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大侠魂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8章人性无善恶
    林仙儿和孙小红的这一次决斗虽未真的交手,却无异己交手,而且已交手了两次。
    只不过她们斗的不是力,而是心。
    第一次林仙儿胜了。
    因为她很了解女人心里的弱点,而且懂得如何利用它。
    第二次,胜的却是孙小红。
    她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她知道女人对什么事都要怀疑。
    因为怀疑,才有畏惧。
    孙小红若是男人,也许早已杀了林仙儿。
    林仙儿若是男人,无论孙小红说什么,她也早就走了。
    就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特的局面。
    ──若要男人和女人去做同一样事,无论做什么,过程既不会相同,结果更不会一样。
    “决斗”也是如此。
    女人的决斗当然不会有男人那么沉重、紧张、激烈,但也许却更微妙,更复杂,更有趣。
    因为那其中的变化必定多些。
    她们的变化,并不像武功招式的变化那样,人人都能看见,也远比武功招式的变化更复杂,更快。
    只可惜她们的变化是眼睛看不见的。
    若有人能看到女人心里复杂微妙的变化,一定就会觉得女人的决斗比世上所有男人的决斗都更精彩,更别致。
    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和男人不同。
    谁若想反驳这道理,谁就是呆子。
    这道理既明白,又简单。
    奇怪的是,世上却偏偏有些人想不到。
    孙小红拉着李寻欢在前面走。
    林仙儿居然在后面跟着。
    孙小红道:“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你为什么要跟来?”
    林仙儿道:“我……我也想去看看阿飞。”
    孙小红道:“你还要看他干什么?难道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
    林仙儿道:“我只想……”
    孙小红道:“我们不会让他再看见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林仙儿道:“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他要不要看我都没关系。”
    孙小红冷冷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一定跟着来,我们也没法子,只不过……你既然跟着来了,就莫要后悔。”
    林仙儿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你看,我早就算准她会跟着来的,果然没有算错。”
    这句话是向李寻欢说的。
    李寻欢微笑道:“你本来就要她跟来?”
    孙小红道:“当然要。”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我刚才既然已没法子再对她下手,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她若不跟着我们来,我哪有机会?”
    李寻欢悠然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等,刚才也可以下手,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可以不听。”
    孙小红道:“你们男子汉讲的是‘话出如风,一诺千金’,难道我们女人就可以说了话当放屁么?”
    李寻欢笑了,道:“但你怎知她会跟着来?”
    孙小红道:“因为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跟‘小李探花’在一起时,无论谁想杀她,也没这个胆子下手的。”
    她嫣然笑道:“说得好听些,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些,这就叫做狗仗人势。”
    李寻欢失笑道:“这两种说法好像都不大好听。”
    孙小红道:“你若是做了这些事,无论别人话说得多难听,也只好听听了。”
    这些话林仙儿当然全都听得见。
    孙小红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林仙儿却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没有开口。
    她这人就仿佛突然变得又聋又哑。
    能装聋作哑,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孙小红忽然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龙啸云要跟上官金虹结拜的事?”
    李寻欢道:“听说过……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孙小红道:“嗯,因为我们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人。”
    她瞟了李寻欢一眼,抿着嘴笑道:“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我知道可以在这里遇见你。”
    李寻欢也在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喝了杯醇酒。
    他已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味了。
    孙小红被他瞧着,整个人都像是在春风里。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们来,说不定我已……”
    孙小红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说不定上官金虹已进了棺材。”
    李寻欢淡淡一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他和上官金虹虽然迟早难免要一决生死,但他却不愿谈到这件事。
    他不愿对这件事想得太多,因为想得太多,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心就会乱,心若乱了,他战胜的机会就更少。
    孙小红道:“其实对上官金虹那种人,你本不必讲道义,你若在他看到上官飞尸体的时候出手,一定可以杀了他。”
    李寻欢叹道:“只怕未必。”
    孙小红道:“未必?你认为他看到自己儿子死了,心也不会乱?”
