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英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2章金大帅
    酸梅汤,梅汝男。
    郭大路只觉得眼前一亮,失声道:“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梅汝男笑道:“我正想问你们,你们两个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燕七抢着道:“你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
    梅汝男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站在这里发怔?”
    燕七道:“我们在等你。”
    梅汝男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燕七道:“我会算。”
    梅汝男娇笑着,轻轻打了他一拳,吃吃地笑着道:“你呀,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字也不信,因为你是个……”
    燕七突然掩住了她的嘴巴,脸上仿佛又有点发红,着急道:“你若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郭大路看得又怔住了。
    燕七明明已拒绝了酸梅汤的婚事,酸梅汤本该恨死他才对。
    两个人见了面为什么还这样亲热呢?
    梅汝男眼珠直转,看看他,又看看燕七,抿嘴一笑,道:“好,我不说,可是我也不听你的,小郭说话比你靠得住。”
    她立刻就又问道:“小郭,我问你,你们来干什么的?”
    郭大路干咳了两声,勉强笑道:“什么也不干,只不过……只不过来逛逛而已,到这里来逛逛总不算犯法吧?”
    梅汝男看看燕七,笑道:“你听,小郭虽然也在说谎,但说起来就没有你那么自然了。”
    她又轻轻地给了燕七一拳,道:“其实你们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燕七道:“哦?”
    梅汝男眼波流动,笑道:“你们最近一定又输得像鬼一样,所以想到金大叔这里来,弄几十个金弹子回去作赌本,对不对?”
    郭大路看着她,怔住。
    看来这丫头除了不知道怎么去找丈夫外,别的事她知道得真很不少。
    梅汝男的微笑还在脸上,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们这一趟大概是白来了。”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梅汝男道:“一个人的年纪愈大,就变得愈小气,金大叔今年已经有五十多,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怎么样?”
    梅汝男道:“现在他已发现在家里将一袋袋的金弹子数着玩,也远比用来打人有趣得多。”
    燕七忽然道:“你刚才说的是金大叔?”
    梅汝男点点头。
    燕七道:“金大帅是你的大叔?”
    梅汝男道:“不是亲叔叔,只不过我们从小就叫他大叔。”
    燕七道:“你从小就认得他?”
    梅汝男笑道:“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已经常常到这里来玩了。”
    燕七看了看郭大路,郭大路想说话,又忍住。
    梅汝男道:“你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猜得对不对?”
    燕七道:“不对。”
    梅汝男叹道:“那么我这个主意,也就不必说出来了。”
    郭大路又忍不住抢着问道:“什么主意?”
    梅汝男淡淡道:“既然你们并不是为此而来的,我说了也是白说。”
    郭大路道:“我们若是为此而来的呢?”
    梅汝男道:“那么,我也许还能替你们出个主意,帮你们个忙。”
    郭大路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你完全猜对了,你简直就是个活活的诸葛亮。”
    梅汝男“扑哧”一笑,道:“我就知道,还是你比他老实些。”
    郭大路道:“但你的主意呢?你不说可不行。”
    梅汝男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踱起方步来,就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诸葛亮。
    燕七冷冷地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不说老实话。”
    梅汝男笑道:“随便你怎么样激我,都没有一点用的,我不说就是不说。”
    郭大路道:“要怎么样你才肯说?”
    梅汝男道:“要有条件。”
    郭大路道:“什么条件?”
    梅汝男眨了眨眼,道:“到手的买卖,见面分一半,这句话你们总该听说过。”
    郭大路笑了,道:“原来你想黑吃黑。”
    梅汝男道:“其实我的心并不太黑,也不想真的分一半,只三七拆账就行了。”
    郭大路道:“你的主意若也不灵呢?”
    梅汝男道:“灵不灵当场试验。”
    郭大路笑笑道:“我看你真该改行去卖狗皮膏药才对。”
    梅汝男道:“我这狗皮膏药你们买不买?”
    郭大路道:“不买也是白不买。”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我不卖也是白不卖。”
    ×××
    高墙。
    梅汝男带着燕七和郭大路,从后面转到这黑巷子里来。
    这条巷子当然比前面窄得多,巷底有个窄窄的黑漆门。
    燕七道:“这就是金家的后门?”
    梅汝男点点头,道:“墙里面就是金家的后园,一开了春,金大叔就从前面的暖阁搬到后园来住了。”
    郭大路听着。
    梅汝男道:“现在我就从这里跳墙进去,你要在后面追我。”
    郭大路道:“然后呢?”
    梅汝男道:“然后我就会找到金大叔,告诉他你欺负了我,要他替我出气。”
    郭大路道:“然后呢?”
    梅汝男道:“金大叔一向最疼我,看见你追去,一定就会用连珠弹对付你。”
    郭大路道:“然后呢?”
    梅汝男道:“没有然后了,只要你能接得住他的连珠弹,立刻就变成了个小阔人。”
    郭大路道:“若接不住呢?”
    梅汝男笑了笑,道:“那就说不定会变成一个死人了。”
    郭大路道:“死人?”
    梅汝男点点头,道:“他既已知道你在欺负我,对你出手自然绝不会客气。”
    郭大路道:“你呢?”
    梅汝男道:“我?我当然只能在旁边看着。”
    郭大路道:“我若阔了,你就来找我分账,我若死了,你总该替我买口棺材吧?”
    梅汝男道:“那倒用不着我买,金大叔好歹也会给你口薄皮棺材的。”
    郭大路道:“所以无论我怎么样,你连一点损失都没有。”
    梅汝男笑道:“当然没有,否则我为什么要替你出主意?”
    郭大路长叹了一声,喃喃道:“好主意,这么好的主意,真亏你怎么想得出的?”
    梅汝男道:“女人本就绝不肯做亏本的生意。”
    郭大路叹道:“女人,唉,女人。”
    梅汝男道:“你究竟干不干?”
    郭大路苦笑道:“不干也是白不干。”
    梅汝男道:“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郭大路道:“我若真死了,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怨你?”
    梅汝男道:“感激我?”
    郭大路道:“死人既不必再看债主嘴脸,也不必再听女人啰唆,岂非比活着穷受罪好得多。”
    梅汝男道:“真的?”
    郭大路道:“假的。”
    郭大路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在受罪。
    他一向活得很快乐。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找得到有意义的事做,无论他做什么,都做得很起劲,所以他很快乐。
    若等到他真的想死的时候,世上的人就算没死光,剩下的也一定没有几个。
    普通人家的墙,一丈四已经算很高了,但这道墙却至少有两丈八。
    梅汝男抬起头,打量了几眼,道:“你有没有把握能上得去?”
    郭大路道:“马马虎虎。”
    梅汝男道:“马马虎虎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就是大概还可上得去的意思,因为我虽然没把握,却有勇气。”
    梅汝男道:“在轻功的秘诀里,并没有勇气这两个字。”
    郭大路道:“我的秘诀里有。”
    这倒不是胡吹。
    郭大路无论做什么事,最大的秘诀却正是“勇气”这两个字。
    梅汝男看着他,叹息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撞破头才好。”
    郭大路道:“就算撞破头我也会上去。”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好,我先上去看看,一打招呼,你就快追上来。”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能上得去?”
    梅汝男道:“没有。”
    她又笑了笑,道:“我既没有把握,也没有勇气,可是我有法子。”
    郭大路道:“什么法子?”
