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3章当代人杰
    现在,小鱼儿已在搬动那锡製的绞盘。
    小鱼儿道:“石屋子是坟墓,铁屋子练武,金屋子藏宝,铜屋子放兵器,这倒都很合理,这锡屋子里面是什么,你猜不猜得到?”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莫非是卧房?”
    小鱼儿大笑道:“在锡屋子睡觉,那真是活见鬼了。”
    那面锡墙已在移动,他话未说完,里面突然扑出了一条猛狮,几乎就扑到站在墙外的江玉郎身上。江玉郎吃了一惊,退出七八尺。
    再看那狮子毛发虽存,但皮肉也已不见,只剩了一付骨架,一付骇人的骨架,小鱼儿笑道:“这狮子想必是饿极了,一心想扑门而出,临死前还倒在门上,不想却害得咱们江公子又骇了一跳。”
    说到这里,他人已走了进去,突然失声道:“原来用意在此!”
    江玉郎跟过来,只见这间灰白色的屋子里,竟是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骤然望去,又彷彿是另一宝藏。
    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宝藏”不过是许许多多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小瓶子,每一个瓶子的形式都诡异得很。
    小鱼儿道:“你总该知道这些瓶子里是什么吧?”
    江玉郎深深吸了口气道:“毒药!”
    小鱼儿道:“不错,他们豢养这头猛狮,正是为了看守这毒药的。”
    小鱼儿突然弯下了腰,道:“第四人的尸身果然在这里!”
    江玉郎瞧他只不过捡起了根骨头,想了想,不禁失色道:“他……他的尸身,莫非已饱了狮吻?”
    小鱼儿叹道:“这人也算是时运不济,不但被人害死在这里,尸身还喂了狮子……”
    江玉郎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鱼儿道:“什么事如此开心?”
    江玉郎笑道:“你回头瞧瞧。”
    他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黑黝黝的,像竹筒般的东西,口中哈哈笑道:“我运气当真不错,居然能找到这宝贝。”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什么?”
    江玉郎道:“你若不认得此物,当真是孤陋寡闻,昔年滇边第一剑客‘绝尘道长’,便是死在这东西手上。”
    小鱼儿笑道:“我还是不认得。”
    江玉郎冷笑道:“告诉你,这就是昔年‘白水宫’的‘五毒天水’,无论是谁身上,只要沾着一点,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周身溃烂而死。”
    小鱼儿笑道:“如此说来,你可得拿远些莫要溅着我。”
    江玉郎道:“这一次,你再也休想跑了。我方才已试过,此中满满的盛着一筒‘五毒天水’,只要我手一动,你就完了。”
    小鱼儿苦笑道:“你难道非杀我不可?”
    江玉郎道:“你方才若不多事,由得我把那些武功秘笈取走,我也许会容你多活些时,但现在你已非死不可了!”
    小鱼儿道:“你莫忘了,我本可杀你的,但却没有下手。”
    突也大笑道:“但你且先瞧瞧我手里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竟是方才江玉郎抛在地上的“天绝地灭透骨针”的针筒。江玉郎大笑道:“我看你已骇疯了,竟想拿这空筒子来吓人。”
    小鱼儿笑嘻嘻道:“空筒子?谁说这是空筒子!”
    江玉郎怔了怔,道:“你……你自己方才……”
    小鱼儿笑道:“不错,我自己方才曾说是空筒子,但那不过是我骗你的,试想在那种时候,我不骗你骗谁?你可知道,这‘天绝地灭透骨针’就因为製作费时,是以每个针筒里却有三套透骨针。”
    他大笑接道:“这‘天绝地灭透骨针’每筒虽只能用一次,用完了又得找那‘神手匠’,还有谁会将它看得那般珍贵,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难道都想不到!”
    江玉郎的手已开始颤抖,道:“你……你休想骗我,你根本不知道……”
    小鱼儿冷笑截口道:“我不知道,我自幼生长在‘恶人谷’,对这种歹毒的暗器,知道得会没有你多?”
    江玉郎的手已软了,颤声笑道:“大哥自然是见多识广,小弟自愧不如。”
    话未说完,他已将手里的“五毒天水”放了回去。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悠悠道:“我若不杀你,就是我活该倒霉,是么?”
    江玉郎道:“小……小弟年幼无知,胡言乱语,大哥你……你想必能原谅的。”他一面说,身子已一面往后直退。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知道的事的确不少,只可惜比我还差了一点!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手指轻轻一按,手里针筒突然“喀”的一响。
    江玉郎全身都软了,几乎吓得晕了过去。但针筒里什么也没有射出来。
    小鱼儿已将那五毒天水,拿在手里,哈哈笑道:“告诉你,这针筒其实是空的。‘天绝地灭透骨针’一发便是一百三十根,这小小的针筒里,那里装得下三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却想不到?”
    江玉郎呻吟一声,真的晕了过去。他自然不是被骇晕,只是被气晕了。
    □□□
    铜灯里油已快干了。
    江玉郎乖乖的爬回那地洞乖乖的加满了油,又带出些清水食物,乖乖的送到小鱼儿面前。等到小鱼儿吃完了,他才敢吃那剩下的,他爹爹此刻若是在旁边瞧见,只怕要气得直翻白眼。只因他对爹爹却从来没有如此孝顺过。
    小鱼儿抹着嘴,喃喃道:“只剩下最后一间屋子没有瞧过了,出路,想必就在这屋子,嗯,不错,将出路设在卧房里,正是合理得很。”
    他终于转动了银绞盘。这银色的墙背后,竟是个奇妙的天地!
    这里,才真正是地下的宫阙,萧咪咪那几间屋子也算奢华的了,但和这里一比,简直像是土窑。
    银墙后是条甬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地毡,甬道两旁,有六扇门,门上挂着珠帘,小鱼儿他们走在缤纷的光影里,就像是走入了七宝瑶池,走入了天上的仙境。
    小鱼儿却根本瞧也不去瞧它,只是喃喃道:“奇怪,五个人,怎会有六间屋子,难道这里还有第六个人?……纵有第六个人,只怕也是不会武功的,否则那边又怎会只有五张矮几!”
