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8章鹰王的秘密
    突然间,他听到一阵很劲急的衣袂带风声,他一听就已判断出这夜行人的轻功显然不弱。
    风声骤然在前面的暗林中停了下来,接着暗林中就传出了一个人急促的喘息声,还带着痛苦的呻吟。
    这夜行人又显然受了很重的伤。
    萧十一郎的脚步并没有停顿,还是向前面走了过去,走入暗林,那喘息声立刻就停止了。
    过了半晌,突听一人嘎声道:“朋友留步!”
    萧十一郎这才缓缓转过身,就看到一个人自树后探出了半边身子,巴斗大的头颅上,生着一头乱发。
    这人赫然竟是独臂鹰王!
    萧十一郎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缓缓道:“阁下有何见教?”
    独臂鹰王一只独眼饿鹰般盯着他,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受了伤。”
    萧十一郎道:“我看得出。”
    独臂鹰王道:“你可知道前面有个沈家庄?”
    萧十一郎道:“知道。”
    独臂鹰王道:“快背我到那里去,快,片刻也耽误不得。”
    萧十一郎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我为何要背你去?”
    独臂鹰王大怒道:“你……你敢对老夫无礼?”
    萧十一郎淡淡道:“是你无礼?还是我无礼?莫忘了现在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
    独臂鹰王盯着他,目中充满了凶光,但一张脸却已渐渐扭曲,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挣扎着自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喘息着道:“这给你,你若肯帮我的忙,我日后必定重重谢你。”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这倒还像句人话,你为何不早就这么样说呢?”
    他慢慢走过去,像是真想去拿那锭金子,但他的手刚伸出来,独臂鹰王的独臂已闪电般飞出,五指如钩,急擒萧十一郎的手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独臂鹰王虽已伤重垂危,但最后一击,仍然是快如闪电,锐不可当。
    但萧十一郎更快,凌空一个翻身,脚尖已乘势将掉下去的那锭金子挑起,反手接住,人也退后了八尺。身法干净、漂亮、利落,只有亲眼见到的人才能了解,别人简直连想都无法想像。
    独臂鹰王的脸色变得更惨,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十一郎微笑道:“我早就认出了你,你还不认得我?”
    独臂鹰王失声道:“你……你莫非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笑道:“你总算猜对了。”
    独臂鹰王眼睛盯着他,就好像见到了鬼似的,嘴里“嘶嘶”的向外面冒着气,喃喃道:“好,萧十一郎,你好!”
    萧十一郎道:“倒也还不坏。”
    独臂鹰王又瞪了他半晌,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起来,触及了伤处,更是疼得满头冷汗,但他还是笑个不停,也不知究竟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萧十一郎相信他这一生中只怕从来也没有这么样笑过,忍不住问道:“你很开心吗?”
    独臂鹰王喘息着笑道:“我当然开心,只因萧十一郎也和我一样,也会上别人的当。”
    萧十一郎道:“哦?”
    独臂鹰王身子已开始抽缩,他咬牙忍耐着,嘎声道:“你可知道你夺去的那把刀是假的?”
    萧十一郎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独臂鹰王恨恨道:“就凭那三个小畜生,怎能始终将我瞒在鼓里。”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你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所以他们才要杀你?”
    独臂鹰王道:“不错。”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以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这三个人的身份地位,怎么会为了一把刀就冒这么大的险,竟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作孤注一掷?何况,刀只有一把,人却有三个,却叫他们如何去分呢?”
    独臂鹰王不停的咳嗽着,道:“他……他们自己并不想要那把刀。”
    萧十一郎道:“是谁想要?难道他们幕后还另有主使的人?”
    独臂鹰王咳嗽已越来越剧急,已咳出血来。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道:“这人竟能令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个人听他的话?他是谁?”
    独臂鹰王用手捂着嘴,拼命想将嘴里血咽下去,想说出这人的名字,但他只说了一个字,鲜血已箭一般标了出来。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正想先过去扶起他再说,但就在这时,他身子突又跃起,只一闪已没入树梢。
    也就在这时,已有三个人掠入暗林里。
    世上有很多人都像野兽一样,有种奇异的本领,似乎总能嗅得出危险的气息,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但危险来的时候,他们总能在前一刹那间奇迹般避过。
    这种人若是做官,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打仗,必定是常胜将军,若是投身江湖,就必定是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英雄。
    诸葛亮、管仲,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能居安思危,治国平天下。
    韩信、岳飞、李靖,他们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决胜千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李寻欢、楚留香、铁中棠、沈浪,他们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叱咤风云,名留武林,成为江湖中的传奇人物,经过许多许多年之后,仍然是游侠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现在,萧十一郎也正是这样的人,这种人纵然不能比别人活得长些,但死得总比别人有价值得多。
    从林外掠入的三个人,除了海灵子和屠啸天之外,还有个看来很文弱的青衫人,身材并不高,死气沉沉的一张脸上全无表情,但目光闪动间却很灵活,脸上显然戴着个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他身法也未见比屠啸天和海灵子快,但身法飘逸,举止从容,就像是在花间漫步一样,步履安详,犹有余力。
    他的脸虽然诡秘可怖,但那双灵活的眼睛却使他全身都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会对他多看两眼。
    但最令萧十一郎注意的,还是他腰带上插着的一把刀,这把刀连柄才不过两尺左右,刀鞘和刀柄的线条和形状都很简朴,更没有丝毫眩目的装饰,刀还未出鞘,更看不出它是否锋利。
    但萧十一郎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这柄刀带着种令人心惊魂飞的杀气!
    难道这就是刈鹿刀?
    赵无极、海灵子和屠啸天,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偷换了这柄刈鹿刀,难道就是送给他的?
    他是谁?有什么魔力能令赵无极他们如此听话?
    独臂鹰王的咳嗽声已微弱得连听都听不见了。
    海灵子和屠啸天对望一眼,长长吐出口气。
    屠啸天笑道:“这老怪物好长的命,居然还能逃到这里来。”
    海灵子冷冷道:“无论多长命的人,也禁不起咱们一剑两掌!”
    屠啸天笑道:“其实有小公子一掌就已足够要他的命了,根本就不必我们多事出手了。”
    青衫人似乎笑了笑,柔声道:“真的吗?”
    他慢慢的走到独臂鹰王面前,突然手一动,刀已出鞘。
    刀光是淡青色的,并不耀眼。
    只见刀光一闪,独臂鹰王的头颅已滚落在地上。
    青衫人连瞧也没有瞧一眼,只是凝注着掌中的刀。
    刀如青虹,不见血迹。
    青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刀,果然是好刀。”
    人已死了,他还要加一刀,这手段之毒,心肠之狠,的确少见得很,连海灵子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青衫人缓缓插刀人鞘,悠然道:“家师曾经教训过我们,你若要证明一个人是否真的死了,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先割下他的头来瞧瞧。”
    他目光温柔地望着屠啸天和海灵子,柔声道:“你们说,这句话可有道理么?”
    屠啸天干咳了两声,勉强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青衫人道:“我师父说的话,就算没道理,也是有道理的,对吗?”
    屠啸天道:“对对对,对极了。”
    青衫人吃吃的笑了起来,道:“有人说我师父的好话,我总是开心得很,你们若要让我开心,就该在我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
    小公子,好奇怪的名字。
    这青衫人居然叫做小公子。
    看他的眼睛,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可知道他年纪并不大,但已经五六十岁的屠啸天和海灵子却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温柔,但连死人的脑袋他都要割下来瞧瞧!
