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大侠魂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要人命的金钱
    也不知过了多久,弄堂尽头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笃……”之声,声音单调而沉闷。
    但这声音在这种时候听来,却另有一种阴森诡秘之意,每个人心头都好像被棍子在敲。
    “笃,笃,笃……”简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个黄衫人对望了一眼,忽然一齐站了起来。
    “笃,笃,笃……”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凄凉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的左腿已齐根断去,拄着根拐杖。
    拐杖似是金铁所铸,点在地上,就发出“笃”的一响。
    暗淡的灯光从小店里照出来,照在这人脸上,只见这人蓬头散发,面如锅底,脸上满是刀疤!
    三角眼,扫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这张脸上就算没有刀疤,也已丑得够吓人了。
    无论谁看到这人,心里难免要冒出一股寒气。
    四个黄衫人竟一齐迎了出去,躬身行礼。
    这独腿人已摆了摆手。
    “笃,笃,笃……”人也走人了小店。
    孙驼子这时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黄色的长衫,却将下摆掖在腰带里,已脏得连颜色都分不清了。
    这件脏得要命的黄衫上,却镶着两道金边。
    青面汉子瞧见这人走进来,脸色似也变了变。
    那辫子姑娘更早已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独腿人三角眼里光芒闪动,四下一扫,看到那青面汉子时,他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才转身过:“你们多辛苦了。”
    他相貌凶恶,说起话来却温和得很,声音也很好听。
    四个黄衫人齐地躬身道:“不敢。”
    独腿人道:“全都带来了么?”
    那黄衫人道:“是。”
    独腿人道:“一共有多少位?”
    黄衫人道:“四十九人。”
    独腿人道:“你能确定他们全是为那件事来的么?”
    黄衫老人道:“在下等已调查确实,这些人都是在这三天内赶来的,想必都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否则怎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
    独腿人点了点头,道:“调查清楚了就好,咱们可不能错怪了好人。”
    黄衫老人道:“是。”
    独腿人道:“咱们的意思,这些人明白了没有?”
    黄衫老人道:“只怕还未明白。”
    独腿人道:“那么你就去向他们说明白吧。”
    黄衫老人道:“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缓缓道:“我们是什么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来意,我们也清楚得很。”
    他又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才接着道:“各位想必都接到了这同样的一封信,才赶到这里来的。”
    大家既不敢点头,又怕说错了话,只能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几十个人鼻子里同时出声,那声音实在奇怪得很。
    黄衫老人淡淡道:“但凭各位的这点本事,就想来这里打主意,只怕还不配,所以各位还是站在这里,等事完再走的好,我们可以保证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绝没有人会来伤及各位毫发。”
    他淡淡笑了笑,接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伤人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的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来太粗,宁可冻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数女人都有这种毛病。
    胡媚这种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弄堂里的风又大,她一个人站在最前面,恰好迎着风口,吹了半个多时辰,怎会不着凉?
    平时打个喷嚏,最多也只不过抹抹鼻涕也就算了,但这喷嚏在此刻打出来,却真有点要命。
    胡媚一打喷嚏,头上顶着的铜钱就跌了下来。
    只听“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不但胡媚立刻面无人色,别的人脸色也变了。
    黄衫老人皱了皱眉,冷冷道:“我们的规矩,你不知道?”
    胡媚颤声道:“知……知道。”
    黄衫老人摇了摇头,道:“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发抖道:“晚辈绝不是故意,求前辈饶我这一次。”
    黄衫老人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却也不能坏了规矩,规矩一坏,威信无存,你也是老江湖了,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胡媚转过头,仰面望着胡非,哀唤道:“大哥,你……你也不替我说句话?”
    胡非缓缓闭起眼睛,面颊上的肌肉不停颤动,黯然道:“我说了话又有什么用?”
    胡媚点了点头,黯然笑道:“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杨承祖,道:“小杨你呢?我……我就要走了,你也没有话要对我说?”
    杨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面,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胡媚道:“你难道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杨承祖索性也将眼睛闭上了。
    胡媚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指着杨承祖道:“你们大家看看,这就是我的情人,这人昨天晚上还对我说,只要我对他好,他不惜为我死的,但现在呢?现在他连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只要看了我一眼,就会得麻疯病似的……”
    她笑声渐渐低沉,眼泪却已流下面颊,喃喃道:“什么叫做情?什么叫做爱?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反倒好些,也免得烦说到这里,她忽然就地一滚,滚出七八尺,双手齐扬,发出了数十点寒星,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那黄衫老人。
    她身子也已凌空掠过,似乎想掠人高墙。
    “水蛇”胡媚以暗器轻功见长,身手果然不俗,发出的暗器又多,又急,又准,又狠!
    黄衫老人,却只是淡淡皱了皱眉,缓缓道:“这又何苦?”
