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5章出色的女人
    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那位出色的女人还没有来。
    屠啸天喝了杯酒,摇着头道:“这女人的架子倒还真不小。”
    独臂鹰王也摇着头笑道:“你这糟老头子真不懂得女人,难怪要做一辈子的老光棍了──你以为那女人真的是架子大么?”
    屠啸天道:“难道不是?”
    独臂鹰王道:“她这么样做,并不是真的架子大,只不过是在吊男人的胃口。”
    屠啸天道:“吊胃口?”
    独臂鹰王道:“不错,她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等得越久,心里越好奇,越觉得这女人珍贵,那种一请就到的女人,男人反会觉得没有意思。”
    屠啸天抚掌笑道:“高见,高见……想不到司空兄非但武功绝世,对女人也研究有素。”
    独臂鹰王大笑道:“要想将女人研究透彻,可真比练武困难得多。”
    他突然顿住笑声,竖起耳朵来听了听,悄悄笑道:“来了。”
    这句话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就连海灵子也忍不住扭过头去瞧,他也实在想瞧瞧,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出色的女人。
    门是开着的,却挂着帘子。
    帘下露出一双脚。
    这双脚上穿的虽只不过是双很普通的青布软鞋,但样子却做得很秀气,使得这双脚看来也秀气得很。
    虽然只看到一双脚,独臂鹰王已觉得很满意了。
    他那特大的脑袋已开始在摇,一只发光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这双鞋,眼珠子都似乎快凸了出来。
    只听帘外一人道:“我可以进来吗?”
    声音是冷冰冰的,但却清脆如出谷黄莺。
    独臂鹰王大笑道:“你当然可以进来,快……快请进来。”
    脚并没有移动,帘外又伸入了一只手。
    手很白,手指长而纤秀,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很整齐,但却并不像一般爱打扮的女人那样,在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
    这只手不但美,而且很有性格。
    只看这只手,已可令人觉得这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独臂鹰王不停的点着头笑道:“好!很好……好极了……”
    只见这只手缓缓掀起了帘子。
    这与众不同的女人终于走了进来。
    在屠啸天想像中,架子这么大的女人,一定是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甚至满身珠光宝气。
    但他错了。
    这女人穿的只是一身很浅淡、很合身的青布衣服,脸上看不出有脂粉的痕迹,只不过在耳朵上戴着一粒小小的珍珠。
    屠啸天觉得很吃惊,他想不到一个风尘女人打扮得竟是如此朴素,甚至可以说连一点打扮都没有。
    他吃惊,因为他年纪虽不小,对女人懂得的却不多,而这女人对男人的心理懂得的却太多了。
    她知道自己越不打扮,才越显得出色脱俗。
    男人的心理的确很奇怪,他们总希望风尘女子不像风尘女子,而像是个小家碧玉,或者是大家闺秀。
    但他们遇着个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的女人,他们又偏偏要希望这女人像是个风尘女子了。
    所以,风尘女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女子就一定会红得发紫,好人家的姑娘若像风尘女子,也一定会有很多男人追求。
    赵无极虽然怕老婆,但怕老婆的男人也会“偷嘴”的,世上没有不偷嘴的男人,正如世上没有不偷嘴的猫。
    他玩过很多次,在他印象中,每个风尘女子一走进来时,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当然是职业性的笑容。
    但这女子却不同。
    她非但不笑,而且连话也不说,一走进来,就坐在椅子上,冷冰冰的坐着,简直像是个木头人。
    只不过这木头人的确美得很。
    她年龄似乎已不小了,却也绝不会太大,她的眼睛很亮,眼角有一点往上吊,更显得妩媚。
    独臂鹰王的眼睛已眯了起来,笑着道:“好!很好……请坐请坐。”
    这女人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眼,冷冷道:“我已经坐下了。”
    独臂鹰王笑道:“很对!很对!你已经坐下了,你坐的很好看。”
    这女人道:“那么你就看吧,我本来就是让人看的。”
    独臂鹰王拍着桌子,大笑道:“糟老头,你看……你看这女人多有趣。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和别人不同,居然敢给我钉子碰。”
    若是别人给他钉子碰,他不打扁那人的脑袋才怪,但这女人给他钉子碰,他却觉得很有趣。
    唉!女人真是了不起。
    屠啸天也笑了,道:“却不知这位姑娘能不能将芳名告诉我们?”
    这女人道:“我叫思娘。”
    独臂鹰王大笑道:“思娘?……难怪你这么不开心,原来你是在思念你的娘,你的娘也和你一样漂亮吗?”
    思娘也不说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独臂鹰王大叫道:“等等,等等,你要到哪里去?”
    思娘道:“我要走。”
    独臂鹰王怪叫道:“走?你要走?刚来了就要走?”
    思娘冷冷道:“我虽是个卖笑的女人,但我的娘却不是,我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要听你们拿我的娘来开玩笑的。”
    她倒是真懂得男人,她知道地位越高、越有办法的男人,就越喜欢不听话的女人,因为他们平时见到的听话的人太多了。
    只有那种很少见到女人的男人,才喜欢听女人灌迷汤。
    独臂鹰王果然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道:“对对对,以后谁敢开你娘的玩笑,我先扭断他的脖子。”
    思娘这才一百个不情愿的又坐了下来。
    赵无极忍不住道:“姑娘既然不喜欢开玩笑,却不知喜欢什么呢?”
    思娘道:“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不喜欢。”
    独臂鹰王大笑道:“说得妙,说得妙!简直比别人唱的还好听。”
    赵无极笑道:“姑娘说的既已如此好听,唱的想必更好听了,不知姑娘是否能高歌一曲,也好让我们大家一饱耳福。”
    思娘道:“我不会唱歌。”
    赵无极道:“那么……姑娘想必会抚琴?”
    思娘道:“也不会。”
    赵无极道:“琵琶?”
    思娘道:“更不会。”
    赵无极忍不住笑了,道:“那么……姑娘你究竟会什么呢?”
    思娘道:“我是陪酒来的,自然会喝酒。”
    独臂鹰王大笑道:“妙极妙极,会喝酒就已够了,我就喜欢会喝酒的女人。”
    这位“思娘”倒的确可以说是“会喝酒”,赵无极本来有心要她醉一醉,出出她的丑态。
    但思娘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简直连一点酒意都看不出,赵无极反而不敢找她喝酒了。
    独臂鹰王也没有灌她酒──他是个很懂得“欣赏”的男人,他只希望他的女人有几分酒意,却不愿他的女人真喝醉。
    他也很懂得把握时候。
    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自己先装醉了。
    赵无极也很知趣,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笑着说道:“司空兄连日劳顿,此刻只怕已有些不胜酒力了吧?”
    独臂鹰王立刻就站了起来,道:“是,是,是,我醉欲眠……我醉欲眠……”
    赵无极忙道:“马掌柜的早已在后院为司空兄备下了一间清静的屋子,就烦这位姑娘将司空兄送过去吧。”
    思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没有拒绝。扶着独臂鹰王就往外走,好像对这种事已经习惯得很。
    屠啸天失笑道:“我还当她真的有什么不同哩,原来到最后还是和别的女人一样。”
    赵无极也笑道:“到了最后,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尤其这种女人,她们根本就是为了要‘卖’才出来混,不卖也是白不卖。”
    屠啸天笑道:“只不过这女人‘卖’的方法实在和别人有些不同而已。”
    马回回为独臂鹰王准备的屋子果然很清静。
    一进了门,思娘就将独臂鹰王用力推开,冷冷道:“你的酒现在总该醒了吧?”
    独臂鹰王笑道:“酒醒得哪有这么快!”
    思娘冷笑道:“你根本就没有醉,你以为我不知道?”
    独臂鹰王的酒果然“醒”了几分,笑道:“醒就是醉,醉就是醒,人生本是戏,何必分得那么清?”
    他自己找着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口,喃喃道:“酒浓于水,水的确没有酒好喝。”
    思娘冷冷的瞧着他,道:“现在我已送你回来了,你还想要我干什么?”
    独臂鹰王用一只手拉起她的一只手,眯着眼笑道:“男人在这种时候想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懂。”
    思娘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是那种女人,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做那种事?”
    独臂鹰王笑道:“我就凭这个。”
    他大笑着取出一大锭黄澄澄的金子,抛在桌上,眼角瞟着思娘,道:“这个你要不要?”
    思娘道:“我们出来做,为的就是要赚钱,若非为了要赚钱,谁愿意被别人当做酒罐子?”
