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弯刀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0章狡兔之穴
    丁鹏回到了家,青青却不在家,小云也不在家,她们根本就没有回来过。只有个讨厌的柳若松在。
    柳若松奴颜婢膝地走了过来道:“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
    丁鹏笑了一下道:“回来了,松儿,为师的这次出去,家中多亏你了。”
    “师父说哪里话?这是弟子应该尽的本分,有酒食先生馔,有事弟子服其劳。”
    然后他又试探地问道:“听说师父这次见到谢晓峰了。”
    “嗯,见到了,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是师父跟谢晓峰决斗的事,外面传说纷纭,有的说是师父胜了,也有人说师父败了,更有人说你们是平分秋色,不分胜负,弟子不知道是何者为是。”
    “你想呢?应该是哪一种?”
    “弟子实在不知道,所以才请示师父。”
    “你希望是我胜呢,还是我败呢?”
    “这个弟子自然衷心希望是师父得胜,这样别人问起弟子来,弟子也有些光彩。”
    “那你就这样告诉别人好了。”
    柳若松一怔道:“师父当真胜过了他?”
    丁鹏笑道:“你这样说,绝不会有人反驳,连谢晓峰本人也不会出面反对。”
    “既是师父胜了,何以又有人会误传师父落败或平手呢?”
    丁鹏笑笑道:“那也不是误传,因为我也不会反对。”
    柳若松愕然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如果要知道事实,那就是我们两个人虽然见了面,却只作了一番深谈,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
    “是的,没有动手,但我们确实是作了一番决斗。”
    “不动手,又何能决斗呢?难道你们互相口头比招?”
    “也没有,我们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在武学上的境界心得,结果,已能得到个大致的了解,我跟他之间,已经无所谓胜负了,他的神剑与我的魔刀发出后,谁也无法破解谁的招式,我会死于剑下,他也难免会丧身我的刀下,所以我们之间已经无所谓胜负了。”
    “难道连一点胜负上下都分不出来?”
    丁鹏笑道:“这到底不是天平,自然有高低的,只不过这种胜利没有人会去争取,所谓略胜一筹,就是对自己招式的控制,在必要时,能够收住不伤及对方。”
    “那么自己是否能安全呢?”
    “不能,除非对方也像本身一样高明,否则只有死在对方手下,用一死来求取胜利的先机,他既没这么傻,我也没这么笨,所以我们没有比出个结果来。”
    柳若松似乎很失望地道:“以后呢?”
    “以后也许会有一天,当我们两个人都不想活了,才会去找对方决斗,用死来表示自己技高一筹。”
    “就像当年燕十三击败他一样。”
    “不一样,燕十三对自己的剑式并不能控制,只能将锐势引向自己,谢晓峰已能够完全控制了,所以严格说来,燕十三是败在他手中的。”
    “这个弟子愚昧,请师父多指示。”
    “他胜了,燕十三死了,这就是证据。”
    “可是跟师父所说的不又是冲突了吗?”
    “不错,看来是冲突的,但实际上却又不冲突,一个人能叫胜于自己的敌人自戕,而以死保全他的性命,这个人又怎么会是失败者呢?”
    柳若松叹了口气:“师父的道理太深了,弟子实在不懂。”
    “这难怪,你的武功没有到那种境界是不容易明白的,不过你只要能够明白了我的话,你就会突飞猛进,更上层楼,成为第三个高手了。”
    “第三个高手?”
    “是的,我跟谢晓峰在你之前,你迈不过去的。”
    望着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柳若松真恨不得把丁鹏抓过来,狠狠地踩上两脚。
    但是他只谦卑地一笑道:“弟子怎能与师父齐名,能名列第三也足够了。”
    丁鹏一笑道:“很好,孺子可教,你可达到这个境界并不难,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
    “弟子恭聆师父指示。”
    “找一个地方隔绝人世,面壁苦思静坐十年,在这十年中,你必须忘去一切,使自己成为一片空白,忘记你一切的武功,再出来时,你就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了。”
    柳若松大失所望地道:“就这么简单?”
    “这并不简单,你已经有了很好的武功基础,所碍者只是心无法与神会,如果你能使此心空灵与神合一,信手拈来,俱是招式,一式最简单的招式,都可以发挥最高的效用,所谓化腐朽为神奇了。”
    柳若松道:“弟子懂了,这是形而上的武学境界,弟子不是那种材料。”
    “那你永远都只有屈居第二流。”
    柳若松道:“弟子只希望能够成为第二三流中的一流就于愿已足。”
    丁鹏一笑道:“那太容易了,你没事的时候,向阿古学学就行了,只要你能学到他一两成的本事,就足可跻身于尘世的一流之列了。”
    “所谓尘世的一流之列是哪些人?”
    “像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你的拜弟林若萍之流。”
    柳若松嘘了口气道:“听说林若萍败在师父刀下?”
    丁鹏笑道:“那不是比斗,你是我徒弟,他是你的拜弟,我只是给晚辈教训,所以我只把他的剑劈成两半,是他的胆子太小,居然吓傻了。”
    柳若松从来也没对那位拜弟有过好感,可是,这时候他居然有着同仇敌忾的心理,想在丁鹏的头上砍一刀。只可惜他只是心中想而已,却没有付之实施的勇气。
    丁鹏却问道:“松儿,你的江湖消息一直很灵通,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大事,你知不知道?”
    “师父说的是什么大事?”
    “城西七十里处的野林子里,有十七个江湖人被杀,横尸林中。”
    柳若松吃惊地道:“会有这种事?”
    丁鹏忽而厉声道:“我在问你知不知道,你敢说不知道,我就一刀劈了你。”
    柳若松看见了丁鹏的手已经举起了圆月弯刀,神色立刻一变,因为他知道丁鹏不是在开玩笑。
    在死亡的威胁下,他脱口而出道:“弟子知道。”
    丁鹏的神色稍松道:“你总算知耻,柳若松,你心里在转些什么念头,我完全知道,所以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装迷糊而自作聪明。”
    柳若松脸色惊魂未定地道:“师父,要是弟子真不知道,岂非被您劈得太冤枉了?”
    丁鹏淡然道:“真不知道我就不会逼你了,我不是说过,你的肚子里转什么念头我都一清二楚吗?”
    ×××
    柳若松看着丁鹏,脸上现出了惧色。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若是在自己的大敌之前,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心事,那就像一头关在虎栏的兔子了。狡兔虽伶俐,在那种情形下,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迟早都要成为虎口中食的。
    丁鹏微笑道:“当我在说那件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晓得此事,所以我第一次问你时,是真的在问你。”
    “难道弟子那句答话出了问题?”
    丁鹏道:“是的,你表现得非常惊奇,非常逼真,这就是破绽,因为你根本不是一个重视别人死活的人。如果你确实不知道,你一定会问死的是哪些人,但是你却注意有这种事,这表示你早知死的是哪些人了。”
    柳若松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混蛋,自己连本身的习惯都不知道,又怎能从事伪装呢?
    他却不知道,一个人的习惯,往往是别人都知道,而自己却是唯一不知道的人。
    丁鹏没容他多埋怨自己,接着就问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柳若松这次不敢说谎了:“听说是死在银龙手之下。”
    “银龙手又是何许人?”
    “银龙手是魔教四大长老的独门武功,与上次被师父所伤的铁燕夫妇同出一脉。”
    “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
    “这倒不知道,弟子是听一个路过的目击者说的,他描述那行凶者的形象,弟子才猜测是银龙长老,别的人恐怕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呢。”
    “你看他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呢?”
    “应该不会吧,他如果要为铁燕夫妇报仇,应该直接来找师父,不该迁怒到这些不相干的人。”
    “也许他是先向我示威,才故意在我回来的路上,杀死一批人。”
    柳若松很谨慎地道:“那倒也很可能,魔教中人很齐心,他们对同伴受辱,认为是全教的耻辱,一定要把对方杀死为止,所以当年大家提起魔教,都谈虎色变。”
    “关于魔教的事,你知道多少?”
    “弟子所知道极微,因为他们很神秘,外人极难得知他们的情形。”
    “你要出去打听一下,这件事的始末因果,明天给我回答。”
    “这个弟子恐怕……”
    “柳若松,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不准推托说办不到,明天日落,如果你没有回答,最好自己找块风水好的地方等着我,记住,明天日落之前。”
    柳若松不再说话,行了礼退了出去,到了门口,他才把丁鹏的三十六代祖宗都挖出来骂了。
    ×××
    十月之夜,五月之夜。阴天,有云,天黑如墨。一所荒废的巨宅,据说因为有狐仙栖居,所以主人以极廉的代价卖给了一对老夫妇。他们俩倒是不怕狐,草草地整理出两间屋子将就住着。他们告诉人家,园中的确有狐,不过狐仙可怜他们年老无依,允许他们在那儿栖身。有好事者夜探废宅,看见园中居然有美女俊男,有的只是惊鸿一瞥,接着就昏迷了过去。第二天在绝高的城楼角上,被一根麻绳高吊在旗杆上,少了一只耳朵。从此没人再敢去窥探那所废宅了。
    青青带着小云,却悄悄地踏进了巨宅。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她,铜盔铜甲,青铜色的脸,是上次庙里的山神。他躬身施礼时,铜片叮叮直响。
    他的声音也像是铜盆在石地上摩擦般地刺耳:“在下参见公主,公主怎么来的?”
    “我有急事来见爷爷的,你们搬的这个地方真难找,我找了好几天,才找了来。”
    山神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中却显得很有感情:“公主,你不该来的,老主人已经吩咐过,不再跟你联系的,你已经不属于本门。”
    青青道:“我知道,如果不是门户中找上我,我是绝不会来的。”
    “门户中会找上公主?这不可能吧?”
    “绝对不会错,而且还发出了爷爷的金蛇令,所以我才要找爷爷问清楚。”
    山神道:“绝无此事,老主人前几天还再三告诫我们,要我们绝对不可去跟公主联系……”
    “可是爷爷的金蛇令总不会是假的吧?而且传令的是金衣使者。”
    山神怔了一怔道:“真有这种事?现在的金蛇令都由属下司管,如有这种事,我不会不知道,公主,究竟是什么事情,老主人会传金蛇令给你?”
    青青道:“爷爷要杀死我的丈夫。”
    山神一震道:“没有这回事,老主人怎么会传出这个命令,他对丁公子最近的成就十分欣慰,觉得本门虽然日渐衰微,但本门的刀法在丁公子手中,却也有了非凡的成就,日后本门也可以随着丁公子的盛名而不朽。”
    青青道:“铜叔叔,不骗你,金蛇令是传给这个丫头的,要她刺杀我的丈夫,幸好她在下手时,被我拦住了,她说是奉了爷爷的金蛇令,而且她也的确持有金蛇令,所以我才要找爷爷来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山神看看小云,目光从青铜面具中透出来,充满了峻厉,他的声音也突然转为庄严:“小云!是真的吗?”
    小云瑟缩地退了一步才道:“是的。”
    “是金蛇使者亲自传给你的金蛇令吗?”
    “是的,他传下金蛇令时,交代了主人的令谕。”
    “你不会认错了人吗?”
    “不会的,婢子入门时就是由他引进的,而且婢子还跟他学过几年功夫。”
    “他果真是授给你金蛇令吗?”
    “是的,婢子已经将金蛇令交给小姐。”
    青青正准备拿出来,山神道:“公主不必拿给属下看了,金蛇令是不会错,不过已经失去效用了。”
    青青一怔道:“失去效用了?”
    山神道:“前几天金衣使者携带十二枚金蛇令叛门私逃,已经被属下截住了当场格杀,金蛇令却只追回十支,老主人惟恐有人拿了那两支金蛇令乱传禁令,已经通知所有的弟子,废除了金蛇令。”
    小云失色道:“这个婢子却不知道。”
    山神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金蛇令交给的你时候,金蛇使者还没有被杀。”
    青青道:“金蛇使者会叛离本门,倒是使人难以相信,他不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吗?”
    山神叹了一口气道:“但他是金狮长老的弟子,又是金老大的副坛主,金老大来找他,他只有跟着走了。”
    “难道他不知道金狮长老是本门的叛徒?”
    “知道又有什么用,金老大对他恩重如山,而门户对他却只有峻厉的规条,两相比较之下,他自然是倾向那一边去了。”
    青青也叹了口气道:“本门由日正中天之势,一下子倒了下来,四大长老,一下子就叛了三个,恐怕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吧?”