    他说话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出手却快得惊人,这短短四个字说完,数十点寒星已都被他卷入神中。
    胡媚人刚掠起,骤然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砰”地撞到墙上,自墙上滑落,耳鼻五官都已沁出了鲜血。
    黄衫老人摇着头道:“你本来可以死得舒服些的,又何苦多此一举。”
    胡媚手捂着胸膛,不停地咳嗽,咳一声,一口血。
    黄衫老人道:“但你临死之前,我们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胡媚喘息着道:“这……这也是你们的规矩?”
    黄衫老人道:“不错。”
    胡媚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你们都答应我?”
    黄衫老人道:“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报,我们也可以替你去复仇!”
    他淡淡笑了笑,悠然接着道:“能死在我们手上的人,运气并不错。”
    胡媚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选个人来杀我?”
    黄衫老人道:“那也未尝不可,却不知你想选的是谁?”
    胡媚咬着嘴唇,一字字道:“就是他,杨承祖!”
    杨承祖脸色立刻变了,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害我?”
    胡媚凄然笑道:“你对我虽是虚情假意,我对你却是情真意浓,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黄衫老人淡淡道:“杀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难道从未杀过人么?”
    他挥了挥手,就有个黄衫大汉拔出了腰刀,走过去递给杨承祖,微笑着道:“这把刀快得很,杀人一定用不着第二刀!”
    杨承祖情不自禁摇了摇头,道:“我不……”
    刚说到“不”字,他头顶上的铜钱也掉了下来。
    “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直滚了出去。
    杨承祖整个人都吓呆了,刹那间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胡媚又已疯狂般大笑起来,格格笑道:“你说过,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现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这人总算还有几分良心……”
    杨承祖全身发抖,突然狂吼一声,大骂道:“你这妖妇,你好毒的心肠!”
    他狂吼着夺过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鲜血似箭一般的飞溅而出,染红了杨承祖的衣服。
    他喘着气,发着抖,慢慢地抬起头。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冷冷地望着他。
    夜色凄迷,不知何时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杨承祖跺了跺脚,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他的尸体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孙驼子这才明白这些人走路时为何那般小心了,原来他们一不小心将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就非死不可!
    这些黄衫人的规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恶!
    那青面汉子却根本无动于衷,对这种事似已司空见惯,孙驼子只奇怪那黄衫人为何没有在他头顶上也放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那独腿人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那青面瘦长汉子的桌前,在对面坐下。
    青面汉子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孙驼子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立刻就要发生了。
    他觉得这两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人对方心里。
    雾更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腿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笑得很特别,很奇怪,一笑起来,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恶和丑陋,变得说不出地温柔亲切。
    他微笑着道:“阁下是什么人,我们已知道了。”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道:“我们是什么人,阁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汉子冷冷道:“近两年来不知道你们的人,只怕很少。”
    独腿人又笑了笑,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正和那黄衫人取出来的一样,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连孙驼子也忍不住想瞧瞧信封上写的是什么。
    那辫子姑娘的一双大眼睛更不时地偷偷往这边瞧,只可惜独腿人已将这封信用手压在桌上了,微笑着道:“阁下不远千里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青面汉子道:“不错。”
    独腿人道:“阁下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么?”
    青面汉子道:“不知道。”
    独腿人笑道:“据我们所知,江湖中接到这样信的至少也有一百多位,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信是谁写的,我们也曾四下打听,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青面汉子冷冷道:“若连你们也打听不出,还有谁能打听得出!”
    独腿人笑道:“我们虽不知道信是谁写的,但他的用意我们却已明白。”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道:“他将江湖中成名的豪杰全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大家争夺埋藏在这里的宝物,然后自相残杀!他才好得渔翁之利。”
    青面汉子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来?”
    独腿人道:“正因他居心险恶,所以我们才非来不可!”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笑了笑道:“我们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要劝各位莫要上那人的当,只要各位肯放手,这一场祸事就可消弭于无形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你们的心肠倒真不错。”
    独腿人似乎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刺,还是微笑道:“我们只希望能将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让大家都能安安静静地过几年太平日子。”
    青面汉子缓缓道:“其实此间是否真有宝藏,大家谁也不知道。”
    独腿人拊掌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家若是为了这种事而拼命,岂非太不值得了?”
    青面汉子道:“但我既已来了,好歹也得看他个水落石出,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将我打发走的?”
    独腿人立刻沉下了脸,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不肯放手的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我就算放了手,只怕也轮不到你们!”
