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剑客无情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0章人心难测
    冷风如刀,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但却凄凉的钟声。
    连钟声都似乎在哀悼着他们护法大师的圆寂。
    李寻欢仿佛第一次感觉到风中的寒意,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心里也不知是愤怒,是后悔,还是难受。
    等他咳完了,就发现数十个灰衣僧人一个接着一个自小院的门外走了进来,每个人脸上却像是凝结着一层寒冰。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嘴都闭得紧紧的,钟声也不知何时停顿,所有的声音都似已在寒气中凝结,只有脚踏在雪地上“沙沙”作响。
    等到这脚步声也停止了,李寻欢全身都仿佛已被冻结在一层又一层比铅还沉重的寒冰里。
    这古老而森严的天地,骤然充满了杀机。
    心湖大师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没有了。”
    说出来也无用的话,不说也罢。
    百晓生道:“你本不该来的。”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的,但时光若能倒转,我只怕还是会这样做。”
    他淡淡接着道:“我平生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见死不救。”
    心湖大师怒道:“到了此时,你还是想狡辩?”
    李寻欢道:“出家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动嗔念,久闻大师修为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样沉不住气。”
    百晓生道:“久闻探花郎学识渊源,怎地却忘了连我佛如来也难免要作狮子吼。”
    李寻欢道:“既是如此,各位请吼吧,只望各位莫要吼破了喉咙。”
    心鉴大师厉声叱道:“到了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可见全无悔改之心,看来今日贫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杀戒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尽管破吧,好在杀人的和尚并不止你一个!”
    心鉴大师怒道:“我杀人并非为了复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势扑起,突见刀光一闪,李寻欢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刀,小李飞刀!
    只听李寻欢冷冷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降魔的好,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心鉴大师就像是忽然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动,小李飞刀就要贯穿他的咽喉!
    心湖大师厉声道:“你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日子虽不好过,我却还未到死的时候。”
    百晓生道:“小李飞刀纵然例不虚发,但又有几柄飞刀?能杀得了几人?”
    李寻欢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说话比说任何话都可怕得多。
    心湖大师目光一直盯着李寻欢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晓生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你千万不可出手!”
    心湖大师皱眉道:“为什么?”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天下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他这出手一刀!”
    心湖大师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百晓生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心湖大师长长呼出口气,瞑目道:“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
    心鉴大师也赶了过来嗄声道:“师兄你──你一身系佛门安危,怎能轻身涉险?”
    李寻欢道:“不错,你们都不必来冒险的,反正少林门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们一声号令,会替你们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师脸上变了变颜色,厉声道:“未得本座许诺,本门弟子谁也不许妄动,否则以门规处治,绝不轻贷,……知道了么?”
    少林僧人一齐垂下了头。
    李寻欢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绝不肯眼见门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毕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帮会不同,否则我这激将法怎用得上?”
    百晓生冷冷道:“少林师兄们纵然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谁说我想走了?”
    百晓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寻欢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我怎能一走了之?”
    百晓生道:“你难道能令极乐洞主到这里来自认是害死心眉大师兄的凶手?”
    李寻欢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晓生道:“是你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没有躲过我出手一刀!”
    心湖大师忽然道:“你若能寻出他的尸身,至少也可证明你并非完全说谎。”
    李寻欢只觉心里有些发苦,苦笑道:“纵然寻得他的尸骨,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是谁了。”
    百晓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还有谁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李寻欢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想出一个人来。”
    百晓生道:“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李寻欢默然半晌,忽又笑了笑,道:“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飞坐的姿势很不好看,他从来也不会像李寻欢那样,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椅子里。
    他这一生中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坐上一张真的椅子。
    屋子里燃着炉火,很温和,他反而觉得很不习惯,林仙儿蜷伏在火炉旁,面靥被炉火烤得红红的。
    这两天,她似乎连眼睛都没有合过,现在阿飞的伤势似奇迹般痊愈了,她才放心地睡着。
    她睡着时仿佛比醒时更美,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浑圆的胸膛温柔地起伏着,面靥红得像桃花。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炉火的燃烧声,外面的雪已在融化,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恬静。
    阿飞的目中却渐渐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穿起了靴子。
    美丽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昙花,一现即逝,谁若想勉强保留它,换来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阿飞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屋角的桌上寻回了他的剑,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寻欢的手笔,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两天前,阿飞还绝不会了解这句诗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却已知道,只有回忆才是真正永恒的。
    只有回忆中的甜蜜,才能永远保持。
    阿飞轻轻将剑插入了腰带。
    突听林仙儿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忽然惊醒了,美丽的眼睛吃惊地望着阿飞。
    阿飞却不敢回头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儿失声道:“走?”
    她站起来,冲到阿飞面前,颤声道:“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悄悄地走了?”
    阿飞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说?”
    林仙儿身子似乎忽然软了,倒退几步,倒在椅子上,望着阿飞,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靥。
    阿飞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产生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这难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飞道:“你……你救了我,我迟早会报答你的……”
    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你快报答我吧,我救你,就为的是要你报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多。
    阿飞黯然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寻欢……”
    林仙儿道:“你怎知我不愿去找他,你为何不带我走?”
    阿飞道:“我……我不愿连累你。”
    林仙儿流泪,道:“连累我?你以为你走了后,我就会很幸福么?”
    阿飞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嘴唇也会发抖。
    林仙儿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抱住了他,像是要用全心,全部生命抱住他,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吧,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这世上能在美丽的女人面前说“不”字的男人已不多,女人若是说要死的时候,能拒绝她的男人只怕就连一个都没有了。
    夜很静。
    阿飞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积雪的梅花。
    原来这里就是“冷香小筑”,奇怪的是,这两天兴云庄已闹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他们只要搜捕阿飞,为何未搜到这里?
    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林仙儿?
    林仙儿紧紧拉着阿飞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说一句才能走。”
    阿飞道:“你去吧。”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飞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儿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寻欢的好朋友。”
    她拉着阿飞穿过梅林,奔过小桥,园中静无人声,灯火也很寥落,阿飞竟似再也无力抛脱她的手。
    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孤零萧索。
    小楼上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林诗音正守着孤灯,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仙儿拉着阿飞悄悄走上来,轻轻唤道:“大姐……大姐你为何还没有睡?”
    林诗音还是痴痴地坐着,连头都没有抬起。
    林仙儿道:“大姐,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可是……可是我绝不会忘了大姐对我的恩情,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林诗音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走吧,走了最好,这里本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林仙儿道:“姐夫呢?”
    林诗音似又过了很久才听懂她的话,喃喃道:“姐夫?……谁的姐夫?”
    林仙儿道:“自……自然是我的姐夫。”
    林诗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儿似乎呆住了,呆了半晌,才勉强一笑,道:“我们现在要由近路赶到少林去!……”
    林诗音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走吧,快走,快走……一个字都莫要说了,快走!快走!”