    萧十一郎暗中叹了口气,真猜不出他的来历。
    “徒弟已如此,他师父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了。
    只听小公子道:“现在司空曙已死了,但我们还有件事要做,是吗?”
    屠啸天道:“是。”
    小公子道:“是什么事呢?”
    屠啸天瞧了海灵子一眼,道:“这……”
    小公子道:“你没有想到?”
    屠啸天苦笑道:“没有。”
    小公子叹了口气,道:“凭你们活了这么大年纪,竟连这么点事都想不到。”
    屠啸天苦笑道:“在下已老糊涂了,还请公子明教。”
    小公子叹道:“说真的,你们倒真该跟着我多学学才是。”
    屠啸天和海灵子年纪至少比他大两倍,但他却将他们当小孩子似的,屠啸天他们居然也真像小孩子般听话。
    小公子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我问你,司空曙纵横江湖多年,现在忽然死了,是不是会有人要觉得怀疑?”
    屠啸天道:“是。”
    小公子道:“既然有人怀疑,就必定有人追查,司空曙是怎么会死的?是谁杀了他?”
    屠啸天道:“不错。”
    小公子眨了眨眼睛,道:“那么,我再问你,司空曙究竟是谁杀的,你知道吗?”
    屠啸天赔笑道:“除了小公子之外,谁还有这么高的手段!”
    小公子的眼睛忽然瞪起来了,道:“你说司空曙是我杀的?你看我像是个杀人的凶手吗?”
    屠啸天怔住了,道:“不……不是……”
    小公子道:“不是我杀的,是你吗?”
    屠啸天擦了擦汗,道:“司空曙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他?”
    小公子展颜笑道:“这就对了,若说你杀了司空曙,江湖中人还是难免要怀疑,还是难免要追究。”
    海灵子忍不住道:“我也没有杀他。”
    小公子道:“你自然也没有杀他,但我们既然都没有杀他,司空曙是谁杀的呢?”
    屠啸天、海灵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了。
    小公子叹息道:“亏你们还有眼睛,怎么没有看到萧十一郎呢?”
    这句话说出,萧十一郎倒真吃了一惊!“难道此人发现了我?”
    幸好小公子已接着道:“方才岂非明明是萧十一郎一刀将司空曙的脑袋砍了下来,他用的岂非正是刈鹿刀!”
    屠啸天眼睛立刻亮了,大喜道:“不错不错,在下方才也明明看到萧十一郎一刀杀了司空曙,而且用的正是刈鹿刀,只是年老昏聩,竟险些忘了。”
    小公子笑道:“幸亏你还没有真的忘了,只不过……司空曙虽是萧十一郎杀的,江湖中人却还不知道,这怎么办呢?”
    屠啸天道:“这……我们的确应该想法子让江湖中人知道。”
    小公子笑道:“一点也不错,你已想出了用什么法子吗?”
    屠啸天皱眉道:“一时倒未想出来。”
    小公子摇了摇头,道:“其实,这法子简单极了,你看。”
    他的刀突又出鞘,刀光一闪,削下了块树皮,道:“司空曙的血还没有冷,你赶快用他的衣服,蘸他的血,在这树上写几个字,我念一句,你写一句,知道吗?”
    屠啸天道:“遵命。”
    小公子目光闪动,道:“你先写:刈鹿不如割头,能以此刀割尽天下人之头,岂不快哉,岂不快哉……然后再留下萧十一郎的名字,那么普天之下,就都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了,你说这法子简单不简单?”
    屠啸天笑道:“妙极妙极,公子当真是天下奇才,不但奇计无双,这几句话也写得有金石声,正活脱脱是萧十一郎那厮的口气。”
    小公子笑道:“我也不必谦虚,这几句话除了我之外,倒真还没有几个人想得出来。”
    萧十一郎几乎连肚子都气破了。
    这小公子年纪不大,但心计之阴险,就连积年老贼也万万比不上,若让他再多活几年,江湖中人只怕要被他害死一半。
    只听小公子道:“现在我们的事都已办完了吗?”
    屠啸天笑道:“总算告一段落了。”
    小公子叹了口气,道:“看你们做事这么疏忽,真难为你们怎么活到现在的。”
    屠啸天干咳两声,转过头去吐痰。
    海灵子面上却已变了颜色,忍不住道:“难道还要将司空曙的头再劈成两半?”
    小公子冷笑道:“那倒也用不着了,只不过萧十一郎若也凑巧经过这里,看到了司空曙的尸身,又看到树上的字,你说他该怎么办呢?”
    海灵子怔住了。
    小公子悠然道:“他若不像你们这么笨,一定会将树上的字削下来,再将司空曙的尸身移走,那么我们这一番心血岂非白费了么?”
    屠啸天的咳嗽早已停了,失声道:“不错,我们竟未想到这一着。”
    小公子淡淡道:“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要听我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实在不如我。”
    屠啸天道:“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小公子道:“这法子实在也简单得很,你们真的想不出?”
    屠啸天只有苦笑。
    小公子摇着头,叹道:“你怕他将树上的字迹削掉,你自己难道就不能先削掉么?”
    屠啸天道:“可是……”
    小公子道:“你将这块树皮削下来,送到沈家庄去,那里现在还有很多人,你不妨叫他们一齐来看看司空曙的死状。”
    他笑了笑,接着道:“有这么多人的眼睛看到,萧十一郎就算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这冤枉了……你们说,这法子好不好?”
    屠啸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公子心计之缜密,当真非人能及……”
    小公子道:“你也用不着拍我的马屁,只要以后听话些也就是了。”
    听到这里,不但屠啸天和海灵子都已服服帖帖,就连萧十一郎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小公子实在是有两下子。
    他倒还真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人物。
    萧十一郎有个最大的毛病,越困难越危险的事,他越想去做,越厉害的人物他越想斗一斗。
    只听小公子又道:“你们到了沈家庄后,我还有件事想托你们。”
    屠啸天道:“请吩咐。”
    小公子道:“我想托你们打听打听连城璧的妻子沈璧君什么时候回婆家?连城璧是否同行?准备走哪条路?”
    屠啸天道:“这倒不难,只不过……”
    小公子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打听她,又不敢问出来,是不是?”
    屠啸天赔笑道:“在下不敢,只不过……”
    小公子道:“又是只不过,其实你问问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这次我出来,为的就是要带两样东西回去。”
    屠啸天试探着道:“其中一样自然是刈鹿刀。”
    小公子道:“还有一样就是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沈璧君。”
    屠啸天的脸骤然变了颜色,似乎一下子就透不过气来了。
    小公子笑道:“这是我的事,你害怕什么?”
    屠啸天讷讷道:“那连城璧的武功剑法,公子也许还未曾见过,据在下所知,此人深藏不露,而且……”
    小公子道:“你用不着说,我也知道连城璧不是好惹的,所以我还要请你们帮个忙。”
    屠啸天擦了擦汗,道:“只……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公子但请吩咐。”
    小公子笑道:“你也用不着擦汗,这件事并不难……连城璧想必会护送他妻子回家的,所以你们就得想个法子将他骗到别地方去。”
    屠啸天忍不住又擦了擦汗,苦笑道:“连城璧夫妻情深,只怕……”
    小公子道:“你怕他不肯上钩?”
    屠啸天道:“恐怕不容易。”
    小公子道:“若换了是我,自然也不愿意离开那如花似玉般的妻子,但无论多么大的鱼,我们总有要他上钩的法子。”
    屠啸天道:“什么法子?”