    说话间他已走入了第一间屋子。
    这屋子佈置得竟像是女子闺房,对旁的梳粧台上,居然还放着整套的,梳粧用具,床后面居然还有个马桶,
    这一下,小鱼儿倒真是怔住了。他瞪大眼睛,失声道:“是女的?……这里的主人会是女的打死我也不相信。”
    绣花的帐子,略垂下来的。
    小鱼儿掀开帐子,床上直直的躺着具骷髅,发髻,环佩,还都完整的留在枕头上,自然是个女子。
    第二间屋子,还是间女子的绣房,床上躺着的还是个女的,第三间,第四间,全都是如此。
    小鱼儿直是摇头,苦笑道:“原来这里非但不止五个人,也不止六个人,原来这些武林高手是带着老婆来的。他们被人害死,连老婆也被人害死了。”
    江玉郎道:“看来这些女子全都是被人点了穴道,然后才慢慢被饿死的。”
    小鱼儿叹道:“这种死法,大概是世上最不好受的死法了,下手的这人,心肠看来竟比你还毒,手段竟比你还狠。”
    江玉郎虽然垂下了头,连脸都没有红。
    他走入第五间屋子,又掀起了床帐,叹道:“人真是奇怪的很,纵然明知这床上还是付副女人骨头,还是忍不住要掀起帐子来瞧一瞧……”
    他话未说完,就知道自己弄错了。这床上竟有两具尸身一男一女,男人面朝下,脊椎竟已被打得粉碎,显然是一击之下,便已毙命。
    小鱼儿吐了口气,道:“这才真正是第五个人。”
    江玉郎道:“那第六间屋子,只怕就是他的……”
    □□□
    小鱼儿掀开了第六间房子的珠帘,他往屋子里只瞧了一眼,整个人突然被骇得呆在那里。
    火光闪动下,一条头戴珠冠,满面虬虬髯的大汉迎门而坐,双手按在桌子上,竟似要作势扑起,骤眼望去只见他浓眉如戟,环目圆睁,满脸杀气,仔细一瞧,他眼鼻七窍之中,俱都流出了鲜血,只是血迹早已干枯,是以瞧不清楚。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原来也死了。”
    江玉郎摘下颗珠子抛过去,击在这虬髯大汉身上,只听“笃”的一声,珠子竟又被弹了回来。
    这人的身子竟坚硬如石。
    小鱼儿道:“这莫非只是个木偶!”
    江玉郎道:“是人,死人。”
    小鱼儿叹道:“说他是木偶,他的确像是个人,但说他是人,又怎会硬得像木头一样!”
    江玉郎一言不发,走过去掀起了帐子。
    床上,果然也躺着一个人,女人,绝色的女人。她身子果然也完整如生,一点也没有腐坏,若不是脸色铁青得可怕,她实在可算是世上少见的美女。
    事实上,江玉郎简直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她脸色纵然铁青,江玉郎纵然明知她是死人,但瞧过一眼后,仍不觉有些痴了。
    小鱼儿叹道:“这女子活着的时候,想必不知要有多少男人被她迷死,萧咪咪和她比起来,简直是个丑八怪。我真不懂,她的尸身为何也……”
    江玉郎沉声道:“这两人的死法和别人不同,她们是中了一种极奇怪的毒而死的,这种毒性竟可以使她们的尸身永不腐烂。”
    他叹了口气,缓缓接道:“看来,她对自己的容貌极为珍惜……这原本也是值得珍惜的。”
    小鱼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自杀的?”
    江玉郎道:“别人若要杀她,何苦去寻如此珍贵的毒药?”
    小鱼儿点头道:“这也有道理,只是……这男的又如何!瞧这男子死后数十年还有如此气概,生前想必是个好角色。”
    江玉郎道:“也许,他就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小鱼儿道:“不错,他看来的确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江玉郎道:“若说那五个人都是被他杀死的,他自己又是如何死的!他的妻子又为何要自杀?他和那五人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花费这许多人力物力来造这地下的宫阙?他为何要藏得如此秘密?”
    小鱼儿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把我的头都说晕了。”
    两个人虽然都聪明绝顶,但还是打破头也猜不透这秘密,两个人的眼睛虽然都不小,但却谁也没有瞧见枕头旁还有本绢册──他们若瞧不见这本绢册,就一辈子也休想猜得出这秘密。
    幸好,小鱼儿终于瞧见了。
    他翻了两页,突然大呼道:“在这里……所有的秘密全都在这里!”
    □□□
    浅黄的绢册,秀丽的字迹,显然是女子的手笔。
    这正是此刻躺在床上这绝色女子一生妻凉,悲惨,离奇,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遭遇。她临死前揭开了这地底宫阙的全部秘密。
    自然,她不是写给小鱼儿看的,也不是写给任何人看的,她只不过临死前想将自己心事倾诉倾诉而已。只是,她死的时候这里已没有活着的人。于是她只有将心事付于纸笔。
    她说:她的名字叫方灵姬,她的家本是江南的望族,她们家四代同堂,日子本来过得幸福而平静。但她自己,并没有享受过这享福的日子。
    她四岁的时候,她母亲带她到苏州去探亲,等她回去的时候,她们家佔地百亩的庄院,已变为一片瓦砾。她们家大大小小三百多口,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仇人,自然要斩草除根,她和她母亲就开始天涯亡命,她虽然没有详细叙出这一段经历,但想必是充满了辛酸和艰苦。
    在这段艰苦的日子,她们终于查出了仇人的名姓!
    欧阳亭。“当世人杰”欧阳亭!她的仇人竟是当日江湖中享誉最隆的侠士,武功最强的高手之一,家财亿万的富豪。
    她母女孤苦伶仃,虽有些武功,但若想寻仇,实无异以卵击石,她母亲忧愤之下,终于一病不起。
    三年后,她竟设法嫁给了她的仇人。她只有用她绝世的美貌,作为她复仇的武器!
    但欧阳亭一代人杰,毕竟不是容易被暗算的,她只有忍受着曲辱和愤恨,苦苦等候着复仇的良机。
    不幸欧阳亭竟有个最可怕的习惯,他永不和任何人睡在一齐,她和他虽是夫妻,竟也不知道他睡在那里。
    □□□
    小鱼儿瞧了那虬髯珠冠的大汉一眼,道:“这小子想必就是欧阳亭了。”
    江玉郎叹道:“此人当真不愧为一代人杰,方灵姬虽然恨他入骨,但笔下写来,字里行间,仍不禁流露出对他的佩服之意。”
    小鱼儿笑道:“只要假以时日,你就是第二个欧阳亭。”
    江玉郎不敢答话,转过话题,道:“奇怪的是,这欧阳亭在人世间即有名誉,又有地位,为何又要建造这地下宫阙?是什么事会让他宁愿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小鱼儿道:“你看下去不就可以知道了么!”
    于是,他们接着看了下去!
    她说:“欧阳亭为了建造这地下的宫阙。可说是费尽了心血,一年中总有三个月的时候,他要屏绝一切,来此督工。
    然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当时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五位高手骗到这里,他说服他们要他们创造出一套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武功。他说,这武功留传后世,他们便可名留千古。
    “千古留名”这句话,果然打动了这五大高手的心,他们合五人的智慧与经验,共同探寻武功中最深奥的秘密。
    但他们却再也想不到,他们成功的日子,便是死的日子。
    她这样写着:“到了这‘地灵宫’里,他终于不再独睡,只因他对我丝毫没有怀疑之心,他再也想不到我竟是他的仇人。我虽然有了下手的机会,却始终没有下手。
    我还要等。
    他还有个野心。在武林的记载和江湖的传说中,古往今来,虽有不少称雄一时的英雄,但却从无一人的武功真的能横扫天下,他便要做这空前绝后,震古烁今的英雄!