    李寻欢道:“血浓于水,上官金虹多少也有点人性。”
    孙小红道:“那么你为何不出手?你要知道,你对他讲交情,他可不会对你讲交情。”
    李寻欢道:“我和他现在已势不两立,谁也不会对谁讲交情。”
    孙小红道:“那么你……”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出手,只因为我还要等更好的机会。”
    孙小红道:“在我看来,那时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道:“你看错了。”
    孙小红道:“哦?”
    李寻欢道:“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了,心虽然会乱,但心里却会生出种悲愤之气,那时我若出手,他就会将这股怒气发泄在我身上!”
    他叹息着,接道:“人在悲愤中,不但力量要比平时大得多,勇气也要平时大得多,那时上官金虹若出手,一击之威,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接得住。”
    孙小红瞧着他笑了,嫣然道:“原来你也不是我想像中那样的人,有时你也会用心机的。”
    李寻欢也笑了,道:“我若真像别人想得那么好,至少已死了八十次。”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若知道你的意思,一定会后悔喝那杯酒的。”
    李寻欢道:“他绝不后悔。”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的意思他本就很明了。”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敬你酒?”
    李寻欢道:“他敬我那杯酒,为的并不是我对他讲道义──讲道义的人在他眼中看来,简直是呆子。”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的是什么?”
    李寻欢笑道:“因为他已明了我的意思,知道我并不是呆子。”
    孙小红眨着眼,道:“他知道你也和他一样,能等,能忍,能把握机会,也能判断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才敬你的酒,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孙小红道:“他觉得你也和他是同样的人,所以才佩服你,欣赏你──一个人最欣赏的人,本就必定是和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一定很欣赏自己。”
    李寻欢微笑道:“这句话说得很好,简直不像你这种年纪的人能说得出来的。”
    孙小红撇了撇嘴,道:“但你真的和他是同样的人么?”
    李寻欢沉吟着,缓缓道:“从某些方面说,是的,只不过因为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遇着的人和事也不同,所以才会造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叹息着接道:“有人说:人性本善,也有人说,人性本恶,在我看来,人性本无善恶,一个人是善是恶,都是后天的影响。”
    孙小红凝注着他,道:“看来你不但很了解别人,也很了解自己。”
    李寻欢叹道:“一个人若要真的完全了解自己,并不容易。”
    他神色又黯淡了下来,目中又露出了痛苦和忧虑。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个人若要了解自己,必定要先经过很多折磨,尝过很多痛苦──是不是?”
    李寻欢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叹道:“这么说来,我倒希望永远不要了解自己了,了解得越多,痛苦越多,完全不了解,也许反倒幸运些。”
    这次是李寻欢改变了话题。
    他忽然问道:“上官金虹敬我酒的时候,你们还在哪里?”
    孙小红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件事都是我以后听人说的。”
    她嫣然笑道:“现在你和上官金虹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们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都是大消息,今天晚上,在这城里,至少也有十万人在谈论你……你信不信?”
    李寻欢笑道:“所以我才佩服你爷爷,身若浮云,心如止水,随心所欲,无牵无挂,这种人才真的是了不起!”
    孙小红沉默了半晌,幽幽道:“他老人家的确已什么事都看穿了。”
    她忽又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那口棺材是谁送去的?”
    李寻欢道:“我猜不出。”
    孙小红眨了眨眼,道:“送棺材去的,难道就是杀上官飞的人?”
    她显然也已知道杀上官飞的人是谁了。
    林仙儿却不知道,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恨他们却偏偏都不肯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李寻欢沉吟着,道:“想必就是他,因为知道上官飞尸体在哪里的人并不多。”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寻欢道:“因为他想打击上官金虹。”
    孙小红道:“他也恨上官金虹?”
    李寻欢又沉吟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是恨,他想打击上官金虹,也许只因为上官金虹被打倒后,他才有机会去救他。”
    孙小红道:“我更不懂了,他既然想救他,为何又要打击他?”