    她挥着双手,将林仙儿和阿飞全部都赶了下去,又缓缓坐回灯边,眼泪已流下了面颊。
    低垂着的黄幔外缓缓走出了一个人,竟是龙啸云。
    他瞪着林诗音,嘴角泛起了一丝狞笑,冷冷道:“他们就算到了少林也没有用的,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寻欢了……”
    阿飞吃得虽多,并不快,每一口食物进了他的嘴,他都要经过仔细的咀嚼后再咽下去。
    但他又并不是像李寻欢那样在慢慢品尝着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将食物的养分尽量吸收,让每一口食物都能在他身体发挥最大的能量。
    长久的艰苦生活,已使他养成了一种习惯,也使他知道食物的可贵,在荒野中,每餐饭都可能是最后的一餐。
    他吃了一餐饭后,永远不知道第二餐饭在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绝不能浪费。
    这客栈并不大,他们不停地走了一天之后,才在这里歇下,此刻饭铺都已打烊,他们只有在屋子里吃饭。
    林仙儿托着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她从未见过一个对食物如此尊敬的人,因为只有知道饥饿可怕的人,才懂得对食物尊敬。
    阿飞将盘子里最后一根肉丝和碗里最后一粒米都吃干净了之后,才放下筷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林仙儿嫣然笑道:“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林仙儿笑道:“看你吃饭真有趣,你一顿吃的东西,我三天都吃不完。”
    阿飞也笑了,道:“但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你能不能?”
    他笑的时候,是眼睛先笑,然后笑意就缓缓自眼睛里扩散,最后到达他的嘴,就仿佛冰雪缓缓在溶化。
    林仙儿看着他的笑容,似也痴了。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道:“你忘了一件事。”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你的金丝甲还在我这里。”
    她解开包袱,取出了金丝甲,在灯光下看来,这人人垂涎的武林重宝,的确是辉煌灿烂,不可方物。
    林仙儿道:“为了看你的伤势,我只有替你脱下来,一直忘了还给你。”
    阿飞看也没看一眼,道:“你留着吧!”
    林仙儿目中露出欢喜之色,但却摇头道:“这是你所得来的东西,你以后也许还会需要它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
    阿飞凝注着她,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我没有送给别人,也不会送给别人,我只是送给你。”
    林仙儿痴痴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欣喜,两人就这样无言地互相凝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然后林仙儿忽然“嘤咛”一声,扑人了他怀里。
    室外的风声呼啸,桌上的烛火在跳动,她的胴体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在不停地轻轻颤抖。
    阿飞的心已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如此温柔也如此销魂的滋味。
    他也是男人,而且正年轻。
    虽然没人教过他,但这种事永远不要别人教的,他缓缓垂下头,他的嘴唇盖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如火。
    在这一刹那间,天地间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已变得毫无意义,世间万物似乎都已焚化,时间似也停顿。
    她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呻吟般的喘息。
    她颤动的身子引导着他的手。
    她的肌肤细致、光滑,火一般发烫。
    她的发髻已凌乱,长裙已撩起,整个人都似在受着煎熬,她两条修长的、苍白的腿已纠缠在一起。
    阿飞整个人都似乎已将爆裂。
    在朦胧的灯光下,她莹白光滑的腿蜷曲着,纤巧的脚背却已挺直。
    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一种比这更诱人的景象。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朵上,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咬得他灵魂都已崩溃。
    汗珠一粒粒流过他的脸,他紧张得直抖──这是他第一次,埋葬了二十年的情欲将在这一瞬间爆发。
    他们不知何时已滚到床上。
    阿飞本是个最能控制自己的人,但现在却再也控制不住了,到了这种时候,还有谁家少年能忍得住?
    他解开了她的衣服。
    她已完全赤裸!
    他压上了她的胸膛,已能感觉到她坚挺的乳房在他胸膛上磨擦,他像是已变成了一只野兽。
    但就在这时,林仙儿忽然推开了他,重重地推开了他,他骤然不备,竟被推倒在床下。
    他呆住了。
    只听林仙儿颤声道:“我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
    她蜷曲在床上,紧紧抱着棉被,流泪道:“我虽然也忍不住,可是我们现在若……若不能忍耐,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以后你一定会将我看成一个淫荡的女人。”
    阿飞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
    他已完全冷却。
    林仙儿忽也滚到地上,抱住了他的腿,流泪道:“求求你,原谅我,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是么?”
    阿飞咬着嘴唇,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是对的,这是我的错,我怎会怪你?”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你现在若一定要,我……我也可以给你,反正我迟早总是你的。”
    阿飞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可以忍,我为什么不能忍,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林仙儿偷偷地笑了。
    因为她知道骄傲而倔强的少年,终于完全被她征服,此后必将永远倒伏在她的脚下。
    阿飞抱起了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起了被,在他心目中,她已是纯洁与美的化身。
    她已成为他的圣神。
    阿飞已走了。
    林仙儿躺在床上,还在偷偷地笑。
    能征服一个男人,的确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突然间,窗子开了,冷风吹人。
    林仙儿坐了起来道:“什么人?”
    她问过这句话,就立刻看到一张脸,脸上发着惨绿色的青光,在夜色中看来就像鬼魅。
    夜深人静,忽然有这样一个人在窗外出现,就算是胆子很大的男人,只怕也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林仙儿又躺了下去,既没有惊呼,也没有被吓晕,只是静静地瞧着这个人,脸上甚至连一丝惊惧之色都没有。
    这人也在瞧着她,一双眼睛就像是两点鬼火。
    林仙儿反而笑了,悠然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话刚说完,这人已到了她床前。
    他身材高得可怕,脸很长,脖子也很长,脖子上却缠着一层白布,使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又像个僵尸。
    但他的动作却又灵活,又轻掠,谁也看不出他是如何掠人窗户的,林仙儿瞧着他的脖子道:“你受了伤?”
    这人瞪着眼,却闭着嘴。
    林仙儿道:“是李寻欢伤了你?”
    这人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怎么知道?”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能杀死他的,谁知反而被他伤了。”
    这人脸上的青气更盛,道:“你怎知我要杀他?”
    林仙儿道:“因为他杀了丘独,丘独却是你的私生子!”
    她淡淡一笑,接着道:“你一定又在奇怪我怎会知道这件事的,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青魔’伊哭从来不收徒弟,丘独却不但传得了你的武功心法,还得到你一双青魔手。”
    伊哭鬼火般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也认得你。”
    林仙儿嫣然道:“哦,那可真是荣幸得很。”
    伊哭道:“丘独死的时候,青魔手已经不见了。”
    林仙儿道:“的确不见了。”
    伊哭道:“他将青魔手送给了你?”
    林仙儿道:“好像是的。”
    伊哭怒道:“他若未将青魔手送给你,又怎会死在李寻欢手下?”
    林仙儿道:“你并未将青魔手送给我,却也伤在李寻欢手下了,是么?”
