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暗影浮香
    五华山本是昆明城外有名的游赏去处,虽然那绝谷中渺无人迹,但山上游人本多,梅山民和辛捷并没有挣扎许久,便遇着山上的游人,看见他两人的狼狈之状,极惊异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发生,梅山民淡淡地敷衍了几句,找着了两顶送游人上山的山轿,和辛捷坐着下了山,到了昆明城。
    昆明号称四季常春之处,温度自和深山不同,更是四季难见雪花,辛捷觉得奇怪的是梅山民手面的阔绰,他们坐在最好的客寓中,吃着最好的饮食,梅山民还替辛捷买了许多衣服,而且自小到大,年年都有,将辛捷自现在到成人,所需用的衣物都买全了。
    第二天,梅山民雇了辆大车,自昆明出发,大车一路上走得很慢,梅山民也不着急。
    辛捷也不知经过些什么地方,只觉得车子走了很久,渐渐,他的身体已复原了,但他看着梅山民,却仍像是非常孱弱。
    走了月余,已经是仲春了,辛捷只觉路上树木渐绿,也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梅山民在路途上,已换过了几次车,这日来到一个村落,那村落不过比辛家村稍许大了些,梅山民又叫车子停了,和辛捷漫步村中。
    辛捷只觉得梅山民心情仿佛甚好,随意说笑着,也不再唤车。
    穿过村落,又走了约莫半里路,梅山民已显出很疲乏的样子,但神情却极兴奋。
    走过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辛捷看到几间很精致的瓦屋,梅山民手指着对辛捷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了。”
    辛捷暗自奇怪着,梅叔叔的家怎会竟远在此处,而他却奇异的在五华山的幽谷里,但是这些问题他都没有仔细地去探讨。
    梅山民走到门前,轻轻地拍了几下门,那暗紫色的大门便立刻应声而开,开门的是瘦削的中年汉子,见是梅山民,便恭敬地弯下腰去,沉声说道:“您回来了。”脸亡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梅山民笑着点了头,拉着辛捷走进大门,辛捷只觉得此房精致已极,屋中布置得更是井然有条,但是偌大几间屋子,都空旷旷地没有人声。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尖锐地看了辛捷一眼,梅山民轻轻拍着辛捷的头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你看好不好?”
    接着他又一笑说道:“她们都好吧?”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微一踌躇,说道:“我已将她们都打发了。”
    梅山民立刻面色大变,急着追问道:“都打发了?”
    那汉子低下头去,说道:“近日江湖传言您已在云南五华山里,遭了剑神厉鹗的毒手,而且江南丐帮中,更盛传有人目睹您的尸身,我考虑再三,恐怕留着她们将来反会生事,便一一将她们打发了,正准备到崆峒山去……”
    梅山民长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说道:“这样也好,这次我真是死里逃生,将万事都看得淡了,只是她们到底和我相聚一场,你可曾让她们吃了大苦头?还有那缪九娘呢?”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依然神色不动,说道:“您放心,我绝没有让她们吃半点苦头,只是那缪九娘,一听您身遭不测,乘着深夜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下落。”
    梅山民点了点头,黯淡地说道::好,好,这样也好。”
    辛捷听着他们讲话,却丝毫不知道其中意思,呆呆地看着梅山民,梅山民低头发觉了,便拉起他的手,指着那瘦削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好弟兄,你以后要叫他侯二叔,只要他喜欢,你以后保险有好处。”
    辛捷抬头望了一眼,低低唤了声:“侯二叔。”那侯二叔仅冷冷看了他一眼。
    辛捷只觉得这侯二叔远不及梅叔叔可亲,赶紧又低下头去,梅山民微笑着抚着他的肩,朝那中年的瘦削汉子说道:“你仍然在上面好了,叫老俞按时送饭下去,你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要出去,近几年我恐怕不会再上来了。”
    那瘦削汉子点头说是,忽地双目一张,紧紧盯着梅山民看了一眼,说道:“我看您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对,莫非……”
    梅山民又长叹了口气,说道:“慢慢再说,慢慢再说,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说完,他转头拉着辛捷,走出客厅,转到一间非常雅洁的书房,用手按了按那靠墙而立的书架旁的一块花纹砖,书架便突地一分,露出一处地道,石阶直通着地底。
    辛捷不禁看得呆了,梅山民又拉着辛捷往石阶下走去,回手又是一按,那书架又倏然而合,但地道中并未因书架之合而显得黑暗。
    辛捷被这一切所深深地惊异了,但是他素来胆大,而且他知道梅叔叔对他绝无恶意,是以他毫不迟疑地跟着梅山民走下石阶。
    哪知这石阶之下,竟别有天地,真如幻境,一眼望去,只觉得富丽繁华,不可言喻,比上面的那几间房子,又不知强胜多少倍了。
    梅山民带着辛捷在地底转了一圈,地底竟分有七间屋子,间间都是精美绝伦。
    辛捷只觉眼花缭乱,他心中正暗喜着这住处之美,哪知梅山民又带他走进一间屋子。
    辛捷一走进这屋子,就像有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此屋中床、几全是石制,四壁也是用青石所铺,石壁上挂着一柄长剑,剑旁悬着一个锦囊,石几上放着一些书籍,除此之外,屋中就别无他物。
    梅山民笑着对辛捷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要住在这房间里了。”
    辛捷听了,心中一冷,暗忖道:“这地底有这么多房间,他都不要我住,却偏要我住在这鬼房间里……”心中虽在埋怨,面上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勉强地点了点头。
    梅山民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意,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要你住在此处,可是你也要知道,若有人想住在我这里的七间其他房间,倒还容易,可是要想住在此处,却是难如登天呢。”
    辛捷看着墙上的剑,又想起那侯二叔锐利的目光,和他们两人的对话,突地福至心灵,立刻说道:“我喜欢住在这里。”
    梅山民笑容一敛,目光留恋地在这石室四周一望,感喟着说道:“从今以后,我已和这石室绝缘了,你虽天资甚高,但能否尽传我的‘七艺’,还要看你是否能刻苦用功。”
    辛捷怀疑地问道:“七艺?”
    七妙神君略展笑容,说道:“对了,七艺,你若能尽得我的‘七艺’,何愁大仇不能报呢?”他双目仰望着石屋之顶,叹道:“不但你的大仇待报,我的仇恨也要你去报呢。”
    辛捷望着他,极力地思索着他的话,到目前为止,辛捷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看来那么孱弱的梅叔叔,就是武林中的第一奇人,七妙神君。
    但是自从他随着梅叔叔回到家以后,这许多奇怪的事,已使他知道梅叔叔一定不是个平常的人。从此,他就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
    这石室是在地底,再加上用具俱是石制,因此终日阴寒,尤其晚上睡眠之时,辛捷觉得这种阴寒之气简直很难忍受。
    日复一日,辛捷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他已能适应这阴寒之气,除了每日有人送来吃食之外,他连梅叔叔都见不到。
    无聊的时候,他开始翻阅石几上的书籍,这些书都浓厚地吸引着他的兴趣,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是他不能了解的,但是他仍仔细地看下去。
    书很快地被看完了,另一批新的书被送来,有时梅叔叔也来教他一些他不懂的地方,日子过得不知不觉,辛捷也不知看了多少书。
    他本是天资绝顶之人,再被这许多书所陶冶,已完全地成为一个智者。
    但是有一天,当他将一批书看完的时候,就不再有书送来,除了一本很薄很薄的手抄本,辛捷看那书扉上写着:“暗影浮香”几个篆字,里面却是一些修为、练气的基础功夫,于是他开始学着七妙神君多年苦研而成的无上内功心法“暗影浮香”。
    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进境,但是梅山民却知道,天资绝顶的辛捷,在这专为练功而造的石室中,专心地练着,并没有多久,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仿佛已变成有形之物,可以随意指挥,而且身体更不知比以前灵便多少,他常常觉得只要自己一提气,便有一种腾空而上的感觉。
    等到“暗影浮香”那本书换为“虬枝剑笈”,而石室中的光线也一天比一天暗的时候,已是辛捷到石室中的第五年了。
    五年中,辛捷已长成为十七岁的少年了,他的心情,已由烦躁不安,而变为无比的宁静,他已由一个常人,而变为非常人了。
    而梅山民这几年来,却变得那么苍老,甚至连须发都斑白,但他的心情,仍是愉快的,他看着辛捷的长成,仿佛是看到自己新的生命,他就觉得一切都已得到了补偿。
    第六年,第七年……日子飞快地过去,长处在石室中的辛捷,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现在,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的武功了。
    他可以在各种姿势下,身躯随意升腾,在平滑的石壁上,他可以随意驻足在任何一处,在已变得完全漆黑的房间里,他可以描绘出一幅极细腻的图画,他唯一不知道的是,他的“剑”、“掌”究竟已有了何种威力,因为在这石室中,他无法考证自己“剑”、“掌”的功力。
    十年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他何以能在这石室中度过这么悠长的岁月,他想,这也许是一种探寻知识的欲望和兴趣,使得他能这么做吧,最重要的是,他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非凡的人。因为,有许多许多他应做的事,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
    终于,梅山民认为辛捷已学到了一切他能教的,甚至有些地方,连当年他自己都没有达到的,而辛捷居然达到了。
    于是,他带着辛捷,走出了那间辛捷曾呆在那里十年的石室。
    当辛捷走出地底,第一眼看见天光时,他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那是一种掺合了喜悦、陌生,以及一些惊奇的情感。
    梅山民指着一张放在书房里的围椅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道:“这些年来,你觉得你在石室中所受的苦没有白受吧。”
    辛捷感激地垂下头去,低声说道:“这全是梅叔叔的栽培。”
    梅山民笑着点头道:“好,好,你知道就好。”他侧身照了照放在桌上的铜镜,说道:“你看我比在山谷遇见你时老得多了吧!”
    辛捷望着他已斑白的头发,起了皱纹的面孔,那确是已和当年山谷中的书生,大不相同了,于是他小心地说:“梅叔叔是老得多了,但是我看梅叔叔的身体却比那时好多了。”
    梅山民抚摸身上已是松散了的肌肉,愕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刚想张口回答,一时却呆住了,这问题辛捷在谷中初遇到他时,他就问过辛捷,辛捷那时确是不知,但此时辛捷和他已相处十年,辛捷除了知道他是梅叔叔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梅山民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感喟着道:“听你所说,你的父母也是关中九豪中的人物,你可曾听说过‘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这句话?”