    “是的,他们虽然贵为长老,却享受不到一点特权尊严,犯了点过错,仍然是要当众受到处分。门户这种规矩,立意是要大家提高警觉,不要犯一点过错,立意是好的,但究竟太过严苛。”
    青青道:“我向爷爷说过,他老人家的看法却以为不然,他说这一规条绝不能更改,地位愈是高的人越应该谨慎自重,更不该犯错,对三坛长老的叛离,爷爷绝不认为是门规的错,而是他们自己德行修为都不足以当此重任,像铜叔叔,你就没有犯一次错。”
    山神一声长叹:“老主人立法虽严,然而自己也是一样在遵守着,我记得有一年他无意中犯了错,一样当众袒露上身,接受火烙之刑,我们四个人跪恳求免,他还骂了我们一顿,就是那一次,使我对老主人敬畏万分,但是其他人就不是那么想了。”
    他的神色一转道:“不过这也好,经此一变后,本门所留下来的弟子虽然不多,却大部分都是心志如一的忠心之士,只不过还有少数的人,还是心志不一……”
    他峻厉的眼光又扫在小云脸上,吓得她的脸都白了道:“铜大叔,婢子一直是忠心耿耿地侍奉着小姐的,不相信您可以问小姐。”
    山神冷哼一声道:“小云,你跟小香两个人跟随着公主,老主人早已经删除你们的弟子身份。”
    小云道:“是……不过我们还是经常与门户联系。”
    山神道:“那是为了要帮助丁公子,他虽然已经成了无敌神刀,江湖经验仍很缺乏,而且江湖上的事情,他太隔膜了,老主人才准许门下弟子,转告一切的江湖动态,以及给予你们任何所需要的援助。可是连公主在内,你们都已是客卿的地位了,你明白吗?”
    小云道:“弟子明白。”
    山神冷笑道:“明白了就好,那你再说那种谎就太不聪明了,你应该想想,金蛇令是门户中最高的传令符信,就算你仍在门户中,也不够资格收受此令,更别说你已是门户外的人了。”
    小云变色道:“可是那的确是金衣使者交下的。”
    山神道:“你们的行踪一直在我掌握中,你说金衣使者是在那家客舍中传递此令的,时间是在半个月前对吗?”
    “对!那天是九月十二。”
    山神道:“金衣是九月初九借故离开的,目的大概就是要配合你的行动,只可惜他在九月十一日就被我截住格杀,难道是他的鬼魂去找你的?”
    小云的脸色变得更为惨白,山神道:“我相信金蛇令是早就交到你手上了,因为九月初九老主人要祭坟,查验各种令符,金衣的金蛇令已经有两枚不在手边,一查就会出纰漏,才急急地逃亡了,我知道他跟金狮长老仍然可能有交往的,也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行动。”
    青青的脸也沉了下来:“小云,你当真是在说谎?”
    小云叹了一声,跪了下来道:“小云但求一死。”
    青青叹了一口气:“小云,我已经把你当作姊妹一样,甚至于连我的丈夫都跟你分享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小云只是叩头,不说一句话,她的头撞在地上,通通直响,山神道:“小云,这个命令传给你实在荒唐,以你那点本事,根本就不可能杀得了丁公子的。”
    青青道:“是在一个特殊的情形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她倒真可能得了手。”
    “不可能,丁鹏若是如此轻易叫人杀了,也就不成其为丁鹏了。”
    说话的是个俊逸的中年书生,慢慢地踱了进来,青青立刻跪了下去道:“青儿给爷爷请安。”
    中年人把她拉了起来,笑笑道:“孩子,你是来找爷爷拼命的吧?”
    青青连忙道:“青儿不敢,只是想来问问爷爷,为什么要发出那个命令?”
    中年人慈祥地抚着她的头道:“你认为爷爷会如此吗?”
    青青道:“青青想不会如此,所以青儿才要来弄个明白,如果爷爷真有这个意思,青儿就不来了。”
    中年人哦了一声道:“你说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青青道:“青儿会执行爷爷的命令的。”
    中年人道:“是真的?”
    青青道:“自然是真的,而且丁鹏也不会反抗,束手就死的,他的命是爷爷救的,他今天的一切,也是爷爷成就的,爷爷要他死,他绝不犹豫。”
    中年人道:“你敢保证吗?”
    青青道:“爷爷如果要他做什么他不愿做的事,他或许会抗命,但爷爷要他死,他一定会从命的。青儿对他知之颇深,绝对可以保证。”
    中年人安慰地大笑道:“好,好,这小子有这份心意,也不枉我对他花了一片心血。”
    青青道:“虽然爷爷没告诉他,他今天有这一身功力,是爷爷将本身的修为转注给他,但是青儿相信他心中是明白的,而他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还以为你是狐。”
    青青道:“这个青儿却不明白,照说他心里应该有所知觉才对,可是他的确是把我们当作狐。”
    中年人想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难得糊涂,他既然如此想,你就以狐为名吧。”
    青青道:“将来呢?”
    中年人笑道:“别去管将来,将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料的,只不过你要相信一件事,爷爷绝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尤其是丁鹏,爷爷爱惜他,尤甚于你。”
    青青道:“青儿了解。”
    中年人拍拍她的肩膀道:“了解就好,带着小云走吧,以后别乱跑了,我们又得迁地方了。”
    “又要迁地方?为什么?”
    “这里连你都找了来,还算安全吗?”
    山神顿了顿才道:“主人,您要放小云走?”
    中年人一笑道:“她既不是本门中人,我们就无权处置她。”
    “可是她却得了本门的金蛇令。”
    “那不是金蛇令,我们的金蛇令在九月初十已经作废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至于她对丁鹏不利,那是他们的家事,咱们管不着,铜驼,你说是吗?”
    山神恭敬地道:“我很高兴事情这样发展,青儿,那天如果你不进去,她也杀不死丁鹏的,因为丁小爷现在已经打通了生死玄关,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岂是一柄小小的银针能杀死的,叫她动手的人也知道这一点。”
    小云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还要叫我动手呢?”
    中年人道:“他只是要你失败后,说出是我的主使,叫丁鹏恨我而已。”
    小云低头不语,中年人道:“你虽然不肯说出主使人是谁,但我也知道是金狮,只有他才能叫金衣将金蛇令偷出去给他,转到你手上。”
    小云磕了个头,又朝山神及青青各磕了个头,然后起身朝外走去,青青道:“小云,你到哪儿去?”
    小云道:“婢子蒙主人慈悲,饶恕一命,而小姐那儿也不能再待了,只有自己去找生活了。”
    青青道:“金狮会收容你吗?”
    小云柔笑道:“婢子不知道,在他交付工作时,他只说得手后立刻到一个地方,自会有人接应,现在听主人说,他是根本早知婢子必死,而绝无可能得手,是以那个地方,想必也是虚构的。”
    中年人一笑道:“金狮的为人,你也清楚,除非他还需要用你,否则他就不会容你活下去的。”
    小云茫然长叹,显然她也知道的,青青道:“小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小云柔笑道:“我要活下去。”
    “不听他们的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小云望着中年人,他的脸色也颇为沉重,叹道:“如果你在这儿,我倒是不敢保证你一定不会受害,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儿还有谁是他们的人。”
    青青道:“可是你若跟着我,我倒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因为我身边只有你、小香、阿古三个人,他们两个人的忠实,我倒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小云道:“小姐,除非你整天跟在丁公子的身边,否则你也是不够安全的,你的武功,不会强过金狮长老。”
    青青一笑道:“也许,但是他却不敢动我,因为他要是杀了我,丁公子就会找定他了。”
    小云道:“可是小姐还会收留我吗?”
    青青笑道:“为什么不呢?我一直也没有说过不要你呀,我们已经在一起多年了,如果你有更好的地方去,我自然不会阻拦你,但你要出去流浪,倒不如跟着我了。”
    小云终于走了回来,中年人嘉许地看看青青,安慰地道:“青儿,你很好,你比我懂得宽恕,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只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如果我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他很快地转过身去,为的是不让人看到他的伤感,青青很明白,向山神点点头,道:“铜叔叔,我走了,你多保重,下次再来看你。”
    她没有向祖父告别,她知道爷爷背转身子去,就是不忍看着自己离开。在门户的信仰中,泪水是最珍贵的圣水,每个人一生中只能流一次泪。她也知道,爷爷的第一滴泪已经流过了。为了“小楼一夜听春雨”那句诗而流的。那必然是一段极其哀婉动人的故事,只可惜谁也不知道,连跟他最亲近的奶奶都不知道。爷爷的泪绝不能轻易地流了,她恭恭敬敬地朝背影叩了头,就带着小云走了。
    ×××
    小云在前面,青青跟在后面,两个人都骑着马。因为她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狐,不会飞天人地,遁迹无形,而这一次的距离也实在是太远,她们尽管有陆地飞行的绝妙轻功,却也无法长程奔驰,不得已只有借助马匹了。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服装,所以很显眼,幸好她们用一块面纱挡住了脸,否则还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单是青青那副美妙的身形,以及无形中流露出的风仪,已经够让人着迷的了,如果再看见了她那绝代惊世的脸,恐怕也会像丁鹏一样,在后面缀上一大串的人。
    好不容易出了城,人稀少了一点,可以并骑而行了,青青把马赶上去,小云忧虑地道:“小姐,这样子太招摇了。”
    青青道:“我知道,但是没办法。”
    “我们其实可以化装一下的。”
    “我知道,但是那样子反而会惹来更多的麻烦,现在的这个样子,必然有不少人认得我,不敢轻易动我,如果我们化装成了别的样子,固然可以瞒过一些人,却瞒不过行家,在暗中下手,我们死了还没人知道呢。”
    想想也对,小云轻叹道:“公子的名气太大了,而且他成名得太快,一下子就由默默无闻,跳到了惊世骇俗,与谢晓峰齐名,总会有很多人不相信,不服气,想要试一下的,这就会惹来许多麻烦。”
    青青微微叹气:“谢晓峰成名了多少年,也还是没有能完全杜绝麻烦。”
    “但究竟敢找上神剑山庄的人少得多了。”
    “那只是因为谢晓峰这些年来,已经杜绝了江湖上的事务,而且被一些人捧成了神明,否则他还是一样的,人了江湖行,就无法避免麻烦,有些是自己去找的,有些是别人硬找上来的。”
    “公子现在呢?”
    青青一笑道:“他现在已经不必去找人了,找过一个谢晓峰,就把他的麻烦全部接收过来了,而且连带着我们也要替他分担。”
    “只不过以公子的盛名,要找上来的麻烦一定很不小。”
    “绝对小不了,不怕死的人究竟还不多,很多人只是口头上说得响,真到要命的时候,他们比谁都怕死。”
    小云笑道:“别说是去找公子了,就算是要来找我们的麻烦,至少也得有点道行才行。”
    青青默然片刻,忽然道:“你错了。”
    小云愕然道:“我错了?”
    “是的,现在麻烦就来了,而这批人我看不出他们有多少道行。”
    她把马鞭指向前面,果然在路旁站了七八个挺胸凸肚的壮汉,有些还敞着胸膛,露出结实的肌肉。
    这些人个个都很高大,在一般人的眼中,他们都是强悍的英雄豪杰,因为这些人经常在街头打架,酒楼闹事;但是在真正的江湖人眼中,他们还不人流。充其量,这只是一批地方上的泼皮混混儿。这一群人个个都拿着兵器,长枪大刀,仙人担,石斧,完全是一副练把式的样子,而他们的脸上,也摆出了一副找麻烦的架子。在江湖中,这群人一定会有个头儿。这个头儿不会武功,或是来得两下花拳绣腿,不过做他们的头儿的条件却绝不是武功,但有两样东西却绝不可少,一是钱,二是势。这个头儿也多半是有钱人家不长进的弟子,现在的人群中就有这么一个。这群人整天无所事事,在街头调戏良家妇女,欺凌百姓。
    这是一堆人类的残渣,在城市中,或是大一点的市镇中,必然会有那么一撮人。可是这一撮人,却在官道上横行起来了,而且偏还不长眼睛,找上了青青与小云,恐怕他们是触定霉头了。
    小云看看来势,就笑道:“小姐,这批不长眼睛的东西,居然吃到我们头上来了,让我来教训他们一下。”
    青青皱皱眉头道:“我们没时间跟他们哕嗦。”
    小云道:“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也不会平静无事的,他们好像是找定我们了。”
    几十只眼睛看在她们身上,的确是这个意思。
    双方快接近的时候,那个花花公子已经叫人排成一列,挡在路上,显然是找麻烦的意思。
    然后是那个花花公子,手摇着摺扇,摆出一副色迷迷的架子,摇头摆脑地赞道:“妙啊!妙!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喜娘可曾罕见。”
    这是西厢记里的两句戏词,但是在他口里说出来,却是充满了轻薄之状。
    小云朝青青使了个眼色,然后浮起了一脸的媚笑,在马上弯了弯腰道:“这位公子,请你让让路,我们主婢俩有急事要赶路。”
    花花公子笑得更为放纵了:“二位娘子,你家汉子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再重要的事,也不该叫你们这样花朵般的美人来办呀。”
    小云做了个苦脸道:“没办法,家里只有我家相公一个男人,偏偏又出了门,我家小娘子只有自己下乡去收租了。”
    花花公子点点头道:“真是可恶,可恶,那个混账男人,有了你们这一对如花美眷,居然忍心抛下了你们出远门,本公子都替你们抱不平。”
    小云道:“公子爷,别开玩笑了,我家老太太在家生病,等着我们带银子回去请大夫看病呢。”
    花花公子笑道:“哦!原来老太太有病,那倒是不能耽误,应该早就请大夫看的。”
    小云道:“谁说不是呢,可是普通大夫,看不好老夫人的病,一定要到苏州去请那位名医叶天士叶先生诊治,这路上花费,哪样少得了,逼不得已,我们才只得自己下乡去催租,收来了一百两银子,恐怕还不够,还得回去再问邻居们张罗去。”
    那个花花公子做出一副同情之色道:“借得到吗?”