    伊哭咬着牙,突然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林仙儿非但还是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甜了,柔声道:“就算他为我而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因为他认为很值得。”
    烛火在她脸上闪动着,她的笑靥就像是蔷薇正在开放。
    伊哭盯着她的脸,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值得?”
    他突然将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来。
    她赤裸的身子蜷曲着,就像是一块白玉。
    伊哭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喉咙似已发干。
    林仙儿媚笑道:“你看我值得么?”
    伊哭将她的头发缠在手上,越缠越紧,仿佛要将她头发全部拔下来,林仙儿虽已疼出了眼泪,但水汪汪的眼睛里却露出了一种兴奋的渴求之色,歪着眼瞧着伊哭,呻吟着喘息道:“你为什么只敢抓我的头发?难道我身上有刺?”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话,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伊哭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接着,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用力拧着她的身子……
    林仙儿身子突然颤抖了起来,却不是痛苦的颤抖,而是兴奋的颤抖,她的脸又变得滚烫。
    伊哭一拳打在她小肚上,嗄声道:“贱货,原来你喜欢挨打。”
    林仙儿被打得全身都缩成一团,呻吟着:“你打,你再打,你打死我吧……”
    她的声音里竟也没有痛苦之意,却充满了渴望。
    伊哭道:“你不怕我?”
    林仙儿颤声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虽然丑得可怕,但却还是男人。”
    伊哭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再揪起她的头发,林仙儿反而紧紧地抱住了他,喘着气道:“我不怕你,我喜欢你,漂亮的男人已见得太多了,我就喜欢丑的男人。你……你还等什么?”
    伊哭没有再等。
    任何男人都不会再等了。

举报

第21章以友为荣
    屋子里只剩下喘息声。
    伊哭正站在床边穿衣裳,他俯视着床上的林仙儿,面上带着那种惟有征服者才有的骄傲和满足。
    过了很久,林仙儿忽然望着他嫣然一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不是值得的了吧?”
    伊哭道:“我真该杀了你的,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林仙儿道:“你本是来杀我的。”
    伊哭道:“哼。”
    林仙儿媚笑道:“你下得了手?”
    伊哭又盯了她半晌,忽然问道:“跟你一起来的那小伙子是谁?”
    林仙儿笑道:“你为什么要问他?是吃醋,还是害怕?”
    伊哭冷冷笑着,拒绝回答。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他是个乖孩子,不像你这么坏,早就远远找了间屋子去睡觉了,他若在附近能听到声音的地方,怎会让你如此欺负我?”
    伊哭冷笑道:“他听不到,是他的运气。”
    林仙儿道:“哦?你难道还想杀了他?”
    伊哭道:“哼。”
    林仙儿笑道:“你杀不了他的,他的武功很高,而且是李寻欢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他。”
    伊哭面色立刻变了。
    林仙儿眼珠一转,又笑道:“他就住在前面那排屋子最后一间,你敢去找他么?”
    话未说完,伊哭已窜了出去。
    林仙儿道:“小心些呀,你的咽喉上若再挨一剑,那就糟了。”
    她吃吃地笑着,钻进了被窝,开心得就像是一个刚偷了糖吃,却没有被大人发觉的孩子。
    比征服一个男人更愉快的事,那就是在同一天晚上征服两个男人,再让他们去互相残杀。
    “他们究竟谁强些呢?”
    想到伊哭的青魔手将阿飞头颅击破时的情况,她眼睛就发了光,想到阿飞的剑划人伊哭咽喉时的情况,她全身都兴奋得发抖。
    想着想着,她居然睡着了,睡着了还是在笑,笑得很甜,因为无论谁杀死谁,她都很愉快。
    今天晚上,她已很满足了。
    床很柔软,被单也很干净,但阿飞却偏偏睡不着,他从未失眠,从不知道失眠的滋味竟如此可怕。
    以前他只要累了,就算躺在雪地上都睡得着的,今天他虽然很累,但翻来覆去,总是想着林仙儿。
    想起了林仙儿,他心里就觉得甜丝丝的,却又有些自责自愧,觉得自己实在冒犯了她。
    他发誓今后一定要对她更尊敬,因为她不但美丽,而且可爱,不但可爱,而且又纯洁,又高贵。
    能遇到这样的女孩子,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突然间,他也不知为什么,竟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多数野兽一嗅到警兆时就会突然惊醒。
    他刚将剑插入腰带,窗子已开了。
    他看到一双比鬼还可怕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伊哭道:“你和林仙儿一起来的?”
    阿飞道:“是。”
    伊哭道:“好,你出来。”
    窗外就是墙,墙和窗中间,只有条三尺多宽的空隙,阿飞和伊哭就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阿飞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说话,从来不肯先开口。
    伊哭道:“我要杀你。”
    他也不喜欢说话,只说了四个字。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今天我却不愿杀人,你走吧。”
    伊哭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人,只想杀你。”
    阿飞道:“哦?”
    伊哭道:“你不该和林仙儿一起来的。”
    阿飞目中突然射出了刀一般锐利的光,道:“你若再叫她的名字,我只得杀你了。”
    伊哭狞笑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你不配。”
    伊哭格格地笑了起来,道:“我不但要叫她的名字,还要跟她睡觉,你又能怎样!”
    阿飞的脸突然燃烧了起来。
    他原是个很冷静的人,从来也没有如此愤怒过。
    他的手已因愤怒而发抖。
    一只发抖的手是拿不稳剑的,但他却已忘了怒火已烧光了他的理智,他狂怒之下,剑已划出。
    青魔手也已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剑已折断。
    伊哭狂笑道:“这样的武功,也配和我动手,林仙儿还说你武功不错。”
    狂笑声中,青魔手已攻出了十余招。
    这件兵器的确有它不可思议的威力,它看来很笨重,其实却很灵巧,使出的招式更是怪异绝伦!
    阿飞几乎已连招架都无法招架了,他手上已只剩下四寸长的一截鞘剑,只能以变化迅速的步法勉强闪避。
    伊哭狞笑道:“你若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两句话,我就饶了你。”
    阿飞咬着牙,鼻子上已沁出了汗珠。
    伊哭道:“我问你,林仙儿是不是常常陪人睡觉的,她和你睡过觉没有?”
    阿飞狂吼一声,手中利掌又刺出。
    又是“叮”的一声,连这半截利剑都已被毒魔手震得飞了出去,他的人也已被震得跌倒。
    伊哭的青魔手已雷电般击下,阿飞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地上打滚,避开几招,已显得力拙。
    青魔手的压力实在太大,大得可怕。
    伊哭狞笑道:“说呀,说出我问你的话,我就饶你不死。”
    阿飞道:“我,我说!”
    伊哭的大笑声刚发出,出手稍慢,突有剑光一闪。
    伊哭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光。等他看到这剑光时,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喉咙里“格格”作响,面上充满了惊惧和怀疑不信之色。
    他临死还不知道这一剑是哪里来的!