    独臂鹰王大笑道:“原来你还是要钱的,这就好办多了。”
    他又拉起思娘的手,思娘又甩开了,冷冷道:“我虽然要钱,可是我也得选选人。”
    独臂鹰王的脸色变了,道:“你要选怎么样的人?小白脸?”
    思娘冷笑道:“小白脸我看的多了,我要的是真正的男人。”
    独臂鹰王展颜笑道:“这就对了,你选我绝不会错,我就是真正的男子汉。”
    思娘上上下下瞟了他一眼,道:“我要的是了不起的男人,你是吗?”
    独臂鹰王道:“我当然是。”
    思娘道:“你若是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让我瞧瞧,能令我心动,就算一分银子都没有,我也会心甘情愿的跟你……”
    独臂鹰王大笑道:“你不认得我,自然不知道我有什么了不起,但江湖中人一听到我的名字,我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思娘道:“吹牛人人都会吹的。”
    独臂鹰王道:“你不信?好,我让你瞧瞧!”
    他的手轻轻一切,桌子就被切下了一只角,就好像刀切豆腐似的。
    思娘淡淡道:“好,果然有本事,但是在我看来还不够……”
    独臂鹰王笑道:“不管你够不够,我已等不及了,来吧。”
    他轻轻一拉,思娘就跌入他怀里。思娘闭着眼,动也不动,道:“你力气大,要强奸我,我也没法子反抗,但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该要女人自己心甘情愿的跟他。”
    独臂鹰王的嘴不动了,因为他的手已在动,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比两只手的男人动得还要厉害。
    思娘咬着牙,冷笑道:“亏你还敢说自己是男子汉,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欺负女人的男人非但最不要脸,也最没出息。我倒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
    独臂鹰王喘着气,笑道:“你以为我是哪种人?”
    思娘道:“我看你长得虽丑,倒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所以才会跟你到这里来,若换了那三个人,就算醉倒在地上,我也不会扶一把。”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谁知我竟看错了你,但这也只好怨我自己,怨不得别人……好,你要就快来吧,反正这种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的。”
    独臂鹰王的手不动了,人也似已怔住。
    怔了半晌,他才跳了起来,大叫道:“你究竟要我怎样?”
    思娘坐起来,掩上衣襟,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会杀人,别人都怕你,但这都没什么了不起。”
    独臂鹰王道:“要怎样才算了不起?”
    恩娘道:“我听人说,越有本事的人,越深藏不露,昔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人才觉得他了不起,他当时若将那流氓杀了,还有谁佩服他?”
    独臂鹰王大笑道:“难道你要我钻你的裤裆不成?”
    思娘居然也忍不住笑了。
    她不笑时还只不过是个“木美人”,这一笑起来,当真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若有男人见了不心动,必定是个死人。
    独臂鹰王自然不是死人,直着眼笑道:“我司空曙纵横一世,但你若真要我钻你裤裆,我也认了。”
    思娘嫣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她眼波流动,接着道:“譬如说,我虽打不过你,但你被我打了一下,却肯不还手,那才真正显得你是个男人,才真正有男子汉的气概。”
    独臂鹰王大笑道:“这容易,我就被你打一巴掌又有何妨?”
    思娘道:“真的?”
    独臂鹰王道:“自然是真的,你就打吧,打重些也没关系。”
    思娘笑道:“那么我可真的要打了。”
    她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
    独臂鹰王居然真的不动,心甘情愿的挨打。
    这就是男人。可怜的男人,为了要在女人面前表示自己“了不起”,表示自己“有勇气”,男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思娘娇笑着,一掌轻轻的打了下去。
    她出手很轻,很慢,但快到独臂鹰王脸上时,五根手指突然接连弹出,闪电般点了他四处大穴。
    独臂鹰王显然做梦也想不到有此一着,等他想到时,已来不及了──他自己变成了个木头人。
    思娘已银铃般娇笑起来,吃吃笑道:“好,独臂鹰王果然有大丈夫的气概,我佩服你!”
    独臂鹰王瞪着她,眼睛里已将冒出火来,但嘴里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整张脸已完全麻木。
    思娘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更不必难受,无论多少聪明的男人,见了漂亮女人时也会变成呆子的。”
    她娇笑着接道:“所以有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能将一些老奸巨猾的老色鬼骗得团团乱转,世上这种事多得很……”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在独臂鹰王身上搜索。
    独臂鹰王穿着件很宽大的袍子。
    他方才提在手上的黄布包,就藏在袍子里。
    思娘找出这包袱,眼睛更亮了。
    解开黄布袱,里面是个刀匣。
    匣中刀光如雪!
    思娘凝注着匣中的刀,喃喃道:“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以为我一个人就夺不到这把刀?你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女人了,女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男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唉,了不起的女人!
    风四娘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但风四娘毕竟还是个女人。
    女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就看不到危险了。
    ──世上大多数色狼,都知道女人这弱点,所以使用些眩目的礼物,来掩护自己危险的攻击。
    风四娘全副精神都已放在这把刀上,竟未看到独臂鹰王面上露出的狞笑。
    等她要走的时候,已来不及了!
    独臂鹰王猿猴般的长臂,突然间闪电般伸出,擒住了她的腕子,她半边身子立刻发了麻,手里的刀“当”的掉到地上!
    这一着出手之快,竟令她毫无闪避的余地。
    独臂鹰王格格笑道:“你若认为我真是呆子,就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男人了,男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女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风四娘的一颗心已沉到了底,但面上却仍然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剩下的唯一武器,就是微笑。
    她用眼角瞟着独臂鹰王,甜笑着道:“你何必发脾气?男人偶然被女人骗一次,岂非也满有趣的,若是太认真,就无趣了。”
    独臂鹰王狞笑道:“女人偶然被男人强奸一次,岂非也满有趣的?”
    他的手突然一紧,风四娘全身都发了麻,连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再被他反手一掌掴下来,她的人就被掴倒在床上。
    只见独臂鹰王已狞笑着向她走过来,她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飞起一脚向他踢了过去。
    但这一脚还未踢出,就被他鹰爪般的手捉住。他的手轻轻一拧,她脚踝就像是要断了,眼泪都快疼了出来。
    那双薄薄的青布鞋,也变成了破布,露出了她那双纤巧、晶莹、完美得几乎毫无瑕疵的脚。
    独臂鹰王看到这双脚,竟似看得痴了,喃喃道:“好漂亮的脚,好漂亮……”
    他居然低下头,用鼻子去亲她的脚心。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的脚心不怕痒的,尤其是风四娘,独臂鹰王那乱草般的胡子刺着她脚心,嘴里一阵阵热气似已自她的脚心直透入她心底,她虽然又惊、又怕、又愤怒、又呕心……
    但这种刺激她实在受不了。
    她的心虽已快爆炸,但她的人却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她一面笑,一面骂:“畜生,畜生,你这老不死的畜生,快放开我……”
    她将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却还是忍不住要笑。
    独臂鹰王瞪着她,眼睛里已冒出了火,突又一伸手,风四娘前胸的衣襟已被撕裂,露出了白玉般的胸膛。
    她几乎晕了过去,只觉得独臂鹰王的人已骑到她身上,她只有用力绞紧两条腿,死也不肯松开。
    只听独臂鹰王喘息着道:“你这臭女人,这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我!”
    他的手已捏住了她的喉咙。
    风四娘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反抗,她的眼前渐渐发黑,身子渐渐发软,两条腿也渐渐的放松……
    突然间,“砰”的一声,窗子被撞开了。
    一个青衣人箭一般窜了进来,去掠取落在地上的刀!
    独臂鹰王果然不愧是久经大敌的顶尖高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晕了头,凌空一个倒翻,长臂直抓那人的头顶!
    那人来不及拾刀,身子一缩,缩开了半尺。
    只听“格”的一响,独臂鹰王的手臂竟又暴长了半尺,明明抓不到的地方,现在也可抓到了。
    这就是独臂鹰王能纵横武林的绝技,若是换了别人,无论如何,也难再避得开这一抓。
    谁知这青衣人的身法也快得不可思议,突然一个旋身,掌缘直切独臂鹰王的腕脉,脚尖轻轻一挑,将地上的刀向风四娘挑了过去。
    风四娘左手掩衣襟,右手接刀,娇笑着道:“谢谢你们……”
    笑声中,她的人已飞起,窜出窗子。
    青衣人叹了口气,反手一挥,就有一条雪亮的刀光匹练般划出,削向独臂鹰王的肩胛,
    这一刀出手,当真快得不可思议。
    独臂鹰王纵横数十年,实未看过这么快的刀法,甚至也未看清他的刀是如何出手的,大惊之下,翻身后掠,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也不答话,着着抢攻,只见刀光缭绕,风雨不透,独臂鹰王目光闪动,避开几刀,突然纵声狂笑道:“萧十一郎,原来是你……”
    青衣人也大笑道:“鹰王果真好眼力!”