    李寻欢道:“也许他是要上官金虹后悔。”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人的心,实在比什么事都难了解。”
    李寻欢缓缓道:“不错,世上最难了解的,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任何一种武功之上。”
    他忽然又接着道:“但你若不能了解人性,武功也就永远无法达到巅峰,因为无论什么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关的,武功也不例外。”
    这种哲理对孙小红说来也许太深奥了些。
    孙小红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如风在轻诉,道:“我什么都不想了解,只想了解你。”
    她的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睛里的神色不仅是赞赏,还带着种信赖,仿佛在告诉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心事全说出来。
    李寻欢心里忽然又泛起了那种温暖之意,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她那苹果般的脸。
    但他当然并没有真的这么样做。
    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慢慢地扭转头,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孙小红显然在等着,等了很久,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缓缓道:“但你却好像很怕被人了解,所以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
    李寻欢道:“怕?怕什么?”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怕别人爱上你。”
    她很快的接着道:“因为你知道无论谁若是真正地了解了你,一定就会忍不住要爱上你的,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被人爱,是么?”
    李寻欢笑了,道:“现在的年代的确变了,以前的小姑娘,嘴里绝不会说出‘爱’这个字。”
    孙小红道:“以后的小姑娘也未必敢说,可是我……我无论生在哪个年代,就算是生在几百年以前,只要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还是一样会说出来。”
    无论是什么时代,都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人。
    这种人敢说、敢做、敢爱,也敢恨。
    就因为他们是活在时代前面的,所以在别人眼中,也许会将他们看成疯子、怪物。
    但他们自己却还是活得很好,很愉快,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因为无论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如何,他们根本全不在乎。
    今夜还是有雾。
    现在虽已是冬天,但这雾,却像是春天的雾。
    孙小红在雾中慢慢地走着,就像是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莫要走完似的。
    李寻欢本来是急着想去瞧阿飞的,但现在,他没有催促。
    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就像是已被一道无形的枷锁压住,压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只有在和孙小红聊天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松些。
    他忽然发觉孙小红实在很了解他,甚至比他想像中还要了解得深。
    能和了解自己的人聊聊天,本是人生中最愉快的事。
    但李寻欢却已开始想逃避了。
    “……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被人爱,是么?”
    李寻欢的心在绞痛。
    他并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觉得自己非但已无法再“给予”,也无法再“接受”。
    每个人都带着他自己的枷锁,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替他解脱。
    李寻欢如此,阿飞也如此。
    他们的枷锁是不是永远也无法解脱?难道他们要带着这副枷锁走人坟墓?
    孙小红忽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路很荒僻。路旁有栋小小的屋子,窗子里有灯光透出。
    灯光闪动着,显得特别明亮,这么小的屋子里,本不该有这么明亮的灯光。
    孙小红转过身,面对着林仙儿,道:“这地方你认得的,是不是?”
    林仙儿当然认得,这本是她和阿飞的“家”。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嗫嚅着道:“阿飞已回来了?”
    孙小红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去看看他?”
    林仙儿道:“我……我可以进去么?”
    孙小红道:“这本是你的家,你要进去就进去,本不必问别人的。”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可是,现在……”
    孙小红道:“现在当然不同了,你自己也该知道,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
    她冷笑着接道:“你本可在这里快快活活、安安静静地过一生,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因为你看不起这个家,也看不起这个人。”
    林仙儿垂着头,轻轻道:“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还能够活着,全都是因为他在保护我,若是没有他,我也许早就被人杀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眼泪也已流下!