    他死也不相信这少年能刺得出如此快的一剑!
    阿飞用两根手指挟着方才被震断的半截剑尖,将剑尖一寸寸的自伊哭的咽喉里拔出来。
    伊哭面上每一根肌肉都起了痉挛。
    阿飞的目光如寒冰,瞪着他一字字道:“谁侮辱她,谁就得死。”
    伊哭的喉咙里还在“格格”的响,连眉毛和眼睛都扭曲起来,因为他想笑,这笑容却太可怕。
    他想笑,还想告诉阿飞:“你迟早也要死在她手上的。”
    只可惜他这句话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林仙儿一醒,就看到窗上有个人的影子,在窗外走来走去,她知道这人一定是阿飞,虽想进来,却不敢吵醒她。
    若是伊哭就不会在窗外了。
    林仙儿看着窗上的人影,心里觉得很愉快。
    伊哭虽然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而且很有名,这种男人对她来说,自然也很新奇,很有刺激。
    但阿飞却无疑更有趣得多。
    她愉快地躺在床上,让阿飞在窗外又等了很久,才轻唤道:“外面是小飞吗?”
    “小飞”,这名字是多么亲切。
    阿飞的人影停在窗口,道:“是我。”
    林仙儿道:“你为何不进来?”
    阿飞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皱眉道:“你没有闩门?”
    林仙儿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忘了……我什么都忘了。”
    阿飞忽然赶到床前,盯着她的脸,她的脸有些发青,也有些发肿,阿飞的脸色也变了,急急道:“你……你出了事?”
    林仙儿嫣然道:“我若没有睡好,脸就会肿的……昨天晚上我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的脸似又红了,“嘤咛”一声,用被盖住了头,娇笑道:“你为什么这样盯着人家看?我就是睡不着嘛,你……你……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飞又痴了,他的心已融化。
    林仙儿道:“你呢?你睡得好么?”
    阿飞道:“我也没有睡好,有条疯狗一直在我窗子外乱叫。”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道:“疯狗?”
    阿飞道:“嘿,我已宰了它,将它抛在河里了。”
    突听外面传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阿飞将窗子支开一些,就看到店伙计正在院子里敲着水壶,大声道:“各位客官们,你们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么?那么就请到饭厅,由南边来的孙老先生准午时开讲,保证既新鲜,又紧张,各位还可以一边吃着饭喝着酒。”
    阿飞放下窗子,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你不想去听?”
    阿飞道:“不想。”
    林仙儿眼珠子一转,嫣然道:“我倒想去听听,何况,我们总是要吃饭的。”
    阿飞笑了笑,道:“看来这伙计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对了。”
    林仙儿掀开棉被,想坐起来,突又“嘤咛”一声,缩了回去,红着脸,咬着嘴唇,垂头道:“你坏死了……还不快把衣服拿给我。”
    阿飞的脸也红了,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林仙儿吃吃笑道:“转过去,可不准偷看。”
    阿飞面对着墙壁,心似已将跳出腔子。
    饭厅里已快坐满了,江湖中的事永远充满了刺激,无论谁都想听听的,每个人心里多少总有些积郁。
    听着这些江湖豪杰、武林奇侠的故事,不知不觉就会将自己和故事中的人物融为一体,心头的积郁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发泄了。
    靠窗的桌子上,坐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白发苍苍,正闭着眼睛在那里抽着旱烟。
    他身旁有个很年轻的大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转,就仿佛可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阿飞和林仙儿一走进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发了直,这位辫子姑娘的大眼睛正不停地在他们身上转。
    林仙儿也在盯着这大姑娘,忽然抿嘴一笑,悄悄道:“你看她那双眼睛,我倒真得小心点,莫让她把你勾了去。”
    他们刚要了几样菜和两张饼,那蓝衫老人就咳嗽了几声,将旱烟袋在桌子上一敲,道:“红儿,时候到了么?”
    辫子姑娘道:“是时候了。”
    老人这才张开眼来,他人虽然又老又干,但一双眼睛却很年轻,目光一转,每个人都觉得他眼睛正在瞪着自己。
    林仙儿悄悄笑道:“看来这位孙老先生倒不像是跑江湖,骗饭吃的混混。”
    她说话的声音虽很轻,但这孙先生似乎还是听到了,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嘴角仿佛露出一丝笑意。
    那辫子姑娘已捧了碗茶过来,老人掀起茶碗盖子,吹着碗里的茶叶,啜了几口茶,忽然道:“梅花盗无恶不作,探花郎仗义疏财。”
    他目光又一扫,道:“各位可知道我说的这两人是谁么?”
    辫子姑娘自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问人家,只不过要找个人将话头接下去而已,当下将两条大辫子甩了甩,摇头道:“这两人是谁呀?好像没有听说过。”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那你就真是孤陋寡闻了,提起这两人,当真是大大有名,‘梅花盗’数十年,只出现过两次,但两河绿林道中,千千百百条好汉所做的案子,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多。”
    辫子姑娘吐了吐舌头,憨笑着道:“好厉害……但那位探花郎又是谁呢?”
    孙老先生道:“此人乃是位世家公子,历代缨鼎,可说是显赫已极,三代中就中过七次进士,只可惜没中过状元,到了李探花这一代,膝下的两位少爷更是天资绝顶,才气纵横,他老人家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两位公子身上,只望他们能中个状元,来弥补自己的缺陷……”
    辫子姑娘笑道:“探花就已经不错了,为何一定要中状元呢?”
    孙老先生道:“谁知大李公子一考,又是个探花,父子两人都郁郁不欢,只望小李公子能争气,谁知命不由人,这位小李公子虽然惊才绝艳,但一考之下,也是个探花,老探花失望之下,没过两年就去世了,接着,大李探花也得了不治之症,这位小李探花心灰意冷,索性辞去了官职,在家里疏财结客,他的慷慨与豪爽,就算孟尝复生信陵再世,只怕也比不上他。”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啜了几口茶。
    阿飞早巳听得血脉贲张,兴奋已极,有人在夸奖李寻欢,他听了真比夸奖自己还要高兴。
    只听孙老先生接着又道:“这位探花郎不但才高八斗,而且还是位文武全才,幼年就经异人传授了他一身惊世骇俗的绝顶功夫。”
    辫子姑娘道:“爷爷今天要说的,就是他们两人的故事么?”
    孙老先生道:“不错。”
    辫子姑娘拍手笑道:“那一定好听极了,只不过……只不过堂堂的探花郎,又怎会和声名狼藉的梅花盗牵涉到一起了呢?”
    孙老先生道:“这其中自有道理。”
    辫子姑娘道:“什么道理?”