    辛捷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梅山民道:“这也难怪你,你那时还小,就是听到过,也早已忘记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关中地方是关中九豪称霸的,河洛一带,却惟有一个单剑断魂吴诏云可说得上是第一人物,但是海内武林中人,都要尊重的,却是七妙神君,这些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除此之外,更有三个据说已成不坏之身的人物,武林中人只有听说而已,谁也没有见过,大家都以‘世外三仙’来称呼他们三人。”
    他目光中流动着辛捷少见的光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辛捷不敢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着:“现在关中九豪早已散伙,单剑断魂吴诏云,也伤在那些以武林正宗自命的小人手中,早已去世了。而昔日称尊海内的七妙神君呢,喏,就是现在在你身前的人,就是我。”
    辛捷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他从未想到过他的文弱的梅叔叔竟是如此人物。
    梅山民用手轻轻拭着颔下的微须,叹道:“看来芸芸武林中,能屹立不倒的,只有‘世外三仙’了,但我却认为,纵然如此,但空将一身绝技,埋没在山水之间,岂不是可惜了?”
    辛捷仔细地听着,心中涌起许多思潮,十年来的积郁,此刻突然一涌而出,而且雄志顿起,颇想以一身所学,立刻便在武林中一争长短。
    他心中的这些思潮,虽然很难透过他好多年来在地底石室中已凝结成冰的苍白面孔,表现出来,但梅山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仍可看出他的心事。
    于是梅山民说道:“你可知道,我将你带到此处,除了是同情你的遭遇,助你复仇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我看出你的根骨太好,稍一琢磨,便成大器,果然你并没有令我失望,以你现在所具的武功,足可以称霸江湖了,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二个七妙神君,我以前从未完成的事,你都要一一替我做好。”
    他脸上闪过喜悦的笑容,说道:“从今以后,七妙神君,又要重现江湖了。”
    辛捷突然接受到这种奇异而兴奋的任务,眼光因兴奋而更闪烁了,他虽没有太大的自信,但是他愿意去闯一闯。
    突然院中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身具轻功的人由高处落下所发出的声音,而且是极为轻微的,但是那瞒不了在石室中十年苦练的辛捷,他一听声音有异,猛一提气,身躯像一条飞着的鱼一样,从微开着的窗户中滑了出去。
    但院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极快地在四周略一盘旋,找不到任何可异的现象,失望地又窜回房中。
    他一进房,就看见他原先所坐的椅子上,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窗口窜进,那人连望都没有望一下,仍然端坐着。
    他奇怪地哼了一声,可是他随即看出那人就是初到此处所见的侯二叔,他暗自惭愧着自己的慌张,躬身叫了声:“侯二叔。”
    侯二叔冷峻的面容,竟似有了笑意,说道:“一别十年,贤侄果然身手不同凡响了,真是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辛捷想到自己虽然极快地窜了出去,但人家却已安坐房中,不禁惭愧地低下头去。
    梅山民说道:“姜是老的辣,捷儿到底经历太少了。”
    他又向侯二叔问道:“事情如何了?”
    侯二叔说道:“大致已办妥了,我在武汉一带,和长江沿岸的大城,都设下了山梅珠宝号,已有十三处,只要一吩咐,捷儿便可去主持了。”
    梅山民点了点头,向辛捷说道:“此番我虽命你去闯荡江湖,却不愿你去和那些武林莽汉争名夺利,已经替你打好了基础,侯二叔在江南一带,已替你设了十几处珠宝号,你从此便是这些珠宝号的东主,我这样做,一来是不要你去受苦,再来也是因为江湖上非钱莫办的事情太多,有了钱,我叫你去替我做的事,就好做得多。”
    他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出去,什么事都可以随心去做,只要不伤害善良的人就行了,除了‘海天双煞’是你要对付之外,中原武林的五大宗派,你更要好好地去对付他们。”
    他说至此处,用手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人物假冒伪善,背着‘武林正宗’的牌子,却专做些卑鄙无耻的事,你千万要注意。”
    辛捷极兴奋地称是,他虽不了解武林中的情形,但是只要梅叔叔所说的,他却认为是对的,因此日后武林中,平生出天大的风波。
    侯二叔望着自己的手掌,说道:“那剑神厉鹗,现在已是中原武林中的领袖人物,武林中只要“天下第一剑”的传柬一到,天大的事也立刻化解,唉,我若不是昔年受了重伤,双手总是用不得力,我真要找这些人一较长短,现在这些事,都只好等捷儿去做了。”
    说着,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笑容,道:“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一愕。
    梅山民笑道:“你今后行走江湖,有许多阅历都还差得太远,而且你和那些珠宝店都没有联络,为了方便起见,我叫你侯二叔陪着你,就算做你的老家人,他要叫你少爷,自是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踌躇着道:“这怎么……”
    侯二叔接口道:“这是我自告奋勇的,你不要多管,从今你就叫我侯二好了。”
    ……
    武昌、汉口、汉阳,三地对峙,中隔长江,自古即为鄂之重镇。
    这日汉口江岸的码头上,一早便来了一群穿着极干净的宝蓝缎面长袍的生意人,望去都像似商号的店东,一个个衣履华贵,气派非凡。
    有些好事的就不免探听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衣服都相同,一早就聚集在码头上。
    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新开张的大珠宝号山梅号的掌柜、店伙,他们聚集在码头上是为了迎接他们的老板。
    人们都是非常势利的,看见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不过仅是店伙而已,而且又听说汉口的山梅珠宝号不过是十几家分号之一而已,长江沿岸,另外还设有多处,于是都更想一睹这百万大贾的真面目。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江面驶来一艘双桅大船,不但油漆全新,而且装置得富丽堂皇,船头的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山梅”两字。
    大家就知道这是山梅珠宝号的店东到了,那些店伙们更是极恭敬地站在码头上等着。
    船上的船夫,都像是极老的水面好手,平稳而迅速地将船靠了岸,搭上跳板,船舱的门帘一掀,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个年约五十的瘦削汉子,店伙们都认得是当初斥资开号的人,另一个却是个二十上下的英俊年轻人,穿着甚是华丽,面容苍白,气势不凡,神情也倨傲得很。
    大家都知道此人就是山梅号的店东了,他们原先想此人必是个中年的大腹贾,此刻一见,却是个年轻人,都在岸边议论起来。
    此两人不说而知,便是初人江湖的辛捷和乔装老仆的侯二两人了。
    他二人上了岸,辛捷极有分寸地应付了来迎接他的人们,便坐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了的马车,向城里驶去。
    当天下午,刚到汉口的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便具名柬邀武汉三镇的镖局镖头,和当地武林中略有名气的人物,第二天晚上在武汉三镇最大的饭馆“岳阳楼”晚膳,而且请大家务必要到。
    一个身家巨万的珠宝号店东,可说是和武林绝对的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他在到埠的第一天,不请与他生意有关的商号老板,却请些武林中人,这件事使得大家都奇怪得很。
    接到请柬的人士,全都不认识具名的人物,探询之下,才知道是个如此的生意人,不免觉得非常奇怪,到别的武林人物处去一问,竟然也是一样,而巳几乎武林、镖局中有头有面的人物,全请到了。
    镖局中人平时和珠宝号店本有联络,但不过都是讨论保镖的事,像这种事虽属初见,在情理上还可以想得出来。
    然而那些平日与保镖无关,甚至有的已经半退休了的武林中人,根本无法猜出这请柬是什么意思,彼此相熟,不免大家猜测,但也猜不出什么结果来,讨论之下,都认为该去一看究竟。
    第二天晚上,岳阳楼门口车水马龙,到的全是响当当的人物,连一些身份较高,平日架子也大的角色,像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金弓神弹范治成,信阳镖局的总镖头银枪孟伯起等人,也都到了。
    岳阳楼上早已摆好几张桌面,可是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仍未看到主人的影子,只有几个山梅号的伙计在招呼着。
    于是这些武林豪士,不免一个个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那些店伙们已经在高声呼道:“辛老板来了,辛老板来了。”
    登登登楼梯响处,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群豪也俱未想到这“辛老板”竟是个这样的俊品人物,惊奇之下,火气都减了不少。
    辛捷一上楼来,就满面春风地抱拳说道:“各位久候了,实是抱歉之至,小弟俗务太多,还请各位恕罪。”
    接着他就挨个地向那些武林人物请教姓名,握手寒暄。
    筵席随即开上,辛捷拱手肃客入座,酒过三巡,辛捷朗声说道:“小弟虽是个浑身铜臭的小商人,却自幼即喜结交武林豪士,这次小弟开设这些行号,也是想在各处多交些朋友的意思,此次不辞冒昧,将各位大驾请来,实因小弟久闻鄂中豪士如云,武当门下的弟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久想一睹风采之故。”
    他目光横扫,极留心地观看座上人物的表情,当他看到其中有些不是武当门下的豪士,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心中暗喜,笑着接道:“小弟虽是不会武技,但却懂得一点,日后如果有缘,但望能见识各位的绝技,尤其武当的剑法,更是久仰了。”
    他两次提到武当,却故意地未提中原其他四大宗派,座上诸豪,已在不满了。
    哪知他一举酒杯,又说道:“今日我这第一杯酒,却要敬敬武当门下的九宫剑李大侠,来来来,李大侠,我们干这一杯。”
    那九宫剑李治华,虽是武当门下弟子,但在武汉三镇,并算不上一流人物,此刻他见辛捷首先便向他敬酒,不免高兴得很。
    他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说道:“承辛老板看得起我们武当派,我李治华实在感激,我李治华虽然不足道哉,但我们武当派,倒的确是武林之首,小弟也就厚颜干了辛老板的酒了。”
    他话刚说完,哪知“当”一声,手中酒杯竟被击得粉碎。