    她叹了口气,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敢来伤我一根头发……但现在,好像任何人都可以来要我的命……”
    孙小红盯着她,冷冷道:“你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
    林仙儿流着泪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她忽然抬起头,大声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对他说两句话,然后立刻就走,这要求无论怎么都不过分,你们总可以答应我吧。”
    孙小红道:“我并不是不答应,只可惜你说的话很难令人相信。”
    林仙儿道:“就算我到时候又不肯走了,你们也可以赶我走的。”
    孙小红沉吟着,瞧了李寻欢一眼。
    李寻欢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他的心很乱。
    他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有时他虽然明知这件事是绝不能做的,却偏偏还是硬不起心肠来拒绝。
    很多人都知道他这个弱点,很多人都在利用他的弱点。
    他自己也知道,却还是没法子改。
    他宁可让人对不起他一万次,也不愿做一次对不起别人的事,有时他甚至明知别人在骗他,却还是宁愿被骗。
    因为他觉得只要有一个人对他说的是真话,他牺牲的代价就已值得。
    李寻欢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他是君子也好,是呆子也好,至少他这种人总是你这一辈子很难再遇见第二个的。
    至少你遇见他总不会觉得后悔。
    他很少令人流汗,更少令人流血;血与汗他情愿自己流。
    但他做出的事,总令人忍不住要流泪──
    是感动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孙小红心里在叹息。
    她早已知道李寻欢绝不忍拒绝的,他几乎从未拒绝过别人。
    林仙儿幽幽道:“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以后他若知道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去见他一次,会恨你们一辈子。”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你只说两句话?说完了立刻就走?”
    林仙儿凄然笑道:“我难道真的那么不知趣?难道真要等你们来赶我走?只要你们答应我这最后的一个要求,我死而无怨。”
    李寻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她去吧,无论如何,两句话总害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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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蒸笼和枷锁
    屋子里很热,热得出奇。
    因为屋里生了四盆火,火烧得很旺。
    闪动的火光,将墙壁和屋顶都照成了嫣红色。
    阿飞的脸也是红的,全身都是红的。
    他就躺在四盆火的中间,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短裤。
    裤子已湿透。
    他仰面躺在那里,不停地流着汗,不停地喘息着。
    他整个人都已虚脱。
    屋角里坐着个白发苍苍的清癯老人,正在悠闲地抽着旱烟。
    一缕缕轻烟从他鼻子里喷出来,他的人就好像坐在雾里。
    他的确是个雾一般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也许他只不过是个穷愁潦倒的说书先生。
    也许他就是那鬼神难测的“天机老人”!
    阿飞闭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走进来。
    但无论谁走进来,第一眼就会看到他。
    孙小红怔了怔,失声道:“爷爷,你老人家这是在干什么?”
    孙老先生眯着眼,喷出口烟,悠然道:“我在蒸他。”
    孙小红更奇怪了,瞪大眼睛道:“蒸他?他既不是馒头,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蒸他?”
    阿飞现在看来的确就好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孙老先生笑了,道:“我蒸他,因为我要将他身子里的酒蒸出来,让他清醒。”
    他目光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我也想将他血里的勇气蒸出来,让他重新做人。”
    李寻欢长揖,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的确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里的酒若完全被蒸出来,我这人只怕也就变成空的了。”
    孙老先生目中闪动着笑意,道:“你身子里除了酒,难道就没有别的?”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道:“也许还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孙老先生拊掌大笑,道:“说得妙,若没有一肚子学问,怎说得出这种话来?”
    他忽又顿住笑,唏嘘道:“其实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里除了酒和学问外,还有什么别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么东西来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的。”
    孙小红眨着眼,道:“然后呢?”
    孙老先生道:“然后我就要将天下的人全都找来,把这些东西像填鸭似的塞到他们肚子里去。”
    孙小红道:“每个人都塞一点?”
    孙老先生道:“不是一点,越多越好。”
    孙小红笑道:“这样说来,天下的人岂非都要变得和他一样了?”
    孙老先生道:“天下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又有什么不好?”
    孙小红道:“也有点不好。”
    孙老先生道:“哪点不好?”
    孙小红突然垂下头,不说话了。
    这祖孙两人也许是搭档说书说惯了,平时说起话来,也是一搭一档,一吹一唱,叫别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这时,李寻欢才有机会开口。
    他苦笑着,道:“前辈若要令天下人都变得和我一样,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赞成这主意。”
    孙老先生道:“哪种人?”