    孙老先生道:“只因梅花盗就是探花郎,探花郎就是梅花盗。”
    阿飞只觉一阵怒气上涌,忍不住就要发作,辫子姑娘却已摇头道:“这位李探花既然不惜散尽万金家财,想必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又怎会忽然变成了打家劫舍、贪财好色的梅花盗?我不信。”
    孙老先生道:“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所以特地去打听了很久。”
    辫子姑娘笑道:“若论打听消息,谁也没有你老人家拿手,其中的详情,你老人家想必一定打听出来了。”
    孙老先生也笑了笑,道:“自然打听出来了,这其中的详情,实在是曲折复杂,诡谲离奇,而且紧张刺激,精彩绝伦……”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又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辫子姑娘似乎很着急,连连道:“你老人家怎么不说了呀?”
    孙老先生抽了口旱烟,又将烟慢慢地从鼻孔里喷出来。
    辫子姑娘撇着嘴,道:“刚说到好听的地方,就不说了,岂非是吊人的胃口?”
    她忽然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原来是想喝酒。”
    这下子不但她明白了,别人也都明白了,纷纷笑着掏腰包,摸银子,那店伙计早已拿着个盘子在旁边等着收钱了。
    孙老先生这才打了哈欠,接着说下去道:“事情开始,是发生在兴云庄。”
    辫子姑娘道:“兴云庄?那莫非是龙啸云龙四爷住的地方么?听说那里气象恢宏,宅第连云,庭园林木之胜,更冠于两河,是个好地方。”
    孙老先生道:“不错,但这好地方却本是李寻欢送给他的,只因这两人乃是生死八拜之交,而且龙夫人还是李探花的姑表之亲……”
    这祖孙两人一搭一档,居然将前些天在兴云庄发生的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说到李寻欢如何误伤龙小云,如何中伏被擒,大家都不禁扼腕叹息,说到林仙儿如何中夜被劫,少年阿飞的剑如何快,如何出手救了她时,孙老先生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竟一直望着阿飞和林仙儿,辫子姑娘的一双大眼睛,也不住往他们这边瞧。
    阿飞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暗思疑:“他莫非早已知道我们是谁?这故事莫非就是给我们听的?”
    只听辫子姑娘道:“如此说来,梅花盗莫非已死在那位……‘飞剑客’手上么?”
    孙老先生道:“但赵大爷、田七爷,却认为他杀的不是梅花盗,李寻欢才是真的梅花盗。”
    辫子姑娘道:“那么究竟谁才是真的梅花盗呢?”
    孙老先生叹道:“谁也没有见过真的梅花盗,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赵大爷、田大爷身份不同,一言九鼎,他们老说李寻欢是梅花盗,那别人也只好说李寻欢是梅花盗了,于是心眉大师就要将他押回少林寺。”
    他又抽了口烟,徐徐接着道:“谁知到少林寺时,却变成是李探花将心眉大师送回去的了。”
    这句话说出来,连林仙儿都吃了一惊,阿飞更是大觉意外,两人都猜不出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幸好辫子姑娘已替他们问了出来。
    孙老先生道:“原来押送他的心眉大师、田七和四位少林弟子都在半路上遭了苗疆极乐峒主的毒手,心眉大师中毒后才释放了李寻欢,李寻欢见他中毒已深,只有少林寺中还可能有解药,是以就将他护送回去。”
    辫子姑娘一挑大拇指,夸道:“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大英雄、大豪杰,若是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已不愿而去了,怎肯救他?”
    孙老先生道:“话虽不错,只可惜少林僧人们非但不感激他,还要杀他。”
    辫子姑娘讶然道:“为什么?”
    孙老先生笑道:“因为这些话都是李探花自己说出来的,少林僧人们对他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辫子姑娘道:“可是……可是那心眉大师总该为他证实才是。”
    孙老先生长笑道:“只可惜心眉大师一回到少林后,就已圆寂了,除了心眉大师外,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说到这里,四座都不禁发出了叹息之声。
    阿飞的胸膛更似已将爆裂,忍不住问道:“那位李探花莫非已遭了少林寺的毒手?”
    孙老先生瞟了他一眼,目中似有笑意,缓缓道:“少林寺虽然领袖武林,门下弟子更无一不是绝顶高手,但若想杀死李探花,却也非易事。”
    辫子姑娘也瞟了阿飞一眼,道:“但双拳难对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李探花就算天下无敌,又怎能挡得住少林寺的八百弟子?”
    孙老先生道:“少林寺纵有八百弟子,无数好手,却又有谁敢抢先出手?又有谁敢去接小李探花的第一刀?!”
    辫子姑娘听得眉飞色舞,拍手道:“不错,小李神刀,例不虚发,少林寺纵有八百弟子,也一定伤不了他的,他现在只怕早已走了。”
    孙老先生道:“他还没有走。”
    辫子姑娘似乎怔了怔,道:“为什么?”
    孙老先生笑道:“少林弟子虽然无法伤他,但他也无法杀出少林弟子的包围,此刻是非未明,真相未白,他也不能走。”
    辫子姑娘道:“他既不能走,也不能打,那怎么办呢?”
    孙老先生道:“他身在八百弟子的包围之中,飞刀若一出手,就必死无疑,只因少林弟子怕的就是他手中之刀,而他的飞刀再强,却也杀不尽八百弟子。”
    辫子姑娘道:“但这样耗下去也不行呀!一个人总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这也正是阿飞心里焦虑之处,他自己若是置身在李寻欢同样的情况中,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孙老先生道:“当时他们说话之处就在心眉大师圆寂的禅房外,双方说僵了,李探花就乘机冲入了那禅房中。”
    辫子姑娘失声道:“这么一来,他岂非自己将自己困死了?”
    孙老先生道:“少林弟子正也因为未想到他不向外面冲,反而自人绝路,所以才会被他冲人禅房去,后悔已来不及了。”
    辫子姑娘道:“后悔?李寻欢既已自入绝路,他们为何还要后悔?”
    孙老先生接道:“禅房中不但有心眉大师的遗蜕,还有一部少林寺内珍藏的经典,他们投鼠忌器,更不敢冲进去动手了。”
    辫子姑娘道:“但他们老在外面将这禅房围住,用不了几天,小李探花岂非就要被饿死,渴死了!”
    孙老先生道:“少林弟子想必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怎奈他们的五师叔心树还留在那禅房,而且又被李探花制住,他们难道能将他们的五师叔也一齐饿死么?”
    辫子姑娘道:“当然不能。”
    孙老先生道:“所以他们只有将食物和水送进去,心树饿不死,李探花自然也饿不死了。”
    辫子姑娘拍手笑道:“少林寺号称武林圣地,数百年来,谁也不敢妄越雷池一步,但李探花单枪匹马一个人,就将少林寺闹得人仰马翻,少林八百弟子非但拿他无可奈何,还得每天请他吃喝,还生怕送去的东西不中他的意……”
    她哧哧笑道:“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故事真好听极了。”
    听到这里,阿飞已是热血沸腾,不能自主,只恨不得能跳起来告诉别人:“李寻欢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无论谁有了李寻欢这种朋友,都值得骄傲的。
    但那孙老先生却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李探花的确是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可惜这位大英雄迟早还是免不了要埋骨少林寺的。”
    辫子姑娘道:“为什么?”
