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大侠魂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5章是真君子
    上官金虹因独子被杀,异常气愤,要和李寻欢决一死战,并把决战日期定在今天……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奉陪,只有今天不行。”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今天我……我只想去喝杯酒。”
    他目光扫过棺材里的尸体,叹息着接道:“有些时候非但不适合决斗,也不适合做别的事,除了喝酒外,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这种时候。”
    他说得很婉转,别人也许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却很了解。
    因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这种心情下和别人决斗,就等于自己已先将自己的一只手铐住。
    他已给了敌人一个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明明可以利用这机会,却不肯占这便宜──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机会并不多,以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缓缓道:“那么,你说什么时候?”
    李寻欢道:“我早已说过,无论什么时候。”
    上官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找我,只要你说,我就会去。”
    上官金虹道:“我说了,你能听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上官帮主说出来的话,天下皆闻,我想听不到都很难。”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这里有酒。”
    李寻欢又笑了,道:“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没有第二个人配了。”
    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干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当”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漫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当”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变成了木头人,直等李寻欢也走了出去,才长长吐出口气。
    有的人已在窃窃私议!
    “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寻欢才能要上官帮主敬他一杯酒。”
    “只可惜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我总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会有相同之处?……你疯了么?”
    “他们的作风和行事虽然完全不同,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是人,他们做的事,如果‘是人’就绝对做不到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他们的确都不是人,只不过──一个是仙佛,一个却是恶魔。”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
    “不错,李寻欢若不是李寻欢,也许就是另一个上官金虹。”
    阿飞没有回头。
    林仙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飞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姿势看来很可笑。
    林仙儿笑了,道:“像这么样站着,你不觉得难受么?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我旁边就有张椅子。”
    “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这里坐着实在不是滋味。”
    “可是你为什么又不走呢?”
    “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都容易得很。”
    “你不敢?是不是?”
    “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
    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
    她虽然看不到阿飞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阿飞脖子后的血管在膨胀,似已将暴裂。
    她认为这是种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来了,带着他独生儿子的尸体一齐来了!
    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别扭的。
    但林仙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极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飞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阿飞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地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上官金虹手里抱着的尸体。
    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阿飞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阿飞又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阿飞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
    就连林仙儿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怜惜。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对阿飞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随时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着阿飞,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
    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
    “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全无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
    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点杀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烦恼。
    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
    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是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地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像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话,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瞟了林仙儿一眼,又道:“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在“格格”地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飞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将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举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样的,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得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漂渺,很虚幻,他几乎已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遽如海。
    但若非痴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人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
    李寻欢满满地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漫声低吟:“花木纵无情,
    迟早也凋零,
    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
    人若无情,
    活着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笛声犹低迥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飞呢?
    这半天,李寻欢一直都在寻找,打听。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何处。
    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
    浑浊的酒,黯淡的灯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别人。
    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
    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手,就已足够。
    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
    有人在呼喝,叱骂!
    “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
    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地喝,伸过头去喝酒。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
    李寻欢暗暗地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
    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他也不在乎。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了?”
    “若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过去一起喝几杯?”
    那人又吞下几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
    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
    这人忽然“呼”的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
    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
    无论是谁,都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喝酒时,他反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都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
    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惜忍受别人的讪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真不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
    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得这么快,这么大,这么可怕!
    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仿佛近了些。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地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
    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
    你对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是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吕凤先才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就像是一条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
    李寻欢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
    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
    吕凤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还要来逼我?”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
    吕凤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
    李寻欢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
    吕凤先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地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流出来,溅得他自己一身一脸。
    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
    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像。
    吕凤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当”,酒壶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眨也不眨,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吼一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地塞,拼命地咬。
    血,顺着酒痕流过他嘴角。
    无论他做任何事,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吕凤先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连同整个人的都毁掉!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
    彻底的毁灭!
    李寻欢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吕凤先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同样的打击?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什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何必还留在这里?”
    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吕凤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回去,回家去。”
    吕凤先道:“家?……”
    李寻欢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
    吕凤先道:“两种药?”