    李寻欢道:“卖酒的。”
    孙老先生也笑了,道:“在我看来,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不赞成我这主意。”
    孙小红忽然道:“谁?”
    这个字她脱口就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又有点后悔。
    因为她已知道她爷爷说的是谁了。
    孙老先生果然在瞧着她,微笑道:“就是你。”
    也不知为了什么,孙小红的脸忽然红了,垂着头道:“我……我为什么不赞成?”
    孙老先生笑道:“天下人若是都变得和他一样,你岂非就不知道要哪个才好?”
    孙小红“嘤咛”一声扭转了身子,脸已红如炉火。
    她心里是不是也有一团火?
    少女们的春火?孙老先生拊掌大笑,笑过了,就又开始抽烟。
    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林仙儿这个人,也没有瞧她一眼,但却连自己烟斗的烟早就熄了都不知道。
    屋子里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
    林仙儿已走到阿飞面前。
    除了阿飞外,她也没有去瞧别人一眼。
    闪动着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个害羞的仙子,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同幽灵。
    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
    只有她,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
    她若是仙子,当然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子;她若是幽灵,也是地狱中最美丽的鬼魂。
    但阿飞却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变,都不会再瞧她一眼。
    林仙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对你说两句话,听不听都随便你。”
    阿飞好像根本没有在听。
    可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却又已僵硬?
    林仙儿缓缓接着道:“那天,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我却不能不那么做,因为我不愿看到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我只有用那种法子,上官金虹才不会杀你。”
    阿飞好像还是没有在听。
    可是,为什么他的拳已握紧?
    林仙儿道:“今天我到这里来,既不是要求你了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谅,我自己也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为了要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至于我……”
    孙小红忽然大声道:“你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慢道:“不错,我的确已说得太多了。”
    她果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
    阿飞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
    林仙儿眼看已要走出门。
    李寻欢这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林仙儿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阿飞以后只怕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只要阿飞不再见到她,就已重生。
    林仙儿自己当然也很明白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就等于已走出了这世界。
    她脚步虽然并没有慢下来,但目光中却已又露出了恐惧之意──屋子里虽然亮如白昼,但门外却是一片黑暗。
    虽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并没有看在眼里。
    她喜欢的是令人眩目的光彩。
    她喜欢赞美、阿谀、掌声,喜欢奢侈、浪费、享受,喜欢被人爱,也喜欢被人恨……
    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
    若没有这些,她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就如活在坟墓里。
    黑暗已越来越近了。
    林仙儿目中的恐惧已渐渐变为怨毒、仇恨。
    这时她若有力量,她一定会将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杀死。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等一等!”
    谁都无法相信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能改变多少人的一生!
    就在这刹那间,林仙儿已突然完全改变。
    她眼睛里立刻就又充满了得意、自信、骄傲,她整个人也仿佛突然变得说不出地美丽!
    她几乎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过。
    “只有骄傲和自信,才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一个没有信心,没有希望的女人,就算她长得不难看,也绝不会有那种令人心动的吸引力。
    这就正如在女人眼中,只要是成功的男人,就一定不会是丑陋的。
    “只有事业的成功,才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
    林仙儿脚步已停下,还是没有回头,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很轻很轻,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凄苦之意。
    看到她目中神色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在如此得意的时候,也会发出这么凄凉的叹息。
    李寻欢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音乐,任何一种声音能比她这种叹息更能打动男人的心。纵然是秋叶的凋落声,流水的哀鸣声,甚至连月下的寒琴,风中的夜笛,也绝没有她这种叹息声凄恻动人。
    他只希望阿飞能瞧他一眼,听他说句话。
    但阿飞现在眼中已又只剩下林仙儿一个人,耳里也只能听得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林仙儿叹息着道:“我的话已说完了,已不能再等了。”
    阿飞道:“不能等?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答应过别人,只说两句话,说完了就走的。”
    阿飞道:“你想走?”
    林仙儿叹道:“就算我不想走,也有人会来赶我走。”
    阿飞道:“谁?谁要赶你走?”