    小公子道:“要钓大鱼,就得用香饵。”
    屠啸天道:“饵在哪里?”
    小公子道:“连城璧家财万贯,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已誉满天下,又娶了沈璧君那样贤淑美丽的妻子,你说他现在还想要什么?”
    屠啸天叹了口气,道:“做人做到他这样,也该知足了。”
    小公子笑道:“人心是绝不会满足的,他现在至少还想要一样东西。”
    屠啸天道:“莫非是刈鹿刀?”
    小公子道:“不对。”
    屠啸天皱眉道:“除了刈鹿刀外,在下委实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动心之物。”
    小公子悠然道:“只有一件……就是萧十一郎的头!”
    屠啸天眼睛亮了,抚掌道:“不错,他们都以为刈鹿刀已落在萧十一郎手上,他若能杀了萧十一郎,不但名头更大,刀也是他的了。”
    小公子道:“所以,要钓连城璧这条鱼,就得用萧十一郎做饵。”
    屠啸天沉吟着道:“但这条鱼该如何钓法,还是要请公子指教。”
    小公子摇头叹道:“这法子你们还不明白么?你们只要告诉连城璧,说你们已知道萧十一郎的行踪,连城璧自然就会跟你们去的。”
    他目中带着种讥诮的笑意,接道:“像连城壁这种人,若是为了声名地位,连自己的命都会不要的,妻子更早就被放到一边了。”
    屠啸天失笑道:“如此说来,嫁给连城璧这种人,倒并不是福气。”
    小公子笑道:“一点也不错,我若是女人,情愿嫁给萧十一郎,也不愿嫁给连城璧。”
    屠啸天道:“哦?”
    小公子道:“像萧十一郎这种人,若是爱上一个女人,往往会不顾一切,而连城璧的顾忌却太多了,做这种人的妻子并不容易。”
    秋天的太阳,有时还是热得令人受不了。
    树荫下有个挑担卖酒的,酒很凉,既解渴,又过瘾,还有开花蚕豆、椒盐花生和卤蛋下酒,口味虽未见佳,做得却很干净。
    卖酒的是个白发苍苍的红鼻子老头,看他的酒糟鼻子,就知道他自己必定也很喜欢喝两杯。
    他衣衫穿得虽褴褛,但脸上却带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别人虽认为他日子过得并不怎样,他自己却得很满意。
    萧十一郎一向很欣赏这种人。
    一个人活着,只要活得开心也就是了,又何必计较别人的想法?萧十一郎很想跟这老头子聊聊,但这老头子却有点心不在焉。
    所以萧十一郎也只有自己喝着闷酒。
    喝酒就好像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固然是穷极无聊,一个人喝酒也实在无趣得很,萧十一郎从不愿意喝独酒的。
    但这里恰巧是个三岔路口,他算准沈璧君的车马一定会经过这里,他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喝酒的。
    被人家当做“鱼饵”并不是件好受的事,萧十一郎那天几乎忍不住要出面和那小公子斗一斗了。
    但他已在江湖中混了很多年,早已学会了“等”这个字,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等到最好的时机。
    萧十一郎喝完了第七碗,正在要第八碗。
    红鼻子老头斜眼瞟着他,撇着嘴笑道:“还要再喝吗?再喝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萧十一郎笑道:“走不动就睡在这里又何妨?能以苍天为被,大地为床,就算一醉不醒又何妨?”
    红鼻子老头道:“你不想赶回去?”
    萧十一郎道:“回到哪里,我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却叫我如何回去?”
    红鼻子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人只怕已醉了,满嘴胡话。”
    萧十一郎笑道:“卖酒的岂非就希望别人喝酒么?快打酒来。”
    红鼻子老头“哼”了一声,正在舀酒,突见道路上尘头起处,远远的奔过来一行人马。
    萧十一郎的眼睛立刻亮了,简直连一丝酒意都没有。
    这一行人,有的臂上架着鹰,有的手里牵着狗,一个个都是疾服劲装,佩弓带箭,马鞍边还挂着些猎物,显然是刚打完猎回来的。
    秋天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第一匹马上坐着的似乎是个孩子,远远望去,只见粉装玉琢般一个人,打扮得花团锦簇,骑的也是匹万中选一的千里驹,正是:“人有精神马又欢”。好模样的一位阔少爷。
    红鼻子老头也看出是大买卖上门了,精神一振,萧十一郎却有点泄气,因为那并不是他要等的人。
    只听红鼻子老头扯开喉咙叫道:“好清好甜的竹叶青,一碗下肚有精神,两碗下肚精神足,三碗下了肚,神仙也不如。”
    萧十一郎笑道:“我已七碗下了肚,怎么还是一点精神也没有,反而要睡着了?”
    红鼻子老头瞪了他一眼,幸好这时人马已渐渐停了下来,第一匹马上的阔少爷笑道:“回去还有好一段路,先在这儿喝两杯吧,看样子酒倒还不错。”
    只见这位阔少爷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皮肤又白又嫩,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酒窝,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连萧十一郎也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世上阔少爷固然很多,但可爱的却不多,可爱的阔少爷而又没架子,更是少之又少。
    这位阔少爷居然也很注意萧十一郎,刚在别人为他铺好的毯子上坐下来,忽然向萧十一郎笑了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位朋友何不也请过来喝一杯。”
    萧十一郎笑道:“好极了,在下身上只有八碗酒的钱,正不知第九碗酒在哪里,若有人请客,正是求之不得。”
    阔少爷笑得更开心,道:“想不到朋友竟如此豪爽,快,快打酒来。”
    红鼻子老头只好倒了碗酒过来,却又瞪了萧十一郎一眼,喃喃道:“有不花钱的酒喝,这下子只怕醉得更快了。”
    萧十一郎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能快些醉更是妙不可言,请。”
    “请”字刚出,一碗酒已不见了。
    别人喝酒是“喝”下去的,萧十一郎喝酒却是“倒”下去的,只要脖子一仰,一碗酒立刻涓滴无存。
    阔少爷拍手大笑道:“你们看到了没有,这位朋友喝得有多快。”
    萧十一郎道:“若是他们没有看见,在下倒还可以多表演几次。”
    阔少爷笑道:“这位朋友不但豪爽,而且有趣,却不知高姓大名?”
    萧十一郎道:“你我萍水相逢,你请我喝酒,喝完了我就走,我若知道你的名字,心里难免感激,日后少不得要还请你一顿,那么现在这酒喝得就无趣了,所以这姓名么……我不必告诉你,你也是不说的好。”
    阔少爷笑道:“对对对,你我今日能在这里尽半日之欢,已是有缘,来来来……这卤蛋看来还不错,以蛋下酒,醉得就慢些,酒也可喝多些了。”
    萧十一郎笑道:“对对对,若是醉得太快,也无趣了。”
    他拈起个卤蛋,忽然一抬手,高高的抛了上去,再仰起头,张大嘴,将卤蛋接住,三口两口一个蛋就下了肚。
    阔少爷笑道:“朋友不但喝酒快,吃蛋也快……”
    萧十一郎笑道:“只因我自知死得也比别人快些,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从不敢浪费时间。”
    这位阔少爷看来最多也只不过十四五岁,但酒量却大得惊人,萧十一郎喝一碗,他居然也能陪一碗,而且喝得也不慢。
    跟着他来的,都是行动矫健,精神饱满的彪形大汉,但酒量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萧十一郎的眼睛已眯了起来,舌头也渐渐大了,看来竟已有了七八分醉态,有了七八分醉意的人,喝得就更多,更快。
    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的人,想不喝醉也困难得很。
    萧十一郎毕竟还是醉了。
    阔少爷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原来他酒量也不太怎么样,倒叫我失望得很。”
    红鼻子老头带着笑道:“他自己说过,醉了就睡在这里,醉死也无妨。”
    阔少爷瞪眼道:“他总算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让他睡在这里?”