    小云道:“借不到也要借,实在没办法,哪怕借高利贷都硬着头皮去借。”
    花花公子道:“这不是太吃亏了吗?本公子一向最喜欢做好事了,这样吧,我借你们五百两……”
    小云道:“真的啊?”
    青青道:“小云,素不相识,怎么可以随便向人借钱。”
    小云道:“少夫人,这不正好吗?我们回去也是要借,还不知道是否能借到呢,这位公子肯帮助我们……”
    青青道:“借了人家的,将来拿什么还?”
    花花公子笑道:“原来小娘子担心的是这个,那倒是不必了,本公子就是因为银子太多,不知道要如何花去才好,你问问这些人,谁没有问我借过几百两的,我可曾要他们还过?”
    一个粗胖的黄脸汉子道:“我们公子最是大方了,只要我们陪着他玩玩,欠的债就算勾销了。”
    花花公子道:“黄胖,你胡说些什么,本公子是可怜你们,难道我还怕少了玩的人,要你们来陪?”
    那个叫黄胖的汉子道:“是,是,小的该死,公子有了这两位小娘子,自然就不再需要我们了。”
    他的脸上已经浮起了一片邪色,小云咬了咬牙,脸上却浮起一片笑容道:“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可不会使刀弄剑的,怎么能陪你玩?”
    花花公子笑道:“这是这些粗汉们玩的,对二位佳人,在下何敢唐突,我们自然是玩些文雅的。”
    小云道:“什么是文雅的呢?”
    花花公子笑道:“比如说喝喝酒呀,吟诗作对呀,唱唱小曲呀。”
    小云呀了一声道:“公子,这些玩意儿是窑子里的姑娘们玩的,我们是正经良家妇女,怎么会呢?”
    花花公子笑道:“有一种玩法,只要是女人都会的,你们只要陪本公子玩上个一次,本公子立刻送你们一百两银子。”
    小云一笑道:“我也知道天下没这么好的人,会平白无故地送我们百两银子,总是有点条件的。”
    花花公子笑道:“不过这种玩法你们也不吃亏,更不会少块肉。”
    小云道:“少夫人,你说如何?”
    青青沉下脸来叱道:“胡说!该死的奴才,你自己不要廉耻,居然还敢对我说出这种话来。”
    小云叹了口气道:“少夫人,并不是我不要廉耻,想必你也看得出,我们今天是无法安然过去的,倒不如逆来顺受,硬着头皮混过去,还可以落进百两银子。”
    花花公子大笑道:“对了,还是这位小娘子看得开,本公子今天是出来散心的,好容易在此地遇上了你们,如果不让我开心一下,怎么能放你们过去呢?”
    小云道:“可是银子是不能赖皮的。”
    花花公子笑道:“这是什么话,只要你们肯乖乖地合作,本公子身边就带着三四百两银子,一起给你们都行。”
    小云道:“你可别骗人,三四百两银子好大的一包呢,放在身边不怕累赘吗?”
    花花公子笑道:“本公子的银子向来不带在身边,不过我的人背在身边也是一样的,胡彪,打开来给她们看看。”
    胡彪是另外一个汉子,穿着家丁的打扮,肩头挂着一个布褡裢,露出了里面白晃晃的银子。
    小云笑道:“果真带着银子呢,公子,我们总不能就在这大路边上吧?”
    “那当然不行,前面就是我家,上那儿去有吃有喝,玩起来也更有情趣一点。”
    小云皱眉道:“好固然好,可是我们急着要赶路,不能再耽误时间,那就快点去吧,公子,我们两个人骑着马先一步去可好,来,我用马匹带着你去。”
    她在马上伸出一只手,手指尖尖,又白又嫩,那花花公子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伸出手来,小云伸手向他的脉门上搭去,跟着手指一紧。
    这一手就是一个江湖高手,也得全身痹麻,去掉半条命,可是那位花花公子看来没什么本事,手腕却像是铁铸的一般,什么事都没有,被她一拖上马,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腰笑道:“小娘子,你的手好嫩,只往我手上这么一搭,已经勾去了我的半条魂了。”
    ×××
    被勾掉半条魂的不是这位花花公子,而是小云,她的人被花花公子揽在怀中,竟像是着了魔一般,呆呆地无法动弹了。青青以为小云已经开始在着手惩罚那头色狼了,等到花花公子上了马,再一看小云的神态,才知道不对劲。看来这个以最低俗姿态出现的纨绔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她们看走眼了。那么他们在路边等候,也可能是一项预谋了,因为如花花公子那样的高手,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花花公子却像是没有发生什么事似的,笑着向青青道:“小娘子,走吧,早完事早上路,你们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赚二百两银子,天下没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了。”
    那个黄胖也笑道:“可不是,我们跟着公子爷进进出出,两三个月也未必能有这么多的赏赐呢,到底是漂亮的女人占便宜。”
    他似乎在存心激怒青青,说话时还故意往前凑,可是青青一看他的姿势,才知道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因为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已经罩着一重无形的墙,把他整个人保护得密密的。再看看其他的那些汉子,这时也摆出了备战的姿态,似乎每个人都筑起了一重墙。青青很沉静,她知道这时一定乱不得,想要脱身,一定要用非常的手段与非常的方法不可。于是她—言不发,急急地催马前行,想要冲出去。
    那些汉子连忙动身奔前相拦,可是青青却是以进为退,她把马加上一鞭,催得更快,身子却从马上跃了起来,弹向相反的方向,去势若箭。
    她的行动够快了,但是有人却比她更快,那个叫黄胖的汉子也闪电般地追了过来。
    青青一弹十来丈,飘然落地,黄胖正好挡在她的前面,笑嘻嘻地道:“小娘子,你想上哪儿去?”
    青青没想到这汉子的身法会如此之快,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名字,脱口惊呼道:“鬼影子黄如风。”
    黄胖微笑道:“小娘子居然认识匪号。”
    青青定下身来道:“你们是连云十四煞星。”
    黄胖道:“小娘子对江湖上人物倒是很清楚,我们哥儿几个并不算很出名的人物,你居然认得。”
    青青冷笑道:“连云十四煞星虽然崛起江湖才几年,却已经成为黑道中闻名丧胆的大煞星。”
    黄胖道:“我们专干黑吃黑的买卖,自然就遭嫉,不过也有个好处,我们对付的全是些该死的家伙,还没人把我们看成十恶不赦之徒就是了。”
    青青道:“我不是黑道中人,你们找上我干吗呢?”
    黄胖一笑道:“小娘子跟我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青青又看看那些人,假如他们是连云十四煞,今天是绝对讨不了好去,因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不走也不行了。”
    黄胖笑得像尊弥陀佛道:“看样子是不行。”
    青青道:“你们是专为找我的麻烦而来的?”
    黄胖一笑道:“可以这么说,小娘子的行动还真快,我们足足追了七八天,好容易才在这条路上等到你。”
    “你们知道我是谁了。”
    黄胖笑道:“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以前小娘子是默默无闻,但是成了神刀丁大侠的夫人后,即已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那怎么可能呢?我从未在人前露过相。”
    黄胖道:“我们评定大人物的标准,跟一般世俗不同,别人是因名而知人,我们却是因人而知名,小娘子够得上成名人物的标准,我们才找来亲近一番的,江湖上有很多浪得虚名之辈,虽然名头很响亮,我们还不屑一顾呢。”
    青青笑道:“能不能举个例子听听?”
    黄胖道:“可以,例子太多了,别的不说吧,就以小娘子家中那位总管弟子柳若松,以及跟他齐名的寒竹、红梅,岁寒三友名声不能算小,我们看起来却如同土鸡瓦狗,根本还不值一顾。”
    青青道:“这么说,你们还是很抬举我了。”
    黄胖道:“给我们看上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青青叹了口气道:“我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
    黄胖一笑道:“高兴的是我们,遗憾的是小娘子。”
    青青道:“你们要我做什么呢?”
    黄胖笑道:“这个问题问得有意思极了,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知道呢?”
    青青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黄胖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青青道:“自然去问你们的主使人,我相信不是你们自己要找我麻烦吧?”
    黄胖道:“的确不是我们,但也没有主使人,我们只接到一封通知,以及五千两黄金的收执,要我们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去,就可以换取五千两黄金。”
    “付黄金的人是谁,你总知道吧?”
    “不知道,我们只认得黄金,从不认人的。”
    “你们准知道能收到五千两黄金吗?”
    “我们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相信也没人敢在我们面前耍花样。”
    青青笑道:“黄如风,你错了,你应该去跟白雪儿学学的。”
    “白雪儿是哪位高手?”
    “白雪儿不是人,是我养的一条波斯猫,全身的毛儿洁白,没有一点杂色。”
    黄胖笑道:“那不该我去讨教,该叫我们老五去。”
    他手指向一个瘦长条的汉子,圆脸尖下巴,双耳上耸,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猫。黄胖道:“我们老五叫猫儿脸,看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的。”
    青青道:“要想忘记他的脸很难。”
    猫儿脸道:“被我看过的人,我更不会忘记,因为我喜欢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点记号。”
    他的手中已经戴上了一对手套,这副手套很绝,只有半副,遮到一半的手掌,可是指尖上却是又长又利的尖爪,就像是猫爪一样。
    他说话时还用尖爪空画两下,黄胖笑道:“我们老五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吃猫肉,也因为吃多了,不仅脸长得像猫,连性情习惯也被猫感染了,你的白雪儿如果有什么问题,该去问他才对。”
    猫儿脸问道:“那是公猫还是母猫?”
    青青笑道:“自然是头母猫。”
    猫儿脸摇摇头道:“母猫的肉太酸,不好吃。”
    青青道:“白雪儿的肉不好吃,白雪儿的智慧却很高,足以教给你们很多东西,尤其是你。”
    这个你指的是黄胖,他微微一怔,笑道:“它能教我些什么?”
    青青一笑道:“每当我笑着叫它的时候,它绝不过来。”
    黄胖道:“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它知道那是我要找它出气的时候。”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指突然像两枚利钩,钩向黄胖的双目,黄胖的手一抬握住了她的手腕笑道:“小娘子,这一套我可见多了……”
    他的脸上忽现痛苦之色,青青的右手从他的肚子上抽回,手中多了一把血淋淋的匕首,笑道:“这一套你可没见过吧?”
    ×××
    黄胖的手抚着肚子上的伤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那个花花公子从马上回转身来道:“黄胖,你怎么始终学不会,这是你第几次吃女人的亏了?”
    黄胖苦笑道:“两……两次。”
    花花公子冷笑道:“第一次上当是你不防备,第二次上当就是你自己的不是了。”
    黄胖苦笑道:“是!我是笨蛋。”
    花花公子朝青青冷冷一笑道:“丁夫人,我是专程请你去走一趟,希望你合作。”
    青青道:“假如我不合作呢?”
    花花公子一笑道:“你会合作的,除非是你的白雪儿对你不够诚实,或者是头大笨猫。”
    “这跟我的猫又有什么关系?”
    花花公子笑道:“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猫的脚步声很轻,走到你身后时,你还毫无感觉。”
    青青眼前忽然不见了猫儿脸,正想回头时,脸上忽然接触到冰凉而尖利的东西,那是猫爪。
    她心神一疏,真气分散,腰上一软,已被人点中了穴道。
    青青跟小云在江湖上并不出名,以前她们偶尔小游人间,经常会遇见有些轻薄少年拦住她们吃豆腐。
    结果自然是那些家伙倒了八辈子的霉,但这一次,倒霉的却是她们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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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钓饵
    主婢二人现在都被关在间小屋子里,很受优待。
    因为她们并没有被捆住手脚,也没有挨过什么苦刑鞭笞,只不过在她们身上,下了一种禁制手法。
    这种手法也不痛苦,却使她们的主要脉穴内的真气不能贯通,不影响行动、操作,只是一身武功却无法施展了,她们只能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
    关她们的屋子不大,大概一丈见方,有两张床,也有桌子,椅子,甚至还有一具马桶。
    这种生活自然不能算很舒服,但是对一个俘虏来说,这已经是很优待了。
    青青坐在床上,很平静,倒是小云愁眉不展,不住地长嘘短叹,忽而跳起来,一拳打在那比手臂略细的铁栏上,却又痛得连忙缩回手来。
    青青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小云道:“我……受不了,这批人太缺德了,居然用这种手法来治我。”
    青青道:“他们并没有怎么苛待你呀。”
    小云道:“怎么没有,像这种木头条子,以前我一个指头也能弹断它,现在使劲一拳打上去却动都不动。”
    青青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啊,你也太没出息了,你又不是案下的烧火婢,用不着劈柴烧火,打不断一根木条又有什么好生气呢。”
    小云道:“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喔!那是什么玩意呢?”