    只可怜那被江湖人称为“天地五绝”的五位高手,显然要成为满足他野心的牺牲,只因这五人各有弱点,而抓住别人的弱点,正是他最擅长的事,这五人也绝不会想到他的奸谋,只因欧阳亭的慷慨豪爽,天下知名。
    他早已有杀他们的计划,我虽不知道这计划究竟如何,但欧阳亭的毒计,从来都是天衣无缝的。我纵有揭穿他阴谋之心,但却抓不着他的证据,说来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我怎敢轻擧妄动。
    但我已早已淮备好杀他的计划,只等他成功之日。
    现在,他成功的日子已快到了。他眼看便要到达前无古人成功的巅峰。
    现在,在这里等着他的是一杯毒酒。我要和他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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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儿眼睛像是有些湿了,突然将这本绢册远远抛出,说道:“她为何要将这些事写下来,让别人瞧见也难受,这岂非害人么……女人,活见鬼的女人!”
    江玉郎却像是痴了,喃喃道:“人类成功的巅峰……空前绝后的英雄……唉!可惜呀,可惜!”
    小鱼儿瞧着欧阳亭的尸身,道:“他杀了‘天地五绝’,正想和他的爱妻共饮一杯庆功之酒,那知道这杯庆功的酒,却是杯毒酒……哈,有趣,有趣。”
    江玉郎叹道:“这方灵姬倒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她即然报了她的血海深仇,为何要陪着她的仇人死呢?”
    小鱼儿长长伸了个懒腰,道:“我早就说过,女人的心事最难猜测,谁若花功夫去猜女人的心事,他不是呆子,就是疯子。唉……女人……”
    江玉郎道:“但她还是不得不杀他,杀了他后,她心里又未尝不痛苦,她只有陪着他死,只因她已没法子一个人活下去。”
    他长叹一声,悠悠道:“方灵姬与欧阳亭,岂非正如西施与吴王,唉,国仇家恨与深情厚爱,究竟孰重?只怕很少有人能分得清的。”
    小鱼儿瞧着他,突然笑道:“有时我真奇怪,不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江玉郎怔了怔,失笑道:“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男是女?”
    小鱼儿道:“有时你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有时你又会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男人,是很少这样的,只有女人的心,变化才会这么快,这么多。”他大笑着接道:“若不是我亲耳听见萧咪咪叫你小色鬼,我真要以为你是女扮男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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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盖世恶赌
    突听一人娇笑道:“不错,我可以为他证明,他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男人,绝没有半分假。”
    如此娇媚的语声,除了萧咪咪还有谁!
    小鱼儿骨头都彷彿酥了,要想回身,只觉一个尖尖的,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脑勺子。
    萧咪咪柔声道:“乖乖的,不要动,不要回身。”
    她朝那已吓呆了的江玉郎招了招手,道:“玉郎,你也过来好么……嗯,这样才是乖孩子,现在,你也背转身,和他并排站着好么。”
    小鱼儿只希望江玉郎莫要太乖,只希望他稍微有些反抗,那么,小鱼儿就可以将怀里的“五毒天水”拿出来。
    但这见鬼的江玉郎却偏偏乖得很,低着头,垂着手走过来。小鱼儿朝他直打眼色,他也瞧不见。小鱼儿恨得牙痒痒的,但也没法子,一个人若被一柄剑抵住了后脑,他纵有一万个法子也是使不出来的。
    但他还没有灰心,他还在等着机会,只要让他能取出那“天水”,甚或那针筒,萧咪咪可就完蛋了。萧咪咪没有完蛋,完蛋的是小鱼儿。
    她突然伸过手来,将小鱼儿怀里的东西都摸去了,咯咯笑道:“哟,小鬼,看样子你们真得了不少好东西,‘透骨针’,‘五毒水’,幸好我没有大意,否则可真惨了。”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惨了。”
    萧咪咪笑道:“还不算太惨,暂时我还不会杀你。”
    她突然将小鱼儿的右手和江玉郎的左手拉在一齐,笑道:“你们是好朋友,先拉拉手……”
    小鱼儿只觉江玉郎的手冷冰冰,不停地在发抖,满手都是冷汗,其实,他自己的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听“喀”的一声,两个人的手上,突然多了付手铐,又黑又重的手铐,将两人铐在一齐。
    萧咪咪银铃般娇笑着,终于走过来,走到他们面前,妩媚的眼波,笑眯眯地瞧着他们,柔声道:“现在,你们真可以算是好朋友了,活要活在一齐,死也要死在一齐,谁都别想抛下另一个人走。”
    小鱼儿苦笑道:“现在,我倒宁愿他是女的了。”
    萧咪咪道:“我喜欢你,在这种时候还能说笑话的人,世上并没有几个。”
    江玉郎道:“你……你……你怎会来的?”
    萧咪咪眼波一转,笑道:“你们奇怪么?”
    小鱼儿叹道:“若不奇怪那才见鬼哩。”
    萧咪咪道:“聪明的孩子们,你们怎么也突然变得笨了,你想想,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怎捨得闷死你们?”
    小鱼儿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萧咪咪道:“那时,我虽然明知你躲在下面,但我还是不敢下去的,我根本不知道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下来了,不被你们弄死才怪。”
    她叹了口气,接道:“你们对我,决不会像我对你们这么客气的。”
    小鱼儿道:“你的确太客气了,所以你要闷死我们。”
    萧咪咪娇笑道:“我想,这样也许未必真的能闷死你们,但最少也可以让你们不再防备着我,你们以为我即然要闷死你们,就绝对不会再下来瞧的了,是么?”
    小鱼儿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若没有被闷死,已是非常不幸,假如他再被女人喜欢上,那么他更是倒了穷霉了。”
    萧咪咪咯咯道:“这话真好笑,真要笑死我了!我下次一定要告诉别人,被人讨厌才不倒霉,被人闷死就是走运。”
    她像是根本不再去听小鱼儿的话,她的心开始完全贯注在这屋子里的东西上。
    她将这里每间屋子都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那种仔细的程度,就好像个妒忌的妻子搜查她丈夫的口袋一样。
    然后,她的脸上发了光,眼睛也发了光。她终于找着了她所要找的。
    那是本淡黄绢册,自然也就是那五大高手心血的结晶。
    她将这绢册捧在怀里,贴在脸上,亲了又亲。她吃吃的笑个不停,喃喃道:“心肝呀心肝,我有了你,还怕什么!今后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是谁?你们可知道?……那就是我,萧姑娘。”
    江玉郎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绢册,几乎已冒出火。
    萧咪咪摸了摸他的脸,咯咯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怎会得到‘它’?”
