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弯刀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1章双刀合璧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会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她也不怕死。
    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神剑。
    是杀人的剑,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人她的心脏。
    因为丁鹏的刀更快。
    刀光一闪,她手里的剑已飞起,“夺”的一声,钉人了水阁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子钉人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人了特地从柳州运来的花岗石般坚实的梁木里。
    谢小玉也被这一刀的威力震惊,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丁鹏道:“你不该死,也不能死!”
    谢小玉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这一刀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铁燕夫人看着她,又看看丁鹏,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鹏道:“你明白了什么事?”
    铁燕夫人道:“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了你。”
    丁鹏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是的。”
    铁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刀,道:“要杀你,好像并不容易。”
    丁鹏道:“大概不太容易!”
    铁燕夫人道:“你这把刀看来好像是弯的。”
    丁鹏道:“好像有一点弯。”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好像从未出现过用弯刀的人。”
    丁鹏道:“我的脖子却是直的,跟别人一样直,一样可以砍得断。”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也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丁鹏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铁燕夫人道:“是。”
    丁鹏道:“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璧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铁燕夫人道:“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丁鹏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说不定会让你们破例一次。”
    铁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们能让我破例一次。”
    ×××
    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软。
    铁燕长老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每个人都已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铁燕夫人忽然又轻轻说了句:“他这把刀是弯的!”
    铁燕长老道:“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弯刀的人。”
    铁燕夫人道:“因为那些人弯刀一出手,也是直直地劈下来。”
    铁燕长老道:“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铁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铁燕长老道:“幸好他不是。”
    ×××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丁鹏懂。
    弯刀的可怕,并不在刀的本身。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无论多弯曲的东西落下时,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这是物体的定律,谁也不能改变。
    但是丁鹏的刀法却改变了这定律,因为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间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铁燕夫妻为什么说世上也有一个人是例外?难道这个人也有“狐”一样的神通,能用一种巧妙的力量改变物体的定律?
    这个人是谁?
    丁鹏没有机会再想,因为他眼前已闪起了刀光,比闪电更耀眼的刀光。
    ×××
    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刀仿佛也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如果铁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铁燕长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这也是物体的定律。
    可是世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璧,两把刀明明已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
    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璧,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丁鹏的刀也出手了。
    ×××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鹏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刀劈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劈出来的一刀,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闪电。
    丁鹏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是这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起时,燕子双刀闪电般的刀光竟忽然失去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可是这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进去,削人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刀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闪电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道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地一转。
    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的动作都停顿。
    ×××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丁鹏还是像一瞬前那么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刀,刀尖已经在滴着血。
    铁燕夫妻也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地从他们伤口中沁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可是忽然间所有的事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他们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到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刀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刀。
    这把弯弯的刀。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刀。
    这把刀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已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铁燕长老,他一直在看着丁鹏手里的刀,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弯刀。”
    丁鹏道:“是有一点弯。”
    铁燕长老道:“不是只有一点点,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弯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你不是那个人。”
    丁鹏道:“我本来就不是,我就是我。”
    铁燕长老道:“你用的这把刀,也不是他的刀。”
    丁鹏道:“这把刀本来就是我的。”
    铁燕长老道:“你的这把刀上没有字。”
    他已经盯着这把刀看了很久,他的眼比鹰更锐利。
    丁鹏道:“这把刀上本来应该有字?”
    铁燕长老道:“应该有七个字。”
    丁鹏道:“哪七个字?”
    铁燕长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青青的那把弯刀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可是铁燕长老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
    丁鹏又想起了初遇青青时,见到的那个金袍长髯的老人。
    他说出这句诗的时候,仿佛也带着和铁燕长老同样的感情。
    他们对这一句很普通的诗,为什么会有这么特别的反应?
    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他们怎么会知道青青的弯力上有这么样一句诗?
    ×××
    铁燕长老又在问:“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丁鹏道:“我听过,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铁燕长老道:“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真的知道?”
    丁鹏道:“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小楼,听了一夜春雨声。”
    铁燕长老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丁鹏道:“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铁燕长老道:“这七个字说的是一个人。”
    丁鹏道:“什么人?”
    铁燕长老道:“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一把天下无双的神刀。”
    他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个人的!”
    丁鹏道:“你怎么知道我绝不会认得他?”
    铁燕长老道:“因为他久已不在人世了,你还没有出生时,他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忽又厉声道:“但是你刚才使出的那一刀,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鹏道:“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人。”
    铁燕长老道:“谁?”
    丁鹏道:“我。”
    铁燕长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除了他之外,还有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鹏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丁鹏道:“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铁燕长老道:“你不能杀我。”
    丁鹏道:“为什么不能?”
    铁燕长老道:“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铁牌,高高举起,大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
    这只不过是块铁牌而已,丁鹏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南宫华树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祗。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南宫华树居然承认:“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说!”
    南宫华树道:“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铁令,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孙伏虎厉声道:“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宫华树道:“一定不假,绝对不假。”
    孙伏虎道:“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免死铁令怎么会在魔教长老的身上?”
    南宫华树道:“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孙伏虎道:“什么原因?”
    南宫华树道:“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铁令绝对不假。”
    他的脸色惨白,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忽然掠起,窜出了窗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铁燕夫妻和丁鹏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连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铁燕长老道:“我一生杀人无算,现在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杀人,今日我若不死,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死在我刀下,你们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我去杀你,你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说不定已变成了无头的冤鬼。”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种邪恶的诅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耳里,全身汗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铁燕长老道:“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叫我活着离开这里,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能杀我。”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铁燕长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
    他盯着丁鹏:“只要你说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丁鹏的刀法是怎么练成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鹏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铁燕快死。
    铁燕长老道:“你说不说?”
    丁鹏道:“不说!”
    他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铁燕长老厉声道:“你真的不说?”
    丁鹏淡淡道:“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是以后你只要再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着道:“一块免死铁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谁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也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年轻人,竟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铁燕长老眼睛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条毒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丁鹏道:“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铁燕长老道:“我当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丁鹏道:“你说!”
    铁燕长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纵横天下,但是灾祸都必将永远跟着你,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换来天下无双的声名,但是你这一生都必将永远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面向天,厉声呼喊:“以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一生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毒咒。
    ×××
    寒风冷飕飕地吹过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恶鬼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妇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丁鹏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看来还是那么安详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过来,拉起他的手,道:“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
    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这种鬼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丁鹏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丁鹏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因为他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她的声音更温柔:“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我相信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绝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事。”
    ×××
    天下有什么比十七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的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丁鹏却并没有为这些而陶醉。
    他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却不同于流俗。
    他有一个“狐妻”青青,青青跟谢小玉看起来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无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无邪的信任与无声的赞美,这比谢小玉用言辞所表现的更多。
    对于这一套,他不但见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经有点腻了。
    何况他还有一件心中的隐痛。
    那是柳若松的妻子。那个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条卑贱的母狗!
    也是用这种无邪少女的天真欺骗了他,损害了他高贵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从脸上冻结了,声音也冻结了,冷冷地撒开了谢小玉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这个男人变得冷漠了。
    她只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鹏更冷地道:“可是别人都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谢小玉笑了起来道:“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的人怎么会知道?”
    丁鹏冷笑道:“名满天下的谢家三少爷自然是不屑与俗人来往的!”
    谢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为我父亲没有接受你的邀请而生气?”
    “不敢当,我只是顺便发了张帖子给他,并没有想他真会来的。”
    谢小玉道:“这一点你要原谅他,多少年来,家父已经谢绝酬酢,连多少年的老朋友,他都避不见面了。”
    她的脸上又呈现了无邪的笑靥,道:“可是我要来,他并没有禁止,而且还叫商震跟田一飞跟来保护我,可见他还是很尊重你这个人的!”
    丁鹏冷笑道:“他应该尊重,因为他派出保护你的人不但没有保护你,反而惹下了麻烦,倒是我这个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开罪两个人见人怕的魔教长老,从铁燕双飞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儿。”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道:“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铁燕双飞,家父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激你的。”
    丁鹏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如果,他认为我还算过得去,就欠我一场决斗。”
    谢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决斗?”