    他眼睛里忽然又有了光,有了力量,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被人赶走?这本是你的家。”
    林仙儿霍然转身,凝注着阿飞。
    她目中似已有泪,因为她眼波本就柔如春水。
    良久良久,她才又叹息了一声,凄然道:“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家么?”
    阿飞道:“当然是的,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仙儿的脚步开始移动,仿佛忍不住要去投入阿飞怀里,但忽然间又停下脚步,垂头道:“我当然愿意,怎奈别人却不愿意。”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谁不愿意,谁就得走。”
    他似已不敢触及李寻欢的目光,也不管别人对他怎么想了。
    孙老先生的确将他血液里的酒蒸了出来,勇气蒸了出来,他却也将他的情感全都蒸了出来。
    一个人身子最虚弱时,情感却最丰富。
    阿飞的眼睛似乎再也不愿离开林仙儿,一字字接着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赶你走,只有你才能赶别人走。”
    林仙儿带着泪,又带着笑,道:“我的确很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可是,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阿飞道:“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
    林仙儿忽然燕子般投入他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只要能再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什么都不再想,无论别人对我怎么样,我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门,是虚掩着的。
    李寻欢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入门外的黑暗与寒夜中。
    他知道自己若再留在屋子里,已是多余的。
    孙小红也跟了出来,咬着嘴唇,道:“我们难道就这样走了么?”
    李寻欢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说不出。
    孙小红跺了跺脚,道:“我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还对她这样子,这种人简直……简直是忘恩负义,重色轻友!”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看错他了。”
    孙小红冷笑着,恨恨道:“我看错了?难道他不是这种人?”
    李寻欢道:“他不是。”
    孙小红道:“若不是这种人,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李寻欢黯然道:“因为……因为……”
    他实因不知道该怎么说,孙老先生却替他说了下去。
    孙老先生叹息着道:“他这样做,只因为他已不能自主。”
    孙小红道:“为什么不能自主,又没有人用刀逼住他,用锁锁住他。”
    孙老先生道:“虽然没有别人逼他,他自己却已将自己锁住。”
    他叹息着接道:“其实,不只是他,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也有自己的蒸笼。”
    孙小红道:“我就没有。”
    孙老先生道:“你没有,只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是孩子?好,就算我还是个孩子,那么他呢?”
    她指着李寻欢道:“他总不是孩子了吧?难道他也有他的枷锁,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他当然有。”
    孙小红瞪着李寻欢,道:“你承认你有?”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承认,因为我的确有。”
    孙老先生道:“他对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有人辱骂了他,对不起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甚至会以为他连勇气都已消失……”
    李寻欢笑得更苦。
    孙老先生道:“但他的朋友若是有了危险,他就会不顾一切去救他,甚至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因为‘朋友’就是他的蒸笼,只有这种蒸笼,才能将他的生命之力蒸出来!将他的勇气蒸出来。”
    孙小红道:“那么,龙啸云那种人难道也有蒸笼么?”
    孙老先生道:“当然也有。”
    孙小红道:“什么才是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金钱、权力!”
    孙小红道:“可是,他要杀李寻欢,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李寻欢是绝不会和他争权夺利的。”
    孙老先生道:“他一心要杀李寻欢,只因为他心上也有副枷锁。”
    孙小红道:“他的枷锁是什么?”
    孙老先生瞟了李寻欢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李寻欢的脸色比夜色更黯。
    孙小红忽然也明白了。
    龙啸云恨李寻欢,因为他怀疑,他嫉妒!
    他始终怀疑李寻欢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
    他嫉妒李寻欢那种伟大的人格和情感,因为他自己永远做不到。
    怀疑和嫉妒,就是他的枷锁。
    这种枷锁也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有一副。
    那么,阿飞的枷锁是什么呢?
    孙老先生目光遥视着天际的星光,叹息着道:“阿飞的枷锁就和龙啸云的完全不同了……阿飞的枷锁是爱。”
    孙小红道:“爱?爱也是枷锁?”