    李寻欢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吕凤先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李寻欢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
    吕凤先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
    李寻欢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已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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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毒妇的心
    轻柔的声音,诱人犯罪的声音。
    李寻欢还没有回头,吕凤先已跳起来,疯狂地冲了出去。
    他就好像突然见到鬼似的。
    李寻欢用不着回头,已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他当然也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阿飞就是没有家的。”
    李寻欢的心在往下沉,拳已握紧,一字字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到这种地方来。”
    来的当然就是林仙儿。
    她在笑着,银铃般笑着道:“我的确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但我却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得到你,只要能找到你,什么地方我都去。”
    李寻欢冷冷道:“你本不该来找我,因为你也许要后悔!”
    林仙儿笑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们是老朋友了,既然知道你在这城里,怎么能不来看你?”
    她的声音更温柔,慢慢地接着道:“你总该知道,我一直都很想你。”
    李寻欢道:“但我若知道你也像对吕凤先那样对阿飞……”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向很少说威胁别人的话,因为他根本用不着说。
    林仙儿道:“我若像甩吕凤先那样,甩了阿飞,难道你就会杀我?”
    李寻欢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得。”
    林仙儿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劝他离开我,我若先离开他,岂非正如你所愿?”
    李寻欢道:“那不同。”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我只要你离开他,并没有要你毁了他。”
    林仙儿道:“我若已毁了他呢?”
    李寻欢霍然转身,盯着她,一字字道:“那么你就会后悔今天为何要来的!”
    他神色看来还是很平静,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林仙儿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压得她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很少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笑,本是她最有把握的一种武器,她只有在面对着上官金虹的时候,才会觉得这种武器并不十分有效。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在李寻欢面前也一样──一个人的信心若消失,笑得就绝不会像平时那么动人了。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你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知道。”
    李寻欢道:“你有把握?”
    林仙儿道:“嗯。”
    李寻欢道:“但我自己却没有把握,有时我也会做出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来。”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令我后悔了,你自己一定就要后悔得更厉害。”
    李寻欢道:“哦?”
    林仙儿道:“你若还想再见到阿飞……”
    李寻欢耸然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林仙儿道:“我当然知道。”
    她似乎又恢复了自信,嫣然笑道:“这世上也许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带你去找他,也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他……我既然能毁他,就能救他!”
    直到这时,李寻欢的脸色才变了。
    因为他知道这次她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说谎的时候固然很可怕,说真话的时候却更可怕,因为像她这种人,若不是为了要求更高的代价,就绝不会说真话。
    李寻欢轻轻地磨擦着自己的手指,他觉得指尖已有些发冷,过了很久,才长长吁了口气,道:“好,你要的是什么,说出来吧。”
    林仙儿脉脉地瞧着他,不说话。
    李寻欢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仙儿忽又笑了,柔声道:“我想要的东西一直很多,可是现在……我却只想多瞧你几眼。”
    她咬着嘴唇,吃吃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你发怒,我一直在想,李寻欢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真看到了,这机会很难得,我怎么能轻易错过?”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慢慢地坐下,将桌上一盏油灯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慢慢地斟了杯酒。
    她要看,他就让她看,而且还像是生怕她看得不够清楚。
    “女人若要做一件事,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去做,她自己很快就会觉得这件事并不如想像中那么有趣的。”
    “因为女人无论对什么事的兴趣都不会保持得很久,但你若不让她去做,她的兴趣反而会更浓厚。”
    这也许就是女人最大的毛病,千百年前的女人就有这种毛病,千百年后的女人也必将有这种毛病。
    奇怪的是,男人对女人已研究了这么多年,但能了解女人这种毛病的男人,却偏偏还是不太多。
    李寻欢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酒。
    林仙儿盯着他,甜笑着道:“你真是个妙人,不但说的话妙,做的事妙,喝酒的样子也妙,每次我看到你喝酒的时候,都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你手里的酒杯,我总忍不住要想:你对女人是不是也像对酒杯这么温柔呢?”