    丁鹏冷笑道:“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手决斗,击败了每一个对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谢小玉忙道:“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丁鹏道:“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因为你不是一名剑手。”
    她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妥,忙又补上了一句:“就算你是个很高明的剑手,他也不会跟你决斗了,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
    谢晓峰与燕十三的最后一战虽然只有一个谢掌柜在场目击,而谢掌柜并不是个多嘴的人,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一战的胜负。
    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战是谢晓峰败了。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谢晓峰无敌剑神的盛誉,也没有影响到神剑山庄的威名。
    一个剑手,总有一两次失败的经验的,失败并不可怕,何况那一战的胜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杀了。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要毁灭击败谢晓峰的那一剑。
    因为那是天地间至恶至杀之剑,不属于人间所有。
    燕十三死了,带走了那一剑,所以谢晓峰仍然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剑手。
    这话是谢晓峰自己在事后向几个朋友说的。
    能够为谢晓峰视为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间享有极高荣誉之辈。
    因此这些话再由他们转述出来,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
    可是丁鹏对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
    他冷笑道:“令尊剑下杀死过很多的高手,他们并不全都是用剑的,因此他没有理由拒绝我这柄弯刀的挑战。”
    谢小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了,丁鹏显然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会等他十天,十天之内,他亲自登门道谢和道歉,我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这句话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为口气太狂。
    谢晓峰一生中没有几个朋友,甚至于可以说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不仅因为他是个落落寡交的人,也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无敌剑手。
    他的剑是剑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个站在绝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独的。
    可是谁也不敢说跟谢晓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是一种降尊纡贵的施舍了。
    但是丁鹏居然说了,却也没有人认为他太狂。
    他们都看见了丁鹏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铁燕双飞断腕,虽然他们并没有看见那一刀,有的人甚至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铁燕双飞的刀掉下来,手掉下来。
    但无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虽然在场的人也没有看过谢晓峰出剑,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说谢晓峰的神剑能够办到这一点。
    所以丁鹏是够资格说这话的。
    所以丁鹏以后的话也没有使大家感到太惊奇。
    丁鹏道:“十天之后他如不来,就是有意要跟我一决,我就带了刀,找上神剑山庄去!”
    谢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艰涩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侠,关于这件事,我……”
    丁鹏没有让她把话说下去就打断她的话道:“你只要把话带回去,告诉他就是了,现在我相信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他转身走了,走向后面去,抛下了满堂的宾客,也抛下了看来孤立无助的谢小玉。
    穿着整齐的仆人们开始收拾席面。
    虽然酒席才进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几道,但是圆月山庄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
    柳若松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门口送客,向每一个人招呼致意,说些没有意思的无聊话。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理他。
    柳若松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
    可是柳若松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冷淡,他的脸上笑容不断,客气而亲热地招呼每一个人,包括认识与不认识的。
    他似乎很满意于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鹏的弟子比当他的大侠、庄主,似乎更为光彩。
    他纵然不是个很伟大的人,但毫无疑问的,他是个很难得,很难得的人。
    千百年来,只有这一个。
    ×××
    “幸好也只有这一个!”
    这是每一个离开圆月山庄的人心中对柳若松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还有着那么一丝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每个人都会说,他们见过柳若松扬眉吐气,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时候。
    但是他们再也没想到柳若松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个像柳若松那样的人,当真能就此埋没自己,永远这样地屈辱下去吗?”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这个人的可怕,较之神剑三少爷谢晓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鹏犹有过之。”
    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说的一句话。
    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离开柳若松之后,就有一种想作呕的感觉。
    不过他们没有真正地呕出来,因为他们在圆月山庄并没有吃下多少东西。
    但每个人都很满足,深喜不虚此行,这一次宴会的收获不是吃,虽然丁鹏宴客的菜都是名厨的手艺与极为难得一尝的珍品。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肚子被紧张、刺激塞饱了。
    人人都很过瘾,连死在圆月山庄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殡殓死者时,又一次表现了他的豪华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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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征途
    十天过去了,天天都有人等候在圆月山庄的山下,伸长了脖子望着那华丽的圆月山庄,希望能看到谢家三少爷前来。
    很多人都希望瞻仰一下这位当代剑神的风采。
    还有很多女的,她们听说当年的谢三少爷是位到处留情的风流剑客。
    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许自己会有被他看中的机会……
    但是除了这些女人们外,大部分的人,尤其是江湖人,他们希望的还是别看见谢晓峰。
    谢三少爷不来,丁公子就会去找他了,找他决斗去。
    决斗,自然是比道谢道歉好看得多,过瘾得多。
    何况神剑斗魔刀,这又是何等够味的事!
    ×××
    谢晓峰没有叫大家失望。
    他没有来。
    事实上,大家也认为他来的成分不太大。
    谢晓峰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虽然有人说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变得十分谦虚平易近人。
    但是谢晓峰毕竟是谢晓峰,他是个很高傲的人。
    他虽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个不知道感激的人,但他却是不轻易说谢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姓谢,他的祖上都姓谢,为了避讳,他不肯把这个字用来表达别的意思。
    一个不肯向人说谢字的人,自然更不会向人道歉了,别说丁鹏只是救了他的女儿,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会说声谢谢的。
    要他为了拒绝丁鹏的邀请而来道歉,那是更无可能了,谢晓峰若是因为这个而道歉,天下第一剑客谢晓峰就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人了。
    谢晓峰不来,丁鹏是否会找去呢?
    ×××
    这十天来,青青一直很抑郁,不知为了什么,她的眉头经常深锁。
    但是丁鹏看不见。
    丁鹏一直在为自己的武功而感到振奋不已,他知道圆月山庄中一会,已经使他的名字响遍了江湖。
    但是他倒不是一个狂妄得完全无知的人,他要谢小玉带回去的话固然是狂得上了天。
    可是他也明白,谢晓峰的剑,一定比铁燕夫妻的双刀合壁厉害得多。
    他也知道谢晓峰不会来的,一战难免,而这一战正是他所期望的。
    这十天,他没有接见一个客人,连青青的房里都很少去,他在圆月山庄的秘室中闭门深思苦练。
    练他那柄弯刀,练那神奇的一刀。
    他本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可是圆月山庄上的成功使他的信心大增,也使他的雄心滋长了。
    他为自己安排了一连串的将来。
    想得越多,越周密,他的野心就越大。
    任何人如能击败谢晓峰,都将会认为是英雄岁月的巅峰了,但是了鹏却不然。
    他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开始。
    在他的心中,已经作了许多的构想。
    每一个构想,都比压倒神剑山庄更要伟大,更为轰动。
    因此,这第一步必须要成功!
    ×××
    第十天终于过了。
    谢晓峰没有来。
    ×××
    第十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是个适于出行的好天气。
    丁鹏出发了,出发去邀斗谢晓峰。
    行前,他见到青青了,正在考虑着要如何地启齿时,青青已经先开口了:“祝郎君一路顺风,载誉而归……”
    丁鹏先是一怔,继而释然地哈哈大笑起来,道:“青青,你的确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我心里的事,从来也没能瞒过你!”
    就这样,他离开了青青,没有说第二句话。
    ×××
    丁鹏是乘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走的。
    马车是用四头全身雪白光泽的骏马拖着的,这四匹马每一头都是大宛名种。
    寻常人求其一而不可得,他却拥有了四匹,而且用来拖车。
    千里马是用来奔驰乘骑的,并不适合用来拉车,那甚至于是一种浪费,还不如一头骡子来得适用。
    这四头骏马也是一样,它们既不习惯,又不安分,甚至于互相不容。
    但是赶车的车夫却是个好手,他是个全身漆黑的昆仑奴,光着头,穿着绣花的长裤,赤着上身,披了一件长不及腰的小马甲,露出了双肩,袒着前胸,脖子上套着一个黄金的大项圈子,坐在车上,像半截铁塔。
    他有力的双手熟练地握着缰绳,把鞭子抖得拍拍直响,居然能把四头骏马,勉强地控制着,使它们不情愿地走着。
    这一切的排场是够了,却给人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但是丁大少爷就喜欢这一套,他重起江湖,就是以暴发户的姿态。
    而且他从小就不是个有钱的人,现在有了挥霍不尽的财产,也不知道如何去享受
    ×××
    。
    车子后面跟了一大串的人,丁鹏觉得很满意,他知道这些人不请自来,像是他最忠实的跟班,会从这儿,一直跟着他到神剑山庄。
    丁鹏看看后面的那一群人,由一堆变成一长串,三三两两,或单独地走着,其中颇不乏在江湖上知名之士,心里就感到很高兴。
    谢晓峰或许比他名气大,但是谢晓峰有这种本事,造成这样子的局面吗?