    那李治华正自志得意满之际,手上酒杯,忽当地一声,被击得粉碎,杯中之酒,洒得他青蓝的武士衣上满处皆是。
    座上俱为武林中人,眼力多快,早看出那是坐在信阳镖局的总镖头银枪孟伯起身侧,面色淡黄的人,在李治华兴高采烈地夸耀着武当派时,手微一扬,手中的牙筷,便将那杯击碎。
    那牙筷去势颇急,力道又猛,击中酒杯后,仍直飞出去,“夺”地一声,竟深深嵌入墙里。
    李治华酒杯被击,面色立变,四面一顾,见诸人都在惊愕地望着那面色淡黄的汉子。
    他心中奇怪,知道酒杯必是被此人击碎,但自己却和此人素不相识,而且自己在武汉多年,看来此人绝非武汉地面的豪客,怎地却出手击碎自己的酒杯?须知此事甚失面子,武林中若有此事发生,除了动手解决之外,别无他法。
    李治华面如凝霜,怒道:“相好的,你这是干什么,要对付我姓李的,只管划出道儿就是,说什么我姓李的全接住你的。”
    辛捷见有人出手击碎李治华的酒杯,心中暗喜,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而且来得这么快,连我都有些意外呢。”
    但是他面上却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双手连摆道:“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话好说,千万别动怒,这样小弟太难为情了。”
    那面色淡黄的汉子,双手朝辛捷一拱,站了起来,连眼角都没有向李治华瞟一下,似乎对李治华完全不屑一顾。
    李治华的怒火不由更盛,他虽非武林里的一等角色,但有人当着如许豪士,公然的侮辱了他,而且是这样地轻蔑的侮辱。
    他恶毒的望着那人,那人却似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容地向辛捷说道:“在下于一飞,偶游武汉,闻人言及辛老板的盛举,心里向往得很,遂做了个不速之客,还望辛老板恕罪。”
    辛捷听他一报名字,心中更喜,忖道:“这于一飞大约就是侯二叔所说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了,此事若由他开场,那就更好了。”
    他心里在转着念头,嘴里却说道:“小弟今日之举,为的就是结交天下好汉,于大侠肯赏光,小弟实是求之不得。”他眼角横扫了李治华一眼,见李治华神色更是难看,而且还微露出些不安,知道这于一飞的名头,已然惊震了他,若然他缩头一怕事,这事又闹不起来了,心中一转,便又有了计较。
    于是他接着说:“只是这位李大侠,是武当高徒。于大侠莫非和李大侠结有什么梁子,依小弟之见,还是算了吧。”
    他话中又微微带出武当派,地绝剑仰首哈哈一阵大笑。扛傲地说:“于某人虽然不才,但若说这姓李的和于某人结下梁子,哼,他还不配,我于某人不过看他口发狂言,才出手教训教训他。”
    座上诸人,一看便知此事今日又是个不了之局,那地绝剑于一飞乃武林第一剑,剑神厉鹗的第二个弟子,与天绝剑诸葛明,人绝剑苏映雪,并称为“崆峒三绝剑”,近年早已名动武林。
    那李治华在武林中虽是平平之辈,但亦是武当弟子,武当派向以天下第一宗派自称,门下弟子也都是些倨桀的角色,怎会在人前甘受此辱。
    但事不干己,大家都冷眼看着此事的进展,无人发言劝解。
    李治华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自忖武功,实非地绝剑于一飞的对手,但他究竟在武汉地面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无论如何,也得要想出法子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他想来想去,心中有了个主意,于是他做出极端愤怒的样子,猛地一拍桌子,叱道:“姓于的,你少卖狂,别人畏惧你‘崆峒三绝剑’,我李治华倒要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功夫。”
    他四顾群豪,看见诸人面上,都露出些惊诧之容,皆因这李治华平日都是嘴上的把式,真遇上事总是缩头一躲,想不到今日遇到了向称扎手的于一飞,却一点也不含糊。
    哪知李治华心中却另有计较,他也怕于一飞的武功,以他的个性,怎会吃此眼前亏?但是他却想将自己和于一飞之争,变为“武当”和“崆峒”之争,这样一来,无论何事,都有武当派来替他出头,而他本身,却一点也不会受损。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因此一来,武林中平生出偌大风波,弄得“武当”、“崆峒”声威赫赫的两派,从此一蹶不振。
    他心中所打的算盘,正是辛捷所冀求的,但辛捷却做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走出座来,劝解着说:“这是何苦呢?李大侠……”
    李治华一摆手,拦住辛捷的话头,说道:“辛老板不要多说了,我李治华岂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会在此欢聚上生事,姓于的,你若是有种的,三日之后,子正时刻,你我在黄鹤楼下一决生死。”
    于一飞眼一瞪,目光宛如利剪,瞪在李治华的脸上。
    李治华心中一凛,他知道于一飞若然此时就动手,自己必然讨不了好去,于是他脚下揩油,做出气愤之状,蹭、蹭、蹭下楼去了。
    于一飞脸带不屑之容,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武当门弟子,却是些无耻的小人。”
    辛捷见李治华一走,心里暗暗好笑,但却做出摇头惋惜的样子,附合着于一飞说道:“唉!我也想不到,我原以为……”
    他故意一顿,然后改变话头说道:“于大侠英姿潇洒,不敢请问是哪大宗派的门下?”
    于一飞人最吃捧,听到辛捷捧他,高兴地说道:“辛老板太客气了,小弟不才,恩师却是当今天下无人不敬仰的人物,辛老板既然好武,可曾听说过‘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辛捷一拍前额,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小弟真是糊涂,听了于大侠的名字,早该想到是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高人的剑神厉大侠的门下,名动武林的‘崆峒三绝剑’了。”
    他举起酒杯,仰首干了,笑道:“不知之罪,小弟该罚一杯。”
    他举起壶来,又斟了一杯酒,环顾四座说道:“诸位切莫因些许小事,败了清兴,今日不醉无归,各位一定要尽欢而散才是。”
    说着他拍了两下巴掌,一个酒店中的伙计应声而来,巴结地问道:“老爷有什么事吩咐?”
    辛捷笑道:“今日座中俱是英雄,有英雄不可无美人相伴,你去把城里有名的粉头全给我叫来,不论是谁,只要来的,一律给一百两银子。”
    店伙一听,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位老爷出手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须知按当时的物价,一座顶上好的燕翅席,才只一两二分银子,一百两银子足够中等人家好几个月的嚼铡了。
    喜的是,这一趟又大有油水可赚,忙更巴结地应声去了。
    座上诸豪,不但惊异着他的豪阔,而且辛捷此举,更是投了大家的脾胃,大家轰然一阵欢呼,都对辛捷有了好感。
    于一飞也自笑道:“辛老板真是一位挥金如土的公子,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大不相同,小弟不嫌冒昧,倒想和阁下交个朋友。”
    辛捷把着于一飞的臂笑道:“这真是小弟生平最大的快事了。”
    他四顾群豪,又说道:“小弟碌碌一介凡夫,能交到这许多英雄豪杰,就是贴上身家性命,也是高兴的,来,大家干一杯。”
    他又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群豪也俱都干了一杯。
    辛捷风流倜傥,复又慷慨多金,这群武林豪客,俱都存了交结之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羡慕着辛捷,也在谈论着方才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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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神君复现
    突地楼下的堂倌,扯直喉咙叫道:“翠喜班的倌人玉风、玉兰和小翠、玉喜四位到了。”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群豪精神一振,眼光都朝向楼梯口,果然婀婀伫伫走来四位丽人,俱都满头珠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上楼就对群豪嫣然一笑。
    这些武林豪客,大半是风月场中的熟客,见了此四女上来,纷纷一阵嘻笑,有相熟的便走上去接着让座,辛捷也招呼着。
    过了一会,堂倌又喊道:“风林班的倌人,稚风、美林、白莉三位到了。”
    接着堂倌又喊了几遍,总之城中稍有名气的妓院里妓女,大半都来了。
    这也是钱能通神,她们本以此为生,听到有如此豪客,谁不想巴结?
    这些女子一上楼来,楼上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有的还不过仅仅斟酒猜拳,打情骂俏,有的本是相好,竟就拉来坐到膝上,公然调笑了。
    辛捷装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但他虽然生性不羁,却到底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心里也微微有些作慌,强自镇定着。
    群豪一看辛捷仍然在独自坐着,金弓神弹便笑着说:“我们只顾自己玩乐,却把主人冷落了,真是该罚,真是该罚。”
    辛捷笑道:“诸位自管尽欢,小弟初到此城,还生疏得很呢。”
    这些粉头一听之下,才知道此人就是挥金如土的阔少,再加上辛捷英姿挺秀,姐儿爱钞,也爱俏,媚目都飞到辛捷身上。
    风林班的稚风,是武汉镇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她站了起来,俏生生地走到辛捷身旁,挨在辛捷身上,娇笑道:“嗳,你家贵姓呀,怎么从来没有到我们那儿去坐坐?”
    说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搭到辛捷肩上,辛捷只觉得一阵甜腻的香气,直冲入鼻孔,心里也砰然加速了跳动。
    稚风的春葱般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撩着辛捷的耳朵,见辛捷不说话,粉脸偎到他耳旁,俏说道:“你说话呀。”
    辛捷对些庸俗脂粉,心中虽觉得有些厌烦,但他天性本就倜傥不羁,再加上他十年来都受着七妙神君梅山民的熏陶,觉得除了是真正有关道德、仁义的事以外,其余却可随意行之。
    何况他知道,他既以章台走马的王孙公子身份出现,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是。
    于是他笑着握起稚风的手,说道:“以后我可要去走走了。”
    稚风咯咯一阵娇笑,索性也坐到辛捷身上,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银枪孟伯起站了起来,笑指着二人说道:“你们看,稚风这小妮子,有了知情识趣的辛公子,就把我们这些老粗丢开了。”
    群豪又是一阵大笑,金弓神弹说道:“这也该罚,罚这小妮子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群豪又哄然应好。
    稚凤撒娇着不依道:“范爷最坏了,人家不会唱,唱什么呀?”