    小云想了半天才道:“就好像是一个百万富翁,一下子变得身无分文了,那滋味有多别扭呢。”
    青青笑道:“不别扭,而且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经验,你想想,一个百万富翁应该是不容易一下子穷下来的,也不容易尝到贫苦的滋味的,而你在突然之间,就能尝到这种极端的滋味,那多有意思呢。”
    小云叹道:“小姐,我能像你这么乐观就好了。”
    青青却苦笑道:“我一点都不乐观。”
    小云道:“可是小姐,你关进来之后,毫无忧色,好像还很有意思似的。”
    青青道:“我对自身的安危根本不去关心,鼎镬甘如饴,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那小姐又怎么不乐观呢?”
    青青道:“我在为相公担心。”
    “为相公?他又没被人关起来,有什么可担心的?”
    青青道:“你想必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把我们抓了起来,目标却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难道是要用我们来威胁相公?”
    青青摇头道:“我想也不可能,相公那个人的脾气我清楚,他若知道我们被囚禁,会不顾一切来救我们出去的。”
    “他们就利用这个机会设下陷阱。”
    青青笑道:“相公现在的功力已臻仙境,哪一种陷阱能陷得住他?”
    小云道:“是啊!现在就是一座山压下去,相公的神刀一挥,也能劈成两半,这些王八蛋,如果相公来了,就够他们受的了。”
    她忽又道:“既然相公也不怕他们的陷阱,小姐又为相公担忧些什么呢?”
    青青叹道:“我担忧的就是我想不到他们要用什么方法去对付相公。”
    “小姐不是说什么方法都奈何不了相公的吗?”
    青青道:“他们所用的方法,自然不是武功、机关、陷阱,必定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诡计。”
    “什么诡计呢?”
    青青叹道:“不知道,我想不出来,所以才担心。”
    小云道:“小姐,你为什么不想想,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对相公产生威胁?”
    “我也想不出,相公若是知道我们被关一定会来救我们,我们若是被人杀死了,一定会替我们报仇,但是要用我们的生死去胁迫相公,那是没有用的事。”
    “哈哈……知夫莫若妻,丁夫人,看来我们事先应该跟你先讨教一下才对,那也不会损失一个弟兄了。”
    话是由窗口飘进来的,接着门开了,那个讨厌的花花公子又摇呀摇地进来了。
    ×××
    青青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我们虽是你的俘虏,却是两个女人,男女有别,你怎么可以在外面偷听我们的谈话。”
    花花公子笑道:“丁夫人,你不必这么生气,我知道你是个很谨慎的人,也知道隔墙有耳,不该说的话,你也不会说的。”
    青青道:“那你也不该偷偷地来,君子不欺暗室,万一我们正在做些女人的私事呢?”
    花花公子笑道:“我不是君子。”
    青青道:“连云十四煞在黑道中被称为煞星,在江湖的口碑中,却誉你们为盗中君子。”
    花花公子笑道:“丁夫人既知道连云十四煞,就知道我不会是君子,没有女人被称为君子的。”
    “你是女的?”
    “丁夫人不会不知道连云十四煞星的首领玉无瑕是个女儿之身吧?”
    “你就是玉无瑕?”
    玉无瑕笑指小云道:“这位大姐可以证明的,我在马上制住她的穴道时,她的手还能行动,我原是希望能自然一点,让她赶着马走来的,哪知道她的手却很不规矩,摸到很多不该摸的地方去。”
    小云厉声道:“胡说,你嘴里干净些,姑奶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是也不会……”
    玉无瑕笑笑道:“我知道大姐是红粉罗刹,素手摧魂,有很多人都是在被大姐迷得色授魂与之时,命根子上挨了你玉手一握而送命的,那天你也想施展这一手,只可惜抓了个空。”
    小云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是条被阉过的公狗。”
    玉无瑕道:“还好我不是,跟二位一样,是个没有命根子的女人而已。”
    小云再泼,对着这么一个人也骂不出来了。玉无瑕笑道:“丁夫人,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脱了衣服让你仔细地检查一遍。”
    青青道:“不必了,先前我是走了眼,我相信你是个女子了。”
    玉无瑕道:“那就好得多了,至少丁夫人可以相信我们对丁夫人绝无冒犯之意,二位来到此地后,连三餐都是我亲自送来,甚至于倒马桶这种事,我也没假手他人,因为这儿只有我一个女人。”
    青青道:“少废话了,你来有何贵干?”
    玉无瑕道:“来向丁夫人请教一件事,在请教之先,我要说件事,我派了鬼手马平跟水老鼠秦不二去见丁大侠,拿了一份拜帖,请他来此一叙,结果却被劈成了两片,丁大侠对二位被擒的事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
    ×××
    青青微笑道:“你们在挑拨离间了,我相信你绝不是单纯的要拙夫到此地来吧?”
    玉无瑕笑道:“丁夫人心细如发,我们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条件,要他带一个人的头来此交换二位的自由,那个人是卑劣无耻的小人,我以为他一定会答应的。”
    “那个人是谁?”
    玉无瑕笑道:“柳若松。”
    青青的确是很出乎意料之外,再也没有想到他们要的会是柳若松的脑袋。
    那似乎根本不成其为条件。
    所以青青忍不住问道:“你们跟柳若松有仇?”
    玉无瑕微微一笑道:“连云十四煞星没有活的仇家,我们不找人的麻烦,已经是算他们祖上有德了,哪还会有人敢来得罪我们?再说像柳若松那样一个鼠辈,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
    青青道:“正是如此说,你们自己要杀他易如反掌,为什么要我丈夫代你们杀他呢?”
    玉无瑕道:“我们不是要尊夫代我们杀他,而是找一个很容易的人给他试试刀。”
    青青道:“他的刀不必试。”
    玉无瑕笑道:“再好的刀也必须常磨,否则就会钝了,再凶狠的杀手,也必须经常杀人,否则就会心软,手抖了,而心软手抖之后,就不能再杀人了。”
    青青道:“我明白了,你们要磨的是他这个人。”
    玉无瑕道:“不对,我们需要的只是他的刀,而不是他的人,他的人仍然是你的,他的刀却要属于我们。”
    青青道:“杀过柳若松之后,你们又要为他选另一个对象了。”
    玉无瑕笑道:“完全正确,第二次我们会再找一个人人憎恨,杀起来较为费力的人。”
    青青道:“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真正要杀的对象是谁呢?”
    玉无瑕笑道:“丁夫人,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会相信的。”
    青青道:“由你这句话,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了。”
    玉无瑕不信道:“你知道?”
    青青道:“不错!我知道,是否要我说出来?”
    玉无瑕道:“你说出来之后,我们才能懂得你是否真的知道。”
    青青道:“你们真正要杀的人就是他。”
    玉无瑕一惊,随即笑道:“这真是我听见最有趣的笑话,我们会叫丁大侠去杀死他自己?”
    青青道:“你们想杀死他,可是没有这个本事,除了他本人之外,谁都无法杀死他。”
    玉无瑕笑道:“那么丁大侠是否会顺我们的话,杀死他自己呢?”
    ×××
    “一个人会不会杀死自己呢?”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世上几乎每天都有自杀的人,用各种不同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个人会不会无缘无故地自杀呢?”
    这个答案就很难作肯定的答复了,因为有很多自杀的人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或是说明自杀的理由。
    “丁鹏会不会自杀呢?”
    这个问题由玉无瑕提出来,却连身为他妻子的青青都无法答复了。
    她想了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如果他一直受你们的摆布,杀了无数的人后,就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变成个疯狂的杀手,随着你们的指使,为你们去杀死你们想除去的每个障碍,另一种就是被你们逼得发疯,最后杀了自己。”
    玉无瑕的神色中充满了讶异道:“丁夫人,你实在很聪明,出乎我意外的聪明。”
    她换了一副神色又笑道:“不过丁夫人还是不够聪明,你知道这些事,就该放在肚子里,不该说出来的。”
    青青笑道:“如果我的丈夫能够被你们威胁得住,我自然会留下这番话,暗中去告诉他,只是我知道他太清楚了,你们第一个条件,他就不会接受。”
    “你是说他不会杀死柳若松?”
    青青道:“他会杀柳若松,只要柳若松做出了一些该死的事,他就会杀,但是不会为了你们而杀。”
    玉无瑕道:“为了你们两个人也不会?”
    青青道:“不会。”
    “难道说,你们两个人的分量还不如一个柳若松?”
    青青笑道:“那倒不是,柳若松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一点分量,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知道,杀死了柳若松,并不会换回我们的自由。”
    玉无瑕道:“虽不能换回你们的自由,却可以换取你们的生命,我们给他的通知上说如果他不带着柳若松的头来,就会收到你们的头了。”
    青青一笑道:“我不愿意浇你的冷水,但是我也可以保证,你的人不会带好消息回来的。”
    玉无瑕笑笑道:“这个我倒是愿意赌一赌。”
    青青笑道:“我本来也很想赌赌看的,只可惜我实在很忙,没空留下来慢慢地泡磨菇了。”
    “丁夫人莫非还认为能够逃出去?”
    青青道:“我的手没有被缚住,人也没有被你们制住,为什么我不能够离开呢?”
    玉无瑕指指小云道:“因为我们抓住了一个抵押的。”
    青青笑道:“对我们来这一手没有用的,我们一向有个规矩,就是各人自己照顾自己,你若杀了她,我会替她报仇,但是你要我拔下一根头发来换取她的生命安全,我毫不考虑会拒绝的。”
    ×××
    “无欲则刚,无虑则坚。”
    这两句话谁都会说,读过几天书的人,也都会解释得明明白白,可是能做到这一点却很难。
    谁都有心中的欲望,所以人的意志才会软弱。
    谁都有关心挂虑的人,所以人的意志才会动摇。
    玉无瑕却被青青的态度镇住了,因为她对青青这一派人的了解很深,也知道青青他们确实是有这种规矩的。
    他以小云为威胁,也只是一个试探而已,他更明白小云的分量不够重得叫青青牺牲自己。
    可是青青说话的态度,坚决得毫无转圜的余地,那说明就是找到了够分量的人质,同样地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心的。
    因此她笑了一笑才道:“我们要留下丁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法子呢?”
    青青道:“没有。”
    玉无瑕道:“如果我们是用武功硬留呢?”
    青青道:“那只能留下我的尸体。”
    玉无瑕笑道:“我们对丁夫人的尸体不感兴趣,那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看来只有把二位放走了。”
    他把怀中的小云突然推送出去,青青身不由己地伸手接住,跟着一张细巧而巨大的网,迎头罩下。
    是一个渔人装束的汉子,撒出的网,他的网也一直提在手中,青青也很注意这个人,却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撒出了网。
    江湖上用网为武器的人不多,最有名的一个人叫做快网张三,只是此人已经是百年前的前辈了。
    以后再也没有听说张三有何传人,而这个汉子提的网却很轻,网线很细很亮,像是一种丝所织成的。
    这样的一面网分量也一定很轻,质地也许很坚韧,却不会太大,由于那个汉子离得很远,青青才没注意他。
    哪知道他的网撒得这么远,这么大,如果没有个小云抛过来,她还可以由前面窜出去。
    但是人家都计算好了,抛小云过来,不是要她去接,而是挡住了她向前的去路。
    网落下来,把两个人捆得死死的,不过青青还是能够动一动的,她只动了一下,不是攻击别人,而是给了小云一个耳光,骂了她一声蠢才。
    这一个动作似乎是为了泄愤,怪她太差劲而把青青也陷住了。
    所以小云挨了一耳光,低下头默默地认了。
    别的人也以为是这个意思,所以没有注意到小云耳朵上的一颗珠环被打得落在地上。
    一颗珠子能有什么作用?
    除了属于那个神秘组织中的人,谁也无法了解的,但是这颗珠子却发生了极大的作用。
    ×××
    丁鹏是在两天之后接到通知的。
    通知是由两个人送去的,通知上也很简单。
    “带着柳若松的人头,到姑苏城外,寒山寺下,枫桥之侧的一条船上,换取两个人。”
    纸条上没写是什么,上有两枚耳环,一枚是小云的,另一枚是青青的。
    丁鹏看了信后,把两枚耳环交给了旁边的小香。
    小香接过来,闻了一闻才道:“是小姐跟小云的。”
    丁鹏看看那两个送通知的人道:“人落在你们手中?”
    一个汉子道:“是的。”
    丁鹏笑问柳若松道:“你认不认识这两个人?”
    柳若松道:“不认识。”
    丁鹏把信递给了他笑道:“那就奇怪了,既然不认识,这两位朋友何以非要你的命不可?”