    他安闲地闭上眼睛,听任车子时快时慢地走着,嘴角露着笑意。
    那是为另外一件事而高兴。
    ×××
    那是青青对这一件事的态度。
    出发以前,他嗫嚅难以启齿,就是想跟青青说,这一次希望她不要跟着去。
    他想了一千个理由,但没有一个是能成立的。
    青青非常美丽,跟他在一起,绝不会辱没他。
    青青的武功很高,从前比他高得多,现在或许已比他差了一点,但是绝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青青对他百依百顺,从没有反对他做任何事,也没有拘束他的任何行动。
    没有任何理由,他不让青青跟着走的。
    只有一个理由,却又说不出口。
    她是狐,炼狐术已成了气候,但究竟还是狐,不适宜在人多的地方出现。
    可是这并不是丁鹏不想要青青随行的理由。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只想能离开青青一段时间。
    这当然更不是理由,却偏偏是他内心的一股冲动,一个愿望。
    他以为青青一定会跟着去的,因此费尽心思去想一个要青青留下的理由。
    为了这个,他几乎化了三天的时间,仍然没想出一个借口来,哪知到了出发之际,他还没开口,青青却已经先开口了。
    她祝福他旅途顺风,凯旋归来。
    似乎早就说好不跟他同行似的。
    那并不稀奇,因为她是狐。
    狐具有未卜先知,预测人的心思的神通。
    丁鹏不禁想:“能娶到一个狐女为妻,实在是最大的福气。”
    所以丁公子在路上时,完全是心满意足了。
    所以车子在摇晃着,他居然能睡着了。
    车子的摇晃并不是因路不平。他们走的是官道,既平坦,又宽阔,车轮也很结实,这是一辆特制的马车,比皇帝出巡时的御车还要讲究。
    车行不稳是拖车的马,它们的步调极难一致,而且也没有受过拉车的训练。
    所以即使有阿古这样的好御者,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使得车子走得很平稳。
    ×××
    阿古就是那个昆仑奴,也是他跟青青从深山的狐穴中带来的唯一随从。
    阿古几乎是万能的,从做针线到拔起一棵合抱的大树,他身上的绣花衣服是他自己刺绣的。
    这辆豪华的巨车也是他一手打造的。
    阿古只不会做两件事。
    一件是生孩子,因为他是男人。
    一件是说话,因为他没有舌头。
    好在这两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丁鹏当然不要阿古替他生个儿子。
    阿古也从不表示意见,他只是听,照着命令做。
    所以阿古实在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长随,忠仆。
    丁鹏即使把青青都留下了,却要带着阿古。
    出了城后,行人就较为稀少了,那只是指对面来的行人。
    在他们的车后,却跟着一大串的人,都是江湖中人。
    丁鹏忽而有一股冲动,一股促狭的冲动。
    他朝阿古发出了一个命令:“把车子赶快一点!”
    阿古很忠实地执行了命令,长鞭忽的一响,缰绳轻抖,车子像箭般的射了出去。
    望着后面惊诧的人群,丁鹏开心地哈哈大笑。
    ×××
    自从丁鹏出门之后,圆月山庄顿显冷落了。
    聚在这儿的江湖豪杰早就跟着丁鹏走了,就是那些由丁鹏邀来的住客,也都先后地走了。
    他们也都不愿意错过丁鹏与谢晓峰的一场决战,只是他们并不像那些江湖人般的,紧跟在丁鹏的车子之后。
    有些人甚至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假如他们不愿意错过丁鹏与谢晓峰之战,为什么不立即追上去呢?
    难道他们有把握知道丁鹏即使立即赶到神剑山庄,没有他们在场,这一战还是打不起来的。
    有几个人却单独地,悠闲地在湖上泛舟,跟娼伎们边聊了半天,然后再分别地,悄悄地,在暮色的笼罩下,在没人注意的情形下,进入了一座寺庙。
    在客舍中,他们像是去访晤了什么人。
    也像是聆取了什么指示,因为他们对那个人十分恭敬,在进人了客舍后,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除了一个低沉的,恭敬的“是”之外,他们没有说过第二个字。
    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他们将要做些什么?
    目前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大概只有那寺中那位神秘的住客才知道了。
    ×××
    圆月山庄中,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那人是柳若松。
    别的人多少是属于客卿的地位,说走就可以走了,只有他不行,因为他是丁鹏的弟子。
    虽然丁鹏没有教给他一点功夫,只是把他呼来喝去,做一些近似下人的工作。
    但柳大庄主却一点都不在乎,表现得十分诚恳而热心,丁鹏走的时候,没有叫他跟了去。
    因此他就只好留下,他也非常地高兴。
    到处照应了一下,他就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青青住的地方,只有两个很标致出尘的丫头侍候着,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
    春花秋月是诗人心中最美的两件东西。两个丫头也是一样。
    春花笑的时候,就像是灿烂的春花。
    秋月的肌肤,比秋天的月亮还要皎洁,媚人。
    两个丫头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是少女们最动人的岁月,而这两个少女不但在怀春的年岁,似乎还懂得如何地取悦男人,侍候男人。
    因为她们本是金陵秦淮河上很有名的一对歌伎,是丁鹏各以三千两的身价买下来的。
    她们虽是下人,却不干任何的粗活,只是作为青青的伴侣而已。
    柳若松的年纪虽然略略大了一点,却仍然长得很潇洒,万松山庄的柳庄主本是武林中有名的美剑客。
    虽然柳若松在一般江湖人的心目中,已经一钱不值,但是在春花秋月的眼中,仍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所以他一进后院,两个花蝴蝶般的女孩子立刻飞也似的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膀子。
    在以前,柳若松一定非常高兴,即使不趁这个机会去捏捏她们的屁股,也一定会捏捏她们的脸颊。
    只可惜那是以前,是他做柳大庄主、柳大剑客的时候,是松竹梅岁寒三友名噪江湖的时候。
    现在,他只是丁鹏的弟子。
    而且是住在师父的家里。
    徒弟住在师父家里的时候,一定要老实,拘谨,行动规矩有礼。
    柳若松做大侠时很成功,现在做徒弟时,表现得也恰如其分。
    他连忙退后了一步,推开了两堆飞来的艳福,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问道:“师母在哪儿?”
    春花吃吃地笑了起来,道:“你是来看少夫人的?”
    柳若松仍然恭敬地道:“是的,我来问问师母有什么指示。”
    秋月也笑着道:“你找她干什么?有事情她会着人到前面告诉你的,少主人说过,叫你没事不要随便到后面来的。”
    “是的,不过那是师父在家的时候,现在师父出门了,我这个做弟子的总得尽到一点孝心。”
    春花格格地娇笑着说道:“孝心?那你是在像人家的乖儿子一样,晨昏定省,早晚都要进来请一次安呢?”
    柳若松老实地点点头:“我正准备如此!”
    秋月笑道:“现在天已过午,你若是来请早安,似乎太晚了,若是来请晚安,不太早一点吗?”
    柳若松的脸有点红道:“只要有这份心,倒是不拘早晚的。”
    春花笑了起来:“看在你这份孝心上,我倒是不能不替你通报一声了,不过现在去通报,一定是碰一鼻子的灰,因为少夫人的心情很不好,刚刚吩咐过,她要一个人静一静,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你若是要想见到她,最好是趁她心情好的时间再来。”
    “那……她什么时候心情会好一点呢?”
    “这很难说,最近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不过到了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她会出来赏月,那时她的心情即使不好,却很寂寞,很需要有人陪她谈谈。”
    柳若松的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我就晚上再来吧!”
    秋月立刻道:“慢着,她见不见你,还是没一定,她需要人陪着聊聊,却并不需要你来陪。”
    柳若松毫不在乎地道:“没关系,我只是来尽一份心,今天不见,明天再来,明天不见还有后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春花冷笑道:“金石为开,院门不开,你还是见不着,每到了她要赏月的时候,她总是叫我们把院门紧紧关上闩好,因此你要想进来,一定要我们来开门才行。”
    “那就麻烦二位一下!”
    秋月笑道:“那也不行,我们都要去陪着她,没空来替你开门,如果你一敲门,她立刻就回楼上去,因为她说过,不太喜欢见到你,你如果来了,叫我们挡驾。”
    柳若松微微有点失望地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秋月狡黠地笑笑道:“柳大爷,如果你打算不经过院门,越墙进来,那可是打错了主意,少夫人很讲规矩,这所院子入夜以后,虽然没有人看守,防备却很严,前两天有个人悄悄地进来,结果不知怎么的中了机关,死在那丛花树下,只剩了一堆衣服,连骨头都化掉了,听说他叫什么飞天蜘蛛,是个很有名的飞贼。”
    柳若松不禁变了颜色道:“来无影,去无踪,飞天蜘蛛,夜盗千户,从来也没有失过一次手。”
    春花笑得像春花:“来无影是不错的,去无踪却不知道,因为他化成了一滩水,就在那边的玫瑰花丛下。”
    柳若松的身子抖了一抖,背上冷飕飕,汗毛都竖了起来,秋月也笑了,笑得却不像秋夜的明月。
    月冷而寒,她却是充满了热情:“你要想进来见到少夫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姊儿俩分出一个来为你开门,而且带你前去,这样也许会挨上两句责骂,但至少可以让你见到她……”
    柳若松不是个傻子,作了一个长揖道:“请二位姊姊多多帮忙!”