    孙老先生道:“当然是,而且比别的枷锁都重得多。”
    孙小红道:“但他真的那么爱林仙儿么?他爱她,是不是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因为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孙小红叹了口气,凝注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好歹也得想个法子救救他,将他这副枷锁解脱。”
    李寻欢慢慢地回过头──
    窗子里的火光已暗了,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风和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阿飞的人一样,那么倔强,又那么寂寞。
    李寻欢弯下腰,不停的咳嗽起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谁都没法子将阿飞的枷锁解脱。
    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法子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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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最慷慨的人
    炉火已熄。
    现在屋子里燃烧着的是另一种火。
    一条修长、浑圆的腿自床沿垂下,在朦胧中看来更白得耀眼。
    腿蜷曲,人颤抖。
    阿飞紧张得就像是一根弓弦。
    箭已在弦上,寻找着箭垛。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极度疲劳后的紧张最难令人忍受。
    林仙儿当然是有经验的人。
    她闪避着,推拒着,喘息着:“等一等……等一等……”
    阿飞的回答不是言语,是动作。
    他显然已不想再等。
    林仙儿咬着唇,望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睛。
    “你……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我?”
    “问什么?”
    “问我是不是已经和上官金虹……”
    阿飞的动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
    林仙儿盯着他:“你一直没有问,难道你不在乎?”
    阿飞不停地在流汗,汗使人软弱。
    林仙儿已感觉到他的软弱。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为你爱我。”
    她的声音酸楚,眼睛里却带着种残酷的笑意,就像是一只猫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就像是上官金虹在看着她的时候。
    阿飞的声音嘶哑:“你有没有?”
    林仙儿叹息着:“一只老鼠若是落入了猫的手里,你不必问,也该知道她的结果。”
    阿飞突然倒了下去,已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林仙儿轻抚着他的脸,仿佛已有泪将流落。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本想将这身子清清白白地交给你的,只可惜……”
    她伏在阿飞胸膛上,流着泪:“我现在真后悔为什么要让你等这么久,虽然是为了你,可是我……”
    阿飞忽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还你的清白。”
    林仙儿黯然道:“这是永远没法子还的。”
    阿飞道:“有!我有法子。”
    他紧握着双手,咬着牙道:“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杀了玷污你的人,你就还是清白的……”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着道:“这么样说来,你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这条母狗身子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清白的时候,只要是跟她见过面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谁都跟她睡过觉。”
    第三人笑道:“你若要将跟她睡过觉的男人全都杀死,就算每天杀八十个,杀到你胡子都白了的时候,也杀不完的。”
    这屋子一共有三个窗户。
    每个窗户外都有个人。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同,却又有种很奇特的相同之处。
    尖锐,做作,无论谁听了都想吐。
    阿飞跃起,掀起被,盖住了林仙儿赤裸的身子,踢出枕头,击灭了桌上的灯,厉声道:“什么人?”
    他本想冲出去,但身子跃起后,又退回,紧守在林仙儿身旁。
    窗外的三个人都在大笑:“你难道还怕这母狗的身子被我们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惯了,没有男人看她,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砰”,窗户忽然同时被撞开。
    三道强烈的光柱从窗外照进来,集中在林仙儿身上。
    是孔明灯的灯光。
    只能看得到灯光,却看不到灯在哪里,也看不到人在哪里。
    眩目的灯光亮得人眼睛都张不开。
    林仙儿用手挡住了眼睛,棉被从她身上慢慢地往下滑,渐渐露出了她的脚,她的腿……
    她并没有将这条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确不怕被人看。
    阿飞咬着牙,将衣服摔过去,厉声道:“穿起来!”
    林仙儿眼波流转,忽然笑了,道:“为什么?你难道认为我见不得人?”
    她又已几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
    她又同时用出了她的两种武器。
    阿飞抄起张凳子,摔碎,握着了两只凳脚,厉声道:“谁敢进来,我就要他死!”