    辛捷也笑着怂恿,稚风仰头向辛捷俏说道:“我只唱给你听。”
    说着她站了起来,仍然依在辛捷身旁,纤手一拢鬓角,歌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她轻轻用手指骚着辛捷的背,辛捷一抬头,正见她低头嫣然望着自己,歌道:“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将这首南宋一大词家周邦彦的“少年游”唱得娓娓动听,而且娇声婉转,眼波暗语,会意人当知其中又别有所寄。
    群豪又哄然叫着好,银枪孟伯起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花丛中也可称得上是老手,此刻笑着叫道:“你们看,辛公子才来一天,已经有佳人留宿了,看样子今夜辛公子是注定要留在温柔乡了。”
    稚风又是一阵娇笑,不胜娇羞地一头钻进辛捷怀里,辛捷心中又猛地一跳。
    春上酒楼,时间在欢乐中飞快地流过去,酒在添着,菜也在添着。
    但是终于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那些身份较低,名头较弱的,便先走了,越走越多,那些班子里的粉头,也大多在账房处领了银子走了。
    到后来酒楼上只剩下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和地绝剑于一飞、辛捷,以及凤林班的稚风、美林,翠喜班的玉风、小翠几个人。
    稚风一直腻在辛捷身上,金弓神弹笑说:“我们也该走了,让辛兄静静地到稚凤那里去聊聊,免得稚凤这小妮子怪我们不知趣。”
    说着就站了起来,拉着银枪孟伯起要走,翠喜、玉风也在打趣着。
    辛捷这才真的慌了,忙道:“于大侠千万不能走,今夜一起到小弟住处去,你我一见如故,小弟要和兄台作个长夜之饮。”
    稚风咬着嘴拧了辛捷一把,于一飞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弟倒是想去,只怕人家稚风姑娘不答应,哈,哈。”
    辛捷自怀中掏出几颗晶莹的珍珠,那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物,他递给了美林、翠喜、玉风每人一粒,她们都高兴地谢了接过。
    他又将剩下的几粒,一股儿塞在稚风手上,说道:“今天你先走吧,过两天我再到你那里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稚风哪曾见过这样的豪客,温柔地凑到辛捷耳旁,说道:“我一定等你。”于是她婀娜地站了起来,招呼着美林、玉风一起走了,走到梯口,她还回头向辛捷嫣然一顾,辛捷暗笑道:“梅叔叔本说他的‘七艺’我只学得了其六,可是他想不到如今我却学全了。”
    他又望了金弓神弹、银枪孟伯起和于一飞一眼,忖道:“今晚我的收获,倒的确不少,梅叔叔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高兴得很。”
    银枪孟伯起道:“今天能交得辛兄这样的朋友,我实在高兴得很,日后辛兄如长住此地,小弟必定要常去拜访的。”
    金弓神弹也忙说道:“那是当然,就是辛兄不请,小弟也要厚着脸皮去的。”
    辛捷笑道:“今日未竟之欢,过两天小弟一定要再请两位尽之。”
    于是他客气地将他们两人送到楼下,回顾于一飞道:“于兄如方便,就请到小弟处去。”
    于一飞道:“小弟本是经过此间,到武当山去为家师索回一物,今晚便要走的,哪知却结交到辛兄这样的朋友。”
    他双眉一皱,脸上露出肃杀之气,又说道:“何况小弟三日后还有些未了之事,说不得只好打扰辛兄三五天了。”
    辛捷忙道:“于兄如肯留下,小弟实在高兴得很,这三天我定要好好地陪于兄尽尽欢。”他歇口气,又说道:“只是三日之后,于兄可要千万小心,那姓李的必是邀集帮手去了。唉,小弟实是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于兄一臂。”
    于一飞狂笑一声,拍着辛捷的肩道:“辛兄只管放心,小弟实还未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语气之间,有着太多的自信。
    辛捷道:“我仿佛听说‘武当’、‘崆峒’本为连手,于兄此举,是否……”
    于一飞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小弟若非为了‘武当派’十余年前和家师的一点交情,今夜怎会让那姓李的从容走去。”
    他又道:“辛兄有所不知,那‘武当’扛着‘武林第一宗派’的招牌,狂妄自大的不得了,其实武当门徒,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家师本告诫我等,在今年秋天泰山绝顶的剑会以前,不要和武当门人结怨,但今日这样一来,小弟却要先杀杀他们的骄气,即使家师怪罪,也说不得了。”
    辛捷问道:“那泰山绝顶的剑会,可就是以五大宗派为首,柬邀武林中人到泰山绝顶一较武功,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若是这样,倒也不争也罢,试想当今天下,还有能胜过令师的人吗?”
    于一飞得意地笑道:“那个自然,泰山之会,十年一期,十年前家师以掌中之剑,技压群雄,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连峨嵋的苦庵上人和以内家剑法自鸣的武当掌教赤阳道长等人,都甘拜下风,只是这泰山之会却立下一条规约,那就是上一次与会比试之人,下一次就不得参加。”
    他双眉一轩,意气飞扬,说道:“是以这次泰山之会,就是我等一辈的天下了。”
    辛捷暗哼一声,口中却奉承着说:“崆峒三绝剑,名满武林,看来‘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又非你们崆峒莫属了。”
    于一飞哈哈一笑,像是对辛捷的话默认了,辛捷胸中又暗哼了一下,目中流出异样的光彩。
    但是于一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随着辛捷上了车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像是他已手持着剑,站在泰山顶上,被武林称为“天下第一剑”的样子。
    车中两人,心中各有心事,是以只有车声辚辚,两人都未说话。
    忽然车顶上,扑地一声大震,似乎有个很重的东西,落在车顶上。
    辛捷、于一飞两人皆自一惊。
    又听得那车顶上有一个娇嫩的少女音,喘着气说道:“快走,快走,不许停下来。”
    接着马车便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似乎是因为马车夫受了这个少女的威胁,而不得不策马狂奔,显然那少女手中必有利刃。
    车中两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角色,辛捷伪装不懂武技,此刻只不过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奇怪着这事,他想:“这难道是拦路打劫的吗?但从这女子落到车顶上的身法听来,轻功不过平平,而且喘气之声颇急,又像是在被人追赶着。”
    于一飞却一拉辛捷衣角,低声说道:“辛兄,这女子好生不开眼,居然在我等所乘的车上,弄起手脚来,今夜反正无事,小弟就拿此女开个玩笑,以搏辛兄一乐,也借此惩戒她。”
    他话说完,一支车厢后的窗子,微一用力,身躯便像一条游鱼,自座中滑出窗外,身手的敏捷,的确无愧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辛捷随听那车上少女一声惊叫,叱道:“你这恶……”
    但她尚未说完,便突然顿住,辛捷知道她已被于一飞制住。
    果然,车窗外于一飞喊道:“辛兄接着。”辛捷一回头,只见于一飞已将一人自窗外抛人,辛捷下意识地一伸手,轻易地将她接着,但又忽然想起自己伪装的身份,周身力道猛懈,随着那抛来之势,两人一起跌落在地上。
    辛捷立时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极柔软而温暖的身躯,而且刚好与他面对面,娇喘吁吁,都吐在他脸上。
    辛捷脸上一热,他知道这少女必定已被于一飞点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自己的脸正贴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而且声息互闻,但她又苦于丝毫不能动转,羞得只好将眼睛闭上。
    于一飞自后窗轻巧地翻了进来,看见两人正蜷伏在车厢内一块并不甚大的地方上,哈哈一笑,轻伸猿臂,将那少女抄了起来。
    辛捷这时才挣扎着爬起来,喘着气,埋怨地说道:“于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住。”
    他一眼望见那少女已被于一飞放在座上,于一飞笑道:“辛兄应当感激小弟才是,将这样一个美人,送到阁下怀里,怎地却埋怨起小弟来了。”
    辛捷见那少女虽然鬓发零乱,衣着不整,但却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在眼帘上,丰满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辛捷想起方才的情景,脸上又是一热。
    他忙自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窘态,问道:“这位姑娘怎的深夜跳到我等的车顶上来,请姑娘说个清楚。”
    那少女听了,突地睁开眼睛,两道黑白分明,秋水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于一飞脸上一扫,似乎发觉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人,心情一松,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意,张口想说话,但她瞬即发觉自己除了眼皮可以开阉之外,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辛捷一看于一飞所用的点穴手法,虽将人制住,但却并不伤人,不禁暗自对于一飞略有好感,觉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于一飞一笑,伸手极快地在那少女胁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地透了一口气,抬了抬手,身躯竟能动转了。
    此时车行已缓,外面街道极为静寂,店铺、人家都也熄了灯睡觉了。
    突然一个粗哑喉咙的声音喊道:“并肩子,上呀,雏儿入了活窑了。”
    于一飞剑眉又是一轩,那少女却扑地跪在地上,哀求着说道:“两位千万要救救我,这些都不是好人,他们要……”
    她脸上一红,话又说不下去了,但辛捷和于一飞都已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于一飞到底是武林正宗,一听不由大怒,说道:“这般家伙也太可恶了,居然在这城里就撒野逞凶。”他转头向那少女问道:“他们是谁,你可认识他们?”
    那少女刚摇了摇头,车外街道上又“噗噗”几声,像是有几个人从房上跳下来,马车夫也是一声惊呼,接着先前那粗哑喉咙的声音在喝叱着:“喂,这辆车子快给我停下。”
    辛捷自己虽不能动手,但他却知道凭于一飞身手,要对付这类似无赖的强盗,简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静静地坐着,要看于一飞怎么应付此事,也想看看于一飞在剑法上到底有何造诣。
    车子停了,那少女惊慌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两眼恐惧地望着外面。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见车前站着有七、八个手里拿着明晃晃尖刀的汉子。
    其中一个舞动着手里的刀说道:“喂!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长江下游水路总瓢把子小神龙贺信雄的弟兄,今日路过此地,并不想打扰良民,只是刚才有一个自我们船上逃下的女子,跑进你们车里,你们快将她放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于一飞哼了一声,推开车门,傲然走了出去,叱道:“什么女子不女子的,这车上没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给你们。”
    那些汉子看见于一飞身后背着剑,说话又满不在乎,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先前发话的汉子,好像是其中的头子,此刻走了上来,一抱拳,说道:“相好的看样子也是线上的朋友,请报个万儿来,卖咱们一个交情,日后我们贺当家一定有补报之处。”
    于一飞猛地抬眼,冷冷说道:“什么交情不交情,大爷全不懂这一套,你们若是识趣的快夹着尾巴滚蛋,不然你们想走却也走不了啦。”
    那汉子满以为自己讲的话有板有眼,哪知人家全不买账,而且看样子简直没把自己这班人看在眼里,气得哇哇叫道:“相好的,你敢情想找死呀。”说着话,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刀光一闪,“力劈华山”劈向于一飞头上。
    于一飞不避不闪,看见刀光已在头上,右手一伸,用食、中二指竟挟住那柄直往下劈的大刀,左手一挥,叱道:“躺下。”
    那汉子果然听话,随着于一飞挥手之势,远远跌倒地上。
    车里的辛捷,见那汉子如此脓包,不觉有些失望,他原想借此看看于一飞的武功,哪知于一飞一举手,已解决了一个。
    其余的那些汉子,立时一阵纷乱,但他们不过只懂得三招两式,若论武功,简直谈也谈不上,不过只是仗着人多,打着烂仗而已,看到于一飞这种身怀绝技的内家剑手,正是他们活该倒霉,七、八个人举着刀上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跌得七晕八素,连于一飞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那最先跌在地上的汉子,已爬了起来,忽然高兴地叫道:“好了,好了,二当家的来了,并肩子住手吧,看这小子还发不发横。”
    那些汉子果然齐都住了手,一个身材颀长,满身白衣的汉子如飞奔了来,一看自己的弟兄有的跌倒在地上,有的垂头丧气地拿着刀站在旁边,再看到车旁稳如山巅站着的于一飞,心中已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双眉一皱,走了上来,朝于一飞说道:“这位朋友请了,在下等与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莫非朋友和那小妞儿有什么关系,硬要宋架这横梁,这也好说,朋友只要报上个万儿,若真是成名露脸人物,我江里白龙马上拍手一走,这小妞儿就算是朋友你的了。”
    于一飞一听江里白龙的名头,便知道此人也是个角色,只因长江一带,水路绿林虽明是奉小龙神贺信雄为总瓢把子,但帮里大大小小的事,却是全由江里白龙孙超远作主。
    这江里白龙不但水上、陆上的功夫都有两下,而且为人睿智百出,在长江一带,声名颇响,地绝剑走动江湖,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
    此刻他见江里白龙身材颀长,双目炯然,倒也像是个人物,便说道:“其实这小妞儿和我于某人也没有干系,只是我于某人却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女,想孙当家的也是成名露脸的好汉,何苦紧紧迫着一个女子,就看在我于一飞的面上,饶了她吧。”
    地绝剑于一飞并不是什么真正仗义锄强的人物,刚才激于一时义气,包揽下此事,后来一想,又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何苦平空结下这等强仇,此刻他说出此话,便想江里白龙能买自己一个面子,将此事扯过去就算了,免得再多惹事非。
    那江里白龙惊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于一飞几眼,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崆峒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二爷,其实凭着你于二爷一句话,放走这小妞儿有什么可说的。”
    于一飞一乐,心想这江里白龙果然识得好歹,哪知孙超远又接着说道:“只是这小妞儿却也不是敝帮里的货色,而是另外一人托敝帮保管的,敝帮委实招惹此人不起,说起来,于二爷也许对此人也有个认识,也会买他一个交情。”
    于一飞忙问道:“此人是谁?”