    柳若松看了看后,脸色却变了,因为丁鹏的手已经握上了刀柄。
    不过丁鹏没有拔出他的刀,反问那汉子道:“你们也有两个人来,如果我把你们扣下,要换回那两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汉子笑道:“如果有用的话,就不会派我们来了。”
    丁鹏道:“这倒是,看来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那汉子道:“丁大侠不但没有选择,而且,还必须立刻跟我们走,如果迟了一步,最多只能赶上收尸了。”
    丁鹏笑道:“柳若松,你怎么说呢?”
    柳若松硬着头皮道:“弟子一死能够换得师母的安全,弟子虽死无憾。”
    丁鹏道:“那只好对不起了。”
    说着话他的刀已出了鞘,刀光一闪,柳若松呆立不动,眼睛已经闭上,那两个汉子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呛然一声,有人倒下。
    倒下的不是柳若松,而是两个汉子中的一个,他的人是从中间分开的。
    好快、好凌厉的一刀,等到另一个汉子知道发生什么事时,丁鹏的刀已归鞘,笑笑道:“我这一刀如何?”
    那汉子吓得脸色发白,颤抖道:“丁大侠,你这么做是害死丁夫人了,如果我们有什么差错,有两条命会作抵的。”
    丁鹏道:“不,你们的命太轻,抵不上我妻子的,所以我很清楚,我这么做,只是告诉你们,你们用错方法了,我杀人的方法是一劈两半,不会割下脑袋的。”
    那汉子怔了一怔道:“我们只希望丁大侠杀了这个人,倒并不一定非要割下脑袋不可的。”
    丁鹏道:“你能作主吗?”
    那汉子忙道:“不,我不能作主。”
    丁鹏一笑道:“所以我才没把你一起劈了,我要你回去问问清楚再来,同时也告诉对方,要他们最好换个人,假如只是杀了柳若松就能换回我的妻子,那太瞧不起我了,我丁鹏不能做这种窝囊事,值得动刀的人,至少也要一门之长的身份。”
    那汉子忙道:“好的,我回去问明白了,再来禀告丁大侠。”
    丁鹏笑笑道:“那就快去吧,尽快回来,我实在不放心我的妻子落在别人手里。”
    那汉子回身走了,丁鹏又叫住他道:“你这个同伴的尸体该送到哪里好呢?”
    那汉子道:“大侠如果慈悲,就用副棺材收殓了,我下次来领回去,否则就任意处置了吧。”
    丁鹏挥挥手,那汉子狼狈地走了,丁鹏道:“柳若松。”
    柳若松失色道:“师父有何指示?”
    丁鹏道:“为了青青,我不惜杀死任何人,可是我没有杀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柳若松道:“弟子愚昧,弟子不知道。”
    丁鹏叹了口气道:“如果你连这个也不知道,那是个十足的笨蛋了,我留下你也没有用。”
    柳若松忙道:“弟子一命怎么能与师母的相比,这只是对方一个试探而已,真拿了弟子的头去,也不可能就此换回师娘的。”
    丁鹏笑道:“人到要保命的时候,就会聪明起来了。”
    柳若松不敢再说什么了,丁鹏道:“对方很可能还会换个杀死你的方式的,到那个时候,我就无所选择了,因此你要想活下去,最好还是自己想想办法。”
    柳若松道:“是!是!弟子一定设法把师母救出来。”
    丁鹏笑道:“你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对方倒可能真的要杀你了,你还是找容易的事情做做吧,第一是设法找到青青被拘禁的地方。”
    “是!弟子一定尽力。”
    丁鹏道:“这条路也许不容易走得通,因此你还有一条路,就是探出对方是些什么人,然后跟他们打个交道,叫他们不要把你列为该杀的对象。”
    柳若松道:“是!是!弟子相信探出他们的下落不难,至于师父说的后一点,弟子认为不必了,只要知道他们是谁,弟子虽不才,也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丁鹏道:“好,那你去办吧,两天之后,如果你还是没有消息,只有—个办法,就是躲起来。”
    柳若松一怔道:“躲起来?”
    “是的,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对方要我杀你时,我可以用找不到作为推托,如果对方代我找到了你,那就是你的运气太坏,怪不得我了。”
    柳若松怀着一脸的惶色去了,虽然没有人追他,却像有五六条狗跟在他后面追咬一般。
    ×××
    小香看看柳若松的背影,露出厌恶的神情道:“公子,这个人早已该死了,你为什么要留着他?”
    丁鹏笑道:“他活着有很多用处。”
    “他心怀叵测,对公子抱恨至深。”
    “我知道,任何人像他那样,被人从天上踩到地下来,也会满腹怀恨的。”
    “可是他一定会与很多外人勾结来陷害公子的,说不定挟持小姐的人,就跟他也有勾结。”
    丁鹏笑道:“有可能。”
    “他明知道公子不会受人胁迫而杀他,所以才把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一个……”
    丁鹏道:“假如他真是这样,他也知道我在第二次就会杀他了,所以我把他遣出去,也是一种试探,如果他跟那些人没有勾结,他一定会找出那批人的。”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他是个小人,小人有小人的办法,这一点你倒不可小觑他。”
    “如果他找不到呢?”
    丁鹏道:“那他就会躲起来,躲得从此不敢再见我,正好把他打发走了。”
    小香默然片刻才道:“公子,你相信小姐她们是遭人拘禁了吗?”
    “是的,她的耳环可以证明,这对耳环是我的祖传之物,送给她作为定情的纪念,若非有特殊的变故,绝不会离身的。”
    “我们是否要等柳若松的消息呢?”
    丁鹏道:“我想不必吧,她跟小云都是狐,狐具有变化神通,我相信她一定会有办法通知我,她们在哪里的。”
    小香神色一震道:“对!公子不说我倒忘记了,小姐她们的确已经发出了信号。”
    丁鹏一点都不紧张地道:“是吗?在哪儿?”
    小香道:“婢子不知道,但是婢子可以随着信号,找到她们藏身的地方。”
    说着拿起小云那枚耳环,藏进了怀中道:“公子,叫阿古备车吧,我们立刻出发。”
    丁鹏点点头道:“好,你去吩咐好了,我们一刻后出发。”
    他的神态很从容,一点也不焦急,就好像青青跟他的感情已经淡薄到可有可无的程度了。
    屋子里自然还有不少其他的人,他们对丁鹏都露出了深思不解的样子。
    尤其是丁鹏吩咐人备棺收殓那个汉子时,更使大家糊涂,因为丁鹏对用什么棺木,要穿什么衣服,以及如何殡葬,指示得很详细,似乎这个汉子还能引起他更多的关心似的。
    ×××
    马车一直向前走着,丁鹏在车中闭目养神,小香倚在他的膝上,像一头小猫。
    丁鹏有时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或是捏捏她粉嫩的脸颊,她就对丁鹏嫣然妩媚一笑。
    这情景是很旖旎,很叫人羡慕的。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是何等动人的一幅春闺行乐图?
    他们的心情是否也如此平静呢?这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至少在丁鹏的脸上,却绝对看不出一点异状来。
    马车滑过了一条山路,小香突然坐了起来,用手敲了一下车板,在前面赶车的阿古立刻把马制住了。
    小香探头出去道:“我们是否已经走过一条山路?”
    阿古点点头,用手比了一比。
    小香道:“差不多,我计算着也该是四十丈远近,我们弯进那条小路去。”
    阿古又比比手势,小香道:“公子,那条路太窄,车子进不去,我们要改为骑马了。”
    丁鹏笑笑道:“你不会弄错吧?”
    小香道:“绝不会错,小云送来的是千里香耳环,这耳环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经过之处,半个月之内都不会消退,也只有我们自己人才能辨别。”
    丁鹏道:“就是送来的那一枚耳环。”
    小香道:“不!那耳环上虽有一点气味,却是另一枚沾过去的,真正的气味是在另一枚上。”
    丁鹏道:“一枚耳环上还能带什么气味吗?”
    小香笑道:“这是我们一个秘密,耳环上原没有什么气味,气味是包在耳环的珠子里,每遇危急之际就把珠子拍碎,使气味透出,留在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小云在失手被擒时,就这么做了,所以她送来的那一枚耳环上,只沾了一点气味,我循着那一点气味,只能摸出个大致的方向来,可是到了前途,气味转烈了。”
    丁鹏道:“这么说你已经能确定她们的下落了?”
    小香道:“是的,只要小姐跟小云没被分开,就一定能找到,至少我们也能找到小云。”
    丁鹏道:“好!我们也不必骑马,从这儿步行下去。”
    小香道:“婢子恐怕走不动。”
    丁鹏道:“没关系,由我跟阿古两个人轮流扶着你。”
    阿古做了个手势,似乎是问车子如何处置。丁鹏一笑道:“加上一鞭,让它顺着路走下去好了,反正这辆车子已经很有名了,也不怕丢。阿古,本来我想叫你继续驾车前行,引开别人注意的,可是我又想到一点,对方能擒制住青青她们,一定不会是一个人,也一定不是庸手,我可能需要个帮手,才叫你在一起的。”
    阿古似乎很高兴丁鹏对他的重视,连忙跳下了车子,一把扶起小香,顺手一鞭,那些骏马拉着车子如飞而去。
    他们三个人却转回头,进入了那条小路。
    ×××
    这是一所大庄院,也是一所偏僻的宅院。
    小云跟青青被锁在一间屋子里,身上没有加任何的束缚,窗门上也没有什么栅栏。
    但是她们却无法逃出去,因为她们的身上没有一丝一缕,玉无瑕很捉狭,竟然剥光了她们的衣服。
    房子里什么都很齐全,就是没有一丝一缕,可以供她们用来作为蔽体之用。
    门开处,玉无瑕捧着一个火盆进来,笑笑道:“我怕你们着凉,给你们送盆火进来。”
    她在门口的时候,青青已经听见了,闪身在门后,原本想突出一指,点倒了她的。
    可是手只伸出一半就停住了,因为玉无瑕的身上也是不着寸缕,跟她们一样脱得精光。
    玉无瑕望着青青缩回去的手笑笑道:“丁夫人,为了使你放心起见,我特地也脱了衣服,让你看看,我也是个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她放下了火盆,前后左右地转了一圈,展露出她那美好的胴体。
    她很自傲,因为她那一身的肌肉,光滑洁润,不仅是小云无法相比,就是连美丽绝伦的青青,也要逊上一筹。
    青青的美在洁,在清丽脱俗,别有一股仙气。
    这股气质虽然动人,却不适于裸体,她一定需有衣服的衬托,才能表现出她那超俗的气质。
    此刻看起来,她显得瑟缩,像是一朵寒风中的小花了。
    小云的美在妖冶,骨肉均匀,丰腴,浓密,有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诱惑力。
    但是比起玉无瑕来,就显得粗俗了。
    玉无瑕的胴体之美,美在骨里,她既然引起人的非非之想,却又有着一种令人不敢冒犯的庄严。
    她就像是精灵与神仙的混合体,兼有了妖娆与神圣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却又非常调和地出现在她身上。
    青青与小云都出神而吃惊地望着她。
    玉无瑕一笑道:“我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给二位一个机会。”
    她不等人接口,就笑着道:“我知道你们一直想出其不意,把我制倒了跑出去。我没有封闭二位的功力,是为了尊重二位,但是也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所以只有不穿衣服进来了,二位就是制住了我,也还是没有用的。”
    她笑笑又道:“在这楼下就守着我那些伙伴,他们可都是些大男人。”
    小云忍不住道:“男人又怎么样?”
    玉无瑕笑道:“对你来说,男人是不怎么样,哪怕叫你这个样子到闹市上去转一趟,你也不会在乎,可是于夫人恐怕就不习惯了。”
    青青道:“逼急了我,也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玉无瑕娇笑了一声道:“丁夫人,没有人逼你,我们都很尊敬你,那些伙伴们连楼梯都不敢上一步,可是你若不怕他们看见,自己要跑出去,那可怪不得他们了。”
    她又转向了小云道:“至于你,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男人看你脱光了衣服,而且你也很能够吸引男人,只是你的武功比丁夫人可要差得多了,而且,我的伙伴里也有两个是天生的寺人,你应知道那种人的毛病的。”
    小云不禁抖了一下,她自然知道寺人的意思。
    那是宫里的太监,因为他们要侍奉皇帝的妃子,却又怕他们乱来,所以必须备过身子才能进去。
    备身就是把身上不干净的东西除掉的意思,怕一个男人对女人不干净,除去的自然是那属于男人的部分。
    这些人的身体干净了,心里面却未必能干净,而对着一大群如花似玉,却偏又有心无物,因此都形成了各种变异的狂态。
    这些狂态的共同之点就是痛恨女人,尤其是痛恨漂亮的女人,最看不得的就是脱光了衣服的女人。
    两个天生的寺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种严重的警告,小云如果以这副姿态给他们看见的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但一定非常痛苦的事,使人不寒而栗,生不如死。
    所以玉无瑕没有再说什么,她相信小云已经完全能理会那种严重性子。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女妖。
    青青却一直很冷静,听她把话说完了才道:“玉姑娘,你在这一堆男人中间是怎么过日子的?”