    独腿人也冷笑着道:“除了阁下外,我倒想不出还有谁能跟我们一争长短的。”
    他将手里的铁拐重重一顿,只听“笃”的一声火星四溅,四尺多长的铁拐,赫然已有三尺多插入地下。
    青面汉子神色不变,冷冷道:“果然好功夫,难怪百晓生作兵器谱,要将你这只铁拐排名第八。”
    独腿人厉声道:“阁下的蛇鞭排名第七,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青面汉子道:“我也正想要你们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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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长眼睛的鞭子
    只见青面汉子左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飞起,只听“呼”的一声,风声激荡,右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乌黑的长鞭。
    软兵器越长越难使,能使七尺软鞭的人,已可算是高手,此刻这青面汉子手里的蛇鞭却长得吓人,纵然没有三丈,也有两丈七八。
    他的手一抖,长鞭已带着风声向站在圆圈里的一群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四十多枚铜钱一齐跌落在地上。
    这四十几人有高有矮,他长鞭一卷,就已将他们头上的铜钱全部卷落,竟未伤及任何一人毫发。
    这四十几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但能将一条鞭子使得如此出神人化的,却是谁也没有见过。
    鞭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
    四十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窜墙的窜墙,上房的上房,但见满天人影飞舞,刹那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黄衫老人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要了他们的夺命金钱,难道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独腿人冷笑道:“有‘鞭神’西门柔的一条命,也可抵得过他们四十几条命了!”
    他铁拐斜扬,一只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就好像钉在地上似的,稳如泰山。
    黄衫老人双手一伸一缩,自长袖中退出了一对判官笔。
    面色惨绿的黄衣人转了个身,手里也多了对奇形外门兵刃,看来似刀非刀,似锯非锯,阴森森地发着碧光,兵刃上显然有剧毒。
    那黄衫少年始终未曾开口说话,双手也始终藏在袖中,此刻才慢慢地伸了出来,用的兵刃赫然竟是一双子母钢环。
    用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子母钢环更是险中之险,只要一出手,就是招招抢攻的进手招式,不能伤人,便被人伤,是以武林中敢用这种绝险兵器的人并不多。
    敢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就绝不会弱。
    四个人身形展动,已将那青面汉子西门柔围住。
    只有那独眼黄衣人却退了几步,反手拉开了衣襟,露出了前胸的两排刀带,带上密密地插着七七四十九柄标枪,有长有短,长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五个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在西门柔手里的长鞭上,显然都对这条似乎长着眼睛的鞭子有些戒惧之心。
    独腿人阴恻恻一笑,道:“我这四位朋友的来历,阁下想必已看出来了吧。”
    西门柔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独腿人道:“按理说,以我们五人的身份,本不该联手对付你一个,只不过今日的情况却不同。”
    西门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为胜的小人我也见得多了,又不止你们五个。”
    独腿人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们的规矩,我们怎能再放你走,规矩一坏,威信无存,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门柔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独腿人道:“你走不了的!”
    西门柔忽然大笑起米,道:“我若真要走时,凭你们还休想拦得住我!”
    他的手一抖,长鞭忽然卷起了七八个圈子,将自己卷在中央,鞭子旋转不息,看来就像是个陀螺似的。
    独腿人大喝一声,铁拐横扫出去。
    这一拐扫出,虽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横扫千军”,但力道之强,气势之壮,却当真无与伦比!
    江湖中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用这同样的招式,但也只有他才真的无愧于这“横扫千军”四字。
    西门柔长笑不绝,鞭子旋转更急,他的人已突然冲天飞起。
    那独眼大汉双手齐扬,—眨眼间已发出了十三柄标枪,但见红缨闪动,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西门柔打了过去。
    长的标枪先发,短的标枪却先至,只听“喀嚓,喀嚓”一连串声响,长长短短一十三根标枪全都被旋转的鞭子拗断,断了的标枪向四面八方飞出,有的飞人高墙,有的钉在墙上,余力犹未尽,半截枪仍在“嗡嗡”地弹动不歇,枪头的红缨都被抖散了,一根根落下来,随风飞舞。
    西门柔的人却像是阵龙卷风般越转越快,越转越高,再几转便转入浓雾中,瞧不见了。
    独腿人喝道:“追!”
    他铁拐“笃”的一点,人也冲天飞起,这一条腿的人竟比两条腿的人轻功还高得多,眨眼间也消失在浓雾中。
    但铁拐扫动时所带起的风声仍远远传来,所有的黄衫人立刻都跟着这风声追了下去,弄堂里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留下一摊血泊,两具尸体。
    若不是这两具尸身,孙驼子真以为这只不过是场噩梦。
    只见那老头子不知何时已清醒了,眼睛里连一点酒意也没有,他目送黄衣人一个个走远,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西门柔的蛇鞭排名还在青魔手之上,看他露了这两手,就已不愧‘鞭神’两字,百晓生毕竟还是有眼光的。”
    辫子姑娘道:“武林中用鞭子的人,难道真没有一个能强过他吗?”
    老头子道:“软兵刃能练到他这种火候的,三十年来还没有第二个。”
    辫子姑娘道:“那一条腿的怪物呢?”