    孙超远神秘地一笑,左掌向空中虚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一伸,做了个手势,说道:“就是他。”
    于一飞见了这个手式,面色一变,沉吟了半晌,说道:“这小妞儿既是此人所交托的,当然无话可说。”他一指车内,说道:“哪!这小妞儿就在车内,孙当家的自己动手好了。”
    辛捷在车内一听,更是一惊,暗忖道:“这地绝剑于一飞名头颇大,武功不弱,而且又有靠山,仗着剑神厉鹗,狂傲得不得了,何以看了这个手式,就乖乖地不再说话?那手式所代表的人物,岂非不可思议了,但却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于一飞从容地就将那些汉子击败,正高兴着自己已得救了,哪知事情却变得如此,她哀怨地看了辛捷一眼。
    辛捷只觉得她的眼光像是直刺入自己心里,几乎马上就要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来相助,但他转念又想起自己所负的使命,和自己对将来的抱负,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使他压制了此刻的激动。
    转眼,那江里白龙已走到车旁,伸进头来笑嘻嘻对那少女说道:“方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走吧!逃有什么用呢?凭你身上这点儿本事,还想逃到哪里去吗?”
    那少女将身体更缩在角落里,全身蜷做一团,辛捷看了,心里难受得很,想了想,突然说道:“你快点跟人家去吧!不然……”
    那少女见辛捷一发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色包含着那么多的怨恨,使得辛捷心中又是一动,不得不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感。
    江里白龙一伸手,拉着她的臂膀就往外拖,那少女一甩手,强忍着,恨声说:“走就走,你再拖姑娘可要骂你了。”
    她突然一挺腰,站到地上,走出了车厢,再也不望辛捷一眼。
    江里白龙微一示意,就有两个粗长大汉一边一个架住那少女的双手,那少女虽想挣扎,但她哪里有那两个大汉的蛮力?
    孙超远遂向于一飞一抱拳,说道:“于大侠今天高抬贵手,不但我孙某人感激不尽,就是我们贺当家的和那位主儿,若是知道,也必有补报于大侠之处,今日就此别过。”
    说着便扬长去了。
    于一飞讪讪地走上车来,朝辛捷勉强笑道:“今天我们真是自讨没趣,唉,若不是这个主儿,也还罢了,却又偏偏是他。”
    辛捷忙问道:“他到底是谁呀?小弟却如闷在鼓里。”
    于一飞摇了摇头,说道:“武林中有些事辛兄是无法明了的,改日有机会再详谈吧。”
    辛捷知他不愿说出,反正自己此时已有了打算,遂也不再问。
    车子很快地到了辛捷所设的山梅珠宝店,那是一间规模气派都相当大的店铺,车夫路上遇到这些事,恨不得马上缩进被窝睡觉,此刻一见已回到了家,连忙跳下车去敲起门来。
    店里一个睡意蒙胧的声音没好气的问道:“是谁在敲门呀?”
    车夫答道:“是老板回来了。”
    那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而巴结,喊道:“来了,来了,马上来。”
    于一飞经过此事后,似乎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无精打采地,进了店后,辛捷便招呼他睡了。
    夜更深,山梅珠宝店里,突然极快地闪出一条人影,向江岸飞身而去。
    那种超绝的轻功功夫,的确是武林罕见,只是稍稍的一沾屋面,便横越出很远,以至看起来只像一道光,并不能看出他身形的轮廓。
    晃眼,那人影便到了江边,但是他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之处,只在江岸处极快地飘动着,找寻着他的目标。
    此刻岸边停泊的船只上,都没有了灯光,只有江心几艘捕鱼的小艇,点着一盏萤萤灯光,一闪一闪地发出黯淡的昏黄之色。
    那人影像是有些失望,停顿了一会,忽地掠起如鹰,飞落在一艘较大的商船上,极轻巧的四周察看了一遍。
    然后,他又掠至第二艘,第三艘,但似乎其中都没有他所要寻找之物。
    忽然,他发现在离岸甚远的地方,并排泊着两艘大船,而且其中一艘船上,仍然点着灯火,远远望去,窗里也像还有动着的人影。
    那两艘船离岸还有二十余丈远近,即使站在离它最近的船上,也还相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他犹疑了一会,显然这距离的确是太远了。
    江上的风很大,吹得船上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那人影突一伸手,将挂着的灯笼拿在手中,端详了半刻。
    他像是突然有了个主意,轻轻地飞身,就着灯笼上的绳子,将那灯笼套在脚上。
    于是他猛一提气,身形嗖地往江中窜去,这一窜至少有五六丈远近。
    在落水之际,他脚上套着的灯笼,平着水面一拍,人又借势窜了三四丈,又在空中一换气,一个曼妙转侧,又将脚上的灯笼解在手里。
    此时他离那两艘船还有五、六丈之遥,但看见他像是已快力竭而落水,忽然在将落未落之际,在水面上平着身子一掠,手里拿着的灯笼,又朝水面上一拍,身躯像一只抄水的蜻蜓,毫无声息地落在那两艘船上,像是没有一丝重量。
    这一切都是美妙而惊人的,连他自己都在暗地高兴着,星光映得他蒙在一块上面绣着梅花的帕子后的眼睛,流动着得意的光辉。
    他整了整斜背在背后的一柄形式颇古的长剑,一掠而至那扇仍然亮着粉光的窗前,就着窗子的隙缝向里一望,看见船里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边正有两个汉子在饮着酒,一桌子上放着几样菜肴,他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
    他心中暗忖道:“这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小龙神贺信雄了。”
    然后他极快地掠至另一窗子,窗内虽未点灯,但借着邻窗的灯火,仍然有些亮光,他又侧目一望,见里面果然有个女子侧卧在床上,正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窗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平着手掌放在窗纸上,一会那窗纸似乎被热力所熔,无声无息地破了一大块,那女子仍未发觉,像是她所想的是个她极关心的问题,是以别的事就全然没有注意了。
    突然,他不再顾虑他会弄出声音,伸手一拍窗子,那窗子便被拍成粉碎。
    接着他闪电般窜到床上,伸手在那惊慌的女子足心旁的“碧泉穴”一点,制止了那女子不必要的惊呼和动弹。
    此时外面所坐的两人已同时窜了进去,厉声喝问道:“是谁?”
    他却横手抱着那女子,身形微动,竟从那两人身侧穿了过去,大剌剌地往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将那女子斜斜地靠坐在桌旁。
    那两人果真是长江水路的总瓢把子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论武功两人亦是不弱,但此刻却被人自身侧擦了过去,不由大惊。
    两人猛一回身,却见那人已端坐在前舱里,丝毫没有逃逸的样子,心中更是奇怪,小龙神贺信雄喝道:“朋友是谁?来此何干?”
    那人清越地仰天一笑,指着蒙在脸上的绣帕说道:你不认识这个吗?”
    那绣帕乃一张粉绢,上面绣着七朵鲜红的梅花,小龙神及江里白龙行走江湖亦有十余年,突地同时想起一个人来。
    但此人绝迹江湖已有十年,而且传闻早已丧在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手里,此刻怎知又在此出现,小龙神不禁怀疑道:“难道你是……”
    那人又是一阵长笑,打断了小龙神的话,接着朗吟道:“海内尊七妙。”
    声犹未了,突自身后抽出长剑,斜斜一抖,顿时只觉剑影重重,剑花点点,抖起七个梅花般的圈子,又突地收剑回身。
    他拔剑,斜削,收剑,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是以小龙神及江里白龙看起来,只觉得七朵闪烁的梅花,在他们面前一掠,立时又无踪影,此时他们心中哪里还有怀疑之意,脱口叫道:“七妙神君。”顿时吓得半边身子险些软了。
    按说江里白龙孙超远以及小龙神贺信雄,乃是长江水路绿林的总瓢把子,在武林中亦可算得上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怎会一听到了“七妙神君”的名头,就立刻吓成这个样子?
    但须知当年“七妙神君”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及武功,都可说是无与伦比的,而且出名的手辣,往往谈笑中便制人于死地。
    七妙神君一别江湖十年,此刻却突然在他两人的船上现身,也难怪他二人惊慌了。
    七妙神君脸蒙绣帕,孙超远、贺信雄只听他冷冷一笑,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禁生起一阵寒气,自脊梁直上头顶。
    江里白龙孙超远,本素以机警见称,他略一镇静,看到那方姓少女正被七妙神君扶在一旁,心知他必定为此而来,心中忖道:“久闻七妙神君‘七艺’中最后一艺,便是色字,今日想必也是为此女而来,反正此女另有主人,我乐得不管此事,等到那人来时再说,他两人,一个是江湖上久已享名的难惹人物,一个是初出江湖便惊震武林的魔头,正好一拼。”
    他一念至此,心里遂就大定,说道:“神君久别江湖,想不到今日晚辈们却有幸得见神君一面,晚辈斗胆猜上一猜,神君深夜来到敝船,可是为了这个女子。”
    七妙神君又冷笑了一阵,说道:“阁下倒是聪明得很。”
    孙超远干笑了一下,说道:“既是神君的意思,晚辈哪敢违背,只是此女子乃别人交托给晚辈的……”
    七妙神君哼了一声,说道:“别人交托又怎样,难道我七妙神君都不能将人带走吗?”