    孙老先生有意无意间又瞟了阿飞一眼,道:“除非有人能证明李寻欢不是梅花盗,能证明心眉大师的确是被五毒童子所害,否则少林弟子就绝不会放他走!”
    辫子姑娘道:“有谁能为他证明呢?”
    孙老先生默然半晌,长叹道:“普天之下,只怕连一个人都没有!”

举报

第22章梅花又现
    午饭的时候已过,故事也说完了,人已渐渐散去。走的时候,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甚至在为李寻欢惋惜。
    虽然离戌时还早,但天色已渐渐阴暗下来,饭堂中只剩下两桌人──孙老先生还在那里啜着酒,抽着旱烟,他的孙女在一旁低着头吃面,她吃面的法子很有趣,先将面条卷在筷子上,再送进嘴里。
    林仙儿脉脉地凝注着阿飞,阿飞却在沉思,他们桌上的饭菜都几乎没有动过,上面已结了一层白白的油,就像是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辫子姑娘突然放下筷子,道:“爷爷,你老人家看那李探花是不是被枉的?”
    孙老先生吐出口气,道:“我就算知道他是冤枉的,又有什么用?”
    辫子姑娘道:“但他的朋友呢?难道也没有一个人肯去救他?”
    孙老先生叹息了一声,道:“他若被困在别的地方,也许还有人会去救他,但他被困在少林寺,天下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
    辫子姑娘道:“那么……那么这样一位大英雄,难道就要被活活困死不成?”
    孙老先生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不过希望很渺茫而已。”
    听了这句话,阿飞的眼睛突然亮了。
    辫子姑娘已问道:“什么法子?”
    孙老先生的目光又往阿飞那边一扫,缓缓道:“除非那真的梅花盗若是还没有死,又忽然出现了,自然就可证明李寻欢并不是梅花盗,他若非梅花盗,自然也就没有害死心眉大师的理由了。”
    辫子姑娘叹了口气道:“这希望实在渺茫得很,那真的梅花盗就算没有死,也一定早就躲起来了,好教李寻欢做他的替死鬼。”
    孙老先生忽然将旱烟袋在桌上一敲,道:“你的面吃光了么?”
    辫子姑娘道:“我本来饿得很,可是听了这件事,再也吃不下了。”
    孙老先生道:“吃不下就走吧,反正我们就算在这里坐一辈子,也救不了李探花的。”
    辫子姑娘走到门口,忽又回头瞟了阿飞一眼,嘴里似乎在说:“你若一直坐在这里,又怎能救得了他?”
    林仙儿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门,才冷笑一声,道:“你看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阿飞漫应道:“什么来路?”
    林仙儿道:“这老头子目中神光充足,显然内功不弱,那小姑娘脚步轻灵,动作灵快,轻功也绝不会在我之下。”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依我看,这两人绝不会是走江湖,说大书的,必定另有图谋。”
    阿飞道:“什么图谋?”
    林仙儿道:“他故意将这件事说给你听,说不定就是要你去送死。”
    阿飞道:“送死?”
    林仙儿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既知道李寻欢被困在少林,自然就会不顾一切赶去救他,但你一个人去怎会是少林寺八百弟子的对手?”
    阿飞沉默着,没有开口。
    林仙儿道:“何况,他们说的也许全都是假话,为的就是要你去上当。”
    她握住了阿飞的手,柔声道:“就算他们说的不假,李寻欢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若去了,反而会令他分心,少林弟子若是以你来要挟他,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出来救你的,那么你非但不是去救他,反而是去害他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长叹道:“不错,你考虑得的确比我周到。”
    林仙儿道:“你答应我绝不去少林寺冒险?”
    阿飞道:“好!”
    他居然答应得如此痛快,林仙儿反而有些怀疑了。
    两人默默地走回屋子,大家都是心事重重,林仙儿刚倒了杯茶,想去送给他,突听阿飞道:“我既然不去少林寺了,你还是回去吧。”
    林仙儿道:“你呢?”
    阿飞道:“我……我想到别处去走走。”
    林仙儿的手忽然一颤,将一杯茶全洒在身上,失声道:“你莫非想去假冒梅花盗?”
    阿飞抬起头,凝注着她,良久良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是。”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你已打定了主意?”
    阿飞道:“是!”
    这两个“是”字说得截钉断铁,绝无挽回的余地。
    林仙儿幽幽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回去?”
    阿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林仙儿垂下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飞道:“但李寻欢并不是你的朋友。”
    林仙儿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阿飞面上露出了感激之色,却说不出话来。
    林仙儿道:“你对朋友既然如此够义气,我为什么就不能呢?我虽然没有什么用,可是,两个人在一起,遇到事至少总可以商量商量,总比一个人好。”
    阿飞忽然握住她的手,虽然还是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已替他说出来了。
    这无声的言语,比有声的更动人得多。
    林仙儿嫣然一笑,忽又皱眉道:“你若要假冒梅花盗,就得去找几个对象下手才是。”
    阿飞道:“嗯。”
    林儿仙道:“我们总不能去找无辜的人,是吗?”
    阿飞道:“我要找的对象,自然是那些为富不仁的恶霸,坐地分赃的强盗。”
    林仙儿眼珠子一转,道:“我听说,附近就有这么样的一个人。”
    阿飞道:“谁?”
    林仙儿道:“此人早年是个绿林巨盗,五十岁以后才金盆洗手,但暗中还是做些不清不白的事。”
    阿飞道:“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林仙儿想了想道:“听说他本来是叫张胜奇,现在却叫张员外,张大善人了。”
    阿飞皱眉道:“大善人?”
    林仙儿笑了笑,道:“他抢了十万两银子,就用一百两去修桥铺路,晚上杀了一百个人,白天却来施粥赠药……一个强盗若是想做善人,比任何人都容易多了。”
    张胜奇躺在贵妃榻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一盆熊熊的炉火,慢慢地啜着一碗用文火炖成的燕窝粥。
    外面又下雪了,屋子里却温暖如春,屋角的一盆水仙花开得正好,一只胖胖的小花猫正躺在花架下打瞌睡。
    张胜奇伸了个懒腰,喃喃道:“今年春天来得好早……”
    今天他曾经冒着风雪走了几里路,去替一个被骡子踢伤的佃户看病,现在他虽然觉得很疲倦,心情却好得很,刚做过好事的人心情总不会坏的,何况,就在他去为人看病的时候,他的三姨太又替他养了个胖宝宝。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也一定不错。
    张胜奇拿起小丫头捧过来的水烟袋,“咕噜咕噜”吸了几口,水烟的滋味也不错,他心里满意极了。
    他闭起眼睛,刚想小睡片刻,养养精神,突听那小丫头一声惊呼,“当”的燕窝碗摔得粉碎。
    他大惊之下,张开眼睛,一个黑衣人已幽灵般忽然出现在他眼前,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张胜奇虽洗手多年,武功却没有搁下,厉声道:“好个不开眼的小贼,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喝声中,他已抄起花架,向这黑衣人当头摔下!