    梅汝男道:“就是这个法子。”
    她忽然跳上郭大路的肩,再从郭大路肩上跃起,就跃上墙头。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用的法子,为什么总是要男人吃亏呢?”
    燕七淡淡道:“那只因为大多数男人都太笨。”
    郭大路道:“你难道不是男人?”
    燕七笑了笑,道:“也是男人,可是我不笨。”
    梅汝男已经在上面招手了。
    郭大路作势想跃起,忽又停下来,回头看着燕七。
    燕七道:“你还等什么?”
    郭大路道:“我这一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个死人,所以……”
    燕七道:“所以怎么样?”
    郭大路道:“所以你现在总该将那个秘密告诉我了吧?”
    燕七道:“不行。”
    郭大路道:“为什么还不行?”
    燕七道:“因为这次你绝对死不了的。”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
    燕七叹道:“说你笨,你果然真笨。”
    他看着郭大路,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轻轻道:“我若没把握,怎么会放心让你去呢?”
    ×××
    “你真笨。”
    梅汝男看着郭大路,摇着头,道:“你真是笨得要命。”
    郭大路瞪眼道:“你凭什么也说我笨?”
    梅汝男道:“因为你本来就笨。”
    郭大路道:“我哪点笨?”
    梅汝男道:“哪点都笨,你为什么不能变得稍微聪明些呢?”
    郭大路道:“我能不能不聪明?能不能笨一点?”
    梅汝男道:“当然能。”
    她伸手拍了拍郭大路的肩头,嫣然道:“因为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笨一点的男人,所以你尽管笨吧。”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那很多女孩子其中之一?”
    梅汝男笑道:“我不是,我也不敢。”
    她瞟了墙下的燕七一眼,吃吃地笑着,燕子般地飞了出去。
    她当然不会飞,可是她身法的确有如燕子般美妙轻盈。
    郭大路站在墙头,仿佛已有些痴了。
    燕七咬着嘴唇,轻轻跺了跺脚,道:“笨蛋,还不快追上去?”
    郭大路看着他,仿佛看出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到最后他才问了句:“你等不等我?”
    燕七道:“笨蛋,我当然等你。”
    郭大路道:“等多久?”
    燕七道:“多久我都等。”
    郭大路这才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追得上,绝不会追错人的。”
    ×××
    燕七站在墙下,仿佛也有些痴了。
    也许不是痴,是醉。
    他眼波轻迷,脸上泛着红晕,不是醉是什么?
    他醉的又是什么?

举报

第33章金子与教训
    金大帅。
    一个叫大帅的人,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大帅,至少总有些大帅的派头。
    金大帅的派头果然不小。
    他很高,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半个头。
    不但高,而且魁伟、健壮。
    ×××
    高大魁伟的人,看来总特别显得气势凌人,虎虎有威。虽然已经有五十多岁,但站在那里,腰杆仍然笔直,眼睛仍然有光,胡子虽然留得并不太长,却很浓、很黑。他身上穿的衣服,当然也一定剪裁合身,料子华贵,你就算不知道他是金大帅,也绝不会将他看成个无名小卒的。
    郭大路一眼就看出了金大帅。
    梅汝男逃过去的时候,他正站在屋子前面的桃树下,欣赏着树上新发的桃花,嘴里仿佛还在低吟着诗句。
    这位大帅看来还是个风雅之士。
    一看到他,梅汝男眼睛里就好像已有了眼泪,整个人都几乎扑到他身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郭大路听不见她说的话,却看见金大帅面上已现出怒容,厉声道:“就是他?”
    梅汝男不停地点头,不停地流泪。
    郭大路看得又好笑,又佩服:“女人好像全都天生就是会演戏的。”
    再看金大帅的怒容更厉,瞪着郭大路,厉声道:“你想逃?”
    郭大路道:“我并没有逃呀,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金大帅道:“好,好……你好!”
    他似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郭大路道:“这次你说对了,我本来就好好的。”
    金大帅大吼一声,道:“气死老夫也。”
    郭大路道:“气死一个少一个。”
    金大帅两眼翻白,好像随时都要气晕过去的样子。
    幸好梅汝男已及时过来扶住了他。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屋里取出了柄金光闪闪的巨弓,还有个沉甸甸的麂皮口袋。
    金大帅一把接过了巨弓,整个人就好像立刻变了,变得精神抖擞,更有气派,也变得年轻了很多。
    郭大路本来存心想气气他,现在也不敢大意了。
    成名的高手,手上已有了他成名的武器,你在他面前若还敢大意,不把命送掉才怪。
    只听金大帅大喝一声:“着!”
    这一个字喝出,满天金光飞舞流动,如暴雨挟带着狂风,向郭大路射了过来。
    金大帅的连珠神弹果然不是好玩的。
    幸好郭大路早已有了准备。
    金大帅的连珠弹固然快,他接得也快。
    天上若有金子掉下来,无论谁都不会接得太慢的,何况他本来就有点真功夫。
    梅汝男在旁边看着,忽然大声道:“贪吃的猪要先挨宰的。”
    郭大路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他身上有两个很大的口袋,手里的网接满了,就倒在口袋里。
    金大帅的连珠弹一发二十一弹,每一发过后,总要停下来喘口气,正好给他个机会,将网里的金弹装入口袋。
    ×××
    无论多么大的口袋,也不像人的欲望,绝不会装不满的。
    ×××
    郭大路走的时候,袋里已装满了金弹子。
    直等口袋装满,他才趁着金大帅喘气的时候溜了。
    他当然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身法似已没有刚才快。
    幸好金大帅的体积太大,年纪也不小,就算来追,也未必追得上。
    郭大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记得墙角下有口水井。
    他记忆力居然不错,居然还没有被金光闪花了眼,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口井。
    燕七当然一定就在外面等他。
    “没有然后了,只要你能接得住他的连环弹,立刻就变成了个小阔佬。”
    阔佬就用不着再看债主的脸色。
    郭大路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弹子,忍不住笑了,抬头看了看墙头,后退了两步,双臂一振,“燕子穿云”,奋力向上一跃。
    刚才他就是用这身法跳上墙的,现在他当然也很有把握。
    谁知道这次竟不对了。
    这次他用的力气比刚才更大,但跃到顶点时,距离墙头至少还有六七尺,脑袋差点撞到墙上,几乎真的撞破了个大洞。
    虽然没有撞出个大洞,却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他轻功忽然间就退步了这么多?
    郭大路摸着脑袋,觉得这实在有点邪门,他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有再试一试。
    还是一样,脑袋又几乎被撞破个大洞,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忽然发现自己往上跳的时候,腰畔的口袋里就好像有双手在将他往下拉。
    口袋里当然没有手,只有金弹子。
    郭大路终于想通这是怎么回事了。
    一粒金弹子若有四两,四十粒金弹子就是十斤。
    无论谁身上多了二三十斤重量,轻功都要大大打个折扣的。
    刚才他若是少接两发,现在也许就已经跳上墙,已经和燕七见面了。
    可是这也没关系,总有法子想的。
    墙角下的草很长,很密。
    “我若将这些金弹子藏在草丛里,绝不会有人想得到的。”
    谁能想得到有人会将已到手的金子抛在乱草里呢?