    李寻欢听着。
    林仙儿道:“其实你对付女人的法子更妙,你好像总有法子知道女人们心里在想着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恰好正是她们最喜欢的──有时你甚至什么都不做,也自然会有人来上你的钩。”
    她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无论多厉害的女人,只要遇上你,就休想逃得了。”
    李寻欢还是在听着。
    林仙儿道:“每次我遇着你,都觉得跟你聊天很有趣,后来仔细想一想,才发现上了你的当,你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
    最会说话的人,往往也就是不说话的人。
    只可惜这道理也很少有人明白。
    林仙儿笑道:“但这次我却不再上你的当了,这次我要你说话。”
    李寻欢道:“等你看够了,我再说。”
    林仙儿道:“我已经看够了。”
    李寻欢道:“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林仙儿盯着他,假如眼睛里也有牙齿,李寻欢早已被她吞下了肚。
    被一个这么样的女人这样盯着,虽然很愉快,却又实在有点受不了,她简直是想要人发疯。
    只有李寻欢受得了。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李寻欢道:“要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用你自己来换阿飞,这交易岂非很公道?”
    李寻欢道:“不公道。”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公道,你认为他现在已不属于我了?”
    李寻欢道:“不错,你既然已毁了他……”
    林仙儿道:“就因为我已毁了他,所以他才永远属于我,我若去救他,他就不是我的了,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李寻欢当然懂。就因为他懂,所以才痛苦。
    林仙儿笑了,道:“所以你若想要我放他走,就得用你自己来换,你若不答应,就永远再也休想见得到他。”
    李寻欢慢慢地喝完了杯中酒,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缓缓道:“看来我只有答应你了,是么?”
    林仙儿笑得更媚,轻轻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她声音突然停顿。
    李寻欢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正正反反掴了她十几个耳光。
    林仙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喘息着道:“你要打,就打吧,只要你答应我,我情愿日日夜夜被你打。”
    突听一人拍手笑道:“打得好!她既然这么说,你为何不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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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互斗心机
    摊子上挑着盏灯笼,灯笼已被油烟熏黑。
    灯笼下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
    李寻欢失声道:“孙姑娘!”
    孙小红嫣然道:“我本来最恨男人打女人,但这次,你却打得让我开心极了。”
    林仙儿道:“我也开心极了,我喜欢被他打。”
    她又勾住了李寻欢的臂,媚笑道:“你若在吃醋,不妨也过来喝杯酒,醋可以解酒,酒也可以解醋。”
    孙小红居然真的走了过来,用李寻欢的酒杯倒了杯酒,一口就干了,吐了吐舌头,皱眉笑道:“劣酒喝多了虽然也就和好酒差不多,但这第一口可真难喝。”
    林仙儿笑道:“等孙姑娘下次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们一定用最好的酒来招待你!”
    她仰着面,笑问李寻欢,道:“你说好不好?”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孙小红已抢着道:“你笑得真好看,我虽然是女人,也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林仙儿吃吃笑道:“小妹妹,你还不是女人,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孙小红道:“你现在尽管多笑笑吧,因为你马上就要笑不出了。”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他绝不会答应你的。”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因为你能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得到。”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能做得到什么?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明明什么事都不懂,却偏偏要装出很懂的样子。”
    她吃吃地笑着道:“有些事虽然只要是女人就能做,但做得好不好,分别就很大了……这道理你也懂么?”
    孙小红的脸也已有些发红,咬着嘴唇道:“我至少也能带他去找阿飞。”
    林仙儿道;“你找得到?”
    孙小红道:“当然,而且我也知道要怎样才能救阿飞。”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要救他,只有一种法子。”
    林仙儿道:“什么法子?”
    孙小红道:“杀了你!要救他,只有杀了你!这世上若已没有你这个人,他就绝不会再有苦恼!”
    李寻欢突又干了杯酒,大笑道:“说得好!”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也和阿飞一样,你难道不知道大多数女人说的话都靠不住么?你难道真相信她能带你去找阿飞?”
    李寻欢笑了笑,道:“世上有说谎的男人,也有诚实的女人。”
    孙小红笑道:“对了,你莫将天下的女人都看得和你自己一样。”
    林仙儿道:“好,那么我问你,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
    孙小红道:“已跟我爷爷在一起,我爷爷已将他从上官金虹那里带出来了。”
    林仙儿又笑了,瞟着李寻欢,道:“这种话你也相信么?天下又有谁能从上官金虹手上将人救出来?”
    李寻欢微笑道:“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她的爷爷孙老先生。”
    林仙儿的笑容看来已又变得有些生硬,道:“好,既然如此,我倒也想去瞧瞧。”
    孙小红道:“用不着!他不想见你。”
    她冷冷接着道:“现在你活着好像已是多余的。”
    林仙儿道:“你想我死?”