    孙超远忙说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辈却不知能否请前辈留下个信物,让晚辈也好对别人有个交代。”
    孙超远说此话时,真是捏着一把冷汗,他知道七妙神君生性怪僻,说不定这句话就惹了他的脾气,那么自己只怕当时便要难看,但如不说此话,另外一人也是自己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哪知七妙神君沉吟了一下,将手入怀,取出一块金牌,抛在桌上,说道:“此牌就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人对我七妙神君不服气的话,只要说出来,不要他找我,我自会去找他。”
    孙超远、贺信雄是希望七妙神君如此,但却料不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们心中不禁生出同样一种想法,那就是这江湖上人人闻而生畏的七妙神君,似乎没有传说中那种乖僻和可怕。
    然而他们怎知这其中又另有隐情,此七妙神君,已非十年前的七妙神君了。
    他们喜悦地望着桌上的金牌,只见那上面铸着七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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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江上风云
    七妙神君随着说话,又将那少女横抱在怀里,举步走出舱外。
    此时七妙神君望着一片江水,心中暗暗叫苦,他此刻手中又多了一人,怎能再像方才那样以绝顶轻功飞渡这二十余丈的江面?
    但他势又不能叫人家备船送自己过去,那样一来,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
    他日注江心,却发现自己方才用以飞渡江面的那只灯笼正漂浮在离船六丈远近的江面上,心中又忖道:“若是我用‘暗香浮影’里的‘香闻十里’身法,或可渡此一段江面,但这‘香闻十里’的身法,我仅在石室中静坐练气,却未曾使用过,何况手上还有一人,若一个不好,岂非更是难堪?”
    须知七妙神君之“暗香浮影”虽是内功练习的要诀,但却将轻功中绝妙的身法,寓之于内,这种内功与轻功连练的方法,也就是七妙神君的轻功能独步武林的缘故。
    这念头在他心中极快地思索了一遍,此时那孙超远与贺信雄也来到船头。
    小龙神躬身抱拳道:“神君来去匆匆,晚辈也未能一尽仰慕之愿,但望日后有缘,能再睹神君风采,略领教诲。”
    七妙神君微一摆手,心中又忖道:“看他们对我的恭敬之色,就可以知道‘七妙神君’这四个字在武林中的地位,从今而后,这‘七妙神君’四宇就要我来发扬了。”
    他思索至此,再不考虑,平手一推,竟将那少女身躯直接送去。
    他内力本惊人,只见那少女的身躯,宛如离弦之箭,平着直飞出去。
    江里白龙以及小龙神贺信雄齐都一愕,不知他此举何为。
    哪知他人方离手,自己也直飞出去,出势竟比那被抛少女还急,脚尖找着那飘浮在水面上的灯笼,此时那少女的身躯也恰正飞来。
    他双手齐出,轻轻托着那少女的身躯,人也随着去势而飘,脚尖仍踏在灯笼上。
    孙、贺二人,远远望去,只觉他凌空虚渡,宛如神仙,心里更是惊佩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他以绝顶的身法,在江面上滑过去十丈远近,离岸只有六七丈远了。
    他心中微微一喜,哪知运用这种内家的绝顶功夫,心神一丝也松散不得,他心中一喜,脚下便一沉,他知道真气将散,心中又是一惊。
    忽然他觉得已渐下沉的灯笼却猛又往上一升,原来此时正好一个浪花涌来,将下沉的灯笼往上一托,轻功练至微妙之处,就是飞蝇之力,也能将身躯托起,何况这力道强胜不知千万倍的浪花。
    他心神略动,身躯随着这灯笼上升之势一浮,在那浪头最高之时,脚尖用力一踏,身形一弓,嗖地飞越了出去。”
    虽然他手上托着一人,但当他飞起在空中时,身形仍然是那么安详而曼妙,宽大的衣袂随着江风飘舞着,那情况是难以描摹的。
    等到这次他身形落下时,已是岸边了,他已势竭,静立了半晌,调匀了体内的真气,将托着那少女的双手,平放了下来,极快的几个纵身,向城内飞身而去,晃眼便隐没在黑暗中。
    那少女醒来时,发觉自己处身于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里,那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华丽,甚至连所睡的床,都那么柔软而温馨。
    床上挂着流苏的帐子,铺着锦缎装成的被褥,房间所摆设的,也绝不是一个平民所能梦想的,她舒散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在她醒来的一刹那里,这一切确乎都令她迷惑了。
    然后,她突然记起她本是被困在船里,一条突来的人影,使得她昏迷了,此后她便茫然一无所知。
    但现在却怎地又会躺在这里呢?
    她更迷惑了,她想起这两个多月所遭遇的一切,远比她一生中其余那么长的时日总积还多,这不是奇异的事吗?
    她想起她的“家”,那本是一个安详而舒适的家,父亲方云奇在当地开了个小小的教武场子,收了三四十个学生,虽然并不十分富裕,但却是小康了,小城的居民,也对他们都很尊敬。
    但是有一天,她想起那是坏运开始的一天,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闯进她的生活,使得她失去了安祥和舒适。
    “但是父亲却那么高兴着那少年的回来,叫我叫他做哥哥,后来又叫我称他欹哥,并且告诉我他叫金欹,是父亲失踪了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我开始奇怪,为什么父亲的亲生儿子姓金,而且失踪了这么久。
    “父亲告诉我,他的欹儿这十多年来,在外面遇着了许多奇怪的事,而且有一个本事非常大的人,教给他一身武功。
    “这些事我虽听得有趣,但却不知怎地,对我的‘欹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讨厌,他总是那么阴阳怪气的,两只眼睛更是又凶,又狠,又冷,看起人来,像是要把别人吃下去似的。
    “但是这些还不算最坏的,更坏的是父亲有一天突然要我嫁给我的欹哥,我吓死了,妹妹怎能嫁给哥哥呢?父亲这才告诉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说欹哥本事怎么大,在外面有怎么大的地位。
    “我不肯,我怎么都不肯,父亲气了,说:‘不嫁也要嫁。’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又凶又狠,我急得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欹哥突然站在我的身侧,我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他问我为什么不肯嫁给他,又说他十分喜欢我。
    “这时候我恨透了,恨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我嫁给他,我就气着说,只要他将他的父亲、母亲全杀死,我就嫁给他。
    “他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我本来是说一时气话,哪知过了一会,他一手抱着父亲,一手抱着母亲,走到房里来,往地上一丢,我连忙爬起一看,呀,父亲、母亲真的都被他杀死了。
    “这时我简直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再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没有人性,我又哭,又闹,又骂,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话也不讲一句。
    “我更怕了,我知道除了一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逃过他,于是我拿起刀就要自刎,哪知他手一动,我的刀就跑到他手上去了。
    “就这样,我死也死不成,但我更立定决心不嫁给他,有天他说:‘你不要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其实我手一点,要你怎样便怎样,只是我实在太喜欢你,不愿意强迫你。’
    “他日日夜夜地看着我,一天夜里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叫,又像是猿啼,他也听到了,而且面色马上变成那么难看。
    “这一夜,他一直没睡在思索着,第二天绝早便带着我要走,这时我已经知道他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夫,怕他一用强,我更没有办法,就只好跟着他走,走了半天,到了长江的岸边,他找来找去,找着一条小船,说了几句我不懂的话。
    “过了一会儿,岸边就驶来了两条大船,他不等船靠岸,就挟着我跳了上去,船上的人看是他来了,都像是又惊又怕,都那么恭敬地问他有什么事,于是他就将我留在船上,叫那些人看守着我,而且要好好待我,自己就走了。
    “我在船上呆了两天,才知道那是强盗船,有一个头子叫小龙神,还有一个姓孙的,对我和气得很,只是却叫一个满脸胡子的强盗日夜看着我,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
    “有天晚上,那胡子喝了很多酒,突然扑到我的身上,摸我、亲我要污辱我,我的嘴又被他吸住了,想叫又叫不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那姓孙的来了,一把将那胡子扯了起来,还说要杀死他,那胡子急了,就和他打了起来,我一看,就乘此机会逃出船。
    “哪知后来还是被他们抓回去,我在路上碰着的两个人,看样子倒像是个英雄,想不到却一点用都没有,尤其是那一个。
    “我再被抓到船上之后,他们竟将船驶到江心了,我知道更没有办法逃走,何况这次是那姓孙的亲自看着我,可是怎么现在却会来到这个地方呢?难道这里是他们的强盗窝吗?”
    她伏在床上,往事如梦,一幕幕地自她心头闪过,这个飘泊无依的少女,此时柔肠百结,伏在床上,呜咽了起来。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她惊得跳了起来,坐在床上一看,却是她在车里遇到的,她认为最没有用的那个少年。
    辛捷正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道:“姑娘,醒来了吗?”
    她更是奇怪得无以复加,怎地这少年会突然而来,难道这是他的家?竟是他将自己救出来的吗?一时她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辛捷又笑说道:“姑娘不必疑心,在下虽是无能,却有一个能为很大的朋友,从船上将姑娘救了下来,姑娘最好还是就在这里静心待一段日子,这里是在下的静室,绝对不会有人来骚扰姑娘。”
    辛捷说完话,也不等她同意,转身走了出来,穿过几个房间,走到大厅,却见于一飞正坐在那里啜着茶,见他来了,就站了起来,笑道:“辛兄怎地起得如此晚?小弟已到前面去溜了一转,而且还听到店伙说起一件奇事。”
    辛捷笑道:“小弟怎比得上于兄,今日起来得还算早的了。”
    又问道:“于兄所听到的奇事,又是何事?”
    于一飞说道:“昨夜江岸的几个渔夫,都说见到江心龙王显圣,在水面上来来去去地走,今天一早,就传遍了武汉呢。”
    辛捷哦了一声,心中暗笑,知道是自己昨夜在江面施展轻功,却被那些渔夫认成龙王显圣了。
    于一飞又道:“依小弟看来,那不过只是有个轻功绝妙的人,在江面施展轻功罢了。”
    他眉心一皱,又说道:“只是不知武汉城中传出的此人物,又为何深夜在江面施展轻功?”