    老头子道:“那人叫诸葛刚,江湖中人又称他‘横扫千军’,掌中一只金刚铁拐重六十三斤,天下武林豪杰所使的兵器,没有一个比他更重的了。”
    辫子姑娘笑道:“一个叫西门柔,一个叫诸葛刚,看来两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老头子道:“西门柔武功虽柔,为人却很刚正,诸葛刚反倒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两人武功相克,脾气也不同,只不同柔能克刚,斗武功诸葛刚虽稍逊一筹。斗心机西门柔就难免要吃亏了。”
    辫子姑娘道:“依我看,那白胡子老头比诸葛刚还要阴险得多。”
    老头子道:“那人叫高行空,是点穴的名家,还有那独眼龙叫燕双飞,双手能在顷刻间连发四十九柄飞枪,百发百中,这两人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一个排名三十七,一个排名四十六,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辫子姑娘撇了撇嘴,道:“排名四十六的,还能算高手么?”
    老头子道:“这世上练武的人何止千万,能在兵器谱上列名的又有几个?”
    辫子姑娘道:“那脸色发绿的人用的是什么兵器?也在兵器谱上么?”
    老头子道:“那人叫‘毒螳螂’唐独,用的兵器就叫做‘螳螂刀’,刀上剧毒,无论谁只要被划破一丝血口,一个对时内必死无救!”
    辫子姑娘吃吃笑道:“我想起来了,听说此人专吃五毒,所以吃得全身发绿,连眼珠子都是绿的,他老婆还送了他顶绿帽子。”
    老头子敲着火石,点起了旱烟,长长吸了一口,道:“这几人虽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论来头之大,却还都比不上那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辫子姑娘道:“不错,我也看出这人有两下子,他年纪最轻,却最沉得住气,用的兵器也最扎手,却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老头子道:“你可听说过‘龙凤环’上官金虹这名字么?”
    辫子姑娘道:“当然听说过,此人掌中一对子母龙凤环,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犹在小李探花的飞刀之上,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老头子道:“那少年叫上官飞,正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子,诸葛刚、唐独、高行空、燕双飞,也都是上官金虹的属下。”
    辫子姑娘伸了伸舌头,道:“难怪他们如此强横霸道了,原来他们还有这么硬的后台。”
    老头子道:“上官金虹沉寂了多年,两年前忽然东山复起,网罗了兵器谱中的十七位高手,组成了‘金钱帮’,这两年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江湖中人人为之侧目,声势之壮,甚至已凌驾在‘丐帮’之上!”
    辫子姑娘撇着嘴道:“丐帮乃是武林中第一大帮,他们这些邪门歪道怎么比得上?”
    老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两年来,江湖中人才凋零,正消邪长,那些志气消沉的英雄侠士若再不奋发图强,金钱帮真不知要横行到几时了。”
    说到这里,他们有意似无意,向那“酒鬼”瞟了一眼,那酒鬼却仍伏在桌上,沉醉不醒。
    辫子姑娘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既有金钱帮插手,别的人也只好在旁边看看了。”
    老头子笑了笑,道:“那倒也不见得。”
    辫子姑娘道:“难道还有什么新人的武功比上官金虹更强么?”
    老头子道:“龙凤环在兵器谱中虽然排名第二,但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排名第四的嵩阳铁剑,武功都未必在上官金虹之下!”
    他又笑了笑,才接着道:“何况,在龙凤环之上,还有根千变万化,妙用无方的‘如意棒’哩!”
    辫子姑娘眼睛亮了,道:“那如意棒究竟有什么妙用?为何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一?”
    老头子摇了摇头,道:“如意棒又叫做天机棒,天机不可泄露,除了那位‘天机老人’外,别的人怎会知道?”
    辫子姑娘嘟着嘴,沉默了半晌,忽又笑了,道:“金钱帮就算很了不起,但名字却起得太不高明了,简直又俗气又可笑。”
    老头子正色道:“钱能役鬼,也可通神,天下万事万物,还有哪一样的魔力能比‘金钱’更大。你活到我这种年纪,就会知道这名字一点也不可笑了。”
    辫子姑娘道:“但世上也有些人是金钱所不能打动的。”
    老头子叹道:“那种人毕竟很少,而且越来越少了……”
    辫子姑娘又嘟起了嘴,垂头望着自己的指甲。
    老头子抽了几口烟,在桌边上磕出了斗中的烟灰,缓缓道:“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辫子姑娘大眼睛一转,也瞟了那酒鬼一眼,展颜笑道:“我又没有喝醉,怎么会听不见了”
    老头子点了点头,道:“那些人的来历,你想必也全都明白了?”