    春花笑道:“别客气,也别多礼,我们姊儿俩是很好说话的,只要我们心里高兴为你做什么事都行,只是一定要我们姊儿俩高兴。你知道我们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她的身子靠上来,已经火热热的,柳若松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是什么方法。
    两个女郎把柳若松带到一间石亭子里,开始做使自己高兴的事了。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柳若松才回到前面。
    两个女人似乎还不怎么太高兴,一直在埋怨他是个银样的蜡枪头,一点都不中用。
    但柳若松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看来像两朵花般的女郎,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比十个最淫荡的婊子加起来还贪。
    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妻子像头饿狼。
    一头饿狼使他痛苦了半辈子。
    现在,他却遇上了两头饿虎。
    能够剩下这身皮骨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
    这天晚上是满月。
    柳若松没有去见青青,他只能像死狗般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也都还是好月亮。
    但是柳若松不敢想是否能够去见到青青,他知道自己在这两三天里,是别想能有一丝力气的。
    ×××
    他躺在床上,只想着一件事。
    春花、秋月究竟是不是从金陵买来的名妓?
    据他所知,只有西方的一个神秘宗派里出来的女人,才有这么贪的胃口,这么高明的技术。
    他累得连抬眼皮的劲儿都提不起来的时候,她们仍然有本事能把他身上的某一部位引得兴奋起来。
    榨干他骨髓里的一点一滴剩余的生命。
    ×××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是句老掉了牙的话,连不识字的老婆婆都会用来教训她的孙儿了。
    一句话能被人如此广泛地运用,应该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了,至少它的确是百分之百地被人肯定了。
    但有时它却未必尽然。
    至少柳若松就有这个感觉。
    他赔尽了小心,着实地休养了几天,而且还找到了一个王室后裔的相识,一个下五门的采花贼,要来了一剂金枪不倒的龙虎妙药。
    出了两身大汗,好不容易把两头饿虎,亦即两个骚媚无比的小娘们儿摆布得娇喘连连,终于让她见到了青青。
    那是在一个月夜。一个下弦的残月之夜。
    青青手抚亭栏,对月想着心事。
    柳若松整整衣襟,恭恭敬敬地走过去。
    虽然他的眼前已冒着金星,脚步也虚浮不定。
    那一剂金枪不倒的妙药虽然使他勇不可当,像是降龙伏虎的天神。
    可是他亏损的体力却也够瞧的。
    但是他不在乎,他知道只要能接近那个女主人,他就可以踏上成功之途。
    青青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道:“你来做什么?”
    “弟子特来问候师母。”
    青青皱皱眉头,不胜厌恶地道:“我很好,用不着人来问候!”
    柳若松并不意外,他知道一开始是不可能立刻就取得青青的好感的,所以他仍是谦卑地道:“弟子还要向师母禀报一下师父的消息。”
    “这个也无须你来说,我知道得很清楚。”
    “师母足不出户……”
    青青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有我的方法,至于是什么方法,总用不着向你详细说明了吧!”
    柳若松连连恭声道:“是……是的,只不过师母所得到的,只是片面的消息,不如弟子所知道的精确。”
    “我倒不信你的消息会比我更确实!”
    柳若松谄笑道:“师母如若不信,且容弟子说说,跟师母知道的对照一下如何?那时师母便知弟子所言不虚。”
    青青略一迟疑才道:“好!你说说看!”
    柳若松很得意地道:“师父一路行去,每天只走百来里,所停之处,必然会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
    青青的眉头深皱道:“我知道,他的目的在引人注意。”
    “师父曾经在一家最大的酒楼上摆下筵席,邀集能请到的江湖女杰。包括那些已经嫁人的,却把她们的丈夫或情人摒诸门外。”
    青青居然笑了起来道:“那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他并没有强邀,是那些女人们自己愿意去的,而且她们的丈夫也没有反对。”
    “快到席终时,师父却把其中十二位较为年轻的强行留下,陪他聊天直到中宵。”
    “那一定很有趣,只是我知道他并没有强留,被留下的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反倒是那些没被留下的,感到很不高兴,认为没面子。”
    “可是那十二人中,有五个是有夫之妇,还有三个已经订了亲。”
    青青笑了起来道:“她们的丈夫跟未婚夫并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反而沾沾自喜而感到光荣,所谓白道中的豪杰,都是这副嘴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算叫他们的老婆去陪人睡觉,他们也都不在乎的。”
    柳若松的面红了,像是被掴了一掌。
    ×××
    青青虽然没有明指,却的确是在说他。
    为了要得到丁鹏的一招“天外流星”剑招,他就叫他的老婆秦可情,化名可笑,设下了一个可怕的圈套。
    结果他虽然得到剑招,却失去更多。
    而且还成就了丁鹏,为他自己招致了这么惨痛的报复,想到这些,柳若松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他不是后悔自己的那些作为。
    而是恨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如此地不济,丁鹏的那些奇遇,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幸好,丁鹏并没有守在青青身边,而且还撇下了她,一个人出去扬名去了。
    留下这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来给自己,如果不好好地把握住,自己就真是太蠢了。
    因此,他并不就此放弃努力,笑着道:“师父已经是享有盛名的人了,如此糟塌他得来不易的名声,殊为不智……”
    青青一笑道:“他的事不用你我来操心,他是个大男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是师父这种做法,太对不起师母了。”
    青青的脸沉下来:“这些话不该你说的!”
    柳若松连忙道:“弟子只是为师母感到不值。”
    青青冷冷地道:“我信任他。”
    这一句话封住了柳若松的嘴。
    青青又道:“假如你知道的只有这些,就不必再说了。”
    柳若松道:“弟子还听说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经惊动,兼程赶到神剑山庄去。”
    青青笑了下道:“这也不算是新闻,有人向谢晓峰挑战,总是一件大事,他们总要去赶热闹的。”
    “他们不是看热闹去的。”
    青青哦了一声道:“他们去干吗?总不会是去帮谢晓峰的忙吧?”
    柳若松笑道:“谢晓峰不会要人帮忙,如果他的剑胜不了师父的刀,谁都帮不上忙,他们是去阻止这一场决斗的!”
    青青笑道:“那很好,最好他们能阻止,这一场决斗实在很没意思,只是我了解丁鹏,恐怕他们阻止不了。”
    柳若松笑笑道:“据弟子所知,他们似乎有很大的把握,因为他们是应铁燕双飞之请而去的。”
    青青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他们怎么会跟铁燕双飞那种人搭在一起?”
    “这个弟子不知道,但是那天在圆月山庄上,师父将铁燕双飞击败后,他们曾经亮出了免死铁牌,那是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共同具名颁下的,想必五大门派跟他们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青青的神色不再那么安定了,忙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柳若松知道时机将近成熟了,笑着道:“弟子知道他们如果无法劝阻师父与谢晓峰之斗,就将动用全力,在决斗之前除掉师父。”
    青青冷笑道:“他们没那个本事!”
    柳若松道:“他们单身独个,自然不是师父的对手,可是若将他们所属的门人都投入进来,就是很可怕的力量。”
    青青冷笑道:“让他们来好了,除非他们不怕死!”
    柳若松进一步道:“五大门派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也抵不住师父手中那一柄神刀,问题是另一个可怕的人物。”
    “谁?”
    “谢晓峰,谢三少爷。”
    “他又怎么样?他近年来已经不过问江湖中事。”
    “但是神剑山庄依然是武林中的圣地,谢三少爷仍然是武林中的正义支柱,对整个武林有一种责任,只要师父伤害了五位掌门人中任何一位,谢晓峰就不会坐视,必须挺身而出了。”
    青青的脸色略显激动道:“他出来也没什么,相公本就是去找他决斗的,他的一支剑虽然神出鬼没,但未必能胜过相公手中的刀。”
    柳若松笑笑道:“谢晓峰如果是正面跟师父决斗,胜负在于一决.倒也没什么可怕,问题是谢晓峰不正面邀斗……”
    青青摇头道:“以神剑山庄主人的身份,他难道还会偷袭暗算不成!”
    柳若松道:“如果为了一个重大的理由,谢晓峰会做任何事的。”
    青青陷入了沉思之中,柳若松道:“目前唯一的办法,是设法破坏五大门派的结盟,叫他们联不起手来。”
    “有这个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五大门派虽然表面上合作无间,骨子里仍有许多矛盾,譬如少林武当,由于地位超然,狂妄自大,使其余三家心中很不痛快,只要再加以煽拨一下,使他们自己先乱起来,谢晓峰也就不会再管他们那些狗皮倒灶的事了……”
    青青道:“这件事做起来很不容易。”
    柳若松笑笑道:“师母如果允许弟子放手去做,弟子自信可以做得天衣无缝的。”
    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青青一笑道:“你一定有什么条件吧?”