    他挥了挥手,吩咐属下,道:“看着这位朋友,等我们走的时候,带他回去。”
    这时太阳还未下山,路上却不见行人。
    阔少爷似乎觉得有些扫兴,背负着双手,眺望大路,忽然道:“老头子,准备着吧,看来你又有生意上门了。”
    远处果然又来了一行车马。
    黑漆的马车虽已很陈旧,看来却仍然很有气派,车门自然是关着的,车窗上也挂着帘子,坐在车里的人显然不愿被人瞧见。
    赶车的是个很沉着的中年人,眼神很足,马车前后还有三骑护从,也都是很精悍的骑土。
    这一行车马本来走得很快,但这位阔少爷的车马已将路挡去了一半,车马到了这里,也只得放缓了下来。
    红鼻子老头立刻乘机拉生意了,高声叫道:“好清好甜的竹叶青,客官们下马来喝两碗吧,错过了这里,附近几百里地里再也喝不到这样的好酒了。”
    马上的骑士们舐了舐嘴唇,显然也想喝两杯,但却没有一个下马来的,只是在等着阔少爷的属下将道路让出来。
    突听车厢中一人道:“你们赶了半天的路,也累了,就歇下来喝碗酒吧!”
    声音清悦而温柔,而且带着种同情的体贴与关怀,令人心甘情愿的服从她。
    马上的骑士立刻下了马,躬身道:“多谢夫人。”
    车厢中人又道:“老赵,你也下车去喝一碗吧,我们反正也不急着赶路。”
    赶车的老赵迟疑了半晌,终于也将马车赶到路旁,这时红鼻子老头已为骑土们舀了三碗酒,正在舀第四碗,拿到酒的已准备开始喝了。
    老赵突然道:“慢着,先看看酒里有没有毒!”
    红鼻子老头的脸立刻气红了,愤愤道:“毒?我这酒里会有毒,好,先毒死我吧。”
    他自己真的将手里的一碗酒喝了下去。
    老赵根本不理他,自怀中取出了个银勺子,在坛子里舀了一勺酒,看到银勺子没有变色,才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才点头道:“可以喝了。”
    拿着酒碗发怔的骑士这才松了口气,仰首一饮而尽,笑道:“这酒倒还真不错,不知蛋卤得怎样?”
    他选了个最大的卤蛋,正想放进嘴。
    老赵忽然又喝道:“等一等!”
    那位阔少爷本来也没有理会他们,此刻也忍不住笑了,喃喃道:“卤蛋里难道还会有毒么?这位朋友也未免太小心了。”
    老赵瞧了他一眼,沉着脸道:“出门在外,能小心些,还是小心些好。”
    他又自怀中取出柄小银刀,正想将卤蛋切开。
    阔少爷已走了过来,笑道:“想不到朋友你身上还带着这么多有趣的玩意儿,我们也想照样做一套,不知朋友你能借给我瞧瞧吗?”
    老赵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将手里的小银刀递了过去,像这位阔少爷这样的人,他说出来的要求,实在很少人能拒绝的。
    银刀打造得古雅而精致。
    阔少爷用指尖轻抚着刀锋,脸上的表情更温柔,微笑道:“好精致的一把刀,却不知能不能杀人。”
    老赵道:“这把刀本不是用来杀人的。”
    阔少爷笑道:“你错了,只要是刀,就可以杀人……”
    说到“杀”字,他掌中的刀已脱手飞出,化做了一道银光,说到“人”字,这柄刀已插入了老赵的咽喉!
    老赵怒吼一声,已反手拔出了刀,向那阔少爷扑了过去。但鲜血已箭一般标出,他的力气也随着血一齐流出。
    他还未冲出三步,就倒了下去,倒在那阔少爷的脚下,眼珠子都已凸了出来,他至死也不信会发生这种事。
    阔少爷俯首望着他,目光还是那么温柔而可爱,柔声道:“我说天下的刀都可以杀人的,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那三个骑士似已吓呆了,他们作梦也想不到如此秀气、如此可爱的一位富家公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直到老赵倒下去,他们腰刀才出鞘,怒喝着挥刀扑过来。
    阔少爷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来送死呢?”
    方才喝第一碗酒的大汉眼睛都红了,不等他这句话说完,“刀劈华山”,一柄鬼头刀已劈向阔少爷头顶。
    阔少爷摇头笑道:“真差劲……”
    他身子动也未动,手轻轻一抬,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刀锋,这一刀竟似砍入石头里。
    那大汉手腕一反,想以刀锋去割他手指。
    突听“笃”的一响,一枝箭已射入了大汉的背脊,箭杆自后背射入,自前心穿出,鲜血一滴滴自箭簇上滴落下来。
    这些事说来虽很长,但前后也不过只有两句话的功夫而已,另两条大汉此刻刚冲到阔少爷面前,第一刀还未砍出。
    就在这时,只听车厢中一人缓缓道:“你们的确都不是他的敌手,还是退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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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倾国绝色
    车厢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人不但都停止了动作,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他们这一生中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穿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华丽的衣服,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都会变得分外出色。
    她并没有戴任何首饰,脸上更没有擦脂粉,因为在她来说,珠宝和脂粉已都是多余的。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光采,无论多高贵的脂粉也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丽。
    她的美丽是任何人也无法形容的。
    有人用花来比拟美人,但花哪有她这样动人,有人会说她像“图画中人”,但又有哪枝画笔能画出她的风神。
    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绝没有她这般温柔,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就永远也无法忘记。
    但她却又不像是真的活在这世上的,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美人?她仿佛随时随刻都会突然自地面消失,乘风而去。
    这就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沈璧君。
    在这一瞬间,那位阔少爷的呼吸也已停顿。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特,他自然有些惊奇,有些羡慕,有些目眩神迷,这是任何男人都难免会生出的反应。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看来竟似有些嫉妒。
    但过了这一瞬间,他又笑了,笑得仍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他的眼睛盯着沈璧君,微笑着道:“有人说:聪明的女人都不美丽,美丽的女人都不聪明,因为她们忙着修饰自己的脸,已没功夫去修饰自己的心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我现在才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完全对的……”
    沈璧君已走出了车厢,走到他面前。
    她眼睛中虽已有了愤怒之意,但却显然在尽量控制着自己。
    她这一生所受到的教育,几乎都是在教她控制自己,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淑女,就得将愤怒、悲哀、欢喜,所有激动的情绪全都隐藏在心里,就算忍不住要流泪时,也得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那位阔少爷说话。
    她这一生中从未打断过任何人的谈话;因为这也是件很无礼的事,她早已学会了尽量少说,尽量多听。
    直到那位阔少爷说完了,她才缓缓道:“公子尊姓?”
    阔少爷道:“在下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怎及得沈姑娘的大名,这名姓实在羞于在沈姑娘面前提及,不提也罢。”
    沈璧君居然也不再问了。
    别人不愿说的事,她绝不追问。
    她瞧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道:“这两人不知是否公子杀的?”
    阔少爷道:“沈姑娘可曾见到在下杀人么?”