    笑声中,他的人与刀突似化而为一。
    刀光一闪,穿窗而出。
    独臂鹰王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窗外夜色沉沉,秋星满天,哪里还有萧十一郎的人影!
    风四娘一面在换衣裳,一面在嘴里低低的骂,也不知咒骂的是谁,也不知在骂些什么。
    只不过她面上并没有怒容,反有喜色,尤其当她看到床上那刀匣时,她脸上就忍不住要露出春花般的微笑。
    这把日思夜想的刈鹿刀,终于还是到手了。
    为了这把刀,风四娘可真费了不少心思,很多天以前,她就到这镇上来了,因为她算准这是赵无极他们的必经之路。
    在镇外,她租下了这幽静的小屋,再找到马回回;马回回是个很够义气的人,以前又欠过她的情,当然没法子不帮她这个忙。
    但独臂鹰王可实在是个扎手的人物,到最后她险些功亏一篑,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若不是萧十一郎……
    想起萧十一郎,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她刚扣起最后一粒扣子,突听窗外有人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奉劝各位千万莫要和女人交朋友,更莫要帮女人的忙,你在帮她的忙,她自己反而溜了,将你一个人吊在那里。”
    听到这声音,风四娘的脸就胀红了,不知不觉将刚扣好的那粒扣子也拧断了,看样子似乎恨不得一脚将窗户踢破。
    但眼珠子一转,她又忍住,反而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一点也不错,我就恨不得把你吊死在那里,让独臂鹰王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有多黑。”
    窗子被推开一线,萧十一郎露出半边脸,笑嘻嘻道:“是我的心黑?还是你的心黑?”
    风四娘道:“你居然还敢说我?问我?我诚心诚意要你来帮我的忙,你推三推四的不肯。我来了,你又偷偷的跟在后面,等我眼见就要得手,你才突然露面,想白白的捡个便宜,你说你是不是东西?”
    她越说越火,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过去,“砰”的将窗子打破了一个大洞,恨不得这窗子就是萧十一郎的脸。
    萧十一郎却早巳走得远远的,笑道:“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明明是人,怎会是东西?”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的,就让那大头鬼去嗅你的臭脚也好,臭死他更好,也免得我再……”
    风四娘叫了起来,大骂道:“放你的屁,你怎么知道我脚臭,你嗅过吗?”
    萧十一郎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雅兴。”
    风四娘也发觉自己这么说,简直是在找自己的麻烦,胀红了脸道:“就算你帮了我一个忙,我也不领你的情,因为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只不过是为了这把刀。”
    萧十一郎道:“哦!”
    风四娘道:“你若真来救我,为何不管我的人,先去抢那把刀?”
    萧十一郎摇摇头,苦笑道:“这女人居然连声东击西之计都不懂……我问你,我若不去抢那把刀,他怎会那么容易就放开你?”
    风四娘听了萧十一郎的分析,不由怔住了。
    她想想也不错,萧十一郎当时若不抢刀,而先击人,她自己也免不了要被独臂鹰王所伤。
    萧十一郎道:“若有个老鼠爬到你的水晶杯上去了,你会不会用石头去打它?你难道不怕打碎你自己的水晶杯吗?”
    风四娘板起脸,道:“算你会说话……”
    萧十一郎失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自己错了,但嘴里却是死也不肯认错的!”
    风四娘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你心里已认了错,已经很感激我,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凶,只要你心里感激我,嘴里不说也没关系。”
    风四娘虽然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笑了。
    女人的心也很奇怪,对她不喜欢的男人,她心肠会比铁还硬,但遇着她喜欢的男人时,她的心就再也硬不起来。
    萧十一郎一直在看着她,似已看得痴了。
    风四娘白了他一眼,抿着嘴笑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萧十一郎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女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虽然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的时候,这机会我怎能错过?”
    风四娘笑啐道:“你少来吃我的老豆腐,其实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都知道。”
    萧十一郎道:“哦!你几时也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风四娘道:“这次你落了一场空,心里自然不服气,总想到我这儿捞点本回去,是不是?”
    萧十一郎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
    他笑了笑,接着道:“你既然已有了刈鹿刀,还要那柄蓝玉剑干什么?”
    风四娘失笑道:“我早知道你这小贼在打我那柄剑的主意……好吧,看在你对我还算孝顺,我就将这柄剑赏给你吧。”
    她取出剑,抛出了窗外。
    萧十一郎双手接住,笑道:“谢赏。”
    他拔出了剑,轻轻抚摸着,喃喃道:“果然是柄好剑,只可惜是女人用的。”
    风四娘忽然道:“对了,你要这把女人用的剑干什么?”
    萧十一郎笑道:“自然是想去送给一个女人。”
    风四娘瞪眼道:“送给谁?”
    萧十一郎道:“送给谁我现在还不知道,只不过我总会找个合适的女人去送给她的,你请放心好了。”
    风四娘咬着嘴唇,悠悠道:“好,可是你找到的时候,总该告诉我一声。”
    萧十一郎道:“好,我这就去找。”
    他刚转过身,风四娘突又喝道:“慢着。”
    萧十一郎慢慢的转回身子,道:“还有何吩咐?”
    风四娘眼波流动,取起了床上的刈鹿刀,道:“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这把刀?”
    萧十一郎道:“不想。”
    他回答得居然如此干脆,风四娘不禁怔了怔,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因为……我若猜的不错,这把刀八成是假的。”
    风四娘耸然道:“假的?你凭什么认为这把刀会是假的?”
    萧十一郎道:“我问你,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这三个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风四娘冷笑道:“三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萧十一郎道:“那么,他们为何要巴巴的将独臂鹰王这老怪物找来,心甘情愿地受他的气,而且还将刀交给他,事成之后,也是他一个人露脸,像赵无极这样的厉害角色,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
    风四娘道:“你说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他们要这独臂鹰王做替死鬼!做箭垛子。”
    风四娘皱眉道:“箭垛子?”
    萧十一郎道:“他们明知这一路上必定有很多人会来夺刀,敢来夺刀的自然都有两下子,所以他们就将一柄假刀交给司空曙,让大家都来夺这柄假刀,他们才好太太平平的将真刀护到地头。”
    他叹了口气,接道:“你想想,他们若非明知这是柄假刀,我们在那里打得天翻地覆时,他们三人为何不过来帮手?”
    风四娘道:“这……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生怕打扰了司空曙……而且他们本就是住在别处的,马回回只为司空曙一个准备了宿处。”
    萧十一郎摇着头笑道:“司空曙带着的若是真刀,他们三个人能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那边么?”
    风四娘说不出话来了。
    她怔了半晌,突然拔出刀,大声道:“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相信这柄刀是假的!”
    刀,的确是光华夺目。
    但仔细一看,就可发觉这灿烂的刀光带着些邪气,就好像那些小姑娘头上戴的镀银假首饰似的。
    萧十一郎拔出了那柄“蓝玉”,道:“你若不信,何妨来试试?”
    风四娘咬了咬牙,穿窗而出,一刀向剑上撩了过去。
    只听“呛”的一响!
    雪亮的刀已断成两半!
    风四娘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半截刀也掉落在地上;假如有人说风四娘绝不会老,那么她在这一刹那间的确像是老了几岁。
    萧十一郎摇着头,喃喃道:“人人都说女人比男人聪明,可是女人为什么总常常会上男人的当呢?”
    风四娘突又跳了起来,怒道:“你明知刀是假的,还要骗我的剑,你简直是个贼,是个强盗。”
    萧十一郎叹道:“我的确不该骗你,可是我认得一位姑娘,她又聪明、又漂亮、又爽直,我已有很久没见她的面了,所以想找件礼物送给她,也好让她开心开心。”
    风四娘瞪大了眼睛,道:“那……那女人是谁?”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带着温暖的微笑,缓缓道:“她叫做风四娘,不知你认不认得?”