    孙小红道:“你早就该死了。”
    林仙儿笑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要谁来杀我呢?”
    孙小红道:“你以为没有人能下得了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这世上的男人,也许只有一个能忍心下得了手,可是他也不会出手的。”
    她用眼角瞟着李寻欢,接着道:“因为他知道他若杀了我,阿飞还是一样会恨他。”
    孙小红道:“你莫忘了,我不是男人,我不怕阿飞恨我。”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小妹妹,难道这就算是挑战么?难道你想跟我决斗?”
    孙小红板着脸,道:“一点也不错。”
    她不让林仙儿说话,又道:“地方可以由你选,时间却得由我。”
    林仙儿道:“你说什么时候?”
    孙小红道:“就是现在。”
    看来决斗并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有时也会决斗的。
    但女人决斗的法子是不是也和男人一样呢?
    孙小红道:“我已挑了时间,现在你就挑个地方吧。”
    林仙儿眼珠子转动着,道:“地方也不必挑了,看来这里就不错,只不过……”
    孙小红道:“只不过怎样?”
    林仙儿道:“我们用哪种法子呢?”
    孙小红道:“决斗就是决斗,难道还有很多种法子?”
    林仙儿悠然道:“当然有,有的叫文斗,有的叫武斗,有的斗兵器,有的斗轻功,也有的斗毒药,何况,我们到底是女人,无论做什么事至少都应该比男人斯文些才是。”
    孙小红道:“你说用哪种法子?”
    林仙儿眨着眼,道:“法子也由我来选么?”
    李寻欢忽然道:“可能用毒药。”
    孙小红甜甜地对他一笑,道:“用毒药也没关系,我七叔也是使毒的大行家,绝不在五毒童子之下,只不过他使毒是为了要救人,并不是为了要杀人。”
    林仙儿道:“若能用毒药救人,他使毒的本事就必定已出神入化,因为用毒药救人,的确比用毒药杀人困难得多。”
    她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倒真不能用毒药来跟你决斗了。”
    孙小红淡淡道:“随便你用什么法子。”
    她看来是这么有把握,李寻欢也不再说什么。孙老先生嫡传的武功,他也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林仙儿又瞟了李寻欢一眼,道:“在小李探花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前,我们若是拳打脚踢地打了起来,岂非是在班门弄斧,要人家瞧着笑话。”
    孙小红道:“那么,你说用什么法子?”
    林仙儿道:“我们既然是女人,就应该用女人的法子。”
    孙小红道:“女人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林仙儿道:“当然有。”
    孙小红道:“你说。”
    林仙儿道:“男人自以为处处都比女人强,但有件事却只有女人才能做,本事再大的男人也无能为力。”
    孙小红道:“哦?”
    林仙儿道:“譬如说,生孩子……”
    孙小红笑声道:“生孩子?”
    林仙儿笑道:“不错,生孩子才是女人们最大的本事,最大的光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谁都瞧不起的,你说是么?”
    孙小红的脸又红了,吃吃道:“你难道……难道……”
    林仙儿道:“我们本来可以比一比谁的孩子生得多,生得快。”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你疯了,这种事怎么能比?”
    林仙儿悠然道:“谁说不能,难道你生不出孩子?”
    孙小红涨红了脸,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林仙儿道:“你若嫌这种法子太慢,太费事,我们也可以换一种。”
    孙小红松了口气,道:“当然要换一种。”
    林仙儿道:“还有些事只要是男人就敢做,但无论多厉害的女人,你若要她做这些事,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既然不愿意比女人都能做的事,我们就比一比女人都不敢做的事如何?”
    孙小红迟疑着,道:“你先说来听听。”
    林仙儿道:“譬如说,脱衣服……我们就在这里把衣服全脱下来,看谁脱得快,我若输了情愿把脑袋送给你。”
    这里本是个夜市,到这里来喝酒的人,虽然都不愿多管别人的闲事,但若有女人当场脱衣服,打破头也要抢着来瞧瞧的。
    孙小红咬着嘴唇,红着脸道:“难怪聪明的男人都不愿找女人赌钱,原来就因为你们这种女人,无论赌什么都要想出法子来赖皮。”
    林仙儿笑道:“跟男人赖皮,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不懂得利用这种特权的女人,不是丑八怪,就是个呆子。”
    孙小红大声道:“我不是男人。”
    林仙儿道:“我也没有赖皮,‘随便你用什么法子’,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
    孙小红怒道:“可是我又怎知道你会想得出这种不要脸的法子?”