    柳若松心头微震,知道这个看来美丽无邪的小女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自己必须还要下一番功夫。
    因此他笑了一下道:“弟子是为师门尽心,怎敢提条件呢!”
    青青看了他一眼道:“你没有任何的要求?”
    柳若松道:“没有……弟子一心只想为师母做点事以表微忱。”
    青青一笑道:“你不是一个忠心的人,如果没有好处,你连点一下头都不肯浪费力气的,因此我倒不敢麻烦你了。”
    柳若松知道不能再装下去了,笑道:“弟子本身不敢有任何要求的,只为了使行事方便起见,弟子必须要有使人相信的地方。”
    青青斩钉截铁地道:“说!你要什么?”
    柳若松心中一阵欢乐,知道已经接近关键了,这时可不能要得太多,但是也不能要得太少。
    如何讨价呢?
    ×××
    青青也在打量着这个卑劣而又可厌的男人,她正在估量着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柳若松终于道:“弟子此刻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已是名声扫地,半个大钱也不值了!”
    青青笑了一笑道:“那要看什么人,在有些人的眼中,你是个大可造就之才,在皮厚心黑这一点上,你足可成为当代宗师,无人能及……”
    柳若松的脸上又是一红,虽然他对世人的笑骂与不齿已能淡然处之,但是在面对着一个绝世的美人之前,他多少也想充起一点面子的。
    可是,在青青面前,他居然像是个刚出世的婴儿,赤裸裸的,连一点秘密都藏不住,这总是件难堪的事。
    因此他只有一阵苦笑,然后才道:“有些事弟子自己无法去做,一定要假手于人。而要想使人相信,弟子必须要有个可靠的身份。”
    “做丁鹏的弟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柳若松苦笑道:“师母,你知道是不够的,因为弟子知道,连师父自己也不明白他的身份。”
    青青神色一变道:“他还有什么身份?”
    柳若松鼓起勇气,他知道此刻一句话不对,自己很可能就会咽下一口气后,再也没有第二口了:“圆月弯刀主人的身份。”
    “这算得了什么,他身上挂着那柄刀……”
    “可是刀身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
    青青的脸色再变,厉声道:“这七个字有什么特别意义?”
    “知道它有什么特别意义的人不多,可是有些人听见那七个字后,就会脸色大变,寝食难安,像那天的铁燕双飞就是个例子。”
    “你知道这七个字的意义吗?”
    “弟子不知道,可是知道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是为了这七个字而来的。”
    青青沉吟片刻才道:“你要什么?”
    “弟子想,如果也能代表这七个字,至少在做某些事前,能够给人一种保证,或是一种警告。”
    青青立刻摇头道:“那不行,你不够资格,我也没这个权力!”
    “但师母可以为弟子请得这个资格。”
    青青道:“也不行,圆月弯刀上的那句诗,此刻已经不代表任何意义了,它只是刻在刀上的一句诗而已,没有任何的资格了,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但只怕别的人不会相信。”
    “随他们的便,反正我绝不能给你什么。”
    柳若松微感失望地道:“那弟子只有退而求其次,不再找人帮忙,自己去做某些事情了。”
    “你要做哪些事?”
    “一些使五大门派手忙脚乱的事,比如说,让他们中间一两个重要的人平白地失了脑袋,然后再留下警告的字句,要他们知难而退。”
    “不行,绝不能做这种事。”
    “能的,弟子拣最弱的一派下手,他经过两三次的打击后,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觉得犯不上为了别人而把自己拖得门户灭绝。”
    “这件事并不一定要你去做。”
    柳若松笑道:“弟子做最适合,因为此刻大家已经风声鹤唳,提高了警觉,别的人很难去接近他们,只有弟子不会受到怀疑,而且弟子究竟还有些朋友,可能作为弟子的掩护……”
    青青笑了一下道:“听来这个办法的确不错,那你就去做吧。”
    柳若松笑道:“可是弟子的那几手剑法只是二三流的玩意儿,而弟子要对付的却是一流高手。”
    青青明白了,笑道:“你是要我传授你剑法?”
    “不是剑法,是刀法,能叫人一刀分成两片的刀法。”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手刀法只有相公一个人学成了,连我都没有学会。”
    柳若松忙道:“弟子不敢妄求跟师父一样,但是至少能有像铁燕长老那样的身手,才能使人相信。”
    “你以为那是一天就可以练成的吗?”
    柳若松笑道:“弟子虽不成才,但是只要能懂得诀窍,三五天内,必可小有所成,因为弟子已经研究揣摩过那种刀法了……”
    青青格格地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有心人。”
    柳若松谦逊地道:“弟子多年来一直都在力争上游,只苦于没有机会,因此对能够充实自己的事情一直都很留心。”
    青青神色一变道:“不行,我既不能传你刀法,也不要你做什么,而且更不要你留在这里,你这个人太危险,从现在起,你就离开圆月山庄。”
    柳若松大失所望地道:“师母,弟子是一片忠心。”
    青青笑道:“我知道你是忠心,所以对你多少总有点报酬的,在飞来峰下,我还有片庄院,那就送给你,还有,你很喜欢我那两个小丫头,我也送给你。”
    柳若松大惊失色地道:“师母厚赐,弟子实不敢拜受。”
    青青一笑道:“你不必客气,这是你该得到的。从今后,你不必再说是丁鹏的弟子,更别叫我师母,我听见这两个字就恶心。还有,我那两个丫头虽然好说话,醋劲却是很重的,今后你多陪陪她们,别跟人多搭腔,女人固然不行,男人也不行,否则她们是很会修理人的,你去吧。”
    她只拍了拍手,两朵云轻轻地飘了进来,一边一个架住了柳若松。她们不但手劲大得惊人,而且还懂得拿捏穴道,握住了柳若松,使他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时候柳若松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以为自己够聪明,不料却一直都在青青的算计之中。
    被架着出去时,他只感到一阵晕眩,不知道究竟还能活几天。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人抓着翅膀,马上就要抓去宰掉的公鸡。

举报

第13章恐惧
    青青坐在一间破旧的山神庙里。
    庙有一大半倾塌了,本来就不大,现在就显得更小了,不过却无减于它的慑人气氛。
    没有倾塌的是神殿的一角,而且刚好是神像所在的地方,所以那尊土塑的山神还算是完好的。
    这也不知比照哪一位尊神所塑的像,青面獠牙,眼睛瞪得像两枚铜铃,而且还熠熠发光。
    神像的眼睛并不会发光的,这不过两颗琉璃球而已,琉璃球也不会发光,但是能反射光,只要别处有一点亮光,而且能被收到琉璃球内,它就能发光了。
    琉璃球是圆的,一半嵌入了神像的眼眶,另一半凸出在外面,成一个半圆的球面,所以它能收入的光线面很广,于是,人眼看不见光时,它却依然能发光。
    这是一对很神奇的球,倾塌的山神庙无人管理,远处在山上,连乞儿都不愿意假此地以栖身,连庙门的木架都被牧牛的儿童拆下来拿回去烧火了,何以这一对琉璃球没有被人劫走呢?
    放牛的王小七就曾经为了好玩,偷偷地把它给摘了下来,而且又拿了其中的一颗,跟村里李大户的儿子换了十个铜板。
    两个孩子抱着球玩了一个黄昏,回家就睡了,到了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做起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庙里的山神,空着两个眼眶来找他们,向他们索讨被摘走的眼珠。
    两个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就开始发热,神智昏迷,高喊着“还我眼珠”。
    两家的大人吓坏了,从孩子的口中,断断续续地问明了原因,连忙把两颗琉璃球送回到山上,还备了猪头三牲,焚香祝祷,请神明宽恕儿童无知。
    李大户还许下了愿要重建庙宇,再塑金身,回去后,牧牛的王小七好了,李大户的儿子却呓语如故。
    论罪魁祸首,该是王小七才对,为什么李大户的儿子还没好,王小七倒好了呢?
    当夜李大户又作了个梦,梦见神明对他说:“山神性喜清静,不欲俗人打扰,装塑金身大可不必,只要从此不来搅闹本神,就放过了你的儿子。”
    李大户赶紧撤回了已经召集了的工人,所以,他的儿子也没事了。山神显灵的事闹了一阵,但是神明已有了吩咐,所以没人再敢去了,连牧牛的儿童都避开了那个地方。
    从此,山神庙就成了无人的禁地,白天没有人敢去,夜晚更没人了。
    那儿成了狐与鬼的天下。
    青青是狐,所以她不怕,她敢到那儿。
    因为她是狐,她去的时候没人看见,她在那儿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
    据说炼狐幻化后,除了与人交往外,就只有跟同类才交往,青青来到这人并不到的地方,自然也是狐了。
    可是来的怎么会是那尊山神呢?