    郭大路又笑了,立刻将身上的两个口袋解下来,藏在深草里。
    然后他就跳上了墙。
    他很佩服自己。
    他觉得自己做事实在很有决断,很有思想,也很有魄力。
    若是换了别人,现在一定还在墙下伤脑筋,那就说不定会被金大帅追上了。
    像这么样有思想的人,将来不发财才是怪事。
    ×××
    燕七果然就在外面等他。
    郭大路一口气说完了这件事的经过,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
    燕七道:“现在就佩服你,还嫌太早了些。”
    郭大路道:“太早?”
    燕七道:“现在金弹子还在别人家里。”
    郭大路道:“那容易……酸梅汤的马鞍上,不是有一圈长绳子吗?”
    燕七点点头,他刚才也看见了。
    郭大路道:“现在我再进去,将那两个口袋系在绳子上,你就在墙外面把它拉出来……你说这容易不容易?”
    燕七道:“容易。”
    郭大路笑道:“一个人只要有思想,无论多困难的事,都会变得很容易的。”
    燕七忍不住一笑,道:“所以你一向都很佩服你自己?”
    郭大路道:“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
    梅汝男的马就系在前面的树下,鞍上果然挂着圈绳子。
    郭大路在墙外等了半天,听到墙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才跃了进去。
    那两个口袋果然还在原地未动。
    郭大路对自己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他看着燕七在外面将这两个口袋拉上了墙头,再拉下去。
    然后他就听见燕七在外面低唤道:“我已经接住了,你出来吧。”
    郭大路这才松了口气,大功终于告成,想到他去还债时,那些债主对他巴结的样子,他简直忍不住从心里笑了出来。
    于是他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地就上了墙。
    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燕七已到了巷口的树下,站在那匹马旁边等他。
    他走过去的时候,酸梅汤也从前面赶来了。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金大帅呢?”
    梅汝男抿着嘴笑道:“他差点没被你活活气死,现在已回屋去躺着了。”
    郭大路道:“你现在就溜出来,不怕他疑心?”
    梅汝男道:“没关系,我分完账之后再回去,也还来得及。”
    她嫣然一笑,又道:“好在他的钱已多得花不完,我们分一点来花花,也不算罪过。”
    燕七忽然道:“我们说好了,是三七分账的,是不是?”
    梅汝男道:“一点也不错。”
    燕七道:“好,你分七成吧,我们只要三成。”
    梅汝男怔住了。
    郭大路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你要分给她七成?”
    燕七淡淡道:“她若要十成,我就全给她。”
    郭大路道:“你……你是不是中了暑?是不是有点头晕?”
    燕七道:“发晕的是你,不是我。”
    他忽然将那两个口袋往郭大路手里一丢。
    郭大路一个没留心,没接住,口袋里的弹子就洒了一地。
    不是金弹子,是铁弹子。
    郭大路看着一颗黑黝黝的铁弹子在地上乱滚,连眼珠子都好像凸了出来。
    燕七淡淡道:“究竟是谁晕,你总该明白了吧。”
    郭大路吃吃道:“可是我……我刚才明明看到是金弹子的。”
    燕七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不但头晕,而且眼花。”
    郭大路怔了半晌,提起口袋一抖,忽然看到一颗金光闪闪的弹子滚了出来。
    只有一颗真的是金弹子。
    梅汝男捡起来,看了看,忽然道:“你们看,这上面还刻着字。”
    郭大路道:“刻的是什么字?”
    梅汝男看着这颗金弹子,表情好像很奇怪,过了很久,才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
    金弹子上只刻着一行字:“人若是太贪心,到手的黄金也会变成废铁。”
    ×××
    “贪吃的猪总是先挨宰的。”
    想到梅汝男的这句话,再看看金弹子上刻的这句话,郭大路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了三斤发了霉的黄连。
    燕七看看他,再看看梅汝男,苦笑道:“金大帅想必早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梅汝男道:“嗯!”
    燕七道:“而且他也已看出,你是帮着我们去骗他的。”
    梅汝男道:“嗯!”
    燕七道:“可是他却在故意装糊涂,因为……”
    梅汝男接着道:“因为他本来就很豪爽很大路,就算明知道我们想骗他点钱用,他也不在乎,只可惜……”
    她看了郭大路一眼,就没有再说下去。
    郭大路却替她接了下去道:“只可惜我太贪心,就好像恨不得将他所有的金弹子,全都弄走才过瘾。”
    梅汝男道:“但那也不能怪你。”
    郭大路道:“不怪我怪谁?”
    梅汝男道:“人都有弱点,无论谁都难免有贪心的时候。”
    燕七道:“何况你贪心也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若不是为了朋友,你怎么会欠那许多债呢?”
    郭大路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们根本用不着安慰我,我心里根本不难受。”
    梅汝男道:“哦?”
    郭大路道:“这些黄金虽变成了废铁,但我这次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梅汝男勉强笑了笑,道:“不错,你总算还剩下一颗金弹子。”
    郭大路道:“我收获的并不是这金弹子。”
    梅汝男道:“是什么?”
    郭大路道:“是个很好的教训。”
    他看着弹子上刻的那句话,慢慢地接着道:“对我来说,这教训也许比世上所有的黄金都有价值得多。”
    梅汝男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嫣然一笑,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有人那样喜欢你了,因为你的确是个很可爱的人。”
    郭大路道:“你现在才知道?”
    梅汝男道:“嗯。”
    郭大路笑道:“我却早就知道了。”
    燕七忽然道:“只可惜另外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郭大路道:“哪件事?”
    燕七道:“在那些债主眼睛里,你唯一可爱的时候,就是还钱的时候,若没钱还,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对付你?”
    郭大路的笑容早已不见了,苦着脸摇头道:“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多好的教训,都不能拿去还债的。
    梅汝男眨了眨眼,问道:“你们欠了人家很多的债么?”
    燕七道:“嗯。”
    梅汝男道:“欠了多少?”
    燕七轻叹道:“也没有多少,只不过万把两银子。”
    梅汝男好像倒抽了口凉气,站在那里怔了半天,忽然道:“金大叔一定还在等着训我,我不能再耽误了,回头见。”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人已跃上了马。
    郭大路看着她打马而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别人一听到你欠了债,就立刻会落荒而逃呢?”
    燕七沉思着,缓缓道:“因为她也想给你个很好的教训。”
    郭大路道:“什么教训?”
    燕七道:“一个人若想开开心心地活着,最好就不要欠债。”
    郭大路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一个人若想朋友喜欢你,最好也不要欠债。”
    ×××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值得每个人都牢牢记在心里。
    但你若已为朋友欠了债呢?
    燕七忽然道:“我看你不如还是先避避风头,溜到别的地方去躲几天再说。”
    郭大路瞪眼道:“你叫我溜?”
    燕七道:“你答应过别人,两天之内把债都还清的,怎么能空着手回去?”
    郭大路道:“你以为我会做这种丢人的事?”
    燕七道:“可是你却已欠了债。”
    郭大路道:“欠债是一回事,溜又是另外一回事;欠了债总可以还的,但若欠了债之后溜,那就不是个人了。”
    燕七看着他,嫣然一笑,道:“你的确是个人。”
    郭大路笑道:“而且是个很可爱的人,只不过穷一点而已。”
    ×××
    这也是原则问题。
    一个人若要谨守自己的原则,有时却也并不太容易的。
    但你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守得住自己的原则,那么你就会发现,不但活着时比较安心,就算死了,也绝不会闭不上眼睛。
    一个人只要能安安心心地活着,安安心心地死,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假如能阔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
    “你是穷是富?”这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问题是:“你究竟是不是个人呢?”