    风四娘突然觉得一阵热意自心底涌起,所有的怒气都已消失无影,全身都软,软软的倚着窗户,咬着嘴唇道:“你呀,你这个人……我认识了你,至少也得短命三十年。”
    萧十一郎将那柄蓝玉剑双手捧过来,笑道:“你虽然没有得到刈鹿刀,却有人送你柄蓝五剑,你岂非也应该很开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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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美人心
    茶馆。
    济南虽是个五方杂处,卧虎藏龙的名城,但要找个比茶馆人更杂、话更多的地方,只怕也很少。
    风四娘坐茶馆的机会虽不多,但每次坐在茶馆里,她都觉得很开心,她喜欢男人们盯着她看。
    一个女人能令男人们的眼睛发直,总是件开心的事。
    这茶馆里大多数男人的眼睛的确都在盯着她,坐茶馆的女人本不多,这么美的女人更少见。
    风四娘用一只小盖碗慢慢的啜着茶,茶叶并不好,这种茶她平日根本就不会入口,但现在却似舍不得放下。
    她根本不是在欣赏茶的滋味,只不过她自己觉得自己喝茶的姿势很美,还可以让别人欣赏欣赏她这双手。
    萧十一郎也在瞧着她,觉得很有趣。
    他认识风四娘已有很多年了,他很了解风四娘的脾气。
    这位被江湖中人称为“女妖怪”的女中豪杰,虽然很难惹、很泼辣,但有时也会天真得像个孩子。
    萧十一郎一直很喜欢她,每次和她相处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愉快,但和她分手的时候,却并不难受。
    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们赶到济南来,因为刈鹿刀也到了济南。
    还有很多名人也都到了济南……
    突然间,本来盯着风四娘的那些眼睛,一下子全都转到外面去了。
    有人伸长脖子瞧,有人甚至已站起来,跑到门口。
    风四娘也有些惊奇,她心里想:“外面难道来了个比我更漂亮的女人?”
    风四娘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也忍不住想到门口去瞧瞧,她心里想到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迟疑。
    她到了门口,才发现大家争着瞧的,只不过是辆马车。
    这辆马车虽然比普通的华贵些,可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车窗车门都关得紧紧的,也看不到里面的是什么人。
    马车走得也不快,赶车的小心翼翼,连马鞭都不敢扬起,像是怕鞭梢在无意间伤及路人。
    拉车的马虽不错,也并非什么千里驹。
    奇怪的是,大家却偏偏都在盯着这辆马车瞧,有些人还在窃窃私议,就像是这马车顶上忽然长出朵大喇叭花来了似的。
    “这些人宁可看这辆破马车,却不看我?”风四娘真有点弄不懂了,这地方的男人难道都有点毛病?
    她忍不住冷笑道:“这里的人难道都没有见过马车吗?一辆马车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的人扭过头瞧了她一眼,目光却又立刻回到那辆马车上去了,
    只有个驼背的老头子搭讪着笑道:“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马车虽没有什么,但车里的人却是我们这地方的头一号人物。”
    风四娘道:“哦?是谁?”
    老头子笑道:“说起此人来,可真是大大的有名,她就是城里‘金针沈家’的大小姐沈璧君沈姑娘,也是武林中第一位大美人。”
    他满脸堆着笑,仿佛也已分沾到一分光采,接着又道:“我说错了!沈姑娘其实已不该叫做沈姑娘,应该叫做连夫人才是,看姑娘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想必知道姑苏有个‘无瑕山庄’,是江南第一世家,沈姑娘的夫婿就是无瑕山庄的主人连城璧连公子。”
    风四娘淡淡道:“连城璧……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其实她不但听说过,而且还听得多了。
    “连城璧”这名字近年在江湖中名头之响,简直如日中天,就算他的对头仇人,也不能不对他挑一挑大拇指。
    那老头子越说兴趣越浓,又道:“沈姑娘出嫁已有两三年,上个月才归宁,城里的父母兄弟都一心想看看她这两年来是否出落得更美了,只可惜这位姑娘从小知书识礼,深居简出,我老头子等了二十年,也只不过见过她一两次而已。”
    风四娘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位沈姑娘倒真是你们济南人心中的宝贝了?”
    老头子根本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诮之意,点着头笑道:“一点也不错,一点也不错……”
    风四娘道:“她坐在车子里,你们也能瞧得见她吗?”
    老头子眯着眼笑道:“看不到她的人,看看她坐的车子也是好的。”
    风四娘几乎气破了肚子,幸好这时马车已走到路尽头,转过去瞧不见了,大家这才纷纷落座。
    有人还在议论纷纷:“你看人家,回来两个多月,才上过一趟街,唉,谁能娶到沈姑娘这样的媳妇,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人家连公子也不错,不但学问好、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而且听说武功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这样的女婿哪儿找去?”
    “这才叫郎才女貌,珠连璧合。”
    “听说连公子前两天也来了,不知是否……”
    大家谈谈说说,说的都是连城璧和沈璧君夫妻,简直将这两人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风四娘也懒得听了,正想叫萧十一郎赶快算账走路,但她身子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眼角突然瞥见了一个人!
    茶馆的斜对面,有家“源记”钱庄票号。
    当时的行商客旅,若觉得路上携带银两不便,就可以到这种钱庄去换“银票”,信用好的钱庄发出的银票,走遍天下都可通用,信用不好的钱庄就根本无法立足,当时“银票”盛行,就因为所有钱庄的信用都很好。
    做这行生意的,大都是山西人,因为山西人的手紧,而且长于理财,这家“源记”票号,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风四娘看到的这个人,此刻刚从源记票号里走出来。
    这人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四四方方的脸,四四方方的嘴,穿着件规规矩矩的浅蓝缎袍,外面却罩着件青布衫,脚上穿着经久耐穿的白布袜、青布鞋,全身上下千干净净,就像是块刚出炉的硬面饼。
    无论谁都可看出这是个规规矩矩、正正派派的人,无论将什么事交托给他都可以很放心。
    但风四娘见到这人,却立刻用手挡住了脸,低下头就往后面走,就像是穷光蛋遇着了债主似的。
    不巧的是,这人眼睛也很尖,走出来就瞧见风四娘了,一瞧见风四娘,他眼睛里就发出了光,大叫道:“四娘,四娘……风四娘……”
    他嗓子可真不小,三条街外的人只怕都听得见。
    风四娘只有停下脚,恨恨道:“倒楣,怎么遇上了这个倒楣鬼。”
    那位规矩人已撩起了长衫,大步跑过来。
    他眼睛里有了风四娘,就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了,街那边刚好转过来一辆马车,收势不及,眼见就要将他撞倒。
    茶馆里的人都不禁发出了惊呼,谁知这人一退步,伸手一挽车轭,竟硬生生将这辆马车拉住了!
    只见他两条腿钉子般钉在地上,一条手臂怕不有千斤之力,满街上的人又都不禁发出了喝彩声。
    这人却似全没听到,向那已吓呆了的车夫抱了抱拳,道:“抱歉”。
    这句话刚说完,他的人已奔入了茶馆,四四方方的脸上这才露出一
    丝宽慰的微笑,笑道:“四娘,我总算找着你了。”
    风四娘用眼白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鬼叫什么?别人还当我欠了你的债,你才会在这儿一个劲儿的穷吼。”
    这人的笑容看来虽已有些发苦,却还是赔着笑道:“我……我没有呀。”
    风四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找我干什么?”
    这人道:“没……没事。”
    风四娘瞪眼道:“没事?没事为何要找我?”
    这人急得直擦汗,道:“我……我只不过觉……觉得好久没……没见了,所以……所以……才……”
    原来他一着急就变成了结巴,越结越说不出。本来相貌堂堂的一个人,此刻就像是变成了个呆头鹅。
    风四娘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好久没见,你也不应该站在街上穷吼,知道吗?”
    看到风四娘有了笑容,这位规矩人才松了口气,赔着笑道:“你……你一个人?”
    风四娘向那边坐着的萧十一郎指了指,道:“两个。”
    这人脸色立刻变了,眼睛瞪着萧十一郎,就像是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胀红着脸道:“他……他……他是什么人?”
    风四娘瞪眼道:“他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问他?”
    这人急得脖子都祖了,幸好这时萧十一郎已走了过来,笑道:“我是她堂弟,不知尊驾是……”
    听到“堂弟”两个字,这位规矩人又松了口气,说话也立刻变得清楚了起来,抱着拳笑道:“原来尊驾是风四娘的堂弟,很好很好,太好了……在下姓杨,草字开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萧十一郎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动容道:“莫非尊驾就是‘源记’票号的少东主,江湖人称‘铁君子’的杨大侠么?”