    玉无瑕笑了起来道:“丁夫人的意思是否想问我,在那两个特别的伙伴前面是怎么一副打扮?”
    青青道:“我的意思要问的不止这一点,但是玉姑娘提起来,不妨也从那两个特别的人身上说说。”
    玉无瑕笑得很高兴地道:“平常我当然是穿着衣服,但我要为二位送饭来时,就把衣服脱光了。”
    “当着他们的面脱?”
    “是的,而且我的衣服就由那两个家伙帮忙脱下来,代我保管,他们以前在宫里待过,做这种事情比较细心。”
    青青道:“他们不会发疯吗?”
    玉无瑕笑道:“对我不会,因为他们一起出来时有六个人,另外四个人就是想对我不太友善时挨了我一飞针。”
    青青道:“想必是淬过毒的了。”
    “不错,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毒,不痛不麻,只是使人发痒而已,而且是从身体里面痒到外面,所以他们在挨了针之后,不但抓破了自己全身的皮肉,到了最后,还用刀子把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割下来,直到割不动为止,有一个家伙的命还真长,他居然能撑到掏空了肚肠,掏出了心肝,还割下了一片肺时才倒地不动。”
    小云听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是青青却没有被这些话吓倒,甚至于她的神色间毫无异状。
    ×××
    玉无瑕有点难以相信地问道:“丁夫人可是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青青道:“不!我相信,你虽然不是诚实的女人,但是一个人在赤裸的时候,却很少能够会说假话的。”
    玉无瑕道:“可是你的神色却不像是相信的样子。”
    青青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只是没被你吓着而已,你知道,我不是人,是狐。”
    玉无瑕笑道:“男人们都说我们女人是狐狸精。”
    青青道:“但我修的与你们不同,我修的天狐道,着重在修性养心,所以已经不会为这些尘世的事务而动心了。”
    玉无瑕似乎有点失望:“没想到丁夫人的修为已经如此之深厚了,不知道这尘世间还有没有令你动心的事?”
    青青一叹道:“有的,如果我真能勘破一切,涤尽尘心,那就是丹成道就,更上一层了。”
    玉无瑕道:“使丁夫人动心的是什么事?”
    问完后她觉得很愚蠢,这是一个人的极端机密,就像是一个练气功的人的练门所在,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但是青青居然很快就回答她了:“我的丈夫。”
    玉无瑕一怔,怀疑地问道:“你的丈夫?”
    “不错,我的丈夫,丁鹏,玉姑娘可有他的消息吗?”
    ×××
    “活见他妈的大头鬼。”
    谁也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娇艳如花的玉无瑕的口中骂出来的,而且还骂了两次。
    第一次是青青问她有没有丁鹏的消息,居然会大大地触恕了她,放下饭盒,回头就跑了。
    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
    青青起身来关门的时候,看见她美妙的身影已经跑下了楼梯,跑出很远。
    直到她看见有两个男人的影子飘过来,才急急地关上了门。
    这证明了几件事,玉无瑕的确敢脱光了身子在那些男伙伴面前走动,因为那两个男人对于玉无瑕似乎还很害怕,当她冲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不但停下来,而且还很恭敬地低头垂手。
    玉无瑕过去后,他们才又恢复巡行的工作,却没有回头去看看玉无瑕。
    一大群的男人,对一个裸体的美女,不敢正视一眼,这不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
    不是那个女人有毛病,就是那群男人有毛病。
    玉无瑕曾经出现在他们眼前,不但没有毛病,而且还很美,很美,美得叫女人也动心。
    那就是这一群男人有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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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脱出困厄
    这群男人的确有毛病,色盲的毛病。
    色盲是对于颜色无法作正确的分辨,但这里说的色盲却不是那一种毛病,因为这一个色字,也不是颜色。
    听说一个女孩子在洗澡,而浴室的墙上有个可以偷窥的小洞,不一定每个男人都会去偷看,有很多人至少还可以守着非礼勿视的道德规范。
    但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全身赤裸不着寸缕地出现在眼前,那些男人居然视若无睹,那只有说他们是色盲了。
    盲于色,美色之色。
    但这些男人是不是真有问题呢?
    不!他们中间有五个人已经娶了老婆,其中两个人还有三个老婆。
    他们中间有十个人强暴过女人。
    有两个人是受着富婆供养的小白脸。
    有一个人则养着十个固定的情妇,在各地的秦楼楚馆中是受妓女们欢迎的恩客和密友。
    要成为妓女们的恩客和密友,并不简单,恩客是对她们慷慨大方,脱手是金,密友则是身上不方便时也可以分文不付地照样住夜,甚至于临走时,妓女还会在他的衣服里偷偷地塞上一块银子的男人。
    这样子的男人,一定是很有本事的男人,至少不会是有毛病的男人。
    可是他们在玉无瑕面前却都像是有毛病。
    玉无瑕就是那样赤裸裸地进来,气呼呼地把身子摔进了正中间的那张大靠椅,习惯地分开了两条腿,使她那些最隐蔽的地方都毫无掩蔽地显露时,那些男人一个个都视如不见。
    这份定力实在很难得。
    为了培养这份定力,他们一定吃过很多的苦。
    莫非,玉无瑕是个很可怕的女人?
    她指着一个畏缩的汉子道:“老马,你回来了?”
    老马可怜兮兮地道:“是……是的,回来了。”
    玉无瑕道:“老秦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老马低下了头,声音中仍然有着惊惧:“他被丁鹏一刀劈成两片,那实在是一柄可怕的刀。”
    玉无瑕倒反而笑了道:“他若劈了一个还算客气的,大概是要你领他前来,才没有劈掉你。”
    老马不敢说话,玉无瑕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断语下得太早,所以立刻道:“丁鹏呢?他是否杀了柳若松?”
    老马嗫嚅地道:“没……没有,他看了字条后,拔出了刀,我们以为他要杀柳若松了,谁知道他竟把老秦劈了。”
    玉无瑕似乎很开心:“你们没有把话说清楚?”
    “不!不!说得很清楚,一句话没少说。”
    玉无瑕更为开心了,道:“那就是说,他宁可牺牲他的老婆,也不愿意杀掉柳若松。”
    老马忙又道:“不!他也没有这么说。”
    玉无瑕沉下了脸道:“他究竟怎么说的?”
    老马道:“他说他不会砍人的头,只会把人劈成两片,叫我们下次要他杀人的时候,要换个方式。”
    “他只说了这一句?”
    老马道:“他还说了很多,总而言之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他不会受我们的威胁。”
    “用他老婆也不行?”
    “用他老婆也不行,他说我们可以杀死他的妻子,但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然后他就放你回来了?”
    老马点点头,却不敢说出自己武功已经被废,因为那等于是宣布了自己的死刑。
    玉无瑕怒骂道:“你真是笨蛋,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他的诡计,要你带路,好跟着你回来?”
    老马连忙道:“我当然想到了,一路上特别注意,而且通知了十七个暗哨,要他们注意我的身后,结果证明他并没有跟踪前来。”
    “哦!这倒是令人百思难解了,难道他对他的老婆一点都不关心?”
    老马道:“也不是,他说他自然有办法找到他的妻子,他们之间心有灵犀可通,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都能很快地找到她。”
    “活见他妈的大头鬼。”
    这是玉无瑕骂出了第二句话的时候。
    ×××
    玉无瑕知道了丁鹏会来,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相信老马的话,丁鹏没有追踪老马,但是她却不肯相信这是丁鹏与青青之间的灵犀交通。
    她无法否认青青是个很可爱的女人,但是在她脱光了青青的衣服之后,她却又不相信青青能比自己更吸引男人。虽然她跟丁鹏一点关系都没有,却似乎已经在嫉妒青青了。
    这的确是个莫名奇妙的女人。
    但无法否认她是个可爱的女人。
    尤其是她穿上女装的时候。
    她发完了脾气,从那两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手中,随便接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将那满头的秀发,随意往后一掠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
    她那十几个伙伴的眼睛都盯着她,目中射出了火热的倾慕的光彩。
    玉无瑕不禁吓了一跳。
    她对这种眼光并不陌生,而且很熟悉,那是她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脱光衣服时经常可看见的。
    可是在她自己的伙伴面前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人已经跟她相处好几年了,最近的一个都有一年了。
    连云十四煞星,只是一个名称,一个奇特组合的名称,并不是指仅有十四个人。
    只是他们每次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必须是十四个人,因为玉无瑕做起事情来,都是万无一失的,而一件完美的行动,至少要有十四个人才够。
    连云十四煞星并不是很有名的组织,却是个很实在的组织,他们敢接受任何艰难的任务,他们的主顾甚至于还有武林中很有名的大门派,委托他们来完成一些本身不便出面或者能力不足以完成的事。
    当然他们不是毫无代价地替人做事的,他们所索取的代价很高。
    代价很高的事,一定是很困难的事。
    代价很高的事,也不是经常有的事,所以他们很闲。
    但是只要做成一件事,他们就可以逍遥地,豪华地生活上好几年,最近他们已经做了好几件事,所以他们都很富有。
    只不过掳劫青青这一件事,他们实在接得很不聪明,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赚进一文,却已经要赔钱了,赔得很惨。
    就在玉无瑕发现自己穿上了衣服比不穿衣服更为吸引人的时候,丁鹏已经来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因为要想悄悄地接近连云山庄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是到了丁鹏手里,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
    丁鹏越过了十七道暗哨,通过了四重警戒,没发出一点声息。
    但是当他站在连云山庄的大门口时,他却叫阿古一脚踢开了厚重的大门。
    那两扇大门并不比城门薄,也不比城门轻,上下用五道门闩来拴住,但是阿古只用了一脚。
    门不是被踢开的,而是被踢倒的。
    他们把门做得那么坚固,却忘记了装两支同样坚固的门柱,所以,那一脚把两根粗若茶碗的门柱踢断后,两扇相连的大门就平倒下去,发出了像雷般的声音,也产生了比雷更大的震动。
    玉无瑕还没有出去看,就知道丁鹏来了,她只下了一道最简单的命令:“出去,尽一切的力量,格杀来人。”
    格杀来人应该是阻挡来人的意思。
    玉无瑕很清楚,她的这些伙伴虽然个个都是一流的好手,但是绝对杀不掉丁鹏的。
    只不过她这些伙伴还不知道,甚至于不相信。
    有点本事的人,是很难相信别人的武功有多了不起的,而这些人又都是骄傲而自负的家伙。
    玉无瑕如果说是要大家尽最大的努力阻挡来人,很可能会有两三个较为聪明的会联想到来人的身手一定很高,而心存怯意。
    他们虽然自负,却对玉无瑕很信任。
    玉无瑕不但了解敌人,也了解自己。
    他们惹过很强的敌人,在玉无瑕妥当而完美的设计下,强敌还是倒了下去。
    所以玉无瑕只叫他们尽力去格杀来人,那表示说他们的力量是可以杀死来人的。
    他们对玉无瑕有着从不动摇的信心,虽然他们也知道一句格言“不可太信任女人。”
    只不过他们的眼中,玉无瑕根本不是女人。
    是他们的首领,是他们的神。
    只不过他们还忘记了一件事,玉无瑕今天在他们面前穿了女装。
    风情曼妙,使他们都直了眼。
    玉无瑕脱光衣服时像魔鬼,穿了男装时像神明。
    因此,他们没想到玉无瑕着了女装时会如此好看。
    当他们发现玉无瑕是如此可爱的一个女人时,却没有同时记起“女人不可信任”的古训。
    这是一个大错。
    人的一生中会犯很多的错,但一定有一次最大的,通常那就是最后一次,最不可原谅的一次。
    因为这一次大错犯了后,往往已经没有原谅自己的机会,没有原谅自己的时间了。
    所以,他们也没有太多后悔的时间。
    ×××
    首先冲出去的是那对阴阳怪气的活宝。
    也就是玉无瑕说过的那两个天生的寺人。
    他们的毛病也不错,痛恨女人,因此他们看见了玉无瑕披上了女装后,恨意就在他们心中滋长了。
    通常这时候,是他们最想杀人的时候,他们当然不能杀玉无瑕。
    恰好玉无瑕发出了这个命令,他们立刻就跑了出来,惟恐被人抢了先似的。
    他们看见了三个人。
    丁鹏手上空空,那柄弯刀佩在腰间,也不怎么起眼,起眼的是旁边的阿古。
    那像是来自蛮荒的巨人。
    不过他们并不怕巨人,他们知道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一定较为简单,手脚也较为笨拙。
    何况他们最起眼的还是小香,因为她是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娇弱,可人,像他们在皇宫中以前见过的那些嫔妃一样,而且他们是在下风,风送来了小香身上的阵阵香味,更刺激得他们要发狂,引起了他们的欲望。
    一种把对方撕得粉碎的欲望,所以他们第一个就找上了小香。
    这两个人出手之快,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身形一闪,就已经到了小香的两边,然后几乎同时伸手向小香抓去。
    他们的功夫全在这双手上,就是一个石头雕的人,给他们这一抓也会粉碎。
    江湖上曾有百晓生写了兵器谱,那自然是很多年前的事,当年在谱上的英雄,现在都已作古了。
    百晓生之后,再也没有人作兵器谱了,否则一定也会把他们这两双手列入的。如果他们生在百晓生的那个年代,百晓生也会把他们的两双手列入兵器谱的,而且排名不会在红魔手和青魔手之后。
    所以,这两双手如果抓在小香身上,那的确是很糟糕的事,因为那香喷喷娇滴滴的小美人是绝对经不起这一抓的。
    但是以他们出手的速度,要避开这一抓也并不容易,只不过小香就站在阿古的旁边。
    而阿古是个身长丈二的巨人。
    巨人并不可怕,他们也曾杀过跟阿古差不多身高的巨人,但这一次他们碰到的是阿古。
    阿古的身躯虽巨大,动作却不笨,速度更不比他们慢。
    阿古并没有攻击他们,只不过一人一手,抓住了他们的背脊,把他们提了起来。
    他们的身材并不高,跟小香差不多,阿古轻轻一提,他们就比小香高出了半个身子了,他们的手仍然抓了出去,抓了个正着。
    有骨碎的声音,有如同利物刺入败革的声音,却没有发出一声哼或呻吟。
    被他们的手抓上的人都没有喊痛的机会,他们自己互相对抓时也一样。
    鲜血喷了阿古一身,阿古不在乎,他只双手一丢,丢开了两具尸体。
    但是小香却几乎想呕吐,她的身上没溅到一点血,只不过两个人被提起来后,他们下半身刚好在小香的面前晃动着,突然进出一股刺鼻的臭气与骚气。
    丁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向前走着,那两个家伙冲过来,他没有眨下眼,那两个人成为两具尸体,他也没有回头。
    他一直走到跟第二批人相遇时才停止。
    那一共是六个人,一排横列,每个人都拿着兵器。
    “连云十四煞?”丁鹏问。
    “是的。”另一个人回答。
    “我是丁鹏,是你们捉住了我的妻子?”