    ×××
    富贵山庄永远是老样子,无论你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一点富贵的气象来。
    但今天早上却好像有点不同。
    冷冷落落的富贵山庄大门外,今天居然停着几匹骡马。
    还有几个穿着很光鲜的小厮,正在庄门外的树下乘凉。
    燕七远远就看到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你的债主们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郭大路道:“嗯。”
    燕七道:“你准备怎么打发他们?”
    郭大路道:“我只有一种法子。”
    燕七道:“什么法子?”
    郭大路道:“说老实话。”
    初升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明朗、坦诚,仿佛也在发着光。
    他接着道:“我准备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现在虽然没钱还,但以后一定会想法子还他们的……这法子也许不好,可是我却已想不出别的法子。”
    燕七看着他,微笑着道:“你当然想不出,因为这本就是最好的法子,世上绝没有更好的法子。”
    ×××
    债主一共有六个。六个债主都站在院子里,等着。
    郭大路一走进去,就大声道:“各位,抱歉得很,我现在虽然没有钱还给你们,可是……”
    他还没有说完,已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姓钱的老板抢着道:“郭大爷难道以为我们是来要债的么?”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们难道不是?”
    钱老板笑道:“我们生怕这里的东西不够用,所以特地赶着为大爷送来的。”
    郭大路讷讷地道:“可是……可是我欠了你们的账呢?”
    另一个姓张的老板也抢着说道:“账早已有人还清了。”
    钱老板赔着笑道:“那只不过是个小数目。”
    郭大路怔了半晌,忍不住问道:“那些账究竟是谁还的?”
    张老板笑道:“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还的?”
    郭大路更觉奇怪,问道:“怎么会连你们也不知道的?”
    钱老板道:“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看到外面的桌上放着好几堆银子……”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好几堆?银子怎么会是论堆的?”
    钱老板道:“因为那些银封都不一样,有的是济南封,也有的是京城封,一堆堆的都分开了,但下面却都压着张纸条,说明是给郭大路还账的。”
    张老板道:“那想必是郭大爷的朋友,知道郭大爷最近手头不便,所以特地带了银子来,又怕郭大爷不肯收,所以特地送到小号去。”
    钱老板赔笑道:“郭大爷的朋友,想必都是够义气的江湖好汉,我们虽是小本生意的,可也不是什么势利小人。”
    张老板也赔着笑,道:“所以,我们一早就赶着来了。”
    他们当然要一早赶着来。遇着那些半夜里能在他们家出入自如的江湖好汉,他们怎么敢不巴结?
    何况还有大把的银子可赚呢?
    郭大路却怔住了,简直就像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燕七悠然道:“你们收下的银子一共有几堆?”
    钱老板道:“一共有三堆,不但还账足足有余,还有剩下的。”
    张老板道:“所以这两个月郭大爷无论要什么,都只管到小号来拿。”
    钱老板笑道:“现在我们也不敢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于是一个个就打躬作揖,退了出去。
    退到大门外,还在感叹着,窃窃私议:“想不到郭大爷居然有这么多好朋友。”
    “那当然是因为郭大爷平时做人够义气。”
    “交朋友本来就是义气换义气,像郭大爷这种朋友,我也愿意交的。”
    等到人全都走光了,郭大路才吐出口气,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够义气?”
    燕七眨眨眼,微笑道:“好像是的,否则怎么会有人替你来还债呢?”
    郭大路道:“原来并不是每个人一听说你欠债,都会落荒而逃的。”
    燕七道:“的确不是。”
    郭大路叹道:“可是我这些够义气的朋友,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燕七道:“你想不出?”
    郭大路道:“打破我的头也想不出。”
    燕七道:“那你就不必想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那些人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交朋友本就是义气换义气,他今天来替你还债,自然因为你以前也做过对他们够义气的事。”
    郭大路苦笑道:“但我却还是想不出会是谁?”
    燕七道:“有很多人都有可能,譬如说,红蚂蚁、林夫人、梅汝甲,还有那些骗过你的强盗,他们若知你被人逼债逼得要跳河,都可能偷偷来替你还债的。”
    他忽然又接着道:“就连金大帅和酸梅汤都有可能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嫣然道:“因为你不但是个很好的朋友,而且真是个很可爱的人。”
    郭大路笑了,喃喃道:“也许真的就是他们,想不到他们还记得我……”
    他的笑充满了欢乐和感激。
    他感激的倒不是他们为他还了债——他感激的是他们的友情。
    这世上只要有友情存在,就永远有光明。
    你看,现在阳光正照遍大地,到处都闪耀着金光,就好像上天特地为这世上懂得珍惜友情的人,撒下了一片黄金。
    这本来就是个黄金世界,只看你懂不懂得如何去分辨什么才是真正的黄金,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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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金大帅的问题
    (一)
    有种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比别人活得开心的,就算是天大的问题,他也随时都可以放到一边去。
    郭大路就是这种人。
    是谁替他还的账?
    为什么要替他还账?
    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早已不是问题了。
    所以他一躺上床,立刻就睡着,一睡就睡到下午,直到王动到他屋里来的时候,他才醒。
    王动的行动还不太方便,所以一走进来,就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
    就算他行动方便的时候,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也都立刻会找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去的。
    无论谁的屋子里,只怕都很少有比床更加舒服的地方。
    所以王动就叫郭大路把脚缩起来些,斜倚在他的脚跟。
    郭大路就把一个枕头丢了过去,让他垫着背,然后才揉着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王动道:“还早,距离吃晚饭的时候,还有半个多时辰。”
    郭大路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你应该让我再多睡半个时辰的。”
    王动也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你怎么能睡得着?”
    郭大路更奇怪,张大了眼睛,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王动道:“你若是肯动脑筋想想,也许就会睡不着了。”
    郭大路道:“有什么好想的?”
    王动道:“没有?”
    郭大路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王动道:“你已知道是谁替你还的账?”
    郭大路道:“不管是谁替我还的账,反正账已经还清了,他们既然不愿意泄露自己的身份,我还有什么好想?”
    王动道:“你能不能稍微动动脑筋?”
    郭大路笑了,道:“能,当然能。”
    他果然想了想,才接着道:“最可能替我还账的人,就是林夫人。”
    他们那次遇见林夫人的经过,后来已告诉过王动。
    王动道:“林夫人就是你上次说的卫夫人?”
    郭大路点点头,道:“她既然知道林太平在这里,当然会派人随时来打听我们的消息,既然知道我们欠了债,当然会派人来还的。”
    他接着又道:“可是她不愿让林太平知道她已找到这地方,所以才瞒着我们。”
    王动道:“很合理。”
    郭大路笑道:“当然合理,我就算懒得动脑筋,但脑筋并不比别人差。”
    王动道:“除了林夫人外,第二个可能替你还账的是谁呢?”
    郭大路道:“八成是酸梅汤。”
    王动道:“为什么是她?”
    郭大路道:“我看见她一听到我们欠了账,立刻就落荒而逃,心里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她本不是这种人。”
    王动道:“所以你认为她一定又回去向金大帅借了钱,赶到前面来替你先把账还了?”
    郭大路道:“不错,因为她本来就喜欢燕七,又怕燕七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所以才故意那样做。”
    王动道:“可是她怎么知道你欠了谁家的账呢?”