    辫子姑娘道:“全明白了。”
    老头子道:“很好,这样你以后遇着他们时,就会小心些了……”
    他面带着微笑,慢慢地站了起来,喃喃道:“这里的酒虽不错,但一个人只要活着,总不能永远泡在酒缸里,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的……掌柜的,你说是吗……”
    这祖孙两人一问一答,就好像在向别人说故事似的。
    孙驼子也不觉听得出神了,此刻忍不住笑道:“老先生对江湖中的事如此熟悉,想必也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这里的账,就让我替你老人家结了吧。”
    老头子摇着头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是个酒虫……但无论英雄也好,酒虫也好,一个人欠的账总要自己付的,赖也赖不了,躲也躲不掉。”
    他取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扶着他孙女儿的肩头,蹒跚着走了出去,也渐渐地消失在无尽的夜雾里。
    孙驼子望着他的背影,又出了半天神,回过头,才发现“酒鬼”不知何时也已醒了,而且已走到“鞭神”西门柔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前,拿起了诸葛刚方才留在桌上的那封书信。
    孙驼子笑道:“你今天可真不该喝醉的,平白错过了许多场好戏。”
    那酒鬼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真正的好戏也许还在后头哩,只怕我想不看都不行。”
    孙驼子皱了皱眉,他觉得今天每个人说话都好像有点阴阳怪气,好像每个人吃错了药似的。
    那酒鬼已抽出了信,只瞧了两眼,苍白的脸上突又泛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
    孙驼子忍不住问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那酒鬼道:“没……没什么。”
    孙驼子眨了眨眼,道:“听说那些人全都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那酒鬼道:“哦?”
    孙驼子笑道:“他们还说这里有什么藏宝,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他一面抹着桌子,一面又道:“你还想不想喝酒?今天我请你。”
    他听不到回答,转过头,只见那酒鬼正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地遥望着远方,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他日中虽也没有醉意,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孙驼子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就看到了高墙内,小楼—上的那一点孤灯,在浓雾中看来,这一孤灯仿佛更遥远了……
    孙驼子回到后院的时候,三更早已过了。
    院子里永远是那么静寂,那酒鬼屋子里灯光还在亮着,门却没有关起,被风一吹,“吱吱”的发响。
    孙驼子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立刻就走了过去,敲着门道:“你睡了么?为何没关门?”
    屋子里寂静无声。
    孙驼子将门轻轻推开了一线,探头进去,只见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根本就没有人睡过。
    那酒鬼已不见了。
    “三更半夜的,他会跑到哪里去?”
    孙驼子皱了皱眉,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凌乱,床头堆着十七八块木头,但却瞧不见那把刻木头的小刀,桌子还有喝剩下的半壶酒。
    酒壶旁有一团揉皱了的纸。
    孙驼子认得这张纸正是诸葛刚留下来的那封信。
    他忍不住用手将信纸摊平,只见上面写着:“九月十五夜,兴云庄有重宝将现,盼阁下勿失之交臂。”
    就只这短短三句话,下面也没有署名,但信上说的越少,反而越能引起别人的好奇之心。
    写信的这人,实在很懂得人的心理。
    孙驼子皱起了眉,面上也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
    他知道兴云庄就是他小店对面那巨大的宅第,但却再也想不出那“酒鬼”会和兴云庄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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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漫漫的长夜
    夜雾凄迷,木叶凋零,荷塘内落满了枯叶,小路上荒草没径,昔日花红柳绿,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满了森森鬼气。
    小桥的尽头,有三五精舍,正是“冷香小筑”。
    在这里住过的有武林中第一位名侠,江湖中第一位美人,昔日此时,梅花已将吐艳,香气醉沁人心。
    但现在,墙角结着蛛网,窗台积着灰尘,早已不复再见昔日的风流景象,连不老的梅树都已枯萎。
    小楼上的灯火仍未熄,远方传来零落的更鼓。
    已是四更。
    漫漫长夜已将尽,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究竟是深夜无寐的人,还是来自地府的幽灵?
    只见他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看来是那么落魄、憔悴,但他的神采看来却仍然是那么潇洒,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他萧然走过小桥,看到枯萎了的梅树,他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却已和人同样憔悴。
    然后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飞起!
    小楼上的窗子是关着的,淡黄色的窗纸上,映着一条纤弱的人影,看来也是那么寂寞,那么孤零。
    窗棂上百条裂痕,从这裂痕中望进去,就可以看到这孤零寂寞的人,正面对着孤灯,在缝着衣服。
    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睛也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她面上全无丝毫表情,看来是那么冷淡,似乎早已忘却了人间的欢乐,也已忘却了红尘的愁苦。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针针地缝着,让青春在针尖溜走。
    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缝补,但心灵上的创伤却是谁也缝合不了的……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他长得很清秀,一双灵活的眼睛使他看来更聪明,但他的脸色也那么苍白,苍白得使人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正垂着头,在一笔笔地练着字。
    他年纪虽小,却也已学会了忍耐寂寞。
    那落魄的人幽灵般伏在窗外,静静地瞧着他们。
    他眼角已现出了泪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笔,抬起了头,望着桌上闪动的火焰,痴痴地出了神。
    那妇人也停下了针线,看了看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不尽的温柔,轻声道:“小云,你在想什么?”