    辛捷故意说道:“若能在江面随意行走,这人的轻功岂非真到了驭气飞行地步了吗?”
    于一飞笑道:“辛兄还真个以为那人是‘随意行走’吗?小弟却看大半是渔夫们的故玄其话罢了,不过总而言之,此人一定是个好手,但突在武汉出现,难道是冲着我于一飞而来的吗?”
    辛捷忍住笑,说道:“于兄太过多虑了,那李治华就是请帮手,也不会有这么快呀!”
    于一飞脸一红,忙道:“我倒不是怕他请帮手,只是有点奇怪罢了。”
    辛捷怕他发窘,忙转话题支了开去,说道:“小弟初到武汉,但于兄久走江湖,想必来得多了,不知可否陪小弟到处走走?”
    于一飞道:“这个自然。”
    两人走出店来,也未乘车,随意在街上走着,武汉乃鄂中重镇,又是长江的货物运送集散之地,街道市面的繁华热闹,自是不凡,辛捷坐居石室十年,此番见到这花花世界,再是修为高深,也高兴得很。
    两人随意在酒楼中用了些酒菜,便回转店里,店伙见到店东回来了,巴结地迎了上来,说道:“老爷回来了。”辛捷微微点了点头。
    那店伙说道:“刚才有两位客人来访老爷,一位姓孟,一位姓范,小的认得是城里有名的大镖头,便招待两位进去了,此刻还在里面呢。”
    辛捷笑了笑,扭头向于一飞说道:“想不到范镖头和孟镖头今日就来回拜了。”
    说着与于一飞走了进去。
    金弓神弹范治成一见他两人走了进来,哈哈笑着说:“两位倒真是好雅兴,这么一大早就跑出去逛街,可是到凤林班去了?”
    辛捷道:“范兄休得取笑,倒是令两位久等了,小弟实是不安得很。”
    四人又笑着取笑了一阵,银枪孟伯起突对于一飞说道:“今日我等前来,除了回拜辛兄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说与于兄知道……”
    孟伯起道:“那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七妙神君’昨晚又突然在武汉现身下。”
    于一飞听了,脸色一变,说道:“这恐怕不可能吧!据家师曾向小弟言及.十年前在五华山里,七妙神君中了家师一掌,又被点苍的掌门人以七绝手法点了两处穴道,焉能活到今日?”
    孟伯起道:“此话是千真万确,小弟有个挚友,叫江里白龙孙超远,于兄想必也知此人,昨夜就曾亲眼看到七妙神君的。”
    于一飞脸色变得更是难看,辛捷却坐在一旁,作出留意倾听的样子。
    孟伯起又接着说道:“孙兄超远今日清晨便来到小弟处,告诉小弟此事,并叫小弟这几日要特别留神,说是眼看江湖中就要生出风波呢。”
    金弓神弹在旁接口道:“其实孟兄弟也是太多虑了,再大的风波,也惹不到你、我的头上,就让他俩拼个胜负,又关你、我甚事?”
    辛捷此时作出茫然之态,说道:“小弟也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个奇人‘七妙神君’,武功冠绝天下,却又有何人能与他一拼胜负呢?”
    范治成道:“说起此人来,近日江湖上真是谈虎色变,大家只知晓他姓金声名欹,有‘天魔’之称,却无人知他师承来历,他出道江湖才只数年,便已做出几件惊人之事,据说非但武功之高,不可思议,而且手段之毒辣,更是匪夷所思,两河中武林的盟主‘八卦游身掌胡大之’不知怎地得罪了他,竟被他单人匹马,一夜之间将满门杀得干干净净,当时还有北方知名的剑客‘八步赶蝉古尔刚’、‘五虎断门刀彭天琪’在场,但这三位赫赫有名的武师,竟未能敌过他一人,全遭了毒手,这次七妙神君夺了他的女子,他岂肯罢休。”
    于一飞哦了一声,向辛捷说道:“想不到昨夜那女子,竟落得七妙神君也动了手。”
    他沉吟了半晌,又说道:“此次七妙神君重入江湖,倒的确是件大事,小弟待此间事了,便立刻要返回崆峒,禀报家师,天魔金欹和七妙神君的热闹再好看.小弟也无心看了。”
    辛捷心中暗骂了一声,忖道:“你要看我的热闹,岂不知你自己的热闹更好看呢!”
    银枪孟伯起长叹了一声,说道:“武林中平静了将近十年,我就知道必是一场大风暴的前奏,果不其然,乍看江湖中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中原五大武林宗派,自身就有了纠纷,现在七妙神君重入江湖,再加上天魔金欹,唉!”
    金弓神弹也愁容满面地说道:“江湖上的混乱尚不止此呢,昔年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天残、天废兄弟,据说也静极思动,想重振声威,我们镖局这行饭本已是在刀口上舐血吃,这样一来,这行饭眼看是吃不下去了。”
    辛捷听到“海天双煞”四字,浑身一震,幸好他三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他说道:“那海天双煞真也要重入江湖吗?”
    金弓神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辛兄对武林人物,怎地知道如此清楚?不过幸好辛兄尚非武林中人,江湖上的风波再大,也不会缠到辛兄头上。”
    辛捷笑了笑,当然他们不会发觉他笑声的异样。
    ……
    三日后,地绝剑于一飞天一入黑,就静坐房里,调息运功。
    辛捷见了,不禁暗自点头,忖道:“难怪这地绝剑于一飞名满江湖,他人虽骄狂,但遇着真正强敌,却一点也不马虎。”
    离子正还有半个时辰,于一飞收拾妥当,将长剑紧密而妥当的斜背在身后,试了试对动手毫无妨碍,才走出房间。
    辛捷正徘徊在院子里等他,月光甚明,此时月正中天,于一飞走出院子后,见辛捷仍在徘徊,问道:“辛兄何不早些安歇?小弟此去,谅不致有何差错,辛兄放心好了。”
    辛捷暗忖道:“此人倒是个直肠汉子,还在以为我关心他。”此念一生,日后于一飞真的得了不少好处,却非于一飞所能料想到的。
    辛捷笑道:“于兄难道不知小弟最是好武,有这等热闹场面,小弟焉有不去之理?”
    于一飞摇手道:“辛兄可去不得,试想辛兄手无缚鸡之力,到了那等凶杀之所,万一小弟一个照料不及,教别人伤了辛兄千金之躯,这天大的担子,小弟万万负不起。”
    辛捷道:“就是于兄不带小弟去,小弟也要随后赶去的,那些人与小弟无怨无仇,又怎会对小弟如何呢?”
    于一飞叹道:“辛兄既是执意如此,小弟也无法劝止,只是到时辛兄切记不要乱动,站在一旁看看,也并非不可。”
    辛捷道:“这个小弟理会得。”
    两人飞车赶到岸边,辛捷早已备好渡船,渡至对岸时,刚好是子正之时。
    黄鹤楼本在渡头之旁,楼下一片空地,本是日间摊贩群集之处,但此时已是子夜,空荡荡的早无人迹,于一飞奇怪道:“怎么武当门下,还无一人前来,他们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辛捷微微一笑,说道:“武当派乃居中原武林各派盟座,气派自然不同了。”
    于一飞哼了一声,心中不禁对武当派,又加深了一份芥蒂。
    两人正等得心焦,辛捷突然望见远处慢施施走来三人,脱口说道:“来了,来了。”
    于一飞随声望去,也已发现,他可并未细虑为何辛捷的目光远比他快。
    那三人想是也望见他两人,身形起处,如飞而来,他们相距原不甚远,晃眼便来到近前,于一飞一看当先一人竟是武当派后起群剑中最杰出的一人,神鹤詹平,第二人却是武当的掌门首徒凌风剑客。
    那最后一人,自是惹祸的根由九宫剑李治华了。
    于一飞心中一动,忖道:“今日却想不到是神鹤詹平和凌风剑客齐来,他二人据说是武当第二代的最杰出高手,若是动起手来,我抵挡一人,料还不至有差,若是他两人齐上,那就难说了。”
    他哪里知道,这凌风剑客与神鹤詹平此来,却是立下决心要将地绝剑折辱一番的。
    近年武当派虽仍执中原武林各派的牛耳,但实际上,崆峒派自掌门人剑神厉鹗在泰山绝顶连败十一个内家名剑手而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后,声势在许多地方已凌驾武当之上。
    是以武当、崆峒两派,无形中造成一种互相忌恨的局势,崆峒自是不满武当仍处处以“内家正宗、武林各派之首”来标榜,而武当却也对崆峒近年来在江湖上日益跋扈甚为忌恨。
    两派的嫌隙由来已久,但却始终碍着面子,又无导火之线,总算未曾撕破脸。
    武当派里,尤其以神鹤詹平最是桀傲不训,他天赋颇佳,人又用功,年纪虽不大,已尽得武当真传,时时刻刻都想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一来替自己扬名立万,二来也是想振一振武当派的威风。
    而点苍、峨嵋、崆峒三派,各拥秘技,何尝不想做一个领袖武林的宗派,也时时都在伺机而动,只苦于时机未到而已。
    梅山民虽十年来足未出户,但武林中这种微妙的局势,怎能瞒得了他?