    郭大路道:“那很容易打听得出,你总该知道,酸梅汤是个多么机灵的女孩子。”
    王动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也很合理。”
    郭大路笑道:“你看,这问题是不是很简单,我不费吹灰之力,随随便便就想出了两个。”
    王动道:“莫忘了还有第三个人。”
    郭大路道:“这个人一定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本来想到很多人都有可能,但仔细一想,这些人又都不太可能。
    王动道:“骗过你的那些小贼,就算没有把你当瘟生笨蛋,就算心里很感激你,也不会有这么多钱来替你还账的。”
    郭大路道:“那些人简直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否则我又怎么会大发慈悲?”
    王动道:“也不能算上梅汝甲,他被你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不还你两拳已经够客气的了。”
    郭大路苦笑道:“所以我就算被债主逼死,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王动道:“掉眼泪不但比替人还债方便,也便宜得多。”
    郭大路道:“所以这第三个人也绝不可能是他。”
    王动道:“非但不可能是他,也绝不可能是别的任何人。”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别的人就算知道你在这里,也不可能知道你在被人逼债。”
    郭大路道:“假如有人听到我们跟催命符和十三把大刀他们决斗的事,知道我们有人受了伤,就赶到这里来呢?”
    王动道:“来干什么?”
    郭大路道:“也许是赶来看热闹,也许是想赶来帮我们的忙,报我们的恩。”
    王动道:“报恩?”
    郭大路道:“譬如说,那些红蚂蚁、白蚂蚁,就可能会来报我们的不杀之恩。”
    王动终于又点点头,道:“这也是很合理。”
    郭大路含笑道:“既然很合理,岂非就没有问题了吗?”
    王动道:“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
    他脸色很严肃,很沉重。
    郭大路忍不住道:“真正的问题?什么问题?”
    王动道:“既然可能有人赶来看热闹,赶来报恩,就也可能有人赶来找麻烦,赶来报仇。”
    郭大路道:“报仇?”
    王动道:“你认为我们对那些蚂蚁有不杀之恩,说不定他们却反把我们当仇人呢?你只想到我们放他们走的时候,为什么不会想想我们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
    郭大路怔住了。
    王动道:“何况,催命符和十三把刀他们,说不定也有够义气的朋友,听到他们栽在这里,就可能赶来替他报仇。”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很合理。”
    王动道:“你虽然没有在江湖中混过,可是我们却不同,无论谁在江湖中混的时候,都难免会在有意无意间得罪些人,这些人若知道我们的行踪,也很可能赶来找我们算一算旧账。”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的脑筋实在不能算很高明。”
    王动道:“但这些人还不能算是最大的问题。”
    郭大路吓了一跳,道:“这还不算?”
    王动道:“最大的问题是,既然已有很多人知道我们的行动,就表示我们不幸已出名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出了名之后,大大小小的麻烦,立刻就会跟着来的。”
    郭大路道:“什么麻烦?”
    王动道:“各种麻烦,你想都想不到的麻烦。”
    郭大路道:“你说几种来听听?”
    王动道:“譬如说,有人听说你的武功高,就想来找你较量较量,就算你不肯动手,他们也会想出各种法子逼着你非动手不可。”
    郭大路苦笑道:“这点我倒明白。”
    王动道:“你明白?”
    郭大路叹道:“这就好像我逼着金大帅出手一样,只不过我倒未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王动道:“除了来找你比武较量的人之外,找你来帮忙的也好,找你来解决问题的也好,找你来借路费盘缠的也好,这些人随时随刻会找上门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若在江湖中成了名,要想再过一天清静的日子,只怕都不太简单的。”
    郭大路也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成名也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王动道:“也许只有一种人才觉得成名很愉快。”
    郭大路道:“哪种人?”
    王动道:“还没有成名的人。”
    他忽又叹道:“其实真正有麻烦的人,也许并不是你跟我。”
    郭大路道:“你是说,燕七和林太平?”
    王动道:“不错。”
    郭大路道:“他们的麻烦为什么会比我们多?”
    王动道:“因为他们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郭大路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不错,燕七的确有个很大的秘密,他总是不肯告诉我。”
    王动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猜出来?”
    郭大路道:“你难道已猜出来了?”
    王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非但脑筋不太高明,眼睛也……”他忽然停住了口。
    有人来了。
    郭大路立刻也听到有人走进外面的院子。还不止一个人。
    他慢慢地从床上溜下去,慢慢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果然已有人找上门来了。”
    王动只有苦笑。
    因为他实在也没有想到,人居然来得这么快。
    ×××
    来的是什么人?
    会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二)
    来的一共有五个人。
    后面的四个人身材都很魁伟,衣着都很华丽,看起来很剽悍,很神气。
    可是和前面那个人一比,这四人简直就变得好像四只小鸡。
    其实前面这个人也并不比他们高很多,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气派,就算站在一万个人里,你还是一眼就会看到他。
    这人昂首阔步,顾盼自雄,连门都没有敲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就好像一个百战而归的将军,到自己家来似的。
    王动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家。郭大路也知道。
    他本来已准备冲出去的——若有麻烦上门,他总是第一个冲出去。
    可是这次他一看到了这个人,就立刻又缩了回来。
    王动皱了皱眉,道:“你认得这个人?”
    郭大路点点头。
    王动道:“这人就是金大帅?”
    郭大路道:“你也认得他?”
    王动道:“不认得。”
    郭大路道:“不认得,你又怎么知道他是金大帅?”
    王动道:“这人若不是金大帅,谁是金大帅?”
    郭大路苦笑,道:“不错,他的确很有点大帅的样子。”
    金大帅站在院子里,背着双手,四面打量着,忽然道:“这院子该扫一扫了。”
    后面跟着的人立刻躬身道:“是。”
    金大帅道:“那边的月季和牡丹都应该浇点水,草地也该剪一剪。”
    跟班们道:“是。”
    金大帅道:“那边树下的几张藤椅,应该换上石墩子,顺便把树枝也修一修。”
    跟班们道:“是。”
    王动在窗户里看着,忽然问道:“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郭大路道:“你的。”
    王动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知道这是我的家,现在却有点糊涂了。”
    郭大路忍不住要笑,却又皱起眉,道:“燕七怎么还不出去?”
    王动道:“也许他跟你一样,看见金大帅,就有点心虚。”
    郭大路道:“金大帅又不认得他,他为什么会心虚?”
    王动目光闪动,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到一个问题?”
    郭大路道:“什么问题?”
    王动道:“燕七打暗器的手法已可算是一流的,接暗器的手法当然也不错。”
    郭大路道:“想必不错。”
    王动道:“那么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找金大帅呢?为什么要你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这……我倒没有想过。”
    王动道:“为什么不想?”
    郭大路苦笑道:“因为……因为只要是他要我做的事,我就好像觉得是天经地义,应该由我去做的。”
    王动看着他,摇着头,就好像大哥哥在看着自己的小弟弟。
    一个被人将糖葫芦骗走的小弟弟。
    郭大路想了想,才又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自己不去找金大帅,就因为生怕金大帅会认出他来?”
    王动道:“你说呢?”
    郭大路还没有说出话,突听金大帅沉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屋子里嘀咕,还不快出来。”
    王动又看了郭大路一眼,终于慢慢地推开门走出去。郭大路既然不肯动,他就只有动了。
    金大帅瞪着他,道:“你躲在里面嘀咕些什么。”
    王动淡淡道:“我根本不必躲,你也管不着我在嘀咕些什么。”
    金大帅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王动道:“我就是这地方的主人,我高兴坐在哪里,高兴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他笑了笑,淡淡道:“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就算高兴脱了裤子放屁,别人也管不着。”
    他平常说话本没有如此刻薄的,现在却好像故意要杀一杀金大帅的威风。
    谁知金大帅反而笑了,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笑道:“这人果然像是个姓王的。”
    王动道:“我并不是像姓王的,我本来就是个姓王的。”
    金大帅道:“看来你只怕就是王老大的儿子?”