    “是的。”
    问答就只有这四句,因为丁鹏的刀已出鞘了。
    丁鹏在决心要杀人时,是懒得多话的,当他很耐心地跟人问答谈话时,那表示他心里并没有杀人的意思,除非惹得他很烦,或是对方实在自己要找死。
    他决心要杀人时,也从未落空过,尤其是他练成了手中这柄弯刀之后。
    刀光一闪,从左到右,没有人看得清他出手,只看见他的刀归鞘。
    六个人成为十二片倒了下来,由顶至股,分得很匀。
    ×××
    在杀死第三批人的时候较为费时,也较为费力,因为丁鹏杀死那六个人时,终于使他们看到了这一柄魔刀,也使他们吓破了胆。
    他们更知道这次捣了一个多大的马蜂窝。
    人都有拼命的勇气,那是在尚可一拼的时候,如果是在绝对无法抗拒的时候,他们只有两种反应。
    束手待毙和立即逃走。
    第三批是八个人,有三个人吓呆了,五个人吓跑了。
    丁鹏没有动手,他只留下了一句话“鸡犬不留”。
    只要两个字就够了,阿古那巨大的身躯就飞了起来,像一头苍鹰攫杀奔逃的小鸡。
    以一个人追杀五个散开奔逃的武林高手是比较不容易的,但是阿古还是完成了。
    只不过最后他是追到庄外,还经过四个回合的搏斗后才完成。
    当他记起还有三个吓呆了的人得赶回来杀时,小香已经站在尸体旁边发呆。
    阿古不会说话,他以为是小香替他完成的,点点头表示谢意。
    小香似乎要说什么,却来不及说,因为她看见丁鹏正带着青青跟小云走下楼来。
    ×××
    脱险的经过说来很平淡,所以丁鹏听了之后,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青青道:“丁郎,还有什么好笑的?”
    丁鹏笑道:“我只是为你们的傻而感到好笑,那个玉无瑕只脱掉了你们的衣服,就把你们困在这楼上了。”
    青青道:“是的,要我那种样子在别的男人面前出现,我宁可死了的好。”
    丁鹏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没有听过事急从权?”
    青青却道:“不可以,这是一个女人的贞操。”
    “你知道我绝不会在那种情形下认为你不贞的。”
    “我知道,但是我却自己有不贞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那么重要吗?”
    “是的,非常重要。”
    “有没有哪种力量能改变你这种感觉?”
    “有,在一个情形下,我可以不顾一切。”
    “什么情形?”
    “你在危险的时候,而我那么做可以使你脱险,即使是要我献身给另一个男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丁鹏非常感动,抱紧了她,道:“青青,与其要你那么做,我还是宁可死了的好。”
    青青幸福地笑着,用手抚着他的脸:“幸好我那样做的机会太少了。”
    “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危险的可能了?”
    “不!你的武功越高,危险也越多。”
    ×××
    武功越高,危险越多。
    这话似乎矛盾,其实却非常有道理。
    武功越高,人也越有名,遭嫉必甚,想要谋害他,陷害他的人也越多,手段也越险恶。
    这个道理丁鹏是懂的,但是他却不懂青青的另一句话。
    “既然我的危险多,为什么你那么做的可能很少呢?”
    青青叹了口气道:“因为能使你陷人险境的,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圈套,更是人家苦心设计的圈套,他们的目的是杀死你,而不是得到我,因此,即使我想献出自己来解救你,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才说不可能。”
    丁鹏摇摇头,叹道:“不!青青,你错了。”
    “我错了?”
    “是的,不但错了,而且错得厉害,我现在对我自己的状况很了解,也许有圈套能使我陷入险境,但是绝不可能杀死我,不过你若是认为我已经陷入险境而那样做了,才真正地要我命了。”
    “你会因而杀了自己?”
    “不会,我只担心你自己不想活下去,而失去了你,才是我真正不想活的时候。”
    青青笑了道:“不!丁郎,你也错了。”
    “我也错了?”
    “是的,假如我真为了救你而失身给另一个男人,我绝不会有不贞的感觉,更不会因而轻生,反而会活得更有意思,更有乐趣。”
    “更有乐趣?”
    “是的,因为我发现自己对你还有更大的用处,作更多的贡献,自己活得更起劲。”
    丁鹏想了一想,哈哈大笑道:“说得对,我是错了,你错了一次,我也错了一次,我们扯平了。”
    “是的,丁郎,扯平了,我们以为对彼此已很了解了,哪知道在观念上还有着如此大的错误。”
    凡事都是在患难中成长的,爱情也是一样。
    他们发现了自己一个不曾注意而原已存在的错误,幸而发现得早,在没有成为错误前就发现了。
    所以他们很开心,他们在开心的时候是不必避忌人的,所以他们互相抱着,跳着,笑着,像是两个疯子。
    小香在笑,小云在笑,阿古也在笑,他们都在欢欣地笑。
    但是有一个人,躲在暗中掉眼泪。
    不是为了悲伤,也不是为了伤心而是为了气愤。
    她的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她的眼中却在流泪。
    忽然小云问道:“爷,玉无瑕呢?那个臭婆娘呢?你有没有杀了她?”
    尸体都堆在地上,小云清点过了,没有玉无瑕。
    ×××
    玉无瑕呢?这个罪魁祸首的女人。
    她掳劫青青的目的,就是要引丁鹏前来,但丁鹏真正来到的时候,她却躲了起来。
    她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她不知道丁鹏那柄圆月弯刀的厉害,以为自己的那些伙伴能够抵挡得住丁鹏?
    还是她以为扣住青青,就可以控制住丁鹏,成为她随心所欲的杀人工具?
    这两个理由看起来似乎都很合理,但是仔细一推究,却又都不能成立了。
    ×××
    连云十四煞星中,别的人也许对丁鹏的威力不够了解,但她却是很清楚的。
    此刻她正在一间地下的秘室中,对着微弱的灯光,在一卷纸上填写着丁鹏的资料。
    这卷纸轴的前面,已经填得很多了,从杭州半闲堂的红梅阁开始就填写了。
    ──见丁鹏刀挫铁燕双飞夫妇,一刀劈落,威力之巨,几无与伦比。
    ──见丁鹏刀挫林若萍,飘逸空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其人已得刀中之神髓,步入前无古人之境矣。
    现在她写的这一段却是不久前的遭遇。
    ──见丁鹏一刀裂六煞,刀过人分,无一幸者,一式而能有此威,虽为目睹,亦卒为难信者。
    好像丁鹏几次重要的决斗与杀人,她全都参加了,而且都在场目击了。
    因为她没有在的时候,记录上也特别标明的,如:
    ──X月X日据XX言,丁鹏与柳若松对仗,一刀而令人落魄,姑存信之。
    这是在前面的另一张小纸条上的。
    看来,她是对丁鹏了解极深的一个人,她的这些伙伴能耐如何,她当然是更清楚的。
    集所有的人力,未必能胜过铁燕双飞夫妇,用他们去迫战丁鹏,自然是有死无存。
    至于用青青去挟制丁鹏,从回来的老马口中,她也知道是没有可能的了。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叫那些伙伴们去送死呢?
    这实在是个难解的谜。
    不过,很快地,她已经用行动来作了解答。
    那是另一本簿子,是一张张单页的记载。
    前面的是人名。
    二号,向华强,又称冀东人屠,丙午年六月入伙。
    丙午上九月,受汝南双义庄莫四豪之请,狙杀刘中杰,得银共十万两整,应分得银一万五千两。
    丁未年二月,夜袭梅花山庄,得细软金珠,折银计八万两,扣除公积金余三万两,应得银六万两……
    戊申年六月……
    原来这是一本连云十四煞星的账簿,记载的是每一个人历年的收入──杀人,劫掠的收人。
    另一页上则是支付的银两。
    在这个二号的向华强名下,前后计四年,收入是二十四万六千两。
    支出则是三万八千两。
    ×××
    四年中花了三万八千两,这家伙是比较节省的。
    她拿着簿子,走到一个木柜前,打开其中的一个小抽屉,检点着摺面的银票存数,结果是相符的。
    她笑了一笑,把银票塞入怀中,然后掀开第二页,打开了第二个抽屉,拿走了第二捆银票。
    直到第十五个抽屉上,她点了又点,然后才恨恨地道:“这个混账东西,上次提银的时候,居然敢瞒着我,偷偷地多拿了五千两,一定是花在那两个婊子身上了,不行,这笔账一定要从那两个婊子身上去要回来。”
    最后一个抽屉上面贴着的是玉无瑕的名条,她打开抽屉,拿起那捆银票。
    没有点数,但是看起来比那十几个人的总数多了很多,可见她是分得最多,而花得最少的一个。
    她是老大,老大向来是吃双份的,她的伙伴们并没有怨言,倒是她这个老大不满意。
    因为她最后把全部的银票抱在手中时,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现在这些全属于她了。
    她不要吃双份,她要吃全份。
    ×××
    把银票包好捆在背上,她才拿起那本账簿,放在火上烧了。
    烧得很仔细,连一点灰都拨散了。
    最后她才用火把点着了一根浸了油的绵线。
    这根绵线不但在桐油中浸过,而且还用了松香纸囊来包好,所以烧得很快。
    绵线引着了屋子里的干木板,很快地烧起来,然后又引着了另一根绵线。
    没有用炸药,那太危险,可是这座连云山庄中,所有的屋子似乎都有这样一根绵线连通着,通向一堆很容易燃烧的东西。
    所以没有多久,整个连云山庄,已经浸在一片火海中,好在那儿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毁灭,一种彻底的毁灭。
    火是最好的罪恶洗涤剂,这一座罪恶的庄园,受到了火的洗礼,把它的罪恶都洗完了。
    但是玉无瑕,她是否也为她的罪付出了代价呢?
    当火焰把一座墙烧塌下来,盖住了地道的人口后,一个女人刚刚从地道中出来,望着身后的烈焰笑,喃喃地说道:“再见,连云山庄,再见,连云十四煞星,再见,玉无瑕。”
    ×××
    再见的意思有时就是永不再见。
    那一切都将随着这一把火而消失。
    但为什么她要说“再见,玉无瑕”?