    沈璧君点了点头。
    阔少爷又笑了,道:“姑娘既然已见到,又何必再问?”
    沈璧君道:“只因公子并不像是个残暴凶狠的人。”
    阔少爷笑道:“多谢姑娘夸奖,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姑娘千万要特别留意。”
    沈璧君道:“公子既然杀了他们,想必是因为他们与公子有仇?”
    阔少爷道:“那倒也没有。”
    沈璧君道:“那么,想必是他们对公子有什么无礼之处?”
    阔少爷道:“就算是他们对在下有些无礼,在下又怎会和他们一般见识?”
    沈璧君道:“如此说来,公子是为了什么要杀他们,就令人不解了。”
    阔少爷笑了笑,道:“姑娘难道定要求解么?”
    沈璧君皱了皱眉,不再开口。
    两人说话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全没有半分火气,别的人却瞧得全都怔住了,只有萧十一郎还是一直躺在那里不动,似已烂醉如泥。
    过了半晌,沈璧君突然道:“请。”
    阔少爷也怔了怔,道:“请什么?”
    沈璧君仍是不动声色,毫无表情的道:“请出手。”
    阔少爷红红的脸一下子忽然变白了,道:“出……出手?你难道要我向你出手?”
    沈璧君道:“公子毫无理由杀了他们,必有用心,我既然问不出,也只有以武相见了。”
    阔少爷道:“不过……不过……姑娘是江湖有名的剑客,我只是个小孩子,怎么打得过你?”
    沈璧君道:“公子也不必太谦,请!”
    阔少爷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想杀……杀了我,替他们偿命。”他竟似怕得要命,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沈璧君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阔少爷苦着脸道:“我只不过杀了你两个奴才而已,你就要我偿命,你……你未免也太狠了吧!”
    沈壁君道:“奴才也是一条命,不是吗?”
    阔少爷眼圈儿也红了,突然跪了下来,流着泪道:“我一时失手杀了他们,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知道姐姐人又美,心又好,一定不忍心杀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的。”
    他说话本来非但有条有理,而且老气横秋,此刻忽然间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调皮撒赖的小孩子。
    沈璧君倒怔住了。
    江湖中的事,她本来就不善应付,遇着这样的人,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阔少爷连眼泪都已流了下来,颤声道:“姐姐你若觉得还没有出气,就把我带来的人随便挑两个杀了吧,姐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无论谁对这么样一个小孩子都无法下得了手的,何况沈璧君;谁知就在这时,这可怜兮兮的小孩子突然在地上一滚,左腿扫向沈璧君的足踝,右腿踢向沈璧君的下腹,左右双手中,闪电般射出了七八件暗器,有的强劲如矢,有的盘旋飞舞。
    他两只手方才明明还是空空如也,此刻突然间竟有七八种不同的暗器同时射了出来,简直令人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暗器是哪里来的。
    沈璧君居然还是不动声色,只皱了皱眉,长袖已流云般卷出,那七八种暗器被袖风一卷,竟立刻无影无踪。
    要知沈家的祖传“金针”号称天下第一暗器,会发暗器的人,自然也会收,沈璧君心肠柔弱,出手虽够快,够准,却不够狠,沈太君总认为她发暗器的手法还未练到家,如临大敌,难免要吃亏。
    所以沈太君就要她在收暗器的手法上多下苦功,这一手“云卷流星”,使出来不带一点烟火气,的确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功夫。
    她脚下踩的步法更灵动优美,而且极有效,只见她脚步微错,已将阔少爷踢出来的鸳鸯腿恰巧避过。
    谁知这位阔少爷身上的花样之多,简直多得令人无法想像,他两腿虽是踢空,靴子里即又“铮”的一声,弹出了两柄尖刀。
    他七八件暗器虽打空,袖子里却又“啵”的射出了两股轻烟。
    沈璧君只觉足踝上微微一麻,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接着,又嗅到一阵淡淡的桃花香……
    以后的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阔少爷这才笑嘻嘻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望着已倒在地上的沈璧君,笑嘻嘻道:“我的好姐姐,你功夫可真不错,只可惜你这种功夫只能给别人看看,并没有什么用。”
    突听一阵掌声响了起来。
    阔少爷立刻转过身,就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鼓掌的人正是萧十一郎。
    方才明明已烂醉如泥的萧十一郎,此刻眼睛里竟连一点醉意都没有,望着阔少爷笑道:“老弟呀老弟,你可真有两下子,佩服佩服。”
    阔少爷眨了眨眼睛,也笑了,道:“多谢捧场,实在不敢当。”
    萧十一郎道:“听人说昔年‘千手如来’全身上下都是暗器,就像是个刺猬似的,碰都碰不得,想不到你老弟也是个小刺猬。”
    阔少爷笑道:“不瞒你说,我也只有这两下子,再也玩不出花样来了。”
    跟着沈璧君来的两骑士本已吓呆了,此刻突又怒喝一声,挥刀直扑过来,存心想拼命了。
    阔少爷嘴里还在说着话,脸上还带着笑,连头都没有回,只不过轻轻弯了弯腰,好像在向萧十一郎行礼。
    他腰上束着根玉带,此刻刚一弯腰,只听“蓬”的一声,玉带上已有一蓬银芒暴雨般射了出来。
    那两人刚冲出两步,眼前一花,再想闪避已来不及了,暴雨般的银芒已射上了他们的脸。
    两人狂吼一声,倒在地上,只觉脸上一阵阵奇痒钻心,再也忍耐不住,竟反手一刀,砍在自己脸上。
    萧十一郎的脸色也变了,长叹道:“原来你的话一个字也信不得。”
    阔少爷拍了拍手,笑道:“这真的已是我最后一样法宝了,不骗你,我一直将你当朋友,来……你既然还没有醉,我们再喝两杯吧。”
    萧十一郎道:“我已经没胃口了。”
    阔少爷道:“酒里真的没有毒,真的不骗你。”
    萧十一郎叹道:“我虽然很喜欢喝不花钱的酒,但却还不想做个酒鬼,酒里若是有毒,你想我还会喝吗?”
    阔少爷目光闪动,笑道:“我看酒里就算有毒,你也未必知道。”
    萧十一郎笑道:“那你就错了,我若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阔少爷笑道:“难道你对我早已有了防备之心了?我看来难道像是个坏人?”
    萧十一郎道:“非但你看来又天真、又可爱,就连这位红鼻子老先生看来也不大像坏人,我本来也想不到他是跟你串通好了的。”
    阔少爷道:“后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十一郎道:“卖了几十年酒的老头子,舀酒一定又快又稳,但他舀酒时却常常将酒泼出来,这样子卖酒,岂非要蚀老本?”
    阔少爷瞪了那红鼻子老头一眼,又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不是好人,为什么还不快走呢?”
    萧十一郎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阔少爷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等你。”
    阔少爷也不禁怔了怔,道:“等我?你怎知道我会来?”
    萧十一郎道:“因为沈璧君一定会经过这里。”
    阔少爷眼睛盯着他,道:“看来你知道的事倒真不少。”
    萧十一郎道:“我还知道你会写文章。”
    阔少爷又怔了怔,道:“写文章?”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刈鹿不如割头,能以此刀割尽天下人之头,岂不快哉……这几句话,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写得出来?”
    阔少爷的脸色已发白了。
    萧十一郎悠然道:“你虽未见过我,我却已见过你,还知道你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小公子。”
    这一次过了很久之后,小公子才笑得出来。
    他笑得还是很可爱,柔声道:“你知道的确实不少,只可惜还有件事你不知道!”