    外面的三个人又笑了,这次笑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居然还想要人的命。”
    “就凭他现在这样子,谁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还能要一个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声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门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纷飞,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三个黄衣人。
    三个人头上都戴着顶竹笠,紧紧压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
    这正是“金钱帮”属下独特的标布。
    第一人手上缠着根金链,链子两端,悬着个瓜大的铜锤。
    第二人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剑。
    鬼头刀和丧门剑。
    三个人的武器都已在手,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杀人的机会。
    阿飞突然镇定了下来,正如一条饥饿而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气时,反而会镇定下来一样。
    他的反应虽已慢,体力虽衰退,可是他的本能还未丧失。
    他已嗅到了血腥气。
    林仙儿却还在笑着,笑得更媚,道:“原来是‘风雨双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
    向松手里的流星不停地轻轻摇摆着,他的人却稳如泰山。
    林仙儿道:“向舵主这次来,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来杀我的么?”
    向松道:“你猜对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上官金虹这么急着想要我的命。”
    向松道:“用不着的人,就得死。”
    林仙儿道:“你猜错了,他并不是为了这原因才想杀我。”
    向松道:“哦?”
    林仙儿道:“他要杀我,只不过为了怕我再去找别的男人,丢他的面子。”
    向松冷冷道:“上官帮主的命令从来用不着解释,只执行。”
    林仙儿瞟了阿飞一眼,道:“你们敢闯到这里来杀我,想必是认为他已不能保护我。”
    向松道:“他不妨试试。”
    执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试。”
    林仙儿道:“哦?”
    执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护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试?”
    林仙儿又笑了,道:“不错,他的确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也在替他难受,只不过……”
    她慢慢地站起来,赤裸裸地站在灯光下,慢慢地接着道:“你认为我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护自己呢?”
    她胸膛骄傲地挺立,腿笔直。
    她的皮肤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奶油色的缎子。
    这身材的确值得她骄傲。
    阿飞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儿的手在自己身上轻抚,柔声道:“你们杀了我,不会觉得可惜么?”
    向松也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来付账,付脂粉的账,付绸缎的账,无论对谁都从不小气,但你却不同。”
    林仙儿笑道:“我当然不同。”
    向松道:“你比她们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费,甚至连替你开门的店小二,只要你高兴,你都会让他满意。”
    林仙儿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要小费?”
    她慢慢地走过去,道:“你来拿吧,我付的小费,任何人都不会嫌多的。”
    向松木立。
    林仙儿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
    向松忽然出手,捶击胸膛。
    林仙儿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
    向松头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满是皱纹,没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没有。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难怪上官金虹要你们来杀我,原来你是个阴阳人──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向松冷冷地盯着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很久,他目光才转向阿飞,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
    阿飞道:“出去?”
    向松道:“难道你还想保护这条母狗?”
    阿飞的手渐渐垂落。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杀她的时候,你最好莫要在旁边瞧着。”
    阿飞道:“为什么?”
    向松狞笑,道:“因为你若在旁边瞧着,一定会吐。”
    阿飞沉默了,垂下了头。
    林仙儿的笑声已停止。到了这时,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这时,阿飞已出手!
    阿飞的本能还未消失。
    他选择的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只可惜他反应已慢,体力已衰。
    金光一闪,流星般飞出。
    木屑纷飞,阿飞手里的凳子脚已被击得粉碎。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来杀她,不是杀你,我从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活着。”
    阿飞紧握着两截已被打断了的木凳脚,就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紧握着他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希望?
    他本是杀人的人。
    他杀人,别人杀他。
    但现在,他已不能杀人,别人也已不屑杀他。
    这表示他在别人眼中已全无价值,他是死是活,别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要爬起来很难,要跌下却很容易。”
    阿飞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寻欢的时候,和荆无命决斗的时候……
    那时他在别人眼中,还是不可轻视的。
    但现在呢?
    那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但现在想来,却已遥远得几乎无法记忆。
    向松的声音似乎也已遥远:“你要留在这里也无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杀人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一人缓缓道:“凭你也懂杀人么?你只怕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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