果是遥遥无期。
    当然,这些流言,亦非全无根据。慈禧太后确有一个坚持不移的宗旨,洋兵不撤,决不回銮。而各国的意见恰好相反,要等两宫自西安启銮,方肯全撤。为此和约虽经定议,就为撤兵确期一节,所见相左,迟迟不能签订。
    ※※※
    费了好大的劲,拖到七月二十五终于在贤良寺订了和约。李鸿章抱病出席,与庆王奕劻占大餐桌的一面,正对面是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领袖,西班牙公使葛络干,其余德、奥、比、美、法、英、意、日、荷、俄十国公使,列坐三面。略一寒暄,由葛络干宣读条约全文,共计十二款:第一、对德谢罪;第二、惩办祸首;第三、对日谢罪;第四、于外国坟墓被掘处建碑;第五、禁止军名人轶事火运入中国;第六、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第七、使馆驻军;第八、削平大沽炮台;第九、各国于北京、山海关间驻军;第十、张贴禁止仇外之上谕;第十一、修濬白河、黄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第十二、改总理衙门为外务部。
    读完法文本,再由中国方面的随员宣读中文本,然后由奕劻与李鸿章先画押,是画的几十年不曾一用的“花押”。
    等各国公使依序签署完成,庆王奕劻虽觉心情沉重,但亦不无仔肩一卸的轻松之感,只有李鸿章,心事反而愈重!公约虽成,俄约棘手。公约未成之际,俄约犹可暂时搁置,如今则推无可推,拖无可拖,而且预料格尔斯等人的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日甚一日。八十老翁,竟陷于内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迫,摆脱不能,动弹不得的困境,想起来真如一场噩梦,而且是不醒的噩梦。
    回到贤良寺,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一片沉默。李鸿章整夜失眠,长吁短叹,令人酸鼻,可是没有人敢劝他,也不知如何相劝?唯一敢在他面前发议论,谈得失的张佩纶,从发了辞差的电报,就请假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了。此外,只有一个于式枚,比较起来,能够使李鸿章不至于因为肝火太旺而大发脾气,所以大家公推他去伺机劝慰。
    于式枚长于文笔,拙于言词,一清早见了李鸿章,只请个早安,竟别无话说。
    “庆邸怎么交代?”李鸿章问道:“画押一事,是否先发电报,请代奏?”
    “是的。已经发了,只说已画了押,不及他语。”
    “你看,是不是应该将这次议约的苦衷,详细奏报?”
    “看中堂的意思。”
    “我看一定要有此一奏。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心事如潮,反不知从何说起,你倒拟个稿子来看。”
    “是!”于式枚说:“请中堂列示要点。”
    李鸿章想了一下说:“前一阵子我听人说,军机上还有类似刚子良之流所发的论调。真正是国家的气数!中国元气大伤,若再好勇斗狠,必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之忧。”
    “这一层意思,只有摆在最后说。”于式枚问:“前面呢?”
    “自然是谈和议之难,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于式枚点点头又问:“请从速回銮的话,要不要提?”
    “不必提了!既有明谕,不必饶舌。”
    于式枚很快地拟好奏稿。李鸿章看上面写的是:“查臣等上年奉命议和,始而各使竟将开议照会驳回,几莫测其用意之所在。嗣于十一月初一日,始据送到和议总纲十二款,不容改易一字。臣等虽经办送说帖,于各款应商之处,详细开说,而各使置若罔闻。且时以派兵西行,多方恫吓。臣等相机因应,笔秃唇焦,所有一切办理情形,均随时电陈折奏。”
    看完这一大段,李鸿章停了下来,沉吟着说:“‘笔秃唇焦’之下,应该有两句话,表示苦衷。”
    “是力不从心之意?”于式枚问。
    “不止于此!”李鸿章提起笔来,在“笔秃唇焦”下面,添上一小段:“卒以时局艰难,鲜能补救,抚衷循省,负疚良深。”
    中间是叙议定以后,枝节丛生,种种委屈。最后,于式枚将李鸿章的话叙了进去:“臣等伏查近数十年内,每有一次构衅,必多一次吃亏。上年事变之来,尤为仓卒,创深痛巨,薄海惊心!今和议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我朝廷,坚持定见,外修和好,内图富强,或可渐有转机。譬诸多病之人,善自医调,犹可或复元气,若再好勇斗狠,必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之忧矣!悽悽之愚,伏祈圣明垂察。”
    “没有能说得透彻。可也没有法子了!”李鸿章说:“拜发吧!”
    “中堂,”于式枚问:“是不是要请庆王先过一过目?”
    “为什么?”李鸿章忽然又发脾气了,“他事事掣肘,专听日本小鬼的话,不必理他!”
    这顿脾气,发得于式枚心里很难过。李鸿章的“中堂脾气”是出了名的,于式枚相从多年,司空见惯,而况又非对他而发,更无须介意。他难过的是,李鸿章的“中堂脾气”,向不乱发,甚至以发脾气作为一种亲名人轶事昵的表示。北洋与淮军中很有人知道他的脾气,他喜欢用一句合肥土话骂人:“好好搞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若有人得他此一骂,升官发财就大有望了!
    然而,如今不同了!李鸿章郁怒在心,肝火特旺,常常忍不住大发一顿脾气,八旬老翁,何堪常此喜怒无常?于式枚感到难过的是,怕李鸿章的大限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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