    林仙儿悠然道:“这也只能怪你自己,你要杀我,为何不干干脆脆地动手,谁叫你还要多嘴的?”
    她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不能怪你,不多嘴的女人,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过哩。”
    看来“决斗”的确是男人的专利。
    因为决斗时只能用手,绝不能用嘴──无论谁若话说得太多了,勇气和斗志都会渐渐消失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你看到两个人打架时若先噜哩噜嗦吵了起来,那场架就一定打不起来了。
    而女人却偏偏大多是“君子”,都很懂得“动口不动手”这道理。
    ──秋风肃杀,夕阳西下,两个女人一言不发地站在秋风落叶中,
    等着那立判生死的一刹那──这种场面又有谁瞧见过?
    不但没有人瞧见过,简直连听都未听说过。
    “女人就是女人。”
    男女虽平等,但世上却偏偏有些事是女人不能做,也做不出的。
    女人若一定想做这些事,不是“自不量力”就是“自讨无趣”。
    “女人就是女人”。
    这道理是谁也驳不倒的。
    林仙儿笑得更甜,更得意了。
    看着林仙儿的笑脸,李寻欢忽然想起了蓝蝎子。
    蓝蝎子虽也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但却有种非凡的烈性。
    他忽然觉得蓝蝎子死得很可惜。
    孙小红涨红的脸已渐渐发青。
    林仙儿笑道:“现在决斗的时间、地点、方法已全都决定,斗不斗就全看你了。”
    孙小红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既然不斗,我可要走了。”
    孙小红道:“你走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也只怪你运气不好。”
    林仙儿抿嘴笑道:“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不好?”
    孙小红道:“你。”
    林仙儿忍不住问道:“我运气哪点不好?”
    孙小红道:“我嘴上说得虽凶,但若真的动起手来,还不至于真要你的命,最多也只不过要你受点伤,叫你以后害不了人而已。”
    林仙儿笑道:“如此说来,我的运气岂非好极了?”
    孙小红道:“我若已伤了你,别人再要来杀你,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是么?”
    她笑了笑,淡淡接着道:“但现在,若有人要来杀你,我就不管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林仙儿的身子已打了个转。
    对某些事林仙儿的反应绝不比李寻欢和阿飞慢。
    她目光随着身子的转动四面搜索,向最黑暗的地方搜索。
    她并没有瞧见什么。
    孙小红已拉起李寻欢的手,道:“我们走吧,我不喜欢看杀人。”
    林仙儿忍不住道:“你是说有人要来杀我?”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说过么?”
    林仙儿道:“人在哪里,你瞧见了?”
    孙小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不会令林仙儿害怕的。
    但林仙儿现在却显然有点害怕了,嗫嚅着道:“我怎么瞧不见。”
    孙小红淡淡笑道:“你当然瞧不见,你若瞧见时,也许就太迟了。”
    林仙儿道:“我若看不到,你怎么能看到?”
    孙小红道:“因为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我。”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现在才知道,若要杀你,最好莫要被你看到,因为若是先被你看到,也许就杀不成了。”
    林仙儿道:“他……他们是谁?”
    孙小红道:“我怎么知道谁要杀你?你自己本该知道的。”
    林仙儿目光还是四下搜索着,目中已有了惊惧之色。
    她一向很少害怕。
    因为她总有把握能令那些要杀她的人下不了手。
    但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方根本不让她看到,她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也用不出来。
    孙小红道:“难道连你自己都想不出是谁要杀你?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要杀你的人太多了?”
    林仙儿情不自禁擦了擦汗。
    她无论做什么事,姿态都一向很优美,很动人。
    但现在她这擦汗的动作看来竟有些笨拙。
    无论多聪明的人,心里若有些畏惧,也会变笨的。
    所以你若想击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心里先觉得恐惧,那么用不着你出手,他自己就先已将自己击倒。
    李寻欢瞧着孙小红,心里忍不住在微笑。
    他忽然发觉孙小红已不再是孩子,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只有成熟的女人,才了解成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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