    但就在这时,突见寒光一闪。
    张胜奇根本没有看出对方是如何出手的,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手里拿着的兵刃是何模样。
    他只觉心口突然一凉,已多了五点血花!
    梅花盗又出现了!
    茶馆里,酒楼上,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议。
    难道杀死张胜奇的才是真梅花盗?
    他下一个对象会是谁?
    有财有势的人,晚上又睡不着觉了。
    黄昏,古刹中传出了一声清悦悠扬的钟声,严肃而冷淡的少林僧人,一个个垂首走人了庄严的佛殿。
    他们的脚步似乎比平时还要轻,只因这些天以来,少林寺中每个人的心情都分外沉重。
    但梵唱之声还是和往昔一样,近山的人家,听得这钟声梵唱,就知道少林弟子晚课的时候又到了。
    嵩山之险,寒意更重,满山冰雪中,正有一个人急行上山,正是少林门下的俗家弟子“南阳大侠”萧静。
    他和驻留后山的同门师兄弟们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进入后院,方丈室内静寂无声,只有一炷香气淡淡的自窗户中飘出来,袅娜四散。
    萧静的脚步也很轻,落地无声,但他刚踏人后院,方丈室内就响起了心湖大师沉重的语声,道:“什么人?”
    萧静在门外远远停下,躬身道:“弟子萧静,特来有要事禀报。”
    方丈室中只有三个人,心湖、心鉴和百晓生。
    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显见得心情很不好。
    萧静不敢多说废话,一走进去,立刻躬身道:“江湖传说梅花盗又出现了!”
    心鉴、百晓生同时变色道:“梅花盗?”
    萧静道:“三天之前,久已洗手归隐的独行盗张胜奇忽然被杀,家里的珍宝也被洗劫一空,致命的伤痕是五点血迹,状如梅花。”
    心鉴、百晓生对望一眼,脸上已全无血色。
    心湖大师沉默着,就仿佛大雄宝殿中的佛像。但他那只捏着佛珠的手,似乎已有些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叹了一声,道:“梅花盗既然又再度出现,李寻欢说的那番话也许就不是假的,也许是我们冤枉了他。”
    百晓生望着心鉴,没有开口。
    心鉴缓缓踱到窗口,望着窗外的积雪,缓缓道:“也许这反而更证明了李寻欢就是梅花盗!”
    心湖大师道:“此话怎讲?”
    心鉴道:“我若是梅花盗,知道已有人做了我的替死鬼,一定会暂时避避风头,否则岂非反而等于救了李寻欢?”
    百晓生这才点头道:“不错,梅花盗此番出现,无异是在为李寻欢洗刷罪名,我若是梅花盗,也万万不会做这事的。”
    心湖大师沉吟着,缓缓道:“那么,你们的意见是──”
    心鉴道:“杀张胜奇的人,一定是李寻欢的同党,他假冒梅花盗之名出手,为的就是要帮李寻欢脱罪。”
    百晓生道:“李寻欢若真的不是梅花盗,他的同党也就不必这么做了。”
    心湖大师也站了起来,在方丈室中踱了几个圈子,忽然驻足道:“今日在菩提院当值的是谁?”
    心鉴道:“是二师兄座下的一茵和一尘。”
    心湖大师道:“传他们进来。”
    他负手站在墙角,望着铜炉中升起的香烟,似已出神,听到一茵和一尘走进来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五师叔的晚膳你们已送去了么?”
    一茵道:“送去了,可是……可是……”
    心湖大师道:“可是怎样?”
    一茵垂首道:“弟子们按照前两天的规矩,还是将膳食放在门口,分量也和昨天的一样,比平时膳食加了一倍,还有一盂清水。”
    一尘接着道:“食盘是弟子亲自放到门口的,因为弟子想趁机看看屋子里的动静,谁知弟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李寻欢叫我快走,弟子也不敢停留,走出几步后,就瞧见李寻欢的手自门缝里伸出来,将食盘取去,谁知……谁知过了半晌,他又将一盘膳食全都抛了出来。”
    心湖大师道:“为什么?”
    一尘讷讷道:“他嫌菜不好,又没有酒,所以不肯吃。”
    心湖大师霍然回过头,满面俱是怒容,厉声道:“他当这是什么地方?饭馆子么?”
    一茵和一尘剃度已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见到他们的掌门人动过真怒,两人一齐低下了头,不敢抬起。
    过了很久,心湖大师的脸色才渐渐平息,又转过头去,望着炉香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他说要吃什么?”
    一茵道:“他……他……他居然写了张菜单,自里面抛出来,叫弟子们照着菜单子做,还说只要做错一样,他就原封退回。”
    他脸色也说不出有多尴尬,显见他当时听了李寻欢这番话,看到那张菜单时,必定哭笑不得。
    心湖大师道:“将他的菜单拿来瞧瞧。”
    只见一张素笺上,写着好一笔“灵飞经”,写的是:“红焖冬笋,
    汉罗斋,
    发菜花菇,
    翡翠菜心,
    笋尖冬菇豆腐羹。”
    四菜一汤之外,他居然还要三斤上好的竹叶青,堂堂的少林寺,好像真被他当成京城的素菜馆子了。
    无论谁看了这张菜单都免不了要哭笑不得,勃然大怒,谁知心湖大师却只是淡淡地道:“你们就照这张单子做给他吧。”
    心鉴抢先一步;嗄声道:“师兄你……你怎能……”
    心湖大师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黯然道:“李寻欢若不肯吃,五师弟岂非也要陪着他挨饿,他身子一向单薄,近年来更是一直缠绵病榻,我们岂能让他再受苦难折磨?”
    心鉴垂下了头,道:“可是……可是我们这样做,那李寻欢岂非更得意了么?”
    心湖大师目光闪动,一字字道:“我心中已有了打算,就让他多得意两天又有何妨?”