    萧十一郎道:“哦?”
    小公子道:“酒虽无毒,蛋却是有毒的。”
    萧十一郎道:“哦?”
    小公子道:“你不信?”
    萧十一郎道:“蛋中若是有毒,我吃了一个蛋,为何还未被毒死呢?”
    小公子笑了笑,道:“酒若喝得太多,毒性就会发作得慢些。”
    萧十一郎大笑道:“原来喝酒也有好处的。”
    小公子道:“何况我用的毒药发作得都不快,因为我不喜欢看人死得太快,看着人慢慢的死,不但是种学问,也有趣得很。”
    萧十一郎长叹了一声,喃喃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有这么狠的心肠,我真不知他是怎么生出来的。”
    小公子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来,但我却知道你要怎么样死。”
    萧十一郎忽又笑了,道:“被卤蛋噎死,是吗?那么我就索性再吃一个吧。”
    他慢慢的摊开了手,手里不知怎地居然真有个卤蛋。
    只见他轻轻一抬手,将这卤蛋高高抛了上去,再仰起头张大嘴,将卤蛋用嘴接住,三口两口,一个卤蛋就下了肚。
    萧十一郎道:“滋味还真不错,再来一个吧!”
    他又摊开手,手里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个卤蛋。
    他抬手、抛蛋,用嘴接住,吞了下去。
    但等他再摊开手,蛋还是在他手里。
    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谁也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萧十一郎笑道:“我既不是鸡,也不是母的,却会生蛋,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小公子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我这次倒真看错了你,你既已看出红鼻子是我的属下,怎么会吃这卤蛋?”
    萧十一郎大笑道:“你总算明白了。”
    小公子叹道:“常言道:一醉解千愁,你既醉了,就不该醒的。”
    萧十一郎道:“哦?”
    小公子道:“酒醉了的人,一醒烦恼就来了。”
    萧十一郎道:“我好像倒并没有什么烦恼。”
    小公子道:“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
    萧十一郎道:“我难道是死人?”
    小公子道:“虽还不是死人,也差不多了。”
    萧十一郎道:“你难道想杀我?”
    小公子道:“这只怪你知道得太多。”
    萧十一郎道:“你方才还说拿我当朋友,现在能下得了手?”
    小公子笑了笑,道:“到了必要的时候,连老婆都能下得了手,何况朋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朋友’这两个字已越来越不值钱了。”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悠然道:“但你既然曾经说过我是朋友,我也不想骗你,你要杀我并不容易,我的武功虽不好看,却有用得很。”
    小公子笑道:“我好歹总要瞧瞧。”
    只听弓弦机簧声响,弩箭暴雨射出。
    这些人都已久经训练,出手都快得很,但方才还明明站在树下的萧十一郎,等他们弩箭发出时,他的人已不见了!
    小公子刚掠上树梢,就看到了萧十一郎笑眯眯的眼睛。
    萧十一郎竟是早已在树上等着他了。
    小公子一惊,勉强笑道:“原来你的轻功也不错。”
    萧十一郎道:“倒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小公子道:“却不知你别的武功怎样。”
    他嘴里说着话,已出手攻出七招。
    他的掌法灵变、迅速、毒辣,而且虚虚实实,变化莫测,谁也看不出他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
    但萧十一郎却看出来了。
    他身形也不知怎么样一闪,小公子的七招便已全落空。
    他的手虽已落空,只听“铮”的一声,五指手指上的指甲竟全都飞射出来,闪电般击向萧十一郎胸肋间五处穴道。
    他的手柔灵而纤细,就像是女人的手,谁也看不出他指甲上竟还套着一层薄薄的钢套。
    萧十一郎竟也未看出来。
    只听一声惊呼,萧十一郎手抚着胸膛,人已掉下了树梢。
    小公子笑了,喃喃道:“你若以为那真是我身上最后一样法宝,你就错了。”
    他话还未说完,已有人接着道:“你还有什么法宝,我都想瞧瞧。”
    方才明明已掉了下去的萧十一郎,此刻不知怎地又上来了。
    他笑嘻嘻的摊开手,手上赫然有五个薄薄的钢指甲。
    小公子脸色变了,嘎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也不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个鱼饵而已。”
    小公子“哎唷”一声,人也从树上掉了下去。
    小公子的人虽然掉了下去,裤管里却“蓬”的喷出了一股淡青色的火焰,卷向萧十一郎。
    树梢上的木叶一沾着这股火焰,立刻燃烧了起来。
    但萧十一郎却又已在地上等着了。
    小公子咬着牙,大声道:“萧十一郎,我虽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你为何要跟我作对?”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不喜欢钓鱼,更不喜欢被别人当鱼饵。”
    小公子跺脚道:“好,我跟你拼了。”
    他的手一探,自腰上的玉带中抽出了一柄软剑。
    薄而细的剑,迎风一抖,便伸得笔直,毒蛇般向萧十一郎刺出了七八剑,剑法快而辛辣,有些像是海南剑派的家数。
    但仔细一看,却又和海南的剑法完全不同。
    萧十一郎倒也未见过如此诡秘怪异的剑法,身形展动,避开了几招,两只手突然一拍。
    小公子的剑竟已被他手掌夹住,动也动不了。
    萧十一郎的两只手往前面一送,小公子只觉一股大力撞了过来,身子再也站不住,已仰天跌倒。
    但他的身形刚跌倒,人已滚出了十几步,也不知从哪里射出了一股浓浓的黑烟,将他的人整个隐没。
    只听小公子的声音在浓烟中道:“萧十一郎,你的武功果然有用,我斗不过你……”
    说到最后一句,人已在很远的地方。
    但萧十一郎已在前面等着他。
    小公子一抬头,瞧见了萧十一郎,脸都吓青了,就好像见了鬼似的──萧十一郎的轻功身法,实在也快如鬼魅。
    萧十一郎微笑道:“你的法宝还没有全使出来,怎么能走?”
    小公子哭丧着脸,道:“这次真的全用完了,我绝不骗你。”
    萧十一郎淡淡道:“法宝若是真的已用完,你就更休想走了。”
    小公子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我作对?若是为了那位大美人,我就让给你好了。”
    萧十一郎道:“多谢。”
    小公子道:“那么你总该放我走了吧!”
    萧十一郎道:“不可以。”
    小公子道:“你……你还要什么。难道是刈鹿刀?”
    萧十一郎道:“刀并不在你身上,否则你早已使出来了。”
    小公子道:“你若想要,我就去拿来给你。”
    萧十一郎道:“那也不够。”
    小公子道:“你……你究竟想怎样?”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认为我能眼看你杀了四个人就算了么?”
    小公子冷笑道:“你若真的如此好心,我杀他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萧十一郎叹道:“你出手若是没有那么快、那么狠,我还能救得了他们,现在我也许就不会想要你的命了。”
    小公子道:“你……你真想杀我?”
    萧十一郎道:“我虽不喜欢杀人,但留着你这种人在世上,我怎么睡得着觉?你现在还不过只是个孩子,再过几年,那还得了?”
    小公子忽然笑了。
    他虽然常常都在笑,笑得都很甜,但这一次笑得却特别不同。
    他的脸似忽然随着这一笑而改变了,变得不再是孩子,他的眼睛也突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妖娆而妩媚。
    他媚笑着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个孩子么?”