    杨开泰笑道:“不敢,不敢……”
    萧十一郎也笑道:“幸会,幸会……”
    他吃惊的倒并非因为这人竟是富可敌国的源记少东,而因为他是少林监寺“铁山大师”唯一俗家弟子,一手“少林神拳”据说已有了九成火候,江湖中已公认他为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这么样土头土脑,见了风四娘连话都说不出的一个人,居然是名震关中的武林高手,萧十一郎自然难免觉得很意外。
    杨开泰的眼睛已又转到风四娘那边去了,赔着笑道:“两位为何不坐下来说话?”
    风四娘道:“我们正要走了。”
    杨开泰道:“走?到……到哪里去?”
    风四娘眼珠子一转,道:“我们正想找人请客吃饭。”
    杨开泰道:“何必找人,我……我……”
    风四娘用眼角瞟着他,道:“你想请客?”
    杨开泰道:“当然,当然……听说隔壁的排骨面不错,馒头也蒸得很白……”
    风四娘冷笑道:“排骨面我自己还吃得起,用不着你请,你走吧。”
    杨开泰擦了擦汗,赔笑道:“你……你想吃什么,我都请。”
    风四娘道:“你若真想请客,就请我们上“悦宾楼”去,我想吃那里的水泡肚。”
    杨开泰咬了咬牙,道:“好……好,咱……咱们就上悦宾楼。”
    每个城里都有一两家特别贵的饭馆,但生意却往往特别好,因为花钱的大爷们爱的就是这调调儿。
    坐在价钱特别贵的饭馆里吃饭,一个人仿佛就会变得神气许多,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还是个人物。
    其实悦宾楼卖五钱银子一份的水泡肚,也未必比别家卖一钱七的滋味好些,但硬是有些人偏偏要觉得大不相同。
    杨开泰从走上楼到坐下来,至少已擦了七八次汗。
    风四娘已开始点菜了,点了四五样,杨开泰的脸色看来已有些发白,突然站起来,道:“我……我出去走一趟,就……就回来。”
    风四娘理也不理他,还是自己点自己的菜,等杨开泰走下楼,她已一口气点了十六七样菜,这才停下来,道:“你猜不猜得出他干什么去了?”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去拿钱?”
    风四娘笑道:“一点也不错,这种人出来身上带的钱绝不会超过一两银子。”
    萧十一郎道:“无论如何,他总是个君子,你也不该穷吃他。”
    风四娘冷笑道:“什么铁君子,我看他简直是个铁公鸡,就和他老子一样,一毛不拔,这种人不吃吃谁?”
    萧十一郎道:“他总算对你不错。”
    风四娘道:“我这么样吃他,就是要将他吃怕。”
    她撇了撇嘴,道:“你也不知道这人有多讨厌,自从在王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我一面后,就整天的像条狗似的盯着我。”
    萧十一郎道:“我倒觉得他很好,人既老实,又正派,家世更没话说,武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我看你不如就嫁给他……”
    话未说完,风四娘已叫了起来,道:“放你的屁,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这种铁公鸡。”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真奇怪,未出嫁前,总希望自己的老公又豪爽,又慷慨,等到嫁给他以后,就希望他越小气越好了,最好一次客都不请,把钱都交给她。”
    上第二道菜的时候,杨开泰才赶回来,那边角落上刚坐下一个面带微须的中年人看到他,就欠了欠身,抱了抱拳。
    杨开泰也立刻抱拳还礼,彼此都很客气。
    那中年人是一个人来的,穿的衣服虽然并不十分华贵,但气派看来却极大,腰边悬着的一柄乌鞘剑,看来也绝非凡品。一双眸子更是炯炯有神,顾盼之间,隐然有威,显见得是个常常发号施令的人物。
    风四娘早就留意到他了,此刻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杨开泰道:“你不认得他?奇怪奇怪!”
    风四娘道:“我为什么就一定要认得他?”
    杨开泰压低声音,道:“他就是当年巴山顾道人的衣钵弟子柳色青,若论剑法之高远清灵,江湖间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了!”
    风四娘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听说他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已尽得顾道人的神髓,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看过吗?”
    杨开泰道:“这人生性恬淡,从来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所以江湖中认得他的人很少,但却和嵩山的镜湖师兄是方外至交,所以我才认得他。”
    他说别的话时,不但口齿清楚,而且有条有理,但一说到自己和风四娘的事时,就立刻变成个结结巴巴的呆子了。
    风四娘瞟了萧十一郎一眼,道:“看来这地方来的名人倒不少。”
    杨开泰笑道:“的确不少,除了我和柳色青外,大概还有厉刚、徐青藤、朱白水和连城壁连公子。”
    风四娘冷冷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个名人了?”
    杨开泰怔了怔,道:“我……我……我……”
    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连城璧、柳色青、杨开泰、朱泉、徐青藤、厉刚,这六人的名字说来的确非同小可,近十年来的江湖成名人物中,若论名头之响,武功之高,实在很难找得出几个人更比这六人强的。
    这六人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厉刚也不过只有四十多岁,但他们不但个个都是世家子弟,名门之后,而且为人都很正派,做的事也很漂亮,连江湖中最难惹的老怪物“木尊者”,都说他们六人都不愧是“少年君子”。
    木尊者这句话说出来,“六君子”之名立刻传遍了江湖。
    风四娘又瞟了萧十一郎一眼,萧十一郎仍低着头在喝酒,始终都没有说话,风四娘这才转向杨开泰,道:“今天是什么风将你们六位大名人都吹到济南来了呀?”
    杨开泰擦了擦汗,道:“有……有人请……请我们来的。”
    风四娘道:“能够请得动你们六位的人,面子倒真不小;是谁呀?”
    杨开泰道:“是……是司空曙、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和徐鲁子大师联合发的请柬,要我们到大明湖边的沈家庄来看一把刀。”
    风四娘眼睛亮了,道:“看什么刀?”
    杨开泰道:“刈鹿刀!”
    风四娘淡淡道:“为了看一把刀,就将你们六位都请来,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杨开泰道:“据说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徐大师费了一生心血才铸成的,他准备将这把刀送给我们六人中的一人,却不知送给谁好。”
    风四娘道:“所以他就将你们六人都请来,看看谁的本事大,就将刀送给谁,是吗?”
    杨开泰道:“只怕是的。”
    风四娘冷笑道:“为了一把刀,你们居然就不惜远远的跑到这里来拼命,你们这六位少年君子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
    杨开泰胀红了脸,道:“其实我……我并不想要这把刀,只不过……只不过……”
    萧十一郎忽然笑道:“我了解杨兄的意思,徐大师既有此请,杨兄不来,岂非显得示弱于人了么,我知道杨兄要争的是这份荣誉,绝不是那把刀!”
    杨开泰展颜笑道:“对对对,对极了……”
    他接着又道:“何况徐大师这把刀也并不是白送给我们的,无论谁得到这把刀,都要答应他两件事。”
    风四娘道:“拿了人家以一生心血铸成的宝刀,就算要替人家做二十件事,也是应该的。”
    杨开泰叹了口气,道:“这两件事做来只怕比别的两百件事还要困难得多。”
    风四娘道:“哦?”
    杨开泰道:“第一件事他要我们答应他,终生佩带此刀,绝不让它落入第二人的手中。这件事说来容易,做来却简直难如登天。”
    他苦笑着接道:“现在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知道这把刀的消息了,无论谁将这把刀夺到手,立刻就能成名露脸,震动江湖,带着这把刀在江湖走动,简直就好像带着包火药似的,随时都可能引火上身。”
    风四娘笑了笑道:“这话倒不假,就连我说不定也想来凑凑热闹的。”
    杨开泰道:“但若比起第二件事来,这件事倒还算容易的。”
    风四娘道:“哦?他要你干什么,到天上摘个月亮下来么?”
    杨开泰苦笑道:“他要我们答应他,谁得到这把刀之后,就以此刀为他除去当今天下声名最狼藉的大盗……”
    他话未说完,风四娘已忍不住抢着问道:“他说的是谁?”
    杨开泰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
    已经上到第十样菜了。
    杨开泰忽然看到满桌子的菜,脸色就立刻发白,喃喃道:“菜太多了,太丰富了,怎么吃得下。”
    风四娘板着脸道:“这话本该由做客人的来说的,做主人的应该说:菜不好,菜太少……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杨开泰擦了擦汗,道:“抱……抱歉,我……我一向很少做主人。”
    风四娘也忍不住为之失笑,道:“你这人虽然小气,总算还坦白得很。”
    萧十一郎忽然道:“不知杨兄可认得那萧十一郎么?”
    杨开泰道:“不认得。”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道:“杨兄既然与他素不相识,得刀之后,怎忍下手杀他?”