    她轻盈地转了个身,看起来真的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她接着笑道:“现在,你们领路,每个地方都带我去瞧瞧,那些东西想来都是上天赐给我的,我若客气,肚子会疼的。”
    其实,萧咪咪自己当真也未想到“上天赐给她”的东西竟会有这么多,她简直连眼睛都花了。
    她将每间密室都瞧了一遍,然后,便瞧着小鱼儿和江玉郎,她的眼睛看来是那么温柔;笑容看来是那么甜蜜。
    她柔声笑道:“好孩子,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杀你们?”
    小鱼儿眼睛却瞧着那面土门土墙,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江玉郎脸色发白,根本已说不出话来。
    萧咪咪道:“老实说,叫我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兜圈子,我实在也有点害怕,所以,我自然要留下你们陪着我。”
    江玉郎紧咬着嘴唇,脸色更白了。
    萧咪咪瞧了小鱼儿一眼,笑道:“现在,你们的任务已完了,你们两个人已连成一个,要再从那地洞爬回去,看样子也困难得很,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江玉郎嘴唇已咬破了,眼泪已不停地往下流。
    江玉郎突然跪了下去,颤声道:“求求你,莫要杀我,只要你放过我,我一辈子都做你的奴隶,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咪咪道:“抱歉得很,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除此之外,你们无论想要怎么样死法,我都可答应的。”
    她又瞧了小鱼儿一眼,道:“小鱼儿,你听见么?”
    小鱼儿眼睛仍在瞧着那土墙,茫然道:“嗯。”
    萧咪咪道:“有个最特别又最舒服的死法,我可以建议你们,不知你们愿意不愿意。”
    小鱼儿道:“嗯。”
    萧咪咪道:“我咬死你们,好么?”
    她伸出纤纤玉手,摸着小鱼儿的喉咙,媚笑道:“我只要在这里轻轻咬一口就行了。”
    小鱼儿眼睛瞬也不瞬,道:“嗯。”
    萧咪咪皱了皱眉,道:“那土墙有什么好看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反正已要死了,想什么都没关系了。”
    “我倒想听听。”
    小鱼儿道:“我看你还是赶紧杀了我算了,免得麻烦。”
    萧咪咪道:“你越不说,我越要听。”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道:“你即然要听,我只好说。”
    他眼珠子一转,接道:“我在想,即然每扇墙里面都有些古怪的东西,这面土墙后面就绝不可能是空的,但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萧咪咪眼睛又亮了,道:“是呀,里面会是什么呢?”
    她眼珠子也开始四下转动,喃喃道:“只可惜这里没有土製的绞盘,这土墙不知要怎样才能开开。”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虽没有土製的绞盘,但上面却有个吊环还未拉过。”
    萧咪咪喜道:“呀,不错,你快去拉拉看。若不将这土墙开开看看,我以后怎么睡得着觉呢?”
    小鱼儿满心不情愿地走过去,心里却欢喜得很。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土墙里是什么东西,但想来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此时此刻,无论什么东西,都已不可能令他的处境更坏了,他反正是一个死,土墙里就算藏着群妖魔鬼怪又有何妨!
    上当的,只不过是萧咪咪。
    □□□
    那铜环吊得很高,拉起来很费力,小鱼儿拉了拉,铜环本来动也不动,但小鱼儿和江玉郎拼命一使力,铜环突然完全落了下来。
    接着,只听“轰隆隆”一连串大震,就好像山崩地裂似的,整整一面土墙,突然间完全崩溃!
    一股洪水,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倒灌了进来!
    萧咪咪惊呼一声,面色惨变──她平时面色虽然千变万化,但这一次却变得和平时大不相同。
    她就像一个看见老鼠的小丫头似的,拼命跳上了一架绞盘。怎奈那水势来得实在太快,恍眼间已将那绞盘淹没。
    此刻她除了想赶紧逃走之外,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连小鱼儿和江玉郎都可放过一边。怎奈那唯一的一条逃路──那地道也被水灌了进去。
    要知这块地方,和地道那边的出口“厕所”是平行的,所以地道中虽灌满了水,水势还是无法宣洩。
    小鱼儿和江玉郎此刻自然也已泡在水里,江玉郎的水性竟然高明得很,踩着水就像踩在地上似的。
    他瞧着萧咪咪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恶毒的微笑,喃喃道:“这女妖怪居然不通水性,妙极,妙极。”
    小鱼儿大笑道:“这就叫歪打正着。”
    江玉郎突然回头瞧着他,道:“你会游水么?”
    小鱼儿的手吊在他手上,声色不动,笑道:“你难道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天下可有不会游水的鱼么?”
    他说得实在不像有半分假的,江玉郎瞪了他半晌,终于展颜一笑,道:“很好,好极了”。
    水不停地往里灌,整个屋子都快被灌满了。
    萧咪咪非但不会水,而且看来还十分怕水,她此刻简直慌了手脚,手脚乱动,越动越要往下沉。
    江玉郎低声道:“她虽不会水,但若沉得住气,莫要乱动,也不会往下沉的,何况,她还有一身武功,纵然沉下去,也不会喝着水。”他阴阴的笑了笑,接道:“但像她现在这样,却是非喝水不可,两口水喝下去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完全没用了。”
    那边萧咪咪是果然已喝了两口水下去,忍不住嘶声叫道:“救命呀……你们难道真的眼看我死么?”
    江玉郎柔声道:“我们自然不忍瞧着你死的,只要你先将那秘笈抛过来,我就救你。”他现在自然还不敢过去,只因萧咪咪若是一把拉住他,他也惨了。
    但那秘笈若是在水中泡久了,字迹也难免模糊。
    萧咪咪现在倒是真听话,立刻就将“秘笈”抛了过来,叫道:“快!快来救!”咕都,又是一口水灌了进去。
    江玉郎赶紧将秘笈接住,小鱼儿也不和他抢,因为他接书的手本和小鱼儿连在一齐,他另一只手是把着灯的,只听他咯咯笑道:“傻孩子,你真以为我会救你么!”
    萧咪咪颤声呼道:“求……求求你……”
    江玉郎大笑道:“我要在这里瞧着你喝水,一口口喝下去……等你死的时候,你肚子就会涨得像个球,那模样想必好看的很。”
    萧咪咪大骂道:“你……你这狗贼。”
    江玉郎道:“你骂吧,最好你过来打我一拳……过来呀,你有这本事么?”