    玉无瑕并没有死,她岂非仍然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有些人并不需要死亡,也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当然有些伟大的人,即使死了,也不会从世界上消失。
    像前辈英侠们,如小李探花李寻欢,飞剑客。
    像有名的盗帅楚留香,花蝴蝶胡铁花,中原一点红。
    更前些时的像沈浪,像王怜花。
    稍晚些时的像叶开,像傅红雪。
    江湖岁月已经滑过了几百年,他们的事迹却仍然活在人们的心中,流传在人们的口中。
    但玉无瑕显然不愿意做这一种人,她使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跟着连云十四煞,跟着连云山庄,都在那一片火海中永远地消失了。
    从地道中出来的这个女人,看起来也完全不是玉无瑕了,看见她的人,也不会认为她是玉无瑕了。
    因为连云十四煞并不是很有名气的组合,玉无瑕也不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只有很少的一些人才知道他们。
    无疑地,这个女人却是很有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跟连云十四煞扯在一起的。
    即使是跟连云十四煞打过交道的人,也不会认为她跟那批杀手有什么关连。
    玉无瑕的确是从此消失了,因为她是连云十四煞的老大,她一手创造了连云十四煞,也一手毁了连云十四煞。
    没有玉无瑕,也许不会有连云十四煞。
    但是没有连云十四煞,就必然不会再有玉无瑕了。
    她望着那一堆火,抱紧了手中的银票,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谢谢你,丁鹏。”
    ×××
    “谢谢你,丁鹏。”
    为什么她要谢丁鹏呢?丁鹏杀了她的同伴,毁了她的事业,为什么她反而要谢谢丁鹏呢?
    难道这就是她要惹上青青,引来了丁鹏的真正目的吗?
    从她脸上的表情看,这无疑是的。
    那么,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黑吃黑的计划,虽然是一个很残忍的计划,却无可置疑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
    如果不是有一个讨厌的多事者到来,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可是这个讨厌的人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连忙回头,那个家伙已经笑嘻嘻地站在她不远的地方。
    “是你,柳若松?”她问。
    “是我,柳若松。”柳若松回答。
    ×××
    很少有女人在踩到一条毒蛇时会不惊慌失措大叫起来的,她在此时此地遇见了柳若松,情况不比踩到一条八尺长的老响尾蛇好多少。
    但是她居然很冷静,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柳若松笑得很高兴,就像是一个捡到了黄金的叫化子,笑得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浮了起来。
    “你要我的脑袋,我又怎能不来?”
    她很平静地笑道:“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自己也明白,丁鹏不会杀你的。”
    柳若松笑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没有你想像中那么重要。”
    她摇摇头道:“柳若松,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他不是因为你很重要而不杀你,而是因为你微不足道而不杀你,正如一条死狗躺在路上,你叫任何一个路人去踢他一脚,很少会有人肯答应的,因为人怕踢脏了自己的脚。”
    柳若松的笑容收敛了一点,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事实,但是对自己的尊严却是一项打击。
    “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她笑了一笑:“为什么不敢说,这原本是事实,在我,在任何一个人看来,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柳若松被激怒了,沉下脸道:“很不幸的,你却被一条躺在路上的死狗咬住了小辫子。”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放肆,似乎完全不在乎柳若松的威胁:“你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
    柳若松哈哈大笑道:“难道你还不承认?”
    她微微一笑道:“我当然可以不承认,因为你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的分量,你自己明白,别人放个屁也比你说的话香,有人会相信吗?”
    柳若松哈哈地笑道:“那你不妨试试看,柳某说的话或许比屁还臭,但是只要柳某把这件事传出去,总会有人听到的,哪怕是当作笑话来听,多少对你也有点妨碍的。”
    忽然她的手动了,一点寒光射向了柳若松的咽喉,那是一支剑,一支藏在袖中的软剑。
    好快的出手,好狠的出手,事前毫无征兆,又在对方分神说话的时候,该是万无一失了。
    但是柳若松偏偏注意到了,他没有躲,也没有退,只是伸出了两只手指,轻轻一夹,就夹住了剑锋。
    剑刃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就是这半寸刺不过来了。
    她用力往前送了一送,只可惜这是一柄软剑,要贯以内力才能使剑身硬而直。
    她的内力并不弱,只是柳若松也不弱,所以剑身左右弯得直响却无法推进半寸。
    柳若松笑道:“柳若松不是好人,不是君子,而且是个很多疑的小人,所以柳某不容易受到人家的暗算。”
    ×××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要想暗算一个整天在算计别人的小人的确是不太容易,正因为他整天在算计别人,所以才会对自己防范得很谨慎,他知道同同样地也会有人要算计他的。
    柳若松笑道:“柳某的武功在丁鹏的刀下,固然不值得一顾,但是在一般江湖上,多少也可以算个高手,虽不一定能胜过你,但是你想杀死我还不容易。”
    她顿了一顿,忽地抽回了剑,笑道:“我又何必要杀你,杀你又何必要我亲自动手?”
    柳若松一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策动一批裙下之臣来对付我,但是他们的分量够得上吗?”
    她笑了一下道:“柳若松,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必动用家里的人手,随便招招手找一个来,也够你消受的了。”
    柳若松大笑道:“柳某不是灯草扎的,不会被一阵大风吹倒的,在当今江湖上,除了丁鹏之外,柳某还没有把别人放在心上。”
    她笑得更娇媚了,道:“我不想吓唬你,只不过我也不想骗你,从现在起,我向前走七步,走到第七步上,你最好就把在这儿看见我的事情忘记掉,否则你就会后悔了。”
    说完她转身行去,柳若松自然不相信她说的那些,但也没有追过去。
    ×××
    尽管心中不相信,他也想观察一下,她走出七步之后,会有什么奇迹出现。
    何况柳若松对自己的轻功也有相当的自信,就算让她走出七十步,他也有把握在一百步上追到她。
    而这是一片很广阔的原野,七百步也很难逃出一个人的视线去。
    她果然只走了七步,很美妙的七步,柳若松自从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后,他已经对女人断绝了兴趣。
    但是望着那美妙的背影,他却无法不兴起一阵非分之想。
    当然,这不是柳若松退步的原因。
    柳若松以前是条色狼,现在不是了。
    柳若松以前会为色而迷,现在也不会了,苦难、挫折与屈辱使一个人坚强而深沉,不会轻易激动了。
    但是柳若松却为她行出七步后所发生的事而受到极大的震动。
    奇迹果然发生了,而且发生得使人难以相信。
    突如其来的,柳若松感到两股逼人的杀气,两股使人窒息的杀气,一股来自左边,一股来自右边。
    接着出现了两个人。
    两个老人。
    老人并不可怕,但这两个老人却令柳若松呆如木偶,只怪自己的命太苦,何以每次在自以为得意成功时,就会出现这种倒霉的事,而这一次,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
    柳若松如若是个新出道的小伙子,他倒不会害怕了,初生之犊不怕虎,何况这只是两个老人而已。
    但柳若松偏偏又是个见识广的人,江湖上的高手他很少有不认识的。
    他当然认出了这两个老人,可是他宁愿不认识。
    现在他只希望一件事,这两个老人不是为了他而来,而是为了那个女人。
    至少,希望他们不是跟这女子有交情。
    但是事情偏偏又不如他的愿,那个女子跟这两个老者居然有着很深的交情,不但如此,两个老人对她似乎还颇为客气,她躬身为礼时,居然还能得到两个老人的答礼。
    “两位老伯好,好久不见了。”
    左面那个金衣黄发,长发及肩的老人笑着道:“姑娘好,蒙以信香召见,不知有何要我们效劳的?”
    “老伯太客气了,侄女只是有点小麻烦,发动信香,只想随便请个人来帮忙的,哪知竟把二位老伯惊动了,侄女十分过意不去。”
    右面那个穿银衣的老者笑道:“我们恰好在附近,接获信香,以为姑娘遇上了大麻烦了呢,所以才联袂赶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只不过这个姓柳的家伙突然摸了来,而且他似乎比我想像中还要高明一点。”
    金衣老人笑道:“这太容易了,交给我们好了,姑娘要他怎么样?”
    如果这时候要柳若松跪下来叫亲娘,只求饶他一死,柳若松也肯干的。
    只是他也知道,就算他跪下来叫祖奶奶也没有用,她不是丁鹏,她要杀人时,不会为了心软的理由而罢手的。
    幸好这位祖奶奶现在并不想杀人,只是笑笑道:“这家伙虽然讨厌,但留着总比死掉的好,只是他对如何活下去,还不太明白,请二位开导他一下。”
    银衣老人笑道:“姑娘放心好了,老朽们会办妥的。”
    “有二位老伯出来,侄女没什么不放心了,侄女要快点赶回去,就不再多打扰二位老伯了。”
    两个老人一齐弯腰:“姑娘请便。”
    她曼妙地点头返身,忽又回头道:“对了,有件事侄女还想麻烦二位老伯一下,上次我确是不知道,才开罪了铁燕双飞老两口儿。”
    金衣老人道:“姑娘放心,那一次是老朽们疏忽,叫姑娘受了惊,幸喜姑娘无恙,以后他们绝不敢来找麻烦了。”
    “对他们说我很抱歉。”
    银衣老人笑道:“无须麻烦了,对于两个断了手的人,我们实在懒得老跟他们哕嗦,而且心怀仇念的人也容易误事,所以我们已经叫他们到一个地方去休息了。”
    叫两个会误事的人到一个地方休息,那意思已非常明显,他们也将从此在人间消失了。
    ×××
    柳若松虽然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保住了,但是听了他们的谈话,却仍忍不住两条腿发抖。
    他已经认出了这两个老人的身份,自然更知道他们跟铁燕双飞的关系。
    金狮、银龙、铜驼、铁燕。
    这是昔日魔教的四名长老。
    魔教的声势如同日正中天时,大家还是很少能见到魔教的教主,只有这四位长老出现在人前。
    魔教在中原杀了很多人,因为他们是一个外来的组合,要想把势力插足到中原来,自然会受到群起而逐的反击,何况魔教的宗旨与行事的手法,都与中原的传统道义相背。
    柳若松那时还年轻,不过是初入江湖,刚开始出道,那些大事还轮不到他。
    幸亏轮不到,否则现在很可能就没有柳若松了。为了抵制魔教的东进,每一门派都牺牲惨重,死了很多好手。
    然而魔教的实力实在太强了,各大门派尽管死伤惨重,仍然未能阻挡住他们的势力。
    幸好,艺冠天下的神剑山庄也被惊动了。
    神剑无敌的谢三少爷谢晓峰终于在五大门派的苦苦哀恳之下,参与了荡魔的行列。
    只有他的神剑,才能抵挡魔教教主的魔刀一劈。
    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会同了谢晓峰,与魔教相约决斗于祁连山巅。
    那惊天动地的一战柳若松没看见,只是听别人说起,说的人很多,说法也很多。
    每一家的门人都把自己掌门人在那一战中说得英勇无比。
    好在他们也都还带上了一句,魔教教主的魔刀实在厉害,若不是谢晓峰来得及时,他们是必死无疑。
    这故事的背后使人不难想见,决定此战胜负的,不是哪家掌门人的英勇,而是谢晓峰的神剑。
    不过大家所说的结果倒是相同的,魔教的教主在那一战中,终于被逼跌下了祁连山的千丈高峰。
    在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谁也不相信还能活着。
    从此魔教就在中原销声匿迹了,只不过五大门派并不放心,因为魔教的教主夫人,带着她的儿媳却早就躲了起来,他们在扫荡魔宫时,没有找到这两个女人。
    扫荡魔宫是同时进行的,四大长老中的金狮、银龙与铁燕同时背叛了魔教,魔宫的少主浴血苦战后,身受重伤,被另外一位忠心的长老铜驼背着逃了出去。
    大家在山上展开了三天三夜的追逐,终因为祁连山太大了,而铜驼的耐力却又胜过任何一个人,终于失去了铜驼的踪迹。不过大家也不太紧张,因为最后一天,大家都已经看到被绑在铜驼背上的魔宫少主断了气。
    多少年来,大家都几乎忘记了魔宫的存在了,但据说魔宫反叛的三位长老却仍然在担心着。
    他们担心的事情有两点:
    一、魔教教主坠落深崖未死,他的武功已臻化境,而且魔教中有许多玄奇的武功心法,包括起死回生在内。
    当年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跟魔教中人对敌时,除非你砍掉他的脑袋,否则千万不可以为他死了。
    他们担心的是那位教主不死,还会卷土重来。
    二、由于教主夫人未获,魔宫中尚有一批忠心的弟子也跟着失踪了,很可能还会重新出现的。
    所以这些年来,五大门派与魔教中的那三位长老,一直在搜索着魔宫的余党。
    ×××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柳若松没有参与当年的荡魔盛举,但至少认得出这两个老人正是金狮与银龙。
    当然,前一阵子,在圆月山庄中,他也看见了铁燕双飞夫妇,见识到他们凌厉的刀法,把梅、竹二人劈成两片,使得岁寒三友只剩他一株青松。
    只不过他这株不凋的常绿松已经连根小草都不如了。
    从刚才那一番谈话中,柳若松听见了铁燕双飞的命运,记得他们在圆月山庄中,还曾夸下豪语。
    在各被削断一条手臂后,他们还曾对在座的江湖豪杰们威胁说,他们还有一只手,可以杀尽座上客。
    现在他们一个人也杀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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