    孩子咬着嘴唇,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妇人的手一阵颤抖,针尖扎在她的手指上,但她却似乎全未感觉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里。
    那孩子又道:“妈,爹爹为什么会突然走了呢?到现在已两年了,连音讯都没有。”
    妇人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他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却知道他是为什么走的。”
    妇人皱了皱眉,轻叱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么?”
    那孩子道:“我当然知道,爹爹是为了怕李寻欢回来找他报仇才走的,他只要一听到李寻欢这名字,脸色就立刻改变了。”
    妇人想说话,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变做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许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寻欢却始终没有来,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妈呢?”
    妇人的身子似又起了一阵颤抖,大声道:“他为什么要来看我?”
    那孩子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妈的好朋友,不是吗?”
    妇人的脸色更苍白,忽然站了起来,板着脸道:“天已快亮了,你还不去睡?”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为了陪妈的,因为妈这两年来晚上总是睡不着,连孩儿我看了心里都难受得很。”
    妇人缓缓地合起眼睛,一连串的眼泪流下面颊。
    那孩子却站了起来,笑道:“但我也该去睡了,明天就是妈的生日,我得早些起来……”
    他笑着走过来,在那妇人的面颊上亲了亲,道:“妈也该睡了,明天见。”
    他笑着走了出去,一走到门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见了,目中露出了一种怨毒之色,喃喃道:“李寻欢,别人都怕你,我可不怕你,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妇人目送着孩子走出门,目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怜惜,这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孩子就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么令她伤心的事,就真说了什么令她伤心的话,她都还是同样地疼他爱他。
    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永无止境,永无条件的。
    她又坐了下来,将灯火挑得更亮了些。
    她怕黑暗。
    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心里就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就在这时,她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她脸色立刻变了。
    她整个人似已若然僵木,呆呆地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那窗子,目中似乎带着些欣喜,又似乎带着些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口,用一只正在颤抖着的手,慢慢地推开了窗户,颤声道:“什么人?”
    乳白色的浓雾一缕缕飘入窗户,袅娜四散,满月被浓雾掩没,已只能看得到一轮淡淡的微光。
    四下哪有什么人影?
    那妇人目光茫然四下搜索着,凄然道:“我知道你来了,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和我相见呢?”
    没有人声,也没有回应。
    那妇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不愿和我相见,我也不怪你,我们的确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声音越来越轻,又呆呆地伫立了良久,才缓缓关起窗子。
    窗子里的灯火也渐渐微弱,终于熄灭。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没。
    黎明前的一段时候,永远是最黑暗的。
    但黑暗毕竟也有过去的时候,东方终于现出了一丝曙色,随着黑暗同来的夜雾,也渐渐淡了。
    小楼前的梧桐树后,渐渐现出了一条人影。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头发、衣服,几乎都已被露水湿透。
    他目光始终痴痴地望着那小楼上的窗户,仿佛从未移动过,他看来是那么苍老,疲倦,憔悴……
    他正是昨夜那宛如幽灵般在白雾中出现的人,也正是那在孙驼子的小店中终日沉醉不醒的酒鬼!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在呼唤。
    “诗音,诗音,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虽不能见你的面,可是这两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保护着你,你可知道吗?”
    骄阳划破晨雾,天色更亮了。
    这人以手掩着嘴,勉强忍住咳嗽,悄悄地穿过已被泥泞和落叶掩没的青石小径,穿过红漆已剥落的月门,悄悄地走到前面去。
    整个宅院已完全荒废,昔日高朋满座的厅堂,今日已只剩下蛛网、灰尘和一扇扇已被风雨吹得七零八落的窗户。
    四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他走下长长的石阶,来到前院。
    前院似乎比后园更荒凉,更残破,只有大门旁的那门房小屋,门窗还勉强可以算是完整的。
    昔日曾经到过这里的人,无论谁也想不到这辉煌的宅第,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变成如此模样。
    他又弯下腰,低低地咳嗽着,一线阳光照上他的头,就在这一夜间,他本来漆黑的头发,竟已被忧痛和感伤染白了双鬓。
    然后,他缓缓走到那门房小屋前。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了。
    一推开门,立刻就有一股廉价的劣酒气扑鼻而来,屋子里又脏又乱,一个人伏在桌上,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个酒瓶。
    又是个酒鬼。
    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始敲门。
    伏在桌上的人终于醒了,抬起头,才看出他满面都是麻子,满面都是被劣酒侵蚀成的皱纹,须发也已白了。
    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的亲生父亲。
    他醉眼惺忪地四面瞧着,揉着眼睛,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撞见鬼了么?”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真的见到了那落魄的中年人,皱眉叱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来的?”
    他嗓子越来越大,似又恢复了几分大管家的气派。
    落魄的中年人笑了笑,道:“两年前我们见过面,你不认得我了吗?”