    王动道:“王老大?”
    金大帅说道:“王老大就是王潜石,也就是你的老子。”
    王动反倒怔住了。
    王潜石的确是他父亲,他当然知道他父亲的名字。
    但别人知道王潜石这名字的却很少。
    大多数人都只知道王老先生的号——王逸斋。
    知道王潜石这名字的人,当然是王潜石的故交。
    王动的态度立刻变了,变得客气得多,试探着问道:“阁下认得家父?”
    金大帅也不回答他的话,却大步走上了回廊。
    郭大路这屋子的门是开着的。
    金大帅就昂然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就坐在郭大路的面前。
    郭大路只有勉强笑了笑,道:“你好?”
    金大帅道:“嗯,还好,总算还没有被人气死。”
    郭大路干咳了几声,道:“你是来找我的?”
    金大帅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郭大路怔了怔,道:“那么,大帅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呢?”
    金大帅道:“我难道不能来?”
    郭大路笑道:“能,当然能。”
    金大帅冷冷道:“告诉你,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只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人肚子里,好像装了一肚子火药来的。
    郭大路并不是怕他,只不过实在觉得有点心虚。
    无论如何,他做的那手实在令人服帖,那教训也没有错。
    郭大路既然没别的法子对付他,只好溜了。
    谁知金大帅的眼睛还真尖,他的脚刚动,金大帅就喝道:“站住!”
    郭大路只有赔笑道:“你既然不是来找我的,要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金大帅道:“我有话问你。”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好,问吧!”
    金大帅道:“你们晚上吃什么?”
    他问的居然是这么样一个问题。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我刚才嗅到红烧肉的味道,大概吃的是竹笋烧肉。”
    金大帅道:“好,快开饭,我饿了。”
    郭大路又怔住。
    现在他也有点弄不清谁是这地方的主人了。
    金大帅又喝道:“叫你开饭,你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郭大路看看王动。
    王动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郭大路只有叹息着,喃喃道:“是该开饭了,我也饿得要命。”
    ×××
    饭开上桌,果然有笋烧肉。
    金大帅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上座上。
    王动和郭大路就只有打横相陪。
    金大帅刚举起筷子,忽然又问道:“还有别的人呢?为什么不来吃饭?”
    郭大路道:“有两个人病了,只能喝粥。”
    金大帅道:“还有个没病的呢?”
    这地方的事,他知道得倒还真清楚。
    郭大路支吾着,苦笑道:“好像在厨房里。”
    燕七的确在厨房里。
    他不肯出来,因为:“太脏,所以不想见人。”
    既然他这么说,郭大路就只能听着,因为若再问下去,燕七就会瞪眼睛。
    燕七一瞪眼睛,郭大路就软了。
    金大帅道:“他又不是厨子,为什么躲在厨房?”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好,我去叫他。”
    谁知他刚站起,燕七已垂着头走了进来,好像本就躲在门口偷听。
    金大帅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道:“坐。”
    燕七居然就真的垂着头坐下——这人今天好像也变乖了。
    金大帅道:“好,吃吧。”
    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一下子就把桌上的菜扫空了。郭大路他们几乎连伸筷子的机会都很少。
    碟子底全都朝了天之后,金大帅才放下筷子,一双虎虎有威的眼睛,从王动看到郭大路,从郭大路看到燕七,忽然道:“你们去打我的主意,主意是谁出的?”
    燕七垂头,道:“我。”
    金大帅道:“哼,我就知道是你。”
    燕七的头垂得更低。
    金大帅目光转向郭大路,道:“你能接得住我五发连珠弹,这种手法江湖中已少见得很。”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笑,道:“还过得去。”
    金大帅道:“这手法是谁教给你的?”
    王动道:“我。”
    金大帅道:“哼,我就知道是你。”
    王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金大帅道:“我不但知道他是你教的,也知道你是谁教的。”
    王动道:“哦?”
    金大帅突然沉下了脸,道:“你父亲教给你这手法时,还告诉了你些什么话?”
    王动道:“什么话都没有。”
    金大帅道:“怎么会没有?”
    王动道:“因为这手法不是他老人家传授的。”
    金大帅厉声道:“你说谎。”
    王动也沉下了脸,冷冷道:“你可以听到我说各种话,却绝不会听到我说谎。”
    金大帅盯着他,过了很久,才问道:“若不是你父亲教的,是谁教的?”
    王动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金大帅道:“你怎会不知道?”
    王动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金大帅又开始盯着他,又过了很久,霍然长身而起,道:“你跟我出去。”
    他大步走到院子里。王动也慢慢地跟了出去——这个人今天好像也变得有点奇怪。
    郭大路叹了口气,悄悄道:“我现在才知道这位大帅是来干什么的了。”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破了他的连珠弹,他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所以还想找教我的人比划比划。”
    他嘴里说着话,人也站了起来。
    燕七道:“你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王老大腿上的伤还没有好,我怎么能看着他……”
    燕七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最好还是坐着。”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你难道还看不出,他来找的是王动,不是你。”
    郭大路道:“可是王动的腿……”
    燕七道:“要接他的连珠弹,并不是用腿的。”
    ×××
    夜色清朗。
    金大帅看着王动走过来,忽然皱了皱眉,道:“你的腿?……”
    王动冷冷道:“我很少用腿接暗器,我还有手。”
    金大帅道:“好!”
    他忽然伸出手。立刻就有人捧上了金弓革囊。
    金大帅一把抄过金弓。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间,满天金光闪动。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郭大路倒抽了口凉气,道:“这次他出手怎么比上次还要快得多?”
    燕七淡淡道:“也许他不想替你买棺材。”
    郭大路道:“他既然不肯用杀手对付我,为什么要用杀手对付王动?难道他和王动有仇?”
    这问题连燕七也回答不出了。
    他虽已看出金大帅这次来,必定有个很奇怪的目的,却还是猜不出这目的是什么。
    就在郭大路替王动担心的时候,忽然间,满天金光全不见了。
    王动还是好好地站着,手上两只网里已装满了金弹子。
    谁也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甚至根本没看清他出手。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他手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燕七道:“这手法绝不是一天练出来的,你凭什么能在一天里就能全学会,难道你以为你真是天才?”
    郭大路道:“无论如何,这手法的诀窍我总已懂得了。”
    燕七道:“那只不过因为师傅教得好。”
    郭大路笑道:“师傅当然好,但徒弟总算也不错,否则岂非也早就进了棺材?”
    燕七看着他,忽也叹了口气,道:“你几时若能把这吹牛的毛病改掉,我就……”
    郭大路道:“就怎么?……是不是就把你那秘密告诉我?”
    燕七忽然不说话了。
    他们说了十来句话,金大帅还在院子里站着。
    王动也站着。
    两个人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又过了半天,金大帅忽然将手里的金弓往地上一甩,大步走了进来,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
    燕七和郭大路也坐在那里,看着他。
    又过了半天,金大帅忽然大声道:“酒呢?你们难道从来不喝酒的?”