    虽然没有月光,虽然星光暗淡,仍然可以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来的确是那尊山神。
    不,只能说是那座山神的灵体,而不是泥塑的土偶。
    那尊土偶还是原样地蹲在神殿里,而这神明却是从庙外某不可知处突然冒出来的。
    但他的形象却与土偶完全一样。
    丈来高的躯干,穿了一身甲胄,青面獠牙,眸子熠熠地发出碧光。
    可是他的步伐却轻盈得像只猫,除了偶尔不小心,抖动了身上的甲片,发出一声轻响外,几乎是没有声音。
    他来到了青青的身前,才哈腰轻声道:“末将参见公主。”
    青青是狐,是炼成人形的狐狸,怎么又是公主呢?
    莫非在炼狐中,也有一个王国?
    而这山神,也是炼狐所幻化的?
    ×××
    青青点点头,显然是承认他的称呼,而且更确定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右将军好,很对不起,我焚起信香,要你老远地赶了来,你怎么是这副装束?”
    “末将在此偶现形迹,玩弄了一点手法,已经使此地的居民深信不疑,现在还是以这身打扮,怕万一为人所见,可以印证传说。”
    “那不太好,最多只能骗骗村夫愚妇,要是碰上了江湖中人,他们是不信邪的,反而会引入疑窦。”
    “末将也考虑及此,好在这所山神庙是早就有的,末将只用来与外面联系之用,别无他意,他们就是来此搜查,也不会有所发现的。”
    “他们就会继续不断地查下去。”
    “末将自会小心的,半年前就有过一次,三名华山弟子在此逗留了五六天,结果一无所获,他们只有当作山神显灵而去。”
    “那就好,我是怕他们追蹑着你,而找到了洞府。”
    “关于这点请公主放心,末将别的不敢说,轻身功夫,与脚程之快,举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末将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公主教训得是,不过末将每次离开洞府,总是要绕几个圈子,而且踏着芦苇,越江而至,真要有人追蹑末将之后,也一定会惊动养在芦苇中的群犬,末将对于出入的安全是十分小心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来,多亏你们忠心护持。”
    “公主言重了,末将只感到惭愧。”
    “右将军,你们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最近的形势又不太好。”
    山神有点愤怒地道:“这都是那个金衣奴才在捣鬼,下次末将等遇见了他,绝不轻饶他。”
    青青摇摇头:“金袍觊觎神位,倒是不至于与外人勾结,暴露隐秘,可是铁燕两夫妇又出现了。”
    “这两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奴才,公主应该宰了他们。”
    “我不行,我不便现身,目前还没人知道我,而且他们也没有占到便宜,在驸马神刀之下双双断腕,可是他们身上偏偏怀着五大门派跟神剑山庄的免死铁牌……”
    山神更为震怒:“那一定是他们勾引了五大门派,末将早就认为他们有问题,现在果然证实了。”
    “那是无可怀疑的了,否则他们不会有五大门派的免死铁牌。”
    “免死铁牌只能用一次,以后就不能保护他们了。”
    “不行,现在不能动他们,因为他们与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在一起。”
    山神更为吃惊了:“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又重聚在一起了,为什么?”
    “为了驸马手中的圆月弯刀,他们已经看出了刀上那句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
    “是的,当初实在不该在刀上镌那七个字的。”
    “这是一段极具纪念性的感人故事,公主日后接掌门户,就会知道的。”
    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想接掌什么门户,由于先天体质所限,我练不成那一招神刀。”
    “驸马练成了?”
    “是的,他的先天体质极佳,不仅练成了那一刀,而且凌厉无匹,尤胜过爷爷当年。”
    “那就可以与谢晓峰手中的神剑一争上下了。”
    “不知道,他去找谢晓峰决斗了,不过,我并不担心他的胜负,谢晓峰跟我们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我担心的是五大门派。”
    “没有谢晓峰的撑腰,五大门派不足畏。”
    青青叹了口气:“神剑山庄对武林有责任,在必要时,他恐怕还是会出来的。”
    两人默然片刻,青青又问道:“爷爷跟奶奶都好?”
    “目前还算好,只是太公的情形不如以前了,他们毕竟老了,老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所以太公把希望全放在公主身上。”
    “我……恐怕会使他们失望,我实在不行。”
    “但是驸马行,他既能练成那一式神刀,就是我们的希望,神刀一出,天下无敌。”
    炼狐难道也有雄图天下的欲望吗?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还是青青先打开了岑寂:“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明天这时候,我再来听取回音,看看爷爷有什么指示。”
    “不必等明天,此地恐怕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宜再用了,我在路上已经剪除了两个人。”
    声音是从山神背后发出的。
    不知什么时候,殿中又多了一个黑衣的老人。
    青青跟山神立刻跪了下去,他们对老人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突然。
    青青若是狐,她的祖父自然是道行更深的炼狐了。
    修炼多年的灵狐已经是神仙,是无所不能的。
    突然现身又算是什么呢?
    ×××
    “爷爷!”
    “太公!”
    不同的称呼,恭敬的成分却完全相同的。
    老人摆摆手,笑着道:“起来,起来,青青,你到人间转了一趟,觉得人间的滋味如何?”
    青青顺从地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得远远的,低着头,不像一般的孙女儿,见了祖父那种撒娇打滚的模样儿。
    狐的规矩难道比人间还更严。
    青青回答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孙儿虽在人间,但深居简出,与山间无异。”
    老人点点头,笑笑道:“那也好,你不出来见人,不会引人注意,可以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丁鹏那小伙子对你如何?”
    “很好,他对孙儿还是一心一意,只是他变得深沉,狂妄,有野心,不像以前那么淡泊了。”
    老人很高兴地道:“好极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这小子有股气质,不安分,也是块好材料,所以我叫人给你们一切的帮助,只要是他所想的,我都满足他,慢慢地,他就会成为吾道中人了。”
    青青却不安地道:“爷爷,可是他……”
    老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道:“青青,人可是你自己挑的,我没有强迫你做什么,也没有鼓励他做什么,如果他一直淡泊自守,甘老山林,我绝不来打扰你们,但是他自己要往上爬,我也不能去压制他,你说对不对?”
    青青无法再说什么,只有应了一声是,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了。
    老人再度说话了:“你告诉阿亨的话我都知道了,事情演变得很好,很合我的理想,这可能是吾道再兴的日子到了。”
    “爷爷,您打算要丁鹏接掌门户?”
    “这小子是块材料,那天他一刀斩下双燕的手,功力贯透,运用自如,已经有我壮年时的火候了,我在他那个年纪时,比他还不如,也许一刀能劈掉那两个叛徒,但绝不能只断下他们的双手。他已能收放自如,再假以时日,就可以胜过谢晓峰了。”
    青青着急地道:“爷爷,您是说他现在还不如谢晓峰?”
    “不如,谢晓峰神剑誉满天下,又岂是偶然的,近年来深居不出,养气修性,他的剑已经到了无迹可寻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剑,也奈何不了他了。丁鹏还不如他,再过十年,在稳字上下功夫,大概还差不多。”
    “可是丁鹏去找谢晓峰决斗了。”
    “我知道,你别以为我深居洞府,就不问世事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没有不清楚的。”
    “那爷爷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为什么要阻止他,丁鹏在一路上所有的表现,正在培养他自己的魔性,那正是他往更深一层进步的表现,对这小子,我太满意了。”
    他的确是真的满意,青青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而山神更为明白。
    他追随老主人多年,从没有听过他对一个人如此露骨地称赞过。
    所以山神也像老主人一样地高兴:“太公,那我们就可以出头了。”
    “是的,可以出头了,我们不必再在山林间躲躲藏藏,不必再像野狐般地畏避猎人的鹰犬与弓矢了,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出来,高踞在所有人之上。”
    他叹息了一声,又有点凄凉:“不过,这些日子我也许是看不见了,但你们都还能看得见,最多再要十年,十年后,他就是一个举世无匹的高手,比谢晓峰更高,圆月弯刀,光寒天下。”
    青青却悄悄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
    老人的目光很锐利,青青的动作是无法瞒过他的,所以他的声音转为柔和:“青青,你是否为这个而感到不高兴?”
    青青连忙擦掉了眼泪道:“青儿不敢。”
    “那你为什么流泪,你该知道我们是不轻易流泪的,在我们的一生中只准流一次泪。”
    “是的,爷爷,青儿知道。”
    “你的那一次已经用过了,为丁鹏流过了。”
    “青儿惭愧,青儿不够坚强。”
    “流泪是弱者的表现,我们中人,没有一个是弱者,我们并不抹杀至情至性,只有至情流露时,所流的泪才能为至尊大神所接受,而且,也一定要至情中人,才能为我门中人,你明白吗?”