    他的手落下,慢慢的解开了腰边的玉带。
    萧十一郎笑道:“这次无论你再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已出手。
    他既已出手,就很少有人能闪避得开。
    其实他招式很平凡,并没有什么诡秘奇谲的变化,只不过实在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他的手一伸,便已搭上了小公子的肩头。
    若是换了别人,只要被他的手搭上,就很难再逃出他的掌握,但小公子的身子却比鱼还滑,腰一扭,就从萧十一郎掌下滑走。
    只听“嘶”的一声,他身上一件织锦长袍已被萧十一郎撕了开来,露出了他丰满、坚挺,白玉般的双峰。
    原来小公子竟是个女人,成熟的女人!
    她的人虽然矮些,但骨肉匀称,线条柔和,完美得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只要是个男人,无论谁看到这样的胴体都无法不心动。
    萧十一郎骤然怔住了。
    小公子的脸红得就像是晚春的桃花,突然“嘤咛”一声,整个人都投入了萧十一郎的怀里。
    萧十一郎只觉满怀软玉温香,如兰如馨,令人神魂俱醉,他想推,但触手却是一片滑腻。怀抱中有这样一个女人,还有谁的心能硬得起来?
    这时小公子的手已探向萧十一郎脑后。
    她的指甲薄而利,她吃吃的笑着,轻轻的喘着气,但她的指甲,已划破了萧十一郎颈子上的皮肤。
    萧十一郎脸色立刻变了,大怒出手,但小公子已鱼一般自他怀抱中滑了出去,吃吃的笑道:“萧十一郎,你还是上当了!我指甲里藏着的是七巧化骨散,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要全身溃烂,现在你还不快走,难道还想要我看你临死前的丑态么?”
    萧十一郎跺了跺脚,突然凌空掠起,倒飞三丈。
    他的身形再一闪,就瞧不见了。
    小公子轻抚自己的胸膛,银铃般笑道:“告诉你,这才是我最后一样法宝,虽然每个女人都有这种法宝,但要对付男人,还是没有比它更管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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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杀机
    沈璧君只觉得人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仿佛在浪头,又仿佛还坐在她那辆旧而舒适的车子里。
    连城璧仿佛还在旁边陪着她。
    结婚已有三四年了,连城璧还是一点也没有变,对她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有礼,有时她甚至觉得他永远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但她并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无论哪个女人能嫁到连城璧这样的夫婿,都应该觉得很满足了。
    无论她要做什么事,连城璧都是顺着她的,无论她想要什么东西,连城璧都会想法子去为她买来。
    这三四年来,连城璧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稍重些的话。事实上,连城璧根本就很少说话。
    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安逸,很平静。
    但这样的生活真的就是幸福么?
    在沈璧君心底深处,总觉得还是缺少点什么,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连城璧每次出门时,她会觉得很寂寞。
    她真希望自己能将连城璧拉住,不让他走,她知道自己只要开口,连城璧也会留下来陪她的。
    但她从没有这么样做。
    因为她知道像连城璧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属于群众的,任何女人都无法将他完全占有。
    沈璧君知道连城璧也不属于她。
    连城璧是个很冷静,很会控制自己的人,但每次武林中发生了大事,他冷静的眸子就会火一般的燃烧起来。
    这次连城璧本该一直陪着她的,但当他听到萧十一郎的行踪已被发现时,他的眸子就又开始燃烧了。
    就连他听到自己的妻子第一次有了身孕时,都没有显露过这样的热情,他嘴里虽然说“不去”,心却早已去了。
    沈璧君很了解他,所以劝他去。
    她嘴里虽然劝他去,心里却还是希望他留下来。
    连城璧终于还是去了。
    沈璧君虽然觉得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埋怨,嫁给连城璧这样的人,
    就得先学会照顾自己,控制自己。
    晕晕迷迷中,沈璧君觉得有只手在扯她的衣服。
    她知道这绝不会是连城璧的手,因为连城璧从未对她如此粗鲁。
    那么这是谁的手呢?
    沈璧君忽然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想起了那恶魔般的“孩子”,她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一声,自迷梦中醒了过来。
    她就看到那“孩子”恶魔般的眼睛正在望着她。
    她果然是在车厢里,车厢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璧君宁愿和毒蛇关在一起,也不愿再看到这“孩子”。
    她挣扎着想坐起,但全身软绵绵的,全无半分力气。
    小公子笑嘻嘻的瞧着她,悠然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还是乖乖躺着吧,别惹我生气,我若生了气,可不是好玩的。”
    沈璧君咬着牙,真想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全都骂出来,却又偏偏连一句也骂不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骂。
    小公子盯着她,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个美人,不生气的时候固然美,生了气也很美,难怪有那么多男人会为你着迷了,连我都忍不住想抱抱你,亲亲你。”
    沈璧君脸都吓白了,颤声道:“我……你敢!”
    小公子道:“不敢?我为什么不敢?”
    她笑嘻嘻的接着道:“有些事,像你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男人若是真想要一个女人时,他什么事都做得出。”
    她的手已向沈璧君胸膛上伸了过去。
    沈璧君紧张得全身都僵了,从发梢到脚尖都在不停的抖,她只希望这是一场梦,噩梦。
    但有时真实远比噩梦还要可怕得多。
    小公子目光中充满了狞恶的笑意,就好像一只馋猫在望着爪下的老鼠,然后她的手轻轻一扯,已撕破了沈璧君的衣服。
    沈璧君这一生中虽然从未大声说过话,此刻却忍不住放声大叫了起来。
    小公子根本不理她,盯着她的胸膛,喃喃道:“美,真美……不但脸美,身子也美,我若是男人,有了这样的女人,也会将别的女人放在一边了……”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就变得更恶毒,目中竟现出了杀机。
    一个美丽的女人,最看不得的就是一个比她更美的女人,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比“妒忌”更容易启动女人的杀机!
    沈璧君又晕了过去。
    当人们遇着一件他所不能忍受的事时,他能晕过去,总比清醒着来忍受的好──晕迷,本就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之一。
    她晕过去时仿佛比醒时更美。
    她那剪水双瞳虽已合起,但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嘴角扬起,仿佛还带着一丝甜笑……
    小公子盯着她,居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实在连我也舍不得杀你,却又不得不杀你,我若带你回去了,他眼中还会有我吗?”
    突听车顶上也有个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实在连我也舍不得杀你,却又不得不杀你,我若让你活下去,别人怎么受得了!”
    车顶上有个小小的气窗,不知何时已被揭开了,露出了一双浓眉,一双大而发亮的眼睛。
    除了萧十一郎外,谁有这么亮的眼睛!
    小公子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你还没有死?”
    萧十一郎笑道:“我又不是老鼠,被猫爪子抓一下怎么会死得了?”
    小公子咬牙道:“你不是老鼠,简直也不是人,我遇上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好,你有本事就下来杀了我吧!”
    她抱起手,闭上眼睛,居然真的像是已不想反抗了。
    萧十一郎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眨着眼道:“你连逃都不想逃?”
    小公子叹道:“我全身上下都是法宝时,也被你逼得团团乱转,现在我所有的法宝都用光了,还有什么法子能逃得了?”
    萧十一郎道:“你为什么不用沈璧君来要挟我?我若要杀你,你就先杀她。”
    小公子道:“沈璧君既不是你老婆,也不是你情人,我就算将她大卸八块,你也不会心疼的,我怎么能用她来要挟你!”
    萧十一郎道:“你至少总该试试?”
    小公子苦笑道:“既然没有用,又何必试?”
    萧十一郎道:“你难道真的已认命了?”