    萧咪咪挣扎着想扑过去,但越是挣扎,水喝得越多,不会水的人被泡在水里,那种恐惧和惊慌,若非嚐过滋味的人,谁也想像不出。
    江玉郎大笑道:“今后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是谁?萧咪咪你可知道么?……告诉你,那就是我江大少爷。”
    小鱼儿冷冷道:“只怕未必。”
    江玉郎赶紧接着道:“自然还有咱们的鱼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我两人,谁也莫要做这梦了。现在唯一的出口已被水淹,你我除非真的有鱼那样好的水性,否则照样也得淹死在这里。”
    江玉郎怔了怔,立刻又变得面如土色,抓住小鱼儿的手,道:“你……你快想想法子。”
    小鱼儿道:“我早已想过了,金、银、铜、铁、锡,都是死路,那石头坟墓虽有门道向上面,但那门却是从外面开的。”
    江玉郎苦笑道:“坟墓的门自然是在外面开的,死人反正不会要出去……唉,该死,你我难道真的也要死在这里!”
    小鱼儿道:“也许,咱们还有一条路可走。”
    江玉郎大喜道:“什么路?”
    小鱼儿道:“那木绞盘咱们还未动过。”
    江玉郎喜色立刻又没有了,恨声道:“你难道忘了,咱们岂非就是从那木墙后出来的。”
    小鱼儿悠悠道:“咱们是往下面钻上来的,上面呢?”
    江玉郎大喜呼道:“不错,我为何没有想到!”
    小鱼儿笑嘻嘻道:“只因为我比你聪明的多。”
    江玉郎叹道:“此时此刻,还能想到这种事的人,除了你之外,实在不多了……”
    只见萧咪咪头发漂在水上,已完全不会动了。
    江玉郎潜下水,搬动了木绞盘,他手上本来一直擧着灯的,但此刻一潜下水,四下立刻又是一片黑暗。
    突听“吱”的一响,大水忽然往外冲,小鱼儿和江玉郎身不由主,也随着水势被冲了出去,心胸突然一畅。
    木墙外,赫然正是出口,数百级石阶直通上去,一线天光直照下来,江玉郎欢呼一声,眼泪不觉又往下直流。
    石阶尽头,竟然有天光照下,这的确也出人意外。
    江玉郎满心欢喜,却又不禁奇怪,道:“这样的出口倒也奇怪。难道不怕被人发觉么,这里一切即造得如此隐秘,出口本也该隐秘些才是。”
    小鱼儿笑道:“咱们从这里瞧着虽不隐秘,想来必定是隐秘的,若不隐秘,这许多年早该有人寻来了。”
    突然间,上面竟有语声传了下来。
    两人不禁又是一惊,脚步更轻,更快,一口气跑上去,只见那出口处盖着块石板,两旁却留着半寸空隙。
    天光,便是自这两条空隙中照下来的,语声也是从这两条空隙中传下来,两人又惊又奇,悄悄往外一瞧。
    只见外面竟是个小小庙宇,但这庙宇里供的是什么神像,两人却瞧不见,只因那神像便在他们头顶的石板上。谁能想得到一个小庙的神像下竟会有世上最神秘,最奇异,也最伟大的地底宫阙,谁能说这出口不隐秘?
    外面,自然有张神案,此刻神案上并没有香烛供礼,却赫然有一双腿,这双腿黝黑如铁,上面还长满了黑茸茸的毛,裤管直卷到膝盖,泥脚上穿的是双草鞋,再往上面,他们便瞧不见了。
    神案上还有个特别大的酒葫芦,两只半燻鸡,一大块牛肉,一串香肠,一堆豆腐干,一堆落花生。酒香,菜香,混合着那双脚上的臭气,随风一阵阵吹下来,小鱼儿闻了,当真可知是什么滋味。
    他真想冲出去,但瞧见神案对面站着的五个人,却又不敢动了,非但不敢动,还几乎惊呼出声来。只见最左面站着的是个员外冠,福字履,肚子已渐渐开始膨胀的中年人,身上还挂着只香袋。
    他旁边一人,衣服也穿得不错,满脸精明强干的样子,但瞧那气概,却必定是那富商的跟班长随。
    另外三个人竟赫然是那“视人如鸡”王一抓,“天南剑客”孙天南,以及那银枪世家的邱清波邱七爷。
    他三人平日是何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此刻一个个却是垂头丧气,满面俱是畏惧惊惶之色。
    箕踞在神龛上的这位泥腿客,竟能使这三人如此畏惧,小鱼儿委实想不出他是何等人物。
    小鱼儿即不敢妄动,江玉郎更不敢动了。
    只见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垂了下去,右手虽完完整整,左手却只剩下拇指与食指两根手指。
    这双手撕下条鸡腿,用鸡腿向那富商一指,道:“你过来!”
    那富翁平日保养得法的一张脸,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一步一挨,战战兢兢走了几步,颤声道:“小人张得旺叩见大王。”
    那洪钟般语声大笑道:“格老子,老子明明晓得你龟儿子就是城里的土财主王陵川王百万,你龟儿子还想骗老子。”
    他一句话里说了四句“老子”,两句“龟儿子”,正是标淮的四川土话,只是说来有些含糊不清,想来因为嘴里正咬着鸡腿。
    那王百万蹼地跪倒,苦着脸道:“小人身上银子不多,情愿都献给大王,只要大王……”
    语声大骂道:“放屁,那个要抢你龟儿子的钱,老子听说你赌得比鬼还精,所以特地把你找来赌一赌的。”
    王百万喘了口气,陪笑道:“大王若要赌,无论股子,牌九,马吊,花摊,小人都可奉陪,只是这里没有赌具,小人回城之后,一定淮备得舒舒服服的和大王……”
    那语声拍案道:“那个和你龟儿子赌这些鲁里鲁嗦的东西,老子就和你赌猜铜板,是正是反,一翻两瞪眼。”
    王百万呐呐道:“却不知大王要赌什么,小人赌本带的不多。”
    那语声道:“老子赌你一只手,一条腿……”
    王百万刚站起来,腿又软了,蹼地坐倒,咬牙道:“大王若输了呢?”
    那语声道:“老子若输了,就割一根手指给你。”
    王百万道:“这……这……”
    那语声怒道:“这个什么!老子一根手指,就比你四条腿都贵重得多!”
    王百万牙齿打战,道:“小人不……不想赌。”
    那语声道:“格老子,不赌不行。”
    王百万像是也豁出去了,大声道:“世上只有强姦,那有逼赌的!”
    那语声咯咯笑道:“老子平生别的坏事不做,就喜欢逼赌,你龟儿子好赌一辈子,今天叫你遇见我‘恶赌鬼’,算你走运。”
    王百万眼睛立刻圆了,失声道:“你……你是轩辕……”
    那语声道:“老子就是轩辕三光,你龟儿子也晓得?”