    麻子定睛看了他几眼,面上立刻变了颜色,霍然站了起来,就要往地上拜倒,惊喜着道:“原来是李……”
    落魄的中年人不等他拜下,已扶住了他,不等他话说完,已掩住了他的嘴,微笑着缓缓道:“你还认得我就好,我们坐下来说话。”
    麻子赶紧搬凳子,赔着笑道:“小人怎会不认得大爷你呢?上次小人有眼无珠,这次再也不会了,只不过……大爷你这两年来的确老了许多。”
    落魄的中年人似乎也有些感叹,道:“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这两年来,你们日子过得还好么?”
    麻子摇了摇头,叹道:“在别人面前,我也许还会吹吹牛,但在大爷你面前……”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着接道:“不瞒大爷,这两年的日子,连我都不知怎么混过去的,今天卖幅字画,明天卖张椅子来度日,唉……”
    落魄的中年人皱眉道:“家里难道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麻子低下了头,揉着眼睛。
    落魄的中年人道:“龙……龙四爷走的时候,难道没有留下安家的费用?”
    麻子摇了摇头,眼睛都红了。
    落魄的中年人脸色更苍白,又不住咳嗽起来。
    麻子道:“夫人自己本还有些首饰,但她的心肠实在太好了,都分给了下人们,叫他们变卖了做些小生意去谋生,她……她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亏待了别人。”
    说到这里,他语声也已有些哽咽。
    落魄的中年人沉默了很久,感叹着道:“但你却没有走,你实在是个很忠心的人。”
    麻子低着头笑了,讷讷道:“小人只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
    落魄的中年人柔声道:“你也用不着自谦,我很了解你,有些人的脾气虽然不好,心却是很好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了解他们而已。”
    麻子的眼睛似又红了,勉强笑着道:“这酒不好,大爷你若不嫌弃,将就着喝两杯吧。”
    他去倒酒,才发现酒瓶已空了。
    落魄的中年人展颜笑道:“我倒不想喝酒,只想喝杯茶……你说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许多年来,这倒是破天荒第一次。”
    麻子也笑了,道:“这容易,我这就去替大爷烧壶水,好好地沏壶茶来。”
    落魄的中年人道:“你无论遇着谁,千万都莫要提起我在这里。”
    麻子点着头笑道:“大爷你放心,小人现在早已不敢再多嘴了。”
    他兴冲冲地走了出去,居然还未忘记掩门。
    落魄的中年人神色立刻又黯淡了下来,黯然自语:“诗音,诗音,你如此受苦,都是我害了你,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阳光照上窗户,天已完全亮了。
    茶叶并不好。
    但茶水只要是滚烫的,喝起来总不会令人觉得难以下咽,这正如女人,女人只要年轻,就不会令人觉得太讨厌。
    落魄的中年人慢慢地啜着茶,他喝茶比喝酒慢多了,等这杯茶喝完,他忽然笑了笑,道:“我以前有个很聪明的朋友,曾经说过句很有趣的话。”
    麻子赔笑道:“大爷你自己说话就有趣得很。”
    落魄的中年人道:“他说,世上绝没有喝不醉的酒,也绝没有难看的少女,他还说,他就是为了这两件事,所以才活下去的。”
    他目中带着笑意,接着道:“其实真正好的酒要年代越久才越香,真正好的女人也要年纪越大才越有味道。”
    麻子显然还不能领略他这句话中的“味道”,怔了半晌,替这落魄的中年人又倒了杯茶,才问道:“大爷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吗?”
    落魄的中年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人说,这地方有宝藏……”
    麻子失笑道:“宝藏?这地方当真有宝藏,那就好了。”
    他忽又敛去了笑容,眼角偷偷瞟着那落魄的中年人,试探着道:“这地方若真有宝藏,大爷你总该知道。”
    落魄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你我虽不信这里有宝藏,怎奈别人相信的却不少。”
    麻子道:“造谣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造这种谣?”
    落魄的中年人沉吟着道:“他不外有两种用意,第一,他想将一些贪心的人引到这里来,互相争夺,互相残杀,他才好浑水摸鱼。”
    麻子道:“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落魄的中年人目光闪动,缓缓道:“我已有许多年未曾露面了,江湖中有许多人都在打听我的行踪,他这样做,也许就是为了要引我现身,诱我出手!”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么关系,也好让那些人瞧瞧大爷你的本事。”
    落魄的中年人苦笑道:“这次来的那些人之中有几个只怕连我都对付不了!”
    麻子吃惊道:“这世上难道真还有连大爷你都对付不了的人么?”
    落魄的中年人还未说话,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道:“借问这里可是龙四爷的公馆么?在下等特来拜访。”
    麻子喃喃道:“奇怪,这里已有两年连鬼都没有上门,今天怎么会忽然来了客人?”
    过了约半个时辰,麻子才笑嘻嘻地回来,一进门就笑道:“今天原来是夫人的生日,连我都忘了,难为那些人倒还记得,是特地来向夫人拜寿的。”
    落魄的中年人沉思着,问道:“来的是些什么人?”