    他对这五大宗派,怨毒自深,辛捷技成后,他当然想辛捷替自己报那五华山里暗算之仇,但他却知道单凭辛捷一人之力,要想对付在武林中根深蒂固的“五大宗派”实不可能,他这才授计辛捷,让五大宗派自相残杀,然后再逐一击破。
    梅山民生性本就奇僻,散功后更变得对此事抱着偏激的看法,是以他绝不去想,这样一来武林中要生出何等风波,有多少人将要因此而丧命,何况辛捷幼遭孤露,对人世也抱着奇僻的看法。
    于一飞见凌风剑客、神鹤詹平及九宫剑来到近前,冷冷一笑,说道:“嗳哎,想不到,想不到,于一飞区区一个武林小卒,却劳动了凌风剑客与神鹤詹大侠两位的大驾。”
    神鹤詹平不等掌门师兄发话,反唇道:“崆峒三绝剑名满江湖,哪里会将我等武当派放在眼下,在下听李师弟回来一说,虽然明知凭我们这两手三脚猫的剑法,万万不是崆峒剑客的敌手,但我詹某人自不量力,却要来讨教于大侠的高招。”
    于一飞望了在旁阴笑着的九宫剑李治华一眼,知道他说不定又在他们面上说了什么更难听的话,但他心高志傲,正想找武当派的岔子,这样一来,正中下怀,是以冷冷说道:“詹大侠真是太客气了,在下拙于言辞,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在手底下讨教了。”
    他这番话无异说我话讲不过你,但手底下可不含糊,凌风剑客、神鹤詹平,都是久走江湖精明强干的角色,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凌风剑客冷笑道:“于大侠真是快语,这样再好不过了。”
    他侧身一望辛捷,说道:“这位是……”
    于一飞道:“这位是敝友辛捷,久仰武当剑法,特来瞻仰瞻仰的。”
    九宫剑李治华抢着道:“这位就是我曾向师兄提及的辛老板。”
    凌风剑客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辛捷几眼,含笑朝辛捷微一抱拳。
    辛捷也忙笑着答礼。
    神鹤詹平一掠至前,说道:“那么在下就先领教于大侠几招。”
    两人表面上虽是客客气气,但心中各含杀机,都存心将对方毁在剑下,绝不是武林中讨教过招点到为止的心理。
    是以两人不答话,神气内敛,目注对方,都怕被对方抢了先着。
    辛捷此时早已远远站开,好像生怕剑光会落到自己头上似的。
    正值此际,岸边突又飞跑来几人,脚步下也可看出功夫不弱。
    神鹤詹平变色问道:“于大侠倒请了不少帮手。”说完冷笑一声。
    地绝剑于一飞也自愕然。
    几人走到近前,便停下了,站在一边,也不过来,于一飞一看,却是金弓冲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及几个武汉的成名人物。
    这几人于双方都是素识,却只远远一抱拳,显然是看热闹来了。
    地绝剑于一飞得理不让人,冷冷说道:“于某人虽不成才,却不会找个帮手。”
    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于一飞是单枪匹马而来,你们来的却不止一人。
    神鹤詹平冷哼一声,面色铁青,脚步一错,反手一握,剑已出匣,叱道:“有请了。”剑随身走,突走轻灵,斜斜一剑,带起一溜青光,极快地直取于一飞的肩胛之处。
    武当本是内家剑法,并不以轻灵见长,但神鹤詹平这一剑,不过是虚招而已,并没有施展出武当剑法中的精奥。
    于一飞目注剑头,等到剑尖已堪到了面前,才猛然一撤步,脚跟半旋,剑光一闪,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撤在手里,顺势一剑,一出手便是崆峒的镇山剑法,“少阳九一式”里的第一招“飞龙初现”,剑带风雷,显见这于一飞内功颇有火候。
    这“少阳九一式”乃是剑神厉鹗,本着崆峒原有的剑法,锐化而成,剑神厉鹗十年前就以此剑法,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扬名天下,由此可想此剑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地绝剑于一飞剑光一出,神鹤詹平就知今日确实遇到了劲敌,突地沉肘挫腕,反剑上引,去削于一飞的手腕。
    这一招连削带打,却又不露锋芒,正是武当的“九宫连环剑”里的妙招。
    于一飞沉声道:“好剑法。”剑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练般的剑影便立刻在自己四周布下一道剑圈,光芒撩乱之中,剑身突自上而下一剑削来,正是“少阳九一式”里的“神龙现尾”。
    神鹤詹平一声清啸,凌风剑客在旁已知他这师弟动了真怒,皆因詹平“神鹤”之号由来,即因他每在杀人之先,必然轻啸一声。
    果然神鹤詹平剑光如虹,按着脚下踩的方位,每剑发出,必是于一飞的要害。
    辛捷看在眼里,却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知道此两人只要有一人受伤,就是不了之局。
    两人剑法,俱是得自名家,“少阳九一式”招式精奇,于一飞内力又厚,剑剑都带着风雷之声,看来煞是惊人。
    但武当之“九宫连环剑”,称尊中原武林垂数十年,招招稳练,却又剑扣连环,招中套招,直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两人一动手,便是数十照面,众人但觉剑光缭绕,剑气漫天。
    便是辛捷,也自点头暗赞着“武当”、“崆峒”能扬名江湖,确非幸致。
    他暗中留心看每一招的发出,觉得两人的剑法虽然严密,但却仍有空隙露出,虽然那空隙是在常人绝难发招的部位。
    他暗里微笑,恍然了解了“虬枝剑法”里有些看似无用的招式,正是专对着这些空隙而设,复知梅山民学究天人,当初创立这“虬枝剑法”的时候,早已将中原各门派的弱点了然于心。
    又是数十招过去,两人仍未分出胜负,突地天空一片乌云遮来,掩住目光,大地更形黑暗,两人的剑光也更耀目了。
    片刻,竟哗地落下雨来,夜间骤雨,雨点颇大,旁观的人都连忙躲在黄鹤楼的廊檐下,但动手中的两人,却仍在雨中激战着。
    这两人都可说是代表了“崆峒”、“武当”第二代的精华,虽然他们都不是掌门弟子,但都声望很高,两人也知道今日之战的严重性,是以俱都心神贯注,连下雨也顾不得了。
    突然,雨声中有歌唱之声传来,有人在唱着:“从前有个姜太公,到了七十还没用,担着面粉上街卖,却又撞上雨和风……”
    诸人俱都大奇,在此深夜之中,怎地会有人唱起莲花落来。
    唱声愈来愈近,只见雨中有人拖拖沓沓地走来,一边唱,一边还用手中两块长形的棍拍互相敲着,众人更是又惊又奇。
    那人一见有人比剑,哈哈一笑,又边打边唱道:“哈哈,真热闹,刮刮叫,两人打得真热闹,刮刮叫,刮刮叫,扬州有个雪里庙,镇江有个连环套……”边唱边走,也走到廊檐下,往辛捷身边一坐,又唱道:“从前有个好地方,名字叫做什么凤阳,凤阳出了个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锵,咚咚锵……”
    他又唱又敲,闹得不可开交,像是旁若无人,金弓神弹见他衣着打扮,却像个花子,但是头脸皆净,双手洁白如玉,留着寸余长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声对银枪孟伯起嘀咕了几句,皆面色大变,转脸惊异地望着此人。
    辛捷见了他两人的举动,心里一动,便也盘膝坐了下来。
    那人一转头,见辛捷坐在他身边,面色一变,仔细看了辛捷两眼,却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弹与银枪孟伯起见了,对望了一眼,仿佛觉得甚是诧异。
    地绝剑于一飞和神鹤詹平,双双被他唱得叫苦连天,须知高手动招,心神一丝也扰乱不得,此时雨势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两人苦战不下,心里都开始急了起来。
    两人气力都觉得有些不济,剑招也显得不如以前的矫健,但两人却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就是分出胜负的关头了。
    凌风剑客最是关心,竟一步步地往前进,站在雨下也不自觉。
    此时神鹤詹平突走险招,侧身欺进,左手划个剑诀去点于一飞的持剑手腕,右手平飞一剑,去削于一飞的太阳穴。
    此招实是极险,高手过招,稍沾即走,哪里有他这样全身欺入的,凌风剑客在旁看了,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就知要糟,脚尖一点,便往两人比斗之处飞去,哪知却已迟了一步。
    地绝剑于一飞双足牢牢钉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后仰,右手一放,竟将长剑松了,在剑落下之际,突又反手抄着,剑把在外,疾地一点,点向神鹤詹平的“将台”重穴。
    他这一手的确是奇诡得很,手中之剑,一松一放,躲开了神鹤詹平点来的手指,却又剑把在外,向詹平点去,这种招式,任何一家剑谱都没有,不过只是于一飞情急应变之下,所想出来的而已,神鹤詹平大出意外,躲无可躲,扑地倒在地上。
    凌风剑客身形如风,但赶来时神鹤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剑,面上已泛出青黄之色,双目也闭起来了。
    凌风剑客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俯身将神鹤詹平抱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旁观诸人也自一声惊呼,淋着落下来的雨点,都跑向他俩人的身旁。
    辛捷见那怪人,却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看在眼里似的,仍自管唱着,于是他也坐着不走。
    凌风剑客见神鹤詹平竟被点了“将台”重穴,又急又怒,说道:“好,好,崆峒剑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当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里。”
    地绝剑于一飞此刻衣衫尽湿,身心俱疲,知道凌风剑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动手,自己却非敌手了,抢先说道:“阁下是否也想一试身手?”
    凌风剑客怒极道:“贫道却不会找占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贫道迟早总要领教的。”
    他当着武汉的这些成名英雄,话说得极为漂亮,哪知他却并非不愿乘人之危,而是神鹤詹平此时命在须臾,非赶紧救治不可。
    他横抱起神鹤詹平的身躯,朝在旁发着怔的九宫剑李治华怒道:“还不走?”
    地绝剑于一飞又道:“阁下请转告令师,就说西崆峒的故人,问他十年前的旧物可曾遗落,请令师如约送还崆峒山上。”
    凌风剑客怒道:“一月之内,家师必定亲至崆峒,请阁下放心好了。”
    地绝剑于一飞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会,还希望阁下也来一显身手。”
    凌风剑客叱道:“当然。”
    身形一晃,抱着神鹤詹平齐飞而去。
    辛捷听了两人所说的话,知道“武当”、“崆峒”两派,从此便成水火,他转脸望那怪人,见他声音愈唱愈小,此时竟似睡着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走向于一飞笑道:“于兄果然剑法绝伦,今日小弟真开了眼界。”
    他又向金弓神弹范治成等人说道:“今日小弟作东,在那凤林班里请各位喝酒为于兄庆功,各位可赞成?”.
    于一飞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必须连夜回崆峒,向家师禀明此事。”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禀明家师作个准备。”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强,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小弟却难过得很。”
    于一飞笑道:“小弟孑然一身,来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来此间,与各位尽十日之欢,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罢一拱手,也自身形动处,如飞走了,刹时便无踪迹,消失在雨丝里。
    金弓神弹范治成突走了过来,悄声道:“辛兄可认识那人吗?”他用手微微指了指那仍坐在廊檐下的怪人。”
    辛捷摇头道:“不认得。”
    金弓神弹正要说话,突见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忙将要说的话咽回腹里。
    银枪孟伯起也走了过来,说道:“雨中不是谈话之处,辛兄不如与小弟们一起坐船渡江吧。”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还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请回吧!”
    金弓神弹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也好,说不定辛兄还有奇遇,只是小弟们却要先走一步。”
    孟伯起也好像不愿在这里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着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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