    王百万苦着脸道:“城里城外赌钱的人,都拿你来赌咒,谁要赌钱出郎中,就要他遇见轩辕三光,但……但我赌时从未骗过人,老天怎地也让我遇见你。”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即然知道老子,就该知道老子赌得最硬,从来不赖,你怕个鎚子?”
    只见一个铜板在空中翻了无数个身,“噹”的落在神案上,轩辕三光的大手立刻将之盖住,大声道:“是正是反?猜!快!”
    □□□
    小鱼儿也在那里直抽凉气,他实未想到这泥腿大汉,居然竟是“十大恶人”中的“恶赌鬼”轩辕三光!
    他最未想到刚从“十大恶人”手里逃脱,如今竟立刻又遇见一个,而且,看样子,他遇见的“十大恶人”,竟是一个比一个凶恶!但他方才却看见那制钱是“通宝”一面朝上,他相信王百万必定也瞧见了,那么这“恶赌鬼”岂非必输无疑!
    只见那王百万连嘴唇都白了,嘴张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一个字,轩辕三光那只手背上青筋暴露,也像是有点紧张,厉声喝道:“快,再不说就算你输了!”
    王百万道:“通……通宝!”
    轩辕三光手一翻,大笑道:“龟儿子你输了!”
    王百万眼睛一闭,小鱼儿也吃了一惊。
    他明明看见“通宝”在上,怎地变了,莫非是轩辕三光故意要王百万看见是“通宝”,等他手盖下去时就变了过来!
    严格说来,这手法并不能算是骗人呀,谁叫王百万要偷看的?小鱼儿暗中叹了口气,苦笑忖道:“这恶赌鬼倒真是厉害!”
    轩辕三光笑道:“你输了,还不快切下一条腿,一只手来抵帐。”
    王百万嘶声道:“小人……小人情愿将城里的十七家当舖都过户给你老人家……再加上城北那三家米店,只求你老人家饶了小人这一次。”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你这为富不仁的老畜牲,你以为老子真要你的那条猪腿么?老子虽然也是恶人,但却最看不惯你专会在穷人头上打主意!”
    他一拍桌子,大声道:“当舖和米店老子都收下,快滚去将条子打好,等着老子去拿,反正老子也不怕你龟儿子赖帐。”
    王百万道:“是,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
    他那边刚逃,这边他那跟班的已跪了下来,道:“小人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人,你老人家想必不屑和小人赌的,求你老人家就放了小人吧。”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龟儿错了,你知不知道老子,还有个外号叫‘见人就赌’,皇帝老子也跟他赌屁。”
    那跟班的狠了狠心,道:“你老人家要赌什么?”
    轩辕三光道:“老子赌你不知道自己身子有多少个钮扣,你若输了,老子就割下你的鼻子,你若赢了,老子就把那十七家当舖,三家米店都给你。”
    那跟班的面色如土,情不自禁用手掩住了鼻子。
    轩辕三光大笑道:“想想看,若凭你自己,一辈子也休想发这么大的财……汰,不淮往身子看,否则老子就先挖出你的眼珠。”
    那跟班的眼睛果然只敢直勾勾的瞧着前面,道:“但那当舖和米店,现在还在王老爷手里。”
    轩辕三光笑道:“你龟儿放心,只要你赢了,老子负责要他给你!”
    那跟班的突然一笑,道:“小人从小有个毛病,专喜欢将扣子吞下肚,所以小人的娘替小人做衣服时,从来不用钮扣,都是用带子繫着的,长大了也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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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智得铜符
    那跟班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裳,道:“所以小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身上一粒扣子也没有。”
    轩辕三光像是也怔住了,王一抓、邱清波等人看来也想笑,却又笑不出,小鱼儿若不是拼命忍住,早已笑破了肚子。
    “这恶赌鬼原来也有上当的时候。”
    轩辕三光怔了半晌,突也大笑起来,道:“算你龟儿走运,回去等着当大老板吧!”
    那跟班的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小人叫王大立,日后你老人家进城时,千万莫忘了到小人店里去,小人自当略尽地主之谊。”
    他四面作了个揖,笑嘻嘻走了!
    轩辕三光大笑道:“王大立,你这龟儿子当真是从头精到脚……”他转眼间赢了百万家财,转眼间又输出去,却像是全不在乎,反而笑得开心得很。
    邱清波全身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想必是轩辕三光的目光已转到他身上,他脸上也渐渐发白。
    邱清波厉声道:“你若要赌,在下可以奉陪,否则……”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不错,堂堂邱公子,自然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你要赌什么,花样不妨由你出,老子都奉陪,赌注可要由我。”
    邱清波笑道:“只望你赌注莫要下得太大,正如你所说,在下正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你也未必赢的了。”
    轩辕三光纵声笑道:“你龟儿这是在唬老子!老子从六岁就开始赌,天下无论那种赌法,老子至少也要比你龟儿强些。”
    邱清波冷冷道:“无论那种赌都有假,除了一种。”
    轩辕三光道:“你说那一种!”
    邱清波道:“在下腰畔这綉囊中,有几锭紫金锭,你猜是单是双?”
    轩辕三光又撕下条鸡腿,一面大嚼,一面道:“听说你的老婆本是苏州第一美人……”
    他只说了一句,邱清波脸色已变了,失声道:“你……你想怎样?”
    轩辕三光道:“老子就赌你的老婆,你输了,就将老婆让给我,老子输了,也将老婆让给你……三个老婆都让给你,让你佔个便宜。”
    邱清波面如死灰,道:“你……你疯了……”
    轩辕三光大笑道:“老子清醒得很!”
    邱清波厉声道:“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轩辕三光道:“花样是你出的,你现在已非赌不可,反正老子也未必会赢的。”
    邱清波站在那里,全身颤抖,他若万一真的将老婆输了,以后他还有何面目去见亲戚朋友。
    他出身世家,这个人他怎丢得起。
    轩辕三光悠悠道:“现在老子要猜了,你那里面的紫金锭子是……”
    邱清波狂吼一声,道:“且慢!”
    轩辕三光道:“还要等什么?”
    邱清波厉声道:“你怎可逼使每个人都非和你赌不可?”
    轩辕三光笑道:“遇见恶赌鬼,不赌也得赌。”
    邱清波冷笑道:“但有一种人你却万万不能逼他和你赌的。”
    轩辕三光道:“哦,有这种人?”
    邱清波大喝道:“当然有。”
    轩辕三光道:“你且说说是那一种人?”
    邱清波道:“死人!”
    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灵”拍了下去。
    □□□
    世上竟有宁可自杀,不肯丢人的硬汉,这倒是出人意外──世家子弟的行为,有时的确是别人想不通,也想不到的。
    轩辕三光显然也吃了一惊,鸡腿也掉在桌上,他此刻自然只去瞧邱清波的尸身,绝不会去留意王一抓。
    但小鱼儿却瞧见王一抓与孙天南人打了个眼色,也许是邱清波的死激发了他们的豪气。
    两个突然飞身而起,向轩辕三光扑了过来。
    小鱼儿瞧得清楚,只见这两人身法即快,出手更狠,王一抓的一双手掌,几乎已完全变成死黑色。
    他们没有打招呼,他们就是要轩辕三光措手不及!