    “青儿明白。”
    老人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和缓一点:“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你是在为丁鹏的改变而流泪,你怕会因此失去他。”
    这老人果然具有天眼神通,能看穿到人的心里,青青低声道:“青儿的确是怕这一点。”
    老人慈祥地笑了:“那是你过虑了,丁鹏若是不改变,说不定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他改变得愈多,就愈接近我们,怎么样也不会再离开你了,一入我门,他就再也无法与外人接近,永远都是你的人了。就像你祖母一样,她年轻的时候,是再也想不到会跟我厮守的,可是现在,她却变得比我更为虔诚了。”
    青青鼓起了勇气道:“爷爷,青儿有点担心丁鹏,他的改变也许只是暂时的,将来恐怕难以如您的理想。”
    老人笑了起来道:“这是可能的,他的行为虽然狂妄,但是他的本性还是良善的,当他渐渐接近真相时,他会反对我们。”
    青青诧然地道:“爷爷,您也看出这一点了。”
    “爷爷历经多少的沧桑,对人性的了解远比任何人都深刻,还会看不出吗?不过我不担心,我有办法的。”
    青青道:“什么办法?是不是让他跟那些人隔绝。”
    “你是说五大门派的人?”
    “是的,他们一直是跟我们作对的。”
    “不!你错了,我要他们接近。”
    “他们会把我们过去的一切告诉丁鹏,鼓动丁鹏离开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正要他们如此做。”
    “那不是使丁鹏离开我们更远了吗?”
    老人笑笑道:“孩子,你毕竟年轻,对事情的看法不够深入,丁鹏或许会有一段时间离开我们,但是到后来,他会回头的,他会因为我们的邪恶而离开我们,但是当他发现另外的那些人比我们更为卑鄙,更为邪恶时,他就会鄙弃他们,成为我们最虔诚的门人了。”
    “爷爷的理论太玄妙了。”
    “没什么玄妙,这是真理,是事实,真理是远胜过一切理论的。我有信心,因为我自己当年就是跟丁鹏一样的,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从前的影子,从我的身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的将来。”
    他的语气一转为兴奋:“不过你比较有福气,因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成功的,煌辉的将来,而我这一生,却是失败的。”
    青青低下了头,良久才道:“爷爷,青儿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坚定信心,别以为我们是邪恶的,我们的本质比任何人都仁慈,我们的宗旨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智者的至理,只是俗人无法理解而已,因此你必须坚定你自己的信心,如果连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你又怎么能够要别人相信呢?”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你?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善良的妻子,顺从他,给予他任何你能做到的帮助。”
    “帮助他?如果他要我交出本门的秘密呢?”
    老人笑笑道:“那一式神刀就是本门最高的秘密,他已经得到了,对他而言,本门已经没有秘密。”
    “如果他要我交出我们的人?”
    “尽你所能的交给他。”
    “交给他之后,那些人还能活吗?”
    “如果可能,你可以求他留下一些,因为这些人就是你们将来的部属,如果求不动他,就由他去杀好了。”
    “假如是别的人要杀呢?”
    老人傲然一笑道:“除了他之外,别的人要想杀死我们的人,大概还没那么容易,我们除了在那无敌的神刀之前低头外,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我们的。”
    “爷爷,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向他证明本门的忠心,以及本门弟子向道的决心,一个千万人都杀不死的高手,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可以割下自己的脑袋,除了我们之外,谁有这么高贵的情操?”
    青青鼓起最大的勇气道:“爷爷,如果他要我交出您来呢?”
    “答应他,事实上你也找不到我了,今天一会后,我又要远离隐居的所在了。”
    “但是他会要我帮忙他找到您。”
    “那就给他一切的帮助,记住,最真正的,诚心的帮助,不是虚应故事的敷衍,否则会使你的一切努力都归于白费,也会使我的一切安排都归于流水了。”
    “爷爷,您究竟要做什么安排?”
    凄凉地一笑,老人伤感地叹道:“一个重大的牺牲,使本门弟子濒于绝灭的安排,安排他们一个个地从暗处现身出来,送到丁鹏的手上去。”
    “那值得吗?”
    “值得的,孩子,值得的,我们活着就是为着把一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传下来,发扬光大,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了最后……”
    “最后我就把我自己交出去,那时候就是我们牺牲的最后关头,迎接一个新的,光辉的开始了。”
    “爷爷,您这么做不太冒险吗?”
    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孩子,你看爷爷是个冒险的人吗?多少年来,我韬光养晦,潜居深山,就是在等候着一个机会,一个像丁鹏那样的人,总算让我等到了。”
    青青道:“爷爷,我相信您的安排是不会错的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谢晓峰……”
    “不错,这个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也是我们最大的阻碍,不仅因为他的武功,而且也为他的人,早年,他倒是满身的缺点,现在他已经几近乎圣,那是比我们更高一层的境界,是我们永远无法击倒的一个敌人。丁鹏将来或许能在武功上胜过他,但是在精神上,却永远无法超过他了,这是一个劲敌,幸好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
    “他会影响丁鹏吗?”
    老人笑笑道:“不会,因为他本身也有个无法克服的缺点,一个恰好是被我们掌握住的缺点。”
    “是什么呢?爷爷?”
    “孩子,这是唯一不能告诉你的事,不过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的。”
    青青知道当爷爷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了。
    神殿中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老人挥挥手道:“去吧,以后别再上这儿来了,来了也找不到我,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这就是我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记住,今后你是丁鹏的妻子,这是你在人世间唯一的责任了,一切都以他为主,别去拂逆他,不要惹他生气,像一条忠心的狗般地跟着他,即使他用脚踢你,你也不能离开他,做得到吗?”
    青青点点头道:“做得到。”
    “很好,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我走了。”
    一阵霹雳,山神庙震塌了,那尊土偶神像也压碎了。
    从此,山神庙中不再有神灵。牧童们又可以来此放牧牛群了,只是他们敢吗?
    ×××
    神剑山庄,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山庄。
    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剑山庄没有设禁,只有一条河围绕了半个山庄,还有半个山庄则被崇山绝壁所隔绝。
    绝壁千仞,高插云霄,壁上滑不留手,连猿猴都无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剑山庄,只有一条路。
    路被河流截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渡船。
    河并不宽,这边可以望见那边,也可以远见矗立在半山腰间的神剑山庄。
    有一段时间,山庄曾经冷落过,那是神剑山庄的主人已然老迈,而谢家三少爷游侠江湖的时候。
    谢晓峰有两个哥哥,却不像他们的三弟那么有才华。
    神剑山庄以剑闻名,并不是从三少爷开始,他们家的剑术很早就为人所知。
    谢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剑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谢大少爷死于剑。
    谢家二少爷也死于剑。
    谢老太爷是病死在家中的,死于孤寂、衰老,他虽然有个剑法盖世的儿子,也有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好剑。
    然而这个儿子给谢家带来了光耀,也带来了麻烦。
    多少人带了剑来找谢三少爷比剑,但是谢晓峰却不常在家,他年轻的时候,住在妓院中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多,更别说是客栈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闺房了。
    谢晓峰年轻时是个很风流,很荒唐的人。
    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红粉知己,却只正式地娶过一个老婆,结过一次婚。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荻。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女人。
    慕容秋荻从没有做过一天谢家正式的媳妇,没有住进神剑山庄来做谢家女主人。
    她一生中,几乎是谢晓峰的影子,跟着谢晓峰,但不是跟他双宿双飞,她只是在打击他,挫折他,报复他对她的不忠。
    她神通广大,别人找不到谢晓峰,她却能找得到,哪怕谢晓峰故意穷途潦倒,躲在小酒店里做伙计,做马夫,做一个最卑贱的苦工,都没有能躲过她的追索。
    谢晓峰的一生,可以说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也可以说是成于这个女人手上。
    她为谢晓峰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要他姓谢,也没有使他成为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剑山庄却有一个新的女主人。
    谢小玉。
    没有人知道她是谢晓峰什么时候跟哪一个女人生的。
    事实上,她是在谢晓峰功成名就,在神剑山庄中定居下来的时候,像突然由石头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来到了神剑山庄,自称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了,谢晓峰不在家,但也没人认为她是冒充的。
    因为她的脸形,至少有七分是谢晓峰的模子,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九分相似了。
    谢晓峰的笑跟他的剑一样是无敌的。
    他的剑击败了每一个高手,他的笑却征服了每一个美丽的女人。
    当然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他的笑,但是谢晓峰对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虽然他不吝啬他的笑,却不会再去对一个不动人的女子作进一步的诱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没有为他而着迷。
    当他对一个女人不存征服的意图时,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当他要跟一个女人上床时,他的笑就比他的剑更具有威力。
    剑只能要一个人的命,他的笑却能要一个女人的心。
    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男人与女人都有。
    因此用剑逼一个女人上床,也许十次有八九次会成功,总会遇上一两个不要命的女人。
    但是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一个男人时,就没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条猪睡觉,她也不会拒绝的。
    ×××
    谢晓峰倦游归来,发现自己居然多出一个女儿来,倒是很感奇怪的,但他也没有表示什么,没有问谁。
    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够去问别人呢?