    杨开泰道:“我虽不认得他,却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这种人正是‘人人得而诛之’,我为何要不忍?”
    萧十一郎道:“杨兄可曾亲眼见到他做过什么不仁不义的事?”
    杨开泰道:“那倒也没有,我……只不过时常听说而已。”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亲眼所见之事,尚且未必能算准,何况仅是耳闻呢?”
    杨开泰默然半晌,忽也笑了笑,道:“其实就算我想杀他,也未必能杀得了他,江湖中想杀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但他岂非还是活得好好的?”
    风四娘冷笑道:“一点也不错,你若肯听我良言相劝,还是莫要得到那柄刀好些,否则你非但杀不了萧十一郎,弄不好也许还要死在他手上。”
    杨开泰叹道:“老实说,我能得到那柄刀的希望本就不大。”
    风四娘道:“以你之见,是谁最有希望呢?”
    杨开泰沉吟着,道:“厉刚成名最久,他的‘大开碑手’火候也很老到,只不过他为人太方正,掌法也不免呆板了些,缺少变化。”
    风四娘道:“如此说来,他也是没希望的了。”
    杨开泰道:“他未必能胜得过我。”
    风四娘道:“徐青藤呢?”
    杨开泰道:“徐青藤是武当掌门真人最心爱的弟子,拳剑双绝,轻功也好,据说他的剑法施展出来,己全无人间烟火,只可惜……”
    风四娘道:“只可惜怎样?”
    杨开泰道:“他是世袭的杭州将军,钟鸣鼎食,席丰履厚,一个人生活过得若是太舒适了,武功就难有精进。”
    风四娘道:“所以,你觉得他也没什么希望,是吗?”
    杨开泰没有说话,无异己默认了。
    风四娘道:“朱白水呢?我听说他身兼峨嵋、点苍两家之长,又是昔年暗器名家“千手观音”朱夫人的独生子。收发暗器的功夫,一时无两。”
    杨开泰道:“这个人的确是惊才绝艳,聪明绝顶,只可惜他太聪明了,据说已看破红尘,准备剃度出家,所以他这次来不来都很成问题。”
    风四娘道:“他若来呢?”
    杨开泰道:“他既已看破红尘,就算来了,也不会全力施为。”
    风四娘道:“他也没希望?”
    杨开泰道:“希望不大。”
    风四娘瞧了坐在那边自斟自饮的柳色青一眼,压低声音道:“他呢?”
    杨开泰道:“此人剑法之高,无话可说,只可惜人太狂傲,与人交手时未免太轻敌,而且百招过后若还不能取胜,就会变得渐渐沉不住气了。”
    萧十一郎笑道:“杨兄的分析的确精辟绝伦……”
    风四娘道:“你既然很会分析别人,为何不分析分析自己?”
    杨开泰正色道:“我自十岁时投入恩师门下,至今已有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来无论风雨寒暑,我早晚两课从未间断,我也不敢妄自菲薄,若论掌力之强,内劲之长,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我。”
    萧十一郎叹道:“杨兄果然不愧为君子,品评人事,既不贬人扬己,也不矫情自谦,而且……”
    风四娘抢着笑道:“而且他心里无论有什么事都存不住的,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来,有人要他请客时,他的脸简直比马脸还难看。”
    杨开泰的脸又胀红了,道:“我……我……我只不过……”
    风四娘道:“你只不过是太小气,所以你的内力虽深厚,掌法却嫌太放不开,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人虽很难胜你,你想胜过别人也很难。”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评论别人完了,也得让我评论评论你,对不对?”
    杨开泰红着脸呆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四娘你真不愧是我的知己。”
    风四娘道:“知己两字,倒不敢当,只不过你的毛病我倒清楚得很。”
    杨开泰叹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自觉不如连城璧!”
    风四娘道:“你看过他的武功?”
    杨开泰道:“没有。江湖中见过他真功夫的人并不多。”
    风四娘道:“那么你怎知他武功比你强?”
    杨开泰道:“就因为他武功从不轻易炫露,才令人更觉他深不可测。”
    萧十一郎道:“据说此人是个君子,六岁时便已有“神童”之誉,十岁时剑法已登堂奥,十一岁时就能与自东瀛渡海而来的“一刀流”掌门人“太玄信机”交手论剑,历三百招而不败,自此之后,连扶桑三岛都知道中土出了位武林神童。”
    他笑了笑,悠然接道:“但我也听说过萧十一郎也是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刀法自成一格,出道后从未遇过敌手,却不知道这位连公子比不比得上他?”
    杨开泰道:“萧十一郎的刀法如风雷闪电,连城璧的剑法却如暖月春风,两人一刚一柔,都已登峰造极,但自古‘柔能克刚’,放眼当今天下,若说还有人能胜过萧十一郎的,只怕就是这位连城璧了。”
    萧十一郎神色不动,微笑道:“听你说来,他两人一个至刚,一个至柔,倒好像是天生的对头!”
    杨开泰道:“但萧十一郎却有几样万万比不上连城璧!”
    萧十一郎道:“哦?愿闻其详。”
    杨开泰道:“连城璧武林世家子弟,行事大仁大义,而且处处替人着想,从不争名夺利,近年来人望之隆,无人能及,已可当得起‘大侠’两字!这种人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可说已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萧十一郎呢?”
    杨开泰道:“萧十一郎却是声名狼藉的大盗,既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无论走到哪里,都绝不会有人帮他的忙。”
    萧十一郎虽然还在笑,但笑容看来已带着种说不出的萧索寂寞之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说得对,说得好,想那萧十一郎只不过是个马车夫的儿子而已,又怎能和连城璧那种世家子弟相比。”
    杨开泰道:“除此之外,连城璧还有件事,也是别人比不上的。”
    风四娘道:“什么事?”
    杨开泰道:“他还有个好帮手,贤内助。”
    风四娘道:“你说的可是沈璧君?”
    杨开泰道:“不错,这位连夫人就是‘金针’沈太君的孙女儿,不但身怀绝技,而且温柔贤慧,是位典型的贤妻良母。”
    风四娘冷冷道:“只可惜她已嫁人了,否则你倒可以去追求追求。”
    杨开泰的脸立刻又红了,吃吃道:“我……我……我只不过……”
    风四娘慢慢的啜着杯中酒,喃喃道:“不知道沈家的‘金针’比起我的‘银针’来怎样?……”
    她忽然抬起头,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到沈家庄去?”
    杨开泰道:“明天下午──护刀入关的司空曙,最迟明天早上就可到了。”
    风四娘眼珠子直转,道:“不知道他们还请了些什么人?”
    杨开泰道:“客人并不多……”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瞧着风四娘道:“你是不是也想去?”
    风四娘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人家又没有请我,我脸皮还没有这么厚。”
    杨开泰道:“但我可以带你去,你就算是我的……我的……”
    风四娘瞪眼道:“算是你的什么久?”
    杨开泰红着脸,吃吃道:“朋……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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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沈太君的气派
    沈家庄在大明湖边,依山面水,你只要看到他们门口那两尊古老石狮子,就可想见到这家族历史的辉煌与悠久。
    沈家庄的奴仆并不多,但每个人都是彬彬有礼,训练有素,绝不会令任何人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自从庄主沈劲风夫妇出征流寇,双双战死在嘉峪关口之后,沈家庄近年来实是人丁凋零,只有沈太君一个人在支持着门户。
    但沈家庄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却非但始终不坠,而且反而越来越高了,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大家同情沈劲风夫妇的惨死,崇敬他们的英节,也因为这位沈太君的确有许多令人心服之处。
    连城璧一早就出城去迎接护刀入关的人了,此刻在大厅中接待宾客的,是沈太君娘家的侄子“襄阳剑客”万重山。
    客到的并不多,最早来的是“三原”杨开泰。
    他还带来了两位“朋友”,一位是个很英俊秀气的白面书生,叫“冯士良”,另一位是冯士良的堂弟,叫“冯五”。
    万重山阅人多矣,总觉得这两位“冯先生”都是英气逼人,武功也显然有很深的火候,绝不会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
    但他却偏偏从未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
    万重山心里虽奇怪,表面却不动声色,绝口不提,他信得过杨开泰,他相信杨开泰带来的朋友绝不会是为非作歹之徒。
    但厉刚就不同了。
    厉刚来的也很早,万重山为他们引见过之后,厉刚那一双尖刀般的眼睛,就一直在盯着这两位“冯先生”。
    这位以三十六路“大开碑手”名扬天下的武林豪杰,不但一双眼神像尖刀,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刀,出了鞘的刀!