    以小鱼儿看来,世上能躲得过他两人全力这一击的人,只怕不多,简直可以说没有几个。
    以江玉郎看来,轩辕三光更是凶多吉少。
    只听轩辕三光怒喝一声,两只拳头飞了出去。
    小鱼儿和江玉郎也瞧不清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听得“砰,砰”两声,王一抓和孙天南便飞了出去!
    他随手两拳,竟然就将两个武林高手击退,那么狠毒的招式,到了他面前,竟好像完全没有用了。
    小鱼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孙天南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飞出窗外,远远跌了下去!
    又见王一抓凌空一个翻身,飘落在地,居然拿桩站稳了,只是那张本已干枯的脸,此刻更难看而已。
    轩辕三光大笑道:“好,你龟儿子果然有两下子。”
    王一抓道:“哼。”
    轩辕三光道:“现在你赌不赌?”
    王一抓咬了咬牙,道:“赌!”
    轩辕三光道:“老子先赌那孙天南胸口十八根骨头都已断了,若有一根不断的,老子就算输,输脑袋给你。”
    王一抓道:“嗯。”
    轩辕三光道:“老子再赌这一拳已打死了你,你若能不死,随便用你那双鬼爪子在老子喉咙上抓几个洞都没关系。”
    王一抓默然半晌,嘴角泛起一丝惨笑,道:“我输了!”他前面说的几个字,都是闭口音,此刻“了”字一出口,一口鲜血随之喷出,人也扑地而倒!
    江玉郎瞧得手脚冰冷,只见桌子上的两条泥腿,缓缓移了下去,接着,便现出了他的背。
    他穿的是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身子又高又大,一个肩膀似乎有别人两个那么宽,一个头也有别人两个那么大。
    只听他喃喃道:“无趣无趣,老子不想杀人,这些龟儿子偏要老子杀,老子一心想赌赌,这些龟儿子偏不陪老子赌。”
    他反手拿起那酒葫芦,拖着脚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长长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喃喃又道:“这年头像王大立那样的赌鬼,怎地越来越少了……”
    □□□
    小鱼儿这才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道:“这赌鬼好厉害的武功。”
    江玉郎道:“咱们还不赶紧跑?”
    小鱼儿笑道:“格老子,不跑的是龟儿子。”
    这两句话他竟已学会了──无论是谁,要学另一省的方言,那些骂人的话,总是学得最快的。
    两人一搭一档,总算将上面的石板抬起,一溜烟钻了出去,这才瞧见,供的神像是赵玄坛。
    小鱼儿顺手抓起只鸡,边吃边笑道:“只可惜咱们没有瞧见那‘恶赌鬼’的脸,不知道他长得是否和这位赵将军差不多……也许还黑一点。”
    江玉郎道:“求求你,快走吧。”
    小鱼儿笑道:“你想追上那赌鬼么?”
    江玉郎呆了呆,叹了口气。
    小鱼儿道:“吃鸡呀,不吃不吃白不吃。”
    突然瞧见江玉郎的眼睛发直,他回过头,便终于瞧见了“见人就赌,恶赌鬼”轩辕三光的脸。
    只见他面如锅底,满脸兜腮大鬍子,一双眉毛像是两根板刷,眼睛却像是一只铜铃,他眼睛已只剩下一只,左眼上罩着个黑布罩子,却更增加了他的慓悍,凶猛之气,也增加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此刻,这一只铜铃似的眼睛正瞪着小鱼儿。
    小鱼儿咧嘴笑了笑道:“这鸡的味道不错,只可惜没有酒。”
    轩辕三光目光闪动,像是觉得很有趣,居然将那特别大的酒葫芦送到小鱼儿面前,嘻嘻一笑道:“这酒凶得很。”
    小鱼儿仰起脖子,“咕都咕都”,一口气喝了十来口之多,伸手抹了抹嘴,居然面不改色,笑嘻嘻道:“这么淡的酒你还说凶?你当我是小孩子!”
    轩辕三光笑道:“你这小鬼倒有趣,从那里来的?”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那里来的?自然是从窗子里爬进来的。”
    轩辕三光道:“从窗子里爬进来偷人家的鸡,还敢理直气壮?”
    小鱼儿道:“死人可以从窗子里飞出去,活人为什么不能从窗子里爬进来?”
    轩辕三光脸一沉,道:“你早就来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不能来么?”
    轩辕三光瞪起眼睛,厉声道:“你小小年纪,到这荒山来作什么?”
    小鱼儿道:“作什么?找人赌一赌呀。”
    轩辕三光瞪着眼瞧了他半晌,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实在有趣……”一把将小鱼儿手里的酒葫芦抢了过来,“咕都咕都”灌了十来口下去。
    小鱼儿又从他手里将酒葫芦抢过来,也灌了十来口,笑道:“你莫小气,烟酒不分家,有酒大家喝。”
    轩辕三光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这小鬼居然不怕我?”
    小鱼儿也瞪起眼睛,龇牙笑道:“格老子,我即没有当舖输给你,也没有老婆输给你,最多也不过输个脑袋给你,我为什么要怕你!”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竟敢和老子赌脑袋?”
    小鱼儿道:“为什么不敢?不过……你的脑袋我却不要,你脑袋我嫌太大了,口袋里放不下,提在手里又太重。”
    只听一人缓缓道:“这脑袋我要。”
    □□□
    轩辕三光的狂笑声,就像是被人一刀砍断似的突然停顿,小鱼儿也不觉瞪大了眼睛,闭紧了嘴。
    这语声虽然缓慢,虽然只说了五个字,但已显示出一种堂堂的气势,一种庄严的摄人之力。
    轩辕三光背对着门,此刻仍没有回头,只因他已觉出有一股杀气袭人而来,若他一动,先机尽失!
    他只是缓缓道:“是谁敢要轩辕三光的头颅?只要真的是英雄好汉,轩辕三光又何惜将这大好头颅相送!”
    那人缓缓道:“轩辕三光果然豪气如云,果然痛快!”
    一个乌簪高髻,白袜蓝袍的清瞿道人,随着语声,缓步走了进来,他右手紧握着悬在左腰的剑柄,剑已出鞘四寸!
    虽只出鞘四寸,但却有一股凌厉的剑气逼人眉睫!
    轩辕三光厉喝道:“来的可是峨嵋掌门?”
    小鱼儿自然认得这蓝衫人便是神锡道长,但轩辕三光连头都未回,却又怎会认出了他?