    郭大路笑了笑,道:“偶尔也喝的,只不过很少喝,每天最多也只不过喝四五次而已。喝得也不太多,一次最多也只不过喝七八斤。”
    ×××
    酒坛子已上了桌。
    今天早上当然也有人送了酒来,他们没有喝,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酒鬼。
    还没有弄清金大帅的来意,他们谁也不愿喝醉。
    但金大帅却先喝了。
    他喝酒也真有些大帅的气派,一仰脖子,就是一大碗。
    他既已喝了,郭大路又怎甘落后。
    就凭他喝酒的样子,看来迟早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叫他大帅的。
    金大帅看着他一口气喝了七八碗酒,忽然笑了笑,道:“看起来你一次果然可以喝得下七八斤酒的。”
    郭大路斜眼瞟着他,道:“你以为我在吹牛?”
    金大帅道:“你本来就不像是个老实人。”
    郭大路道:“我也许不像是个老实人,但我却是个老实人。”
    金大帅道:“你的朋友呢?”
    郭大路道:“他们比我还老实。”
    金大帅道:“你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说谎?”
    郭大路道:“从来没有。”
    金大帅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转向王动,道:“你那手法真不是你老子教的?”
    王动道:“不是。”
    金大帅道:“是谁教的?”
    王动道:“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金大帅道:“怎么会不知道?”
    王动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金大帅道:“你至少总见过他的样子?”
    王动道:“也没有,因为他教我的时候,总是在晚上,而且总是蒙着脸。”
    金大帅目光闪动,道:“你是说,有个不知道身份的神秘蒙面人,每天晚上来找你……”
    王动道:“不是来找我,是每天晚上在坟场那边的树林里等我。”
    金大帅道:“就算刮风下雨,他也等?”
    王动道:“除了过年的那几天,就算在冷得眼泪都可以冻成冰的晚上,他也会在那里等。”
    金大帅道:“他不认得你,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每天等你,为的只不过将自己的武功教给你,而且绝不要你一点报酬,对不对?”
    王动道:“对。”
    金大帅冷笑道:“你真相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王动道:“若是别人讲给我听,说不定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世上却偏偏有这种事,我想不信也不行。”
    金大帅又瞪着他看了半天,道:“你有没有跟踪过他?看他住在哪里?”
    王动道:“我试过,但却没有成功。”
    金大帅道:“他既然每天都来,当然绝不会住得很远。”
    王动道:“不错。”
    金大帅道:“这附近有没有别的人家?”
    王动道:“没有,山上就只有我们一家人。”
    金大帅道:“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的?”
    王动道:“因为先父喜欢清静。”
    金大帅道:“这附近既没有别的人家,那蒙面人难道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王动道:“他也许住在山下。”
    金大帅道:“你有没有去找过?”
    王动道:“当然去找过。”
    金大帅道:“但你却找不出一个人像是有那么高武功的?”
    王动道:“真正的高手,本就不会将功夫摆在脸上的。”
    金大帅道:“山下住的人也并不太多,假如真有那么样的高手,你至少总可以看出一点行踪来的,对不对?”
    王动道:“嗯。”
    金大帅道:“你说,他既然每天晚上都在教你武功,白天总要睡觉的,在这种小城里,一个人若是每天白天都在睡觉,自然就难免被人注意,对不对?”
    王动道:“嗯。”
    金大帅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找不出呢?”
    王动道:“也许他根本不住在城里。”
    金大帅道:“既不是住在山上,又不是住在城里,他还能住在什么地方呢?”
    王动道:“真正的高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觉。”
    金大帅道:“就算他能在山洞里睡觉,但吃饭呢?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总不能不吃饭吧?”
    王动道:“他可以到城里买饭吃。”
    金大帅道:“一个人若是每天都在外面吃饭,但却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岂非更加地要被人注意?”
    王动也回瞪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从走进大门后直到现在,一共问了多少句话了?”
    金大帅道:“你是不是嫌我问得太多?”
    王动道:“我只不过在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些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问题。”
    金大帅忽又笑了笑,变得仿佛很神秘,一口气又喝了三碗酒,才缓缓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蒙面人是谁?”
    王动道:“当然想。”
    金大帅道:“既然想,为什么不问?”
    王动道:“因为我就算问了,也没有人能回答。”
    金大帅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世上的确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
    王动道:“除了他自己外,根本没有别的人知道,连一个人都没有。”
    金大帅道:“有一个。”
    王动道:“谁?”
    金大帅道:“我!”
    这句话说出来,连燕七都怔住了。
    王动怔了半晌,道:“你知不知道这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
    金大帅道:“不知道。”
    王动道:“但你却知道他是什么人?”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道:“你既然没有看见过他,甚至连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都不知道,但你却能知道他是谁?”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冷笑道:“你真相信天下会有这种事?”
    金大帅道:“我想不信都不行。”
    王动道:“你凭什么能如此确定?”
    金大帅没有回答这句话,又先喝了三碗酒,才缓缓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连珠弹一轮连发多少?”
    王动道:“二十一个。”
    金大帅道:“你知不知道二十一发连珠弹中,哪几发快?哪几发慢?又有几发是变化旋转的?几发是准备互相撞击的?”
    王动道:“不知道。”
    金大帅道:“你连这点都不知道,怎能接得住我的连珠弹呢?”
    王动又怔住。
    金大帅道:“我以连珠弹成名,至今已有三十年,江湖中人能闪避招架的人已不多,但你却随随便便就接住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非但你接住了,连你教出来的人都能接住,简直就拿我这连珠弹当小孩玩的一样,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王动又怔了半晌,沉吟着道:“这也许只因我的法子用对了。”
    金大帅忽然一拍桌子,道:“不错,你用的不但是最正确的一种法子,也是最巧妙的一种手法,这种手法不但可以破我的连珠弹,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所有暗器的克星。”
    王动只有听着,因为连他自己实在也不知道这种手法竟是如此奥妙。
    金大帅看着他,又问道:“你知不知世上会这种手法的人有几个?”
    王动摇摇头。
    金大帅道:“只有一个。”
    他又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找这个人,已经找了十几年了。”
    王动道:“你……你为什么要找他?”
    金大帅道:“因为我平生与人交手,败得最惨的一次,就是败在他手上。”
    王动道:“你想报仇?”
    金大帅道:“那倒并不是完全为了报仇。”
    王动道:“是为了什么?”
    金大帅道:“我的连珠弹既然有人能破,自然就有缺点,但是我想了几十年,还是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在哪里。”
    王动道:“他既然能破你的连珠弹,想必就一定知道你的缺点。”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道:“你认为那蒙面人就是他?”
    金大帅说道:“绝对是他,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你接我连珠弹的手法,跟他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王动目中已露出急切盼望之色。
    但郭大路却更急,抢着道:“你说来说去,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金大帅凝视着王动,一字字道:“这个人就是王潜石,就是你的父亲。”
    ×××
    就算催命符从坟墓里伸手出来将他一把抓住的时候,王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现在这么样惊讶。
    但郭大路却比他更惊讶,抢着道:“你说那蒙面人就是他的父亲?”
    金大帅道:“绝对是。”
    郭大路道:“你说他父亲不在家里教他功夫,却要蒙起脸,在外面的树林子里等他?”
    金大帅道:“不错。”
    郭大路想笑,又笑不出,却叹了口气,道:“你真相信世上有这种怪事?”
    金大帅道:“这件事并不能算奇怪。”
    郭大路道:“还不算奇怪?”