    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凌厉之气,咄咄逼人。
    风四娘被他盯得又几乎有些受不住了,但萧十一郎却还是面带微笑,安然自若,完全不在乎。
    萧十一郎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什么都不在乎。
    然后柳色青也来了。
    再到的是徐青藤,这位世袭的杭州将军,果然是人物风流,衣衫华丽,帽上缀着的一粒珍珠,大如鸽卵,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之物,但他对人却很客气,并未以富贵凌人,也没有什么架子。
    这其间还到了几位客人,自然也全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但厉刚的眼睛却还是一直在盯着萧十一郎。
    杨开泰也觉得有些不对了,搭讪着道:“厉兄近来可曾到少林去过?”
    厉刚板着脸点了点头,忽然道:“这位冯兄是阁下的朋友?”
    杨开泰道:“不错。”
    厉刚道:“他真的姓冯?”
    风四娘一肚子火,实在忍不住了,冷笑道:“阁下若认为我们不姓冯,那么我们应该姓什么呢?”
    厉刚沉着脸,道:“两位无论姓什么,都与厉某无关,只不过厉某生平最见不得藏头露尾,改名换姓之辈,若是见到,就绝不肯放过。”
    风四娘脸色已变了,但万重山已抢着笑道:“厉兄为人之刚正,是大家都知道的。”
    徐青藤立刻也笑着打岔,问道:“白水兄呢?为何还没有来?”
    万重山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白水兄已在峨嵋金顶剃度,这次只怕是不会来的了。”
    徐青藤扼腕道:“他怎会如此想不开?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么?”
    厉刚忽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都大大的不该,朱家世代单传,只有他这一个独子,他却出家做了和尚;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亏他还念过几天书,竟连这句话都忘了,我若见了他……哼。”
    万重山和徐青藤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风四娘一肚子气还未消,忍不住冷笑道:“你看这人多奇怪,什么人的闲事他都要来管管。”
    厉刚霍然长身而起,怒道:“我就是喜欢管闲事,你不服?”
    杨开泰也站了起来,大声道:“厉兄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厉刚道:“是你的朋友又怎样?厉某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这朋友。”
    杨开泰脸都胀红了,道:“好好好,你……你……你不妨先来教训教训我吧。”
    两人一挽袖子,像是立刻就要出手,满屋子的人竟没有一个站出来劝架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厉刚的脾气,谁也不愿再自讨无趣。
    突听一人道:“你们到这里来,是想来打架的么?”
    这句话说得本不大高明,非但全无气派,也不文雅,甚至有些像贩夫走卒在找人麻烦。
    但现在这句话由这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就好像变得忽然不同了,谁也不会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丝毫不文雅,不高明之处──因为这句话是沈太夫人说出来的。
    沈太君无论年龄、身份、地位,都已到了可以随便说话的程度,能够挨她骂的人,心里非但不会觉得难受,反而会觉得很光荣,她若对一个人客客气气的,那人反而会觉得全身不舒服。
    这道理沈太君一向很明白。
    无论对什么事,她都很明白,她听的多,看的够多,经历过的事也够多了,现在她的耳朵虽已有点聋,但只要是她想听的话,别人声音无论说得多么小,她还是能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她不想听的话,她就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现在她的眼睛虽也不如以前那么明亮敏锐,也许已看不清别人的脸,但每个人的心她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丫头们将她扶出来的时候,她正在吃着一粒蜜枣,吃得津津有味,像是已将全副精神都放在这粒枣子上。
    方才那句话就好像根本不是她说的。
    但厉刚、杨开泰都已红着脸,垂下了头,偏过半个身子,悄悄将刚卷起的衣袖又放了下来。
    满屋子的人都在恭恭敬敬的行礼。
    沈太君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徐青藤,你帽子上这粒珍珠可真不错呀,但你将它钉在帽子上,岂非太可惜了吗?你为什么不将它挂在鼻子上呢?也好让别人看得更清楚些。”
    徐青藤的脸红了,什么话也不敢说。
    沈太君笑眯眯的瞧着柳色青,又道:“几年不见,你剑法想必又精进了吧?天下大概已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了吧!其实你外号应该叫做‘天下第一剑’才对,至少你身上挂的这把剑比别人的都漂亮得多。”
    柳色青的脸也红了,他的手本来一直握着剑柄,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到,现在却赶快偷偷的将剑藏到背后。
    他们的脸虽红,却并没有觉得丝毫难为情,因为能挨沈太君的骂,并不是件丢人的事。
    那至少表示沈太君并没有将他们当外人。
    没有挨骂的人,看来反倒有些怅怅然若有所失。
    杨开泰垂着头,讷讷道:“小侄方才一时无礼,还求太夫人恕罪。”
    沈太君用手扶着耳朵,道:“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呀。”
    杨开泰脸又红了,道:“小……小侄方才无……无礼……”
    沈太君笑了,道:“哦──原来你是说没有带礼物来呀,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知道你是个小气鬼,连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怎么会送礼给别人?”
    杨开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厉刚忍不住道:“晚辈方才也并未想和杨兄打架,只不过这两人……”
    沈太君道:“什么?你说这两人想打架?”
    笑眯眯地瞧了瞧风四娘和萧十一郎,摇着头道:“不会的,这两人看来都是好孩子,怎么会在我这里打架,只有那种没规矩的野孩子才会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睛,你说是吗?”
    厉刚怔了半晌,终于还是垂首道:“太夫人说的是。”
    风四娘越看越有趣,觉得这位老太婆实在有趣极了,她只希望自己到七八十岁的时候,也能像这老太婆一样有趣。
    沈太君笑道:“这地方本来客人还不少,可是自从璧君出了嫁之后,就已有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些人并不是来看我这老太婆的,但今天你们若也想来看看我们那位大美人儿,只怕就难免要失望。”
    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道:“我们那位大丫头今天可不能见客,她有病。”
    杨开泰脱口道:“有病?什么病?”
    沈太君笑道:“傻孩子,你着急什么?她若真的有病,我还会这么开心?”
    她挤了挤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道:“告诉你,她不是有病,是有喜。但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免得那丫头又怪我老婆子多嘴。”
    满屋子的人立刻又站了起来,只听“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杨开泰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来。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悄悄道:“你开心什么?孩子又不是你的。”
    杨开泰的嘴立刻合了起来,连笑都不敢笑了,像他这么听话的男人,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萧十一郎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因为他很明白一个男人是绝不能太听女人话的,男人若是太听一个女人的话,那女人反会觉得他没出息。
    萧十一郎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好像是孤孤单单的,因为他永远是个“局外人”,永远不能分享别人的欢乐。
    他永远最冷静,所以他第一个看到了连城璧。
    他并不认得连城璧,也从未见过连城璧,可是他知道,现在从外面走进来的这个人定是连城璧。
    因为他从未见过任何人的态度如此文雅,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
    世上有很多英俊的少年,有很多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很多气质不凡的世家子弟,也有很多少年扬名的武林侠少,但却绝没有任何人能和现在走进来的人相比。虽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但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一眼,就会觉得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赵无极本也是个很出色的人,他的风神也曾令许多人倾倒,若是和别人走在一起,他的风采总是特别令人注意。
    但现在他和这人走进来,萧十一郎甚至没有看见他。
    他穿的永远是质料最高贵,剪裁最合身的衣服,身上佩带的每样东西都经过仔细的挑选,每样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使人既不会觉得他寒伧,也不会觉得他做作,更不会觉得他是个暴发户。
    武林中像赵无极这么考究的人并不多,但现在他和这人一齐走进来,简直就像是这人跟班的。
    这人若不是连城璧,世上还有谁可能是连城璧?连城璧若不是这么样一个人,他也就不是“连城璧”了!
    连城璧也一眼就瞧见了萧十一郎。
    他也不认得萧十一郎,也从未见过萧十一郎,更绝不会想到现在站在大厅门口石阶上的这少年就是萧十一郎。
    可是他只瞧了一眼,他就觉得这少年有很多和别人不同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出。
    他很想多瞧这少年几眼,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盯着一个人打量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连城璧这一生中从未做过对任何人失礼的事。
    等大家看到连城璧和赵无极的时候,当然又有一阵骚动。
    然后,赵无极才拜见沈太夫人。
    沈太君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眼睛里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她似已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了。
    赵无极拜道:“晚辈来迟,有劳太夫人久候,恕罪恕罪。”
    沈太君笑道:“没关系,来迟了总比不来的好,是吗?”