    万一他在别人面前否认了有女儿,而那个女孩子又提出确实是他女儿的证据,那又怎么办呢?
    他只有问一个人去。
    小玉,那个自称是他女儿的女孩子。
    谢小玉见了他却像是一点都不陌生,就像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相处了很长时候似的。
    她跳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一阵摇晃:“爸爸,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你说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终没去,我只有自己来了。”
    谢晓峰有点木然,也有点突然。
    在这一生中,他听到过很多人用各种不同的名词称呼过他。
    有些是很好听的,很美的,那是爱他的人,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有些是很恶毒的,那是恨他的人。
    但是只有这个称呼,今天才第一次听见。
    “爸爸”虽是很普通的一个称呼,但却是谢晓峰从来没有听过的,而且是他非常想听见的。
    当然不是从这个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句。
    他有个儿子,慕容秋荻跟他一起生的儿子。
    但是那个孩子却一直拒绝承认他这个父亲,那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在心里已经承认了谢晓峰,但口头上却一直没有称呼过他,自然也没有来看他。
    谢晓峰知道迟早那小伙子总会来的,来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爸爸”。
    只是那一天很可能是他瞑目咽气,封殓入棺,死讯传遍天下,那小子才会闻讯赶来。
    跪在灵前,然后在心里偷偷地叫,不给任何人听。
    谢晓峰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却希望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听见他叫一声。
    因为谢晓峰毕竟是老了,老得不复有少年锐气,性情也有了些改变。
    改变最大的自然是心境。他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而是一种恐惧,厌恶孤独的感觉,他需要有个人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是依在膝下承欢的儿女,使他的亲情也有所寄托。
    谢晓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像任何人一样,有着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从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而已。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个女孩子来。
    亲亲热热地,娇声细气地叫他爸爸了。
    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声音。
    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
    所以谢晓峰是相当地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几个朋友也是为了听说他突然有了个女儿,跟来一看究竟的。
    看见了谢晓峰的神情,自不免议论纷纷。
    所幸的是神剑山庄有个很能干的管事──那位无事不通的谢先生。
    他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谈,各位且到前厅喝喜酒去。”
    所谓喜酒,自然是庆祝神剑山庄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团圆酒,自然也十分丰盛。
    谢晓峰才回来,谢先生却已经准备好了,似乎他早已认定了那位女主人的身份。
    谢晓峰与谢小玉谈话的内容没人知道。
    不过两个时辰后,谢晓峰出来,陪朋友们喝了两杯酒,又开始他的游历生活了。
    对谢小玉,他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自然就是承认了,虽然谢晓峰并没有对她的身世作进一步的说明。
    但是没有人奇怪,也没有人去问,谢晓峰一生中究竟有过多少女人,谁也不知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的。
    这又何必问呢?
    ×××
    神剑山庄有了谢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的生气,偌大一片庄宅原来是没几个人居住的,现在却已仆婢如云。
    屋子整修一新,园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过了。
    这才像神剑山庄,像个天下第一剑客住的地方。
    像武林中的圣地与禁地,有气派,有威严。
    只是禁地中另有禁地。
    那是后院的一个孤独的小院子,用墙围了起来,常年是一把铁锁锁着。
    这院子里是谢晓峰的居室,是他练剑,静心,修身养性的地方。
    没有人敢进这所院子,连谢小玉也在内。
    谢晓峰在家的时候,门也照样锁着,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锁着。
    锁已经锈了,扣在门上,代表着一种权威。
    谢晓峰出入的时候,没经过这道门,但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为院子只有这一道门。
    当然最简捷的方法是跳墙,墙虽高,却也难不住谢晓峰,但是这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为什么要跳墙出入呢?
    谢晓峰不是没跳过墙,不过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不管他到哪儿去,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开了大门庄重地迎他进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会例外。
    因为谢晓峰的地位已经使他毫无虚伪地得到这份尊敬了。
    一个具有如此地位的人,会越墙出人自己的家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也没有人去想到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剑山庄的人,忽然意外地看见谢晓峰由后面出来,知道他回家了。
    也不会想到他是跳墙出来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墙上只有一扇门,门被这把生锈的铁锁锁住,铁锁已经无法打开了。
    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穿墙而入的法术,否则只有越墙而过了。
    但是人们宁可接受前两种说法,而排除后一种可能性。
    跳墙当然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有许多大侠都跳过墙。
    但是没有人会以为谢晓峰会这么做。
    至少,现在的谢晓峰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了。
    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成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门深锁的小院,却也包藏了许多的秘密。
    也许会有人偷偷地猜想着,揣测着里面可能有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了解一下里面的真实情形。
    因为那是谢晓峰的住所。
    ×××
    丁鹏终于来到了神剑山庄。
    他是一个人,带着他的刀,乘着他的四骏豪华马车,由阿古驾着,渡河来到庄院前的。
    若是以前,不管丁鹏有多少的财富,也只能步行,搭着一条小渡船过河去。
    因为那儿只有这么一条船。
    但是神剑山庄自从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气势就改变得多了,来往的人也多了。
    很多是武林中极有身价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来到神剑山庄,一则是为了仰慕神剑山庄之名,再者是为了听闻谢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谢小玉的确很美,很好客,很大方,待人很和气,亲切,她热诚地欢迎每一个来访的人。
    这所谓每一个人,当然事前已经经过一些人的暗中挑选与淘汰了。
    条件太差的人,是进不了神剑山庄的。
    能够进神剑山庄,似乎都有做谢家女婿的可能。
    但是,也仅只是可能而已。
    谢小玉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对谁特别好。
    不过,为了要迎接那些江湖佳公子,原先的那条破船实在太寒碜了。
    所以谢小玉换了一条很大的。
    这条船实在太大了,大得惊人。
    大得搬到海上去航行,也不能算是小船。
    神剑山庄却只用来作为过河的渡船,渡过两三百丈的水程,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从前,也许会有人说是的。
    现在,每个人都会说:“恰好,不算浪费。”
    那是因为神剑山庄的气派。
    雄伟的气势,金碧辉煌的屋宇,是要这么一条大的船来配合的。
    也因为有这条船,丁鹏才能连他的马车一起过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
    这些人多多少少还有点小名气,可是他们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没有跟丁鹏一起上船。
    因为只有丁鹏一个人是来找谢三少爷决斗的。
    谁跟丁鹏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丁鹏那一边。
    没有人愿意沾上这么一点嫌疑。
    他们只是来看决斗,不是来帮丁鹏决斗的,虽然他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这一边,能看到决斗吗?
    没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即使跟过去,也看不到决斗的。
    谢晓峰与丁鹏之斗,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除了决斗的双方之外,很可能没有第三者在场。
    也可能会有一两个人见识,但绝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千里迢迢地跟了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决斗的结果。
    当然,他们不来,也会知道结果的,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即使没有看见,将来也可以在人前人后,凭着他们的假想,描述这惊天动地的一战。
    而且,没有人会驳斥他们说的不实。
    “那一场决斗时,我亲自在场的。”
    就凭拍着胸膛,神气地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足以使旁边的人肃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场,也不会加以驳斥,最多只作一点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许多惊天动地的战斗,往往会有几百种不同的说法。
    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定精彩绝伦。
    这些说法自然也有一个共同绝对性,那就是胜负的结果,所以才不会太离谱,所以才有人相信。
    如果有一个老实的人,说了实话,反而会没人相信。
    老实人的老实话是最不会使人相信了,因为它没有了美感。
    而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
    当然,所有来观战的人也不会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们有的先一脚来到神剑山庄,已经被接纳为座上客了,这些当然是在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
    有些虽然略迟一步,但神剑山庄立刻又把船驶回来,接进庄去了。
    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声望。
    当然,这种人也不会太多。
    神剑山庄的渡船,二度驶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谢先生接得上船的只有五个而已。
    不过却使得那些伫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请的人更为震动,更为振奋。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否则都该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当今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极具权威的首座长老。
    像武当、少林,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但是因为他们是空门中人,不太与尘世交往。
    他们的掌门人也很少与外人接触,反而不如他们的首座长老为人所熟悉。
    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风云的人物来临,使得丁鹏与谢晓峰之战更具有刺激与传奇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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