    金大帅道:“有道理可以解释的事,就不能算是怪事。”
    郭大路道:“有什么道理?”
    金大帅淡淡地道:“我本来也想不通的,但看到他住在这种地方,就想出了一点,看到你们这些朋友,又想出了第二点。”
    郭大路道:“你先说第一点。”
    金大帅道:“王潜石少年时还有个名字,叫王伏雷,那意思就是说,就算是天上击下来的雷电,他也一样能接得住。”
    他又尽一杯,接着道:“这名字虽然嚣张,但他二十三岁时,已被武林中公认为天下接暗器的第一高手,就算狂妄些,别人也没话说。”
    大家都在听着,连郭大路都没有插口。
    金大帅道:“等他年纪大了些,劲气内敛,才改名为王潜石,那时他已经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了,又过了两年,就忽然失踪。”
    到这时郭大路才忍不住插口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已厌倦了江湖间的争杀,所以就退隐到林下,这种事自古就有很多,也不能算奇怪。”
    金大帅却摇了摇头,道:“这倒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金大帅道:“最主要的是,他结了个极厉害的仇家,他自知绝不是这人的敌手,所以才隐姓埋名,退隐到这种荒僻的地方。”
    王动突然道:“他的仇家是谁?”
    金大帅道:“就因为他不愿让你知道仇家是谁,所以才不肯亲自出面教你武功。”
    王动道:“为什么?”
    金大帅道:“因为你若知道他过去的事,迟早总会听到他结仇的经过,你若知道他的仇家是谁,少年人血气方刚,自然难免要去寻仇。”
    他叹了口气,道:“但他这仇家实在太可怕,非但你绝不是敌手,江湖中只怕还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住他五十招的。”
    王动脸上全无表情,道:“我只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金大帅道:“现在你知道也没有用了。”
    王动道:“为什么?”
    金大帅道:“因为他纵然已天下无敌,却还真有几样无法抵抗的事。”
    王动道:“什么事?”
    金大帅道:“老、病、死!”
    王动动容道:“他已死了?”
    金大帅长叹道:“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又有谁能够逃得过这一关呢?”
    王动道:“可是他究竟……”
    金大帅打断了他的话,道:“他的人既已死了,名字也随着长埋于地下,你又何必再问。”
    他不让王动开口,很快地接着又道:“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王伏雷这个人也已算死了,所以就算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绝口不肯再提武功。”
    郭大路道:“这是第一点。”
    金大帅道:“看到你们这种朋友,就可以想见王动小时候必定也是个很顽皮的孩子。”
    郭大路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已无异替王动承认了。
    金大帅道:“顽皮的孩子随时都可以闯祸,王潜石生怕自己的儿子会吃亏,又忍不住想教他一些防身的武功。”
    他笑了笑道:“但若要一个顽皮的孩子好好地在家里学武,那简直比收服一匹野马还困难得多,所以王潜石才想出这个法子,既不必透露自己的身份,又可以激起王动学武的兴趣——孩子们对一些神秘的事,兴趣总是特别浓厚的。”
    郭大路笑道:“莫说是孩子,大人也一样。”
    黑黝黝的晚上,坟场旁的荒林,还有蒙着面的武林高手……
    像这么神秘的事,只怕连老头子都无法不动心。
    金大帅道:“这件事现在你们该完全明白了吧。”
    郭大路道:“还有一点不明白。”
    金大帅道:“哦?”
    郭大路道:“王老伯的心意,你怎么会知道的?”
    金大帅道:“因为我也是做父亲的人。”
    他长叹着,接着道:“父亲对儿子的爱心和苦心,也只有做父亲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王动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他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痛哭一场?
    燕七本就一直垂着头的,现在郭大路的头也垂了下去。
    “做儿子的人,为什么总要等到已追悔莫及时,才能了解父亲对他的爱心和苦心呢?”
    金大帅看着他们,忽然举起酒杯,大声道:“你们难道从来不喝酒的?”
    ×××
    世上的确有很多奇怪而神秘的事,看来好像永远都无法解释。
    其实无论多么神秘的问题,都一定有答案的,就正如地下一定有泉水和黄金,世上一定有公道和正义,人间一定有友情和温暖。
    你就算看不到,听不到,找不到,也绝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只要你相信,就总会有找到的一天。
    (三)
    “世上有没有从来不醉的人?”
    这问题最正确的答案是:“有。”
    从来不喝酒的人,就绝不会醉的。
    只要你喝,你就会醉,你若不停地喝下去,就非醉不可。所以郭大路醉了。
    金大帅的头好像在不停地摇来摇去。
    他忽然觉得金大帅连一点都不像是个大帅,忽然觉得自己才真的是个大帅,而且是个大帅中的大帅。
    金大帅也在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的头为什么要不停地摇?”
    郭大路大笑,道:“你看这个人,明明是他自己的头在摇,还说人家的头在摇。”
    金大帅道:“人家是谁?”
    郭大路道:“人家就是我。”
    金大帅道:“明明是你,为什么又是人家?”
    郭大路想了想,忽又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金大帅也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的酒喝得太多了?”
    郭大路道:“不是酒喝得太多,是问话太多,简直叫人受不了。”
    金大帅大笑,道:“好吧,我不问,说不问就不问……我能不能再问最后一次?”
    郭大路道:“你问吧。”
    金大帅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郭大路想了想,大笑道:“你看这个人?他自己来要干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反而要来问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金大帅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眼睛望着自己手里的空碗,就好像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在家里又练了十年连珠弹,以为已经可以对付王伏雷了,谁知连他的儿子都对付不了,我……我……”
    他忽然跳起来,仿佛也想冲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郭大路道:“等一等。”
    金大帅瞪眼道:“还等什么?等着再丢一次人?”
    郭大路指着桌上大汤碗里的金弹子,道:“你要走,也得把这些东西带走。”
    汤碗里装的本是红烧肉,是他将金弹子倒进去的。
    金大帅道:“我为什么要带走?”
    郭大路道:“这些东西本来是你的。”
    金大帅道:“谁说是我的?你为什么不问问它,看它姓不姓金?”
    郭大路怔住了。
    金大帅突又大笑,道:“这些东西既不是红烧肉,也不是肉丸子,吃也吃不得,咬也咬不动,谁若是喜欢这种东西,谁就是龟儿子。”
    郭大路道:“你以后难道不用连珠弹了?”
    金大帅道:“谁以后用连珠弹,谁就是龟孙子。”
    他大笑着,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冲到门口,突又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喜欢用金弹子打人?”
    郭大路道:“不知道。”
    金大帅道:“因为金子本是人人都喜欢的,若用金子打人,别人总是想接过来看看,就忘了闪避,要接住它总比避开它困难些,何况金子还能使人眼花缭乱,所以无论谁用金子做暗器,一定会占很大的便宜。”
    郭大路道:“现在你为什么又不用了呢?”
    金大帅又想了想,道:“因为占便宜就是吃亏,吃亏才是占便宜。”
    郭大路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喝醉,你说话还清楚得很。”
    金大帅瞪眼道:“我当然没醉,谁说我喝醉了,谁就是龟孙子的孙子。”
    ×××
    金大帅终于走了。
    他的确一点也没有醉,只不过醉了八九分而已。
    郭大路呢?
    他正在看着碗里的金弹子发怔,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喃喃道:“世上有些东西真奇怪,你想要它的时候,一个也没有,不想它的时候,偏偏来了一大堆,你说要命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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