    赵无极道:“是。”
    沈太君道:“屠啸天、海灵子和那老鹰王呢?他们为什么不来?难道没有脸来见我?”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无颜来见太夫人……”
    沈太君的眼睛像是忽然变得年轻了,目光闪动,道:“刀丢了,是吗?”
    赵无极垂下了头。
    沈太君淡淡道:“刀丢了倒没关系,只怕连人也丢了。”
    赵无极头垂得更低,道:“晚辈实也无颜来见太夫人,只不过……”
    沈太君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着解释,我也知道这件事责任绝不在你,有老鹰王和你们在一起,他一定会抢着要带那把刀,所以刀一定是在他手里丢了的。”
    赵无极叹道:“纵然如此,晚辈亦难辞疏忽之罪,若不能将刀夺回,晚辈是再也无颜见武林同道的了。”
    沈太君道:“能自那老鹰王手里将刀夺去的人,世上倒也没几个,夺刀的人是谁呀?那人的本领不小吧?”
    赵无极道:“风四娘。”
    沈太君道:“风四娘?……这名字我倒也听说过,听说她手上功夫也有两下子,但就凭她那两下子,只怕还夺不走老鹰王手里的刀吧!”
    赵无极道:“她自然还有个帮手。”
    沈太君道:“是谁?”
    赵无极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字字道:“萧十一郎!”
    大厅中的人果然都不愧是君子,听到了这么惊人的消息,大家居然还都能沉得住气,没有一个现出惊讶失望之态来的,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因为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令赵无极觉得很难堪。
    君子是绝不愿令人觉得难堪的。
    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开泰,一个是风四娘。杨开泰盯着风四娘,风四娘却在盯着萧十一郎。
    她心里自然觉得奇怪极了,她自然知道丢的那把并不是真刀,那么,真刀到哪里去了?
    听到“萧十一郎”这名字,沈太君才皱了皱眉,喃喃道:“萧十一郎,萧十一郎……最近我怎么总是听到这人的名字,好像天下的坏事都被他一人做尽了。”
    她忽又笑了笑,道:“我老婆子倒真想见见这个人,一个人就能做出这么多坏事来,倒也不容易。”
    厉刚板着脸道:“此人不除,江湖难安!晚辈迟早总有一日提他的首级来见太夫人。”
    沈太君也不理他,却道:“徐青藤,你想不想要萧十一郎的头?”
    徐青藤沉吟着,道:“厉兄说的不错,此人不除,江湖难安……”
    沈太君不等他说完,又道:“柳色青,你呢?”
    柳色青道:“晚辈久已想与此人一较高低。”
    沈太君目光移向连城璧,道:“你呢?”
    连城璧微笑不语。
    沈太君摇着头,喃喃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说话了……你们信不信,他到我这里来了半个月,我还没有听他说过十句话。”
    杨开泰张开嘴,却又立刻闭上了。
    沈太君道:“你想说什么?说呀,难道你也想学他?”
    杨开泰偷偷瞟了风四娘一眼,道:“晚辈总觉得有时不说话反比说话好。”
    沈太君笑了,道:“那么你呢?你想不想杀萧十一郎?”
    杨开泰道:“此人恶名四溢,无论谁能除去此人,都可名扬天下,晚辈自然也有这意思,只不过……”
    沈太君道:“只不过怎样?”
    杨开泰垂下头,苦笑道:“晚辈只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沈太君大笑道:“好,还是你这孩子说话老实,我老婆子就喜欢这种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人,只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孙女儿嫁给你。”
    杨开泰的脸马上又胀红了,眼睛再也不敢往风四娘那边去瞧──风四娘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已可想像得到。
    沈太君目光这才回到厉刚身上,淡淡道:“你看,有这么多人都想要萧十一郎的头,你想提他的头来见我,只怕还不大容易吧!”
    风四娘瞧着萧十一郎:“你感觉如何?”
    萧十一郎道:“我开心极了。”
    风四娘道:“开心?你还觉得开心?”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还不知道我的头如此值钱,否则只怕也早就送进当铺了。”
    风四娘也笑了。
    夜很静,她的笑声就像是银铃一样。
    这是沈家庄的后园,每个客人都有间客房,到了沈家庄的人若不肯住一晚上,那岂非太不给沈太君面子了。
    风四娘的笑声很快就停了下来,皱起眉道:“我们夺到的明明是假刀,但他们丢的却偏偏是真刀,你说这件事奇怪不奇怪?”
    萧十一郎道:“不奇怪。”
    风四娘道:“不奇怪?你知道真刀到哪里去了?”
    萧十一郎道:“真刀……”
    他刚说出两个字,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已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他知道必定是杨开泰,只有君子人的脚步声才会这样重。
    君子绝不会偷偷摸摸的走过来偷听别人说话。
    风四娘又皱起了眉,喃喃道:“阴魂不散,又来了……”
    她转过身,瞪着杨开泰,冷冷道:“你是不是要我谢谢你?”
    杨开泰胀红了脸,道:“我……我没有这意思。”
    风四娘道:“我本来是应该谢谢你,你方才若说出我是风四娘,那些人一定不会放过我。”
    杨开泰道:“我为什么要……要说?”
    风四娘道:“他们不是说我就是那偷刀的贼么?”
    杨开泰擦了擦汗,道:“我知道你不是。”
    风四娘道:“你怎么知道?”
    杨开泰道:“因为……因为……我相信你。”
    风四娘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杨开泰又擦了擦汗,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就是相信你。”
    风四娘望着他,望着他那四四方方的脸,诚诚朴朴的表情,风四娘的眼睛忍不住有些湿了。
    她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有被感动的时候,在这一刹那间,她也不禁真情流露,忍不住握住了杨开泰的手,柔声道:“你真是个好人。”
    杨开泰的眼睛也湿了,吃吃道:“我……我并不太好,我……我也不太坏,我……”
    风四娘嫣然一笑,道:“你真是个君子,可也真是个呆子……”
    她忽然想起萧十一郎,立刻松开了手,回首笑道:“你说他……”
    她笑容又凝结,因为萧十一郎已不在她身后。
    萧十一郎已不见了。
    风四娘怔了半晌,道:“他的人呢,你看见他到哪里去了吗?”
    杨开泰也怔了怔,道:“什么人?”
    风四娘道:“他……我堂弟,你没有看见他?”
    杨开泰道:“没……没有。”
    风四娘道:“你难道是瞎子?他那么大一个人你会看不见?”
    杨开泰道:“我……我真的没看见,我只……只看见你……”
    风四娘跺了跺脚,道:“你呀,你真是个呆子。”
    屋子里的灯还是亮着的。
    风四娘只希望萧十一郎已回到屋里,但却又不敢确定,因为她很了解萧十一郎这个人。
    她知道萧十一郎随时都会失踪的。
    萧十一郎果然已失踪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灯台下压着一张纸。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正是萧十一郎写的一笔怪字。
    “快嫁给他吧,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敢担保;你这一辈子绝对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对你更好的人了。”
    风四娘咬着牙,连眼圈儿都红了,恨恨道:“这混账,这畜生,简直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杨开泰赔着笑,道:“他不是你堂弟吗?你怎么能这样子骂他!”
    风四娘跳了起来,大吼道:“谁说他是我堂弟,你活见了鬼吗?”
    杨开泰急得直擦汗,道:“他不是你堂弟是什么人?”
    风四娘忍住了眼泪,道:“他……他……他也是个呆子!”
    呆子当然不见得就是君子,但君子却多多少少必定有些呆气,做君子本不是件很聪明的事。
    萧十一郎嘴里在低低哼着一支歌,那曲调就像是关外草原上的牧歌,苍凉悲壮中却又带着几分寂寞忧郁。
    每当他哼这支歌的时候,他心情总是不太好的,他对自己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从不愿做呆子。
    夜色并不凄凉,因为天上的星光很灿烂,草丛中不时传出秋虫的低鸣,却衬得天地间分外静寂。
    在如此静夜中,如此星空下,一个人踽踽独行时,心情往往会觉得很平静,往往能将许多苦恼和烦恼忘却。
    但萧十一郎却不同,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许多不该想的事,他会想起自己的身世,会想起他这一生中的遭遇……
    他这一生永远都是个“局外人”,永远都是孤独的,有时他真觉得累得很,但却从不敢休息。
    因为人生就像是条鞭子,永远不停的在后面鞭打着他,要他往前面走,要他去找寻,但却又从不肯告诉他能找到什么……
    他只有不停的往前走,总希望能遇到一些很不平凡的事,否则,这段人生的旅途岂非就太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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