    麻子道:“一共来了五位,一位是很有气派的老人家,一位是个很帅的小伙子,还有位是个独眼龙,最可怕的是个脸色发绿的人。”
    落魄的中年人皱眉道:“其中是否还有位一条腿的跛子?”
    麻子点头道:“不错……大爷你怎会知道的,难道也认得他们么?”
    落魄的中年人低低地咳嗽,目中却已露出了比刀还锐利的光芒,这种锐利的目光使他看来就仿佛忽然变了个人。
    麻子却未注意,笑着又道:“这五人长得虽有些奇形怪状,但送的礼倒真不轻,就连龙四爷以前还在的时候,都没有人送过这么重的礼。”
    落魄的中年人道:“哦?”
    麻子道:“他们送的八色礼物中,有个用纯金打成的大钱,至少也有四五斤重,我倒真还未见过有人出手这么大方的。”
    落魄的中年人皱了皱眉,道:“他们送的礼,夫人可收下来了么?”
    麻子道:“夫人本来不肯收的,但那些人却坐在客厅里不肯走,好歹也要见夫人一面,还说他们本是龙四爷的好朋友,夫人没法子,只好叫少爷到客厅里去陪他们了。”
    他笑着道:“大爷你莫看少爷小小年纪,对付人可真有一套,说起话来比大人还老到,那几位客人没有一个不夸他聪明绝顶的。”
    落魄的中年人凝注着杯中的茶,喃喃道:“这五人既已来了,还会有些什么人来呢?还有什么人敢来呢?”
    诸葛刚、高行空、燕双飞、唐独和上官飞此刻正在那家具已大半被搬空了的大厅里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孩子说话。
    这五人虽然都是目空一切的江湖枭雄,此刻对这孩子倒并没有丝毫轻慢之态,说话也客气得很。
    只有上官飞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能使这冷漠的少年人开口的。
    诸葛刚面上又露出了亲切和蔼的笑容,道:“少庄主惊才绝艳,意气风发,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望少庄主那时莫要将我们这些老废物视如陌路,在下等就高兴得很了。”
    那孩子也笑道:“晚辈他日的成就若能有前辈们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但那也全得仰仗前辈们的提携。”
    诸葛刚拊掌大笑道:“少庄主真是会说话,难怪龙四爷……”
    他笑声突然停顿,目光凝注着厅外。
    只见那麻子又已肃容而人,跟着他走进来的,是个黑巾黑袍,黑鞋黑袜,背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伟,比那麻子几乎宽了一倍,但看来却丝毫不见臃肿,反而显得很瘦削矫健。
    他面上带着种奇异的死灰色,双眉斜飞人鬓,目光睥睨间,骄气逼人,颔下几缕疏疏的胡子,随风飘散。
    他整个人看来显得既高傲,又潇洒,既严肃,又不羁。
    无论谁只要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诸葛刚等五人对望了一眼,似乎也都在探询此人的来历。
    那穿红衣裳的孩子早已迎下石阶,抱拳笑道:“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晚辈龙小云……”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截口道:“你就是龙啸云的儿子?”
    龙小云躬身道:“正是,前辈想必是家父的故交,不知高姓大名?”
    黑衣人淡淡道:“我的名姓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
    他大步走上石阶,昂然人厅。
    诸葛刚等五人也站起相迎,诸葛刚抱拳笑道:“在下……”
    他只说了两个字,黑衣人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们,你们却不必打听我的来历。”
    诸葛刚道:“可是……”
    黑衣人又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的来意和你们不同,我只是来瞧瞧的。”
    诸葛刚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等此间事完,在下等必有谢意。”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们,你们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为何要谢?”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竟闭目养起神来。
    诸葛刚等五人又对望了一眼。
    高行空微笑道:“久闻此间乃江湖第一名园,不知少庄主可否带领在下等到四处去瞧瞧。”
    龙小云叹了口气,道:“晚辈无能,致使家道中落,庭园荒废……”
    高行空正色截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十年来此间名侠美人高士辈出,纵是三五茅舍,也已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龙小云道:“既是如此,各位请。”
    “嘎”的一声,寒鸦惊起。
    一行人穿过小径,漫步而来。
    当先带路的是龙小云,走在最后的就是那黑衣人,他眼睛半张半合,双手都缩在袖中,神情似乎十分萧索。
    龙小云指着远处一片枯萎了的梅林,道:“那边就是冷香小筑。”
    燕双飞眼中光芒闪动,道:“听说小李探花昔日就住在那里?”
    龙小云低下了头,道:“不错。”
    燕双飞手掌轻抚着隐在长衫中的飞枪,冷笑着道:“他是飞刀,我是飞枪,有一日若能和他较量较量,倒也是快事。”
    黑衣人远远地站着,冷冷道:“你若真能和他较量,那就是怪事了。”
    燕双飞霍然转过身,怒目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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