    小公子凄然道:“遇上了萧十一郎,不认命又能怎样?”
    萧十一郎笑了,摇着头笑道:“不对不对不对,我无论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会认命的人,我知道你一定又想玩什么花样?”
    小公子道:“现在我还有什么花样好玩!”
    萧十一郎笑道:“无论你想玩什么花样,却再也休想要我上当了。”
    小公子道:“你难道不敢下来杀我?”
    萧十一郎道:“我用不着下去杀你。”
    小公子道:“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萧十一郎道:“你先叫马车停下来。”
    小公子敲了敲车壁,马车就缓缓停下,小公子道:“现在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萧十一郎道:“抱沈璧君下车。”
    小公子倒也真听话,打开车门,抱着沈璧君下了车,道:“现在呢?”
    萧十一郎道:“一直向前走,莫要回头,走到前面那棵树下,将沈璧君放下来……我就在你后面,你最好少玩花样。”
    小公子道:“遵命。”
    她居然真的连头都不敢回,一步步的往前走,萧十一郎在后面盯着她,实在想不通她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听话。
    就在这时,小公子的花样已来了!
    小公子已走到树下,突然一翻身,将沈璧君的人向萧十一郎怀里抛了过来,萧十一郎根本还未来得及思索,已先伸手接住。
    只见小公子人已掠起,凌空一个翻身,手里已有三道寒光飞出,直打萧十一郎怀中的沈璧君。
    方才小公子若以沈璧君的性命来要挟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也许真的不会动心,但现在沈璧君就在他怀里,他怎能不救?
    等他避开这三件暗器,想先放下沈璧君再去追时,小公子早已逃得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只听她那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道:“我已将这烫山芋抛给你了,你瞧着办吧!”
    萧十一郎望着怀里的沈璧君,只有苦笑──这“烫山芋”实在不小,他既不能抛下来不管,也不知该传给谁去才好。
    沈璧君第二次自晕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人已到了个破庙里,这庙非但特别破,而且特别小。
    小而破的神龛里,供着的好像是山神,外面的风吹得呼呼直响,若不是神案前已升起了堆火,沈璧君只怕已冻僵了。
    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火焰一直在闪动,有个人正伸着双手在烤火,嘴角低低的哼着一支歌。
    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破旧,脚上的破靴子底已穿了两个大洞,但就算穿着皮裘,坐在暖阁中烤火的人,看起来也不会比他更舒服了,沈璧君想不通一个人在他这种情况中,怎么还会觉得这么舒服。
    但他嘴里在哼着的那支歌,曲调却是说不出的苍凉,说不出的萧索,说不出的寂寞,和他这个人完全不相称。
    沈璧君一张开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被这个人吸引住了,过了很久,她才发觉自己本不该对别人如此留意的。
    她本该先想想自己的处境才是。
    破庙里自然没有床,她的人就睡在神案上,神案上还铺着层厚厚的稻草,这个人看来虽粗野,其实倒也很细心。
    但这个人究竟是友?还是敌呢?
    沈璧君挣扎着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但烤火的这人耳朵却像是特别灵,沈璧君的身子刚动了动,他就听到了。
    他并没有抬头,只是冷冷道:“躺下去,不许乱动!”
    沈璧君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人对她说如此无礼的话,她虽然很温柔,但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别人的命令。
    她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跳下去。
    烤火的人还是没有抬头,又道:“你若一定要动,不妨先看看你自己的腿,无论多美的人,若是缺了一条腿,也不会很好看了。”
    沈璧君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已肿了起来,肿得很大。
    她的人立刻倒了下去。
    任何女人看到自己的腿肿得像她这么大,人都会被吓软的。
    烤火的人似乎在发笑。
    沈璧君等自己的心定下来,才问道:“你是谁?”
    烤火的人用一根棍子拨着火,淡淡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
    沈璧君道:“我……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烤火的人道:“有些话你还是不问的好,问了反而徒增麻烦。”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嗫嚅着道:“莫非是你救了我?”
    烤火的人笑了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救你?”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烤火的人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好像突然都变成了哑巴。
    外面的风还在“呼呼”的吹着,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除了连城璧之外,沈璧君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单独相处过,尤其是这呼啸的风声,这闪动的火焰,这粗野的男人……
    她觉得不安极了。
    她忍不住又要挣扎着爬起来。
    但她刚一动,烤火的人已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瞪着她,道:“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在这种地方一定呆不住的,可是现在你的腿受了伤,也只好先委屈些,在这里养好伤再说。”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深、又亮。
    沈璧君被这双眼睛瞪着,全身都好像发起热来,也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突然有股怒火自心底升起,竟忍不住大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的腿是好是断,都和你无关,你既没有救我,也不认得我,又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她终于还是挣扎着跳下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她当然走得很慢,但却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烤火的人望着她,也不阻拦,目光中似乎带着笑意。
    其实他现在若是拦上一拦,沈壁君也许会留下来的。
    因为她的腿实在疼得要命。
    萧十一郎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勉强过任何人做任何事。
    望着沈璧君走出去,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别人都说沈璧君不但最美丽,而且最贤淑、最温柔、最有礼,从来也不会对人发脾气。
    但他却看到沈璧君发脾气了。
    能看到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发脾气,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沈璧君连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对这不相识的人发脾气,这人纵然没有救她,至少也没有乘她晕迷时对她无礼。
    她本该感激他才是。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人要惹她生气,尤其是被他那双眼睛瞪着时,她更控制不住自己。她一向最会控制自己,但那双眼睛实在太粗野,太放肆……
    外面的风好大,好冷。
    夜色又暗得可怕,天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
    这哪里还像是秋天,简直已是寒冬。
    沈璧君的一条腿由疼极而麻木,此刻又疼了起来,一阵阵剧痛,就好像一根根针由她的脚,刺入她的心。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却再也走不动半步。
    何况,前途是那么黑暗,就算她能走,也不知该走到哪里去。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眼泪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从来也不知道孤独竟是如此可怕,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孤独过,她虽然是一朵幽兰,但却并非出于污泥,而是在暖室中养大的。
    伏在树干上,她几乎忍不住要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她转过头,就又瞧见了那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
    萧十一郎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捧到她面前,缓缓道:“喝下去,我保证这碗汤绝没有毒药的。”
    他望着她,眼睛虽然还是同样黑,同样亮,但已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他说的话虽然还是那么尖锐,但其中已没有讥诮,只有同情。
    沈璧君不由自主的捧过这碗汤,用手捧着。
    汤里的热气,似已将天地间的寒意全都驱散,她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并不只是一碗汤,而是一碗温馨,一碗同情……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入汤里。
    山神庙仍是那么小,那么脏,那么破旧。
    但刚从外面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走进来,这破庙似乎一下子改变了,变得充满了温暖与光明。
    沈璧君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
    她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流泪。
    甚至在连城璧面前,她也从未落泪。
    幸好,萧十一郎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一走进来,就躺到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道:“快睡,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亮……”
    这句话他好像并未说完,就已睡着了。
    那堆草又脏、又冷、又湿,但就算睡在世上最软最暖的床上的人,也不会有他睡得这么香、这么甜。
    这实在是个怪人。
    沈璧君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只觉得在这男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
    在醒着的时候,他看来虽然那么粗、那么野,但在睡着的时候,他看来却像是个孩子。
    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他那两道深锁的浓眉中,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无法向人诉说的愁苦、冤屈、悲伤、忧郁……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本来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旁边睡着的,但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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