    阿飞仰卧在床上,以手为枕呆呆地望着屋顶。
    几乎已有两个时辰,他就这样躺着,就这样瞧着,动也没有动,他整个人似乎都已变成了一块花岗石。
    “不动”,也是特别的本事,那一定要有超人的忍耐力,也许有很多人能不停地动两个时辰,但在两个时辰中能完全不动的人,世上只怕还没有几个,在荒野中这种本事尤其有用,曾经不止一次救过阿飞的命。
    荒野中生活的艰苦,的确不是生活在红尘中的人所能想像的,他有时接连几天都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水。
    他只有等待,只有忍耐,只有“不动”。
    因为“不动”可以节省体力,有了体力才有食物,他才能活下去,和大自然的奋斗是永无休止的。
    有几次甚至连最机警狡猾的野兔都认为他只不过是块石头,那时他已饿得连跳跃的力气都没有了,若不是这只野兔自己投入了他掌握中,他只怕已饿死,连狐狸都捕捉不到的时候野兔居然会自投罗网,这在荒野中简直是神话,若有人能说给野兔听,连它们自己都不会相信。
    还有一次接连半个月的暴风雪,那时他还只有十岁,又饿了两天,却在这时候遇到了一头熊。
    他已全无抵抗之力,幸好熊是不吃死人的,他就躺下来装死,谁知他遇见的却是头老奸巨猾的熊,而且也快饿疯了,竟一直不走,还不住用鼻子去嗅,用脚爪去抓,甚至用牙齿去咬。
    他居然全都忍耐下来了,居然一直没有动。
    第二天他找到一只已冻僵了的野狗,饱餐一顿后恢复了体力,于是他就去找这头熊报复。
    当天晚上他就享受了一顿熊掌,因为他不会烹调,所以熊掌的滋味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好。
    这种忍耐力并不是天生的,那得要长久而艰苦的锻炼。
    开始时还不到片刻工夫,他就觉得全身都痒了起来,忍住不去搔痒,以后就渐渐变成麻木。
    现在他却连麻木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要他认为没有“动”的必要,他就可以接连几个时辰不动。
    林仙儿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睡着了。
    今天林仙儿的装束很奇怪,她穿的是件宽大的粗布衣服,将她身材柔和的曲线全都掩没。
    她头上戴着顶破旧的毡笠,遮盖了面目。
    因为她是为了“打听消息”去的,已去了两个时辰。
    阿飞忽然坐起来的时候,她真吓了一跳,扑人阿飞怀里,拍着心口笑道:“原来你是在装睡,难道故意想吓我?”
    看着她的娇嗔甜笑,阿飞忍不住轻轻搂住了她,她的眼帘合起,仰起了脸,但阿飞却又松了手。
    林仙儿理了理头发,咬着嘴唇,道:“你讨厌我?”
    阿飞摇了摇头。
    林仙儿幽幽地道:“那么……这两天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阿飞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道:“我……我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林仙儿温柔地望着他,突然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你真好。”
    阿飞站起来,将她脱下来的毡笠挂到墙上,等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平息了,他才回过头问道:“有消息了吗?”
    林仙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阿飞道:“那些和尚还不肯放他?”
    林仙儿沉吟着,道:“少林寺的作风一向最稳健,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观察很久,绝不肯轻举妄动,宁可不做,也不肯做错。”
    阿飞道:“但他们已等了六七天了。”
    林仙儿道:“也许他们还不肯相信杀张胜奇的人是梅花盗,因为梅花盗做案一向是连着来的,绝不会一次就罢手。”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他们总有相信的时候,我一定要他们相信。”
    林仙儿又摘下那顶毡笠戴上,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阿飞道:“去哪里?”
    林仙儿道:“去找你第二个对象。”
    黄昏过后,雪已溶化,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他们的装束既已改变,所以走在人群中并不引人注意。
    林仙儿忽然指着一家当铺道:“你看这招牌。”
    这家当铺的规模很大,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申记当铺”。
    阿飞道:“这招牌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仙儿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走过七八家店面后,又指着一家酒楼外悬着的招牌道:“你再看这招牌。”
    这家酒楼的生意很好,在路上就可以听到里面的刀勺声,两层楼的地方似已座无虚席,黑底金字招牌上写的是:“申记状元楼。”
    这次阿飞不再问了,因为他已发现对面一家绸缎庄的招牌,也是黑底金字,上面写的也是:“申记老瑞祥。”
    城里较热闹的地区只有三条街,在这三条街上,每隔五七家店铺,就有一家挂的是“申记”金字招牌。
    凡是挂着“申记”招牌的店铺,生意就做得特别大。
    阿飞道:“这些店全都是一个人开的?”
    林仙儿道:“嗯,全都是申老三开的。”
    阿飞道:“现在我们还要到哪里去?”
    林仙儿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阿飞本就不是喜欢多问的人,也不再问她,走着走着,已到了城郊,非但灯火寥落,连人声都听不到。
    骤然从最热闹的地方走到最荒凉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免有种凄凉萧索的感觉,但有时这也是种享受。
    望着眼前的一片空旷,阿飞长长呼吸了一下,心胸仿佛也开朗了起来,天地似已完全属于他。
    林仙儿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也没有打扰这份幽静。
    忽然间,夜空中亮起了一道流星。
    林仙儿开心地笑了,欢呼道:“你看,流星。”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许了愿么?”
    林仙儿嘟起嘴道:“流星总是一眨眼就过了,没有人能来得及许愿的,除非他早已知道会有流星出现,但又有谁能知道流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我看这全是骗人的。”
    阿飞道:“就算是骗人的,但它却能使人生出许多美丽的幻想,永远带着它,一个人若能永远带着份美丽的希望,总是件好事。”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
    林仙儿嫣然道:“我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传说。”
    阿飞目光遥望着远方,远方的流星早已消逝,他目中却流露出一抹凄凉悲伤之意,悠悠道:“这传说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林仙儿脉脉地瞧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又想起了你的母亲?是不是她告诉你的?”
    阿飞没有说话,忽然大步向前走了出去。
    晚风中隐隐传来一阵更鼓,已是初更。
    乌云卷起,露出了半轮明月。
    阿飞忽然发觉前面有一片很大的庄院,越走得近,反而瞧不见了,只因这庄院的墙很高,高得出乎寻常,隔断了他的视线。
    林仙儿也在仰望着墙头,喃喃道:“好高的墙,不知道有没有四丈。”
    阿飞道:“差不多了。”
    林仙儿道:“你能不能掠过去?”
    阿飞道:“世上没有人能掠过四丈高墙,但若一定要进去,还是有法子的。”
    林仙儿沉吟着,沿着墙脚走了几步,才回头道:“这就是申老三的家。”
    阿飞目光闪动,道:“申老三就是我第二个下手的对象?”
    林仙儿道:“附近几百里之内,绝没有其他更好的对象了。”
    阿飞道:“但他却是个生意人。”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不愿向生意人下手,但生意人也有好多种。”
    阿飞道:“他是哪一种?”
    林仙儿道:“最不规矩的那一种。”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想,规矩的生意人怎会在同一个城里,同一条街上开十几家铺子,规矩的生意人家里怎会起这么高的墙。”
    阿飞道:“墙起得高些并没有错,铺子开得多些也不犯法。”
    林仙儿道:“墙起得高是做贼心虚,怕人报复,铺子开得多是因为他会抢。”
    阿飞皱眉道:“抢?”
    林仙儿道:“申家是大族,上一代已有五房,到了这一代,堂兄堂弟一共有十六个之多,十六个兄弟开了四十多家店铺。”
    阿飞道:“算来每人只有三家铺子,并不多。”
    林仙儿道:“但现在四十多家铺子全是申老三的了。”
    阿飞道:“为什么?”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7:38 , Processed in 0.265625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