    这恶赌鬼莫非连背后都长了眼睛不成!
    神锡道长似乎也觉得有点奇怪,沉声道:“阁下怎知是贫道?”
    轩辕三光纵声大笑道:“若非一门一派的宗主掌门,谁能有如此堂堂的剑气!”
    神锡道长缓缓道:“轩辕三光,果然了得!”
    轩辕三光突然顿住笑声,道:“只是,道长未入门,剑已出鞘,难道不怕失了你宗主掌门的身份?”
    神锡道长神色不变,冷冷道:“面对名震天下的轩辕三光,贫道不能不分外小心。”
    轩辕三光喝道:“如此说来,道长是一心想要某家的脑袋了!”
    神锡道长沉声道:“此乃峨嵋圣地,杀人者死!”
    轩辕三光狂笑道:“好一个杀人者死!道长莫非要某家为这几块废料偿命不成!”
    神锡道长道:“贫道并非为人报仇,只是护山之责,责无旁贷!”
    轩辕三光厉声道:“很好,只是……某家的头颅虽在,道长却未必便能随意取去!”
    神锡道长道:“轩辕三光先生一生好赌,也不知赢过多少人的大好头颅,此番纵然将头颅输给贫道,想来也不算什么!”
    轩辕三光大笑道:“如此说来,道长莫非有意和某家赌一赌!”
    神锡道长道:“正是如此。”
    □□□
    小鱼儿瞧着神锡道长那已洗得发白的蓝袍,瞧着那瘦削的身子,瞧着他那紧握着剑柄的枯瘦的手指……
    就这样一个人,竟使得轩辕三光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这又是何等的气概,这又是何等的威风!
    小鱼儿暗叹忖道:“我就是天下第一个聪明人,我就算比你聪明百倍,但我不能令别人如此怕我么?看来,一个人还是应该好好练成武功,否则他一辈子也休想如此威风,一辈子也休想如此神气!”
    这武林名家的风范,的确是令人羡慕,就算是他说出来的话,那份量也和普通人绝不相同。
    他“正是如此”四个字说出来,轩辕三光面上已再无笑容,沉声道:“但不知要如何赌法?”
    神锡道长道:“你我俱是武林中人,要赌,自然是赌一赌武功之高下!”
    轩辕三光怪笑道:“动手拼命,也算是赌么?”
    神锡道长道:“以身体为赌具,以性命作赌注,世间之豪赌,还有什么能与此相比,这怎能不算是赌?”
    轩辕三光厉声道:“好,以你什么来换某家的头颅!”
    神锡道长道:“自然是贫道的头颅。”
    轩辕三光道:“不行,如此赌法,太便宜了你!”
    神锡道长冷冷道:“贫道自六岁出家,至今位居当代‘七大剑派’之一‘峨嵋’之掌门,门下三代弟子,两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门铜符到处,不但本门子弟伏首听命,便是其他的门派,也得给贫道这个面子。”
    他声色俱厉,叱道:“这样的头颅,还抵不过你的?”
    轩辕三光道:“你头颅虽好,只可惜某家要来无用,而你取了某家的头颅,不但维护了你峨嵋圣地的威风,又增长了你自家的声望!”
    他纵声大笑道:“这样算来,某家岂非吃亏太大,这样的赌法,某家不赌!”
    神锡道长冷笑道:“阁下只怕已是不能不赌了。”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这句话某家不知向别人说过多少次,不想今日竟有人来向我说,只是……你虽想要我的头颅,我却不想要你的,我难道不能一走了之?”
    神锡道长道:“你走得了么?”
    轩辕三光道:“我走不了?”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要怎样?”
    轩辕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样能抵得过某家头颅之物,否则某家绝不和你赌。”
    神锡道长道:“普天之下,要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抵得过轩辕三光的头颅?”
    轩辕三光缓缓道:“这样的东西委实不多,但你身旁却有一物,勉强也可充数了。”
    神锡道长微微动容道:“那是什么?”
    轩辕三光厉声道:“那便是你的掌门铜符!”
    神锡道长耸然道:“掌门铜符?”
    轩辕三光道:“不错,你胜了我,儘管割下我的头颅,我若胜了你,却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你的峨嵋掌位,要让我来过过瘾。”
    神锡道长面色沉重,缓缓道:“除此之外……”
    轩辕三光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但某家却还可给你个便宜。”
    神锡道长道:“如何?”
    轩辕三光道:“某家就这样站在这里,让你砍三剑,你三剑若是伤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输了,某家双脚若是离了地,移动了位置,也算输了。”
    小鱼儿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想出如此狂妄的赌法,他算来算去,这样的赌法委实连一分胜的希望都没有。
    人站在那里,双脚也不能动,岂非和木头人差不多,神锡道长领袖剑法以辛辣见长的峨嵋剑派名垂三十年,剑锋之下,飞鸟难渡。
    他难道竟会连个木头人都砍不中?
    小鱼儿暗暗笑道:“这‘恶赌鬼’提出这样的赌法来,莫非是吃错药了。”
    但神锡道长面上还是声色不动,寻思半晌,道:“你还不还手?”
    轩辕三光冷笑道:“自然不还手。”
    到了这时,神锡道长纵然沉着,面上也不禁露出喜色,大声道:“好,贫道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的铜符在那里?”
    神锡道长想了想,道:“铜符便在贫道腰畔,劳驾小施主取去给他瞧瞧。”
    他这话自然是对小鱼儿说的,要知道他此刻蓄势已久,正如箭在弦上,满引待发,若是松开手去取铜符,气势便衰!
    何况他握着剑柄的手若是一松,轩辕三光立刻便要回过身来,那时情况难免又要有所变化!
    他此刻脑中已有必胜之道,自然不愿情况有丝毫变更。
    轩辕三光大笑道:“神锡道长,果然精明,但这小鬼却是顽皮得紧,你信得过他么?”
    神锡道长正色道:“这位小施主年纪虽轻,但来日必将为武林放一异彩,成就必定无人能及,又怎会将区区一面铜牌放在心上。”
    小鱼儿忍不住大笑道:“我为道长跑跑腿没有关系,道长不必如此捧我。”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禁得意非常,当下从神锡道长后面绕过去,取下了他腰间的铜符。
    神锡道长沉声道:“但望小施主小心保管。”
    小鱼儿笑道:“道长放心,我也不必给他瞧了,反正这铜符绝不会是他的。”
    轩辕三光大笑道:“受了别人几句话,立刻就咒我输么?”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反正输定了,我咒不咒都一样。”
    轩辕三光冷笑道:“看来,只怕你要失望了。”
    神锡道长叱道:“阁下可曾淮备好了!”
    轩辕三光道:“你还未进门时,某家已淮备好了。”
    神锡道长道:“即是如此,贫道这就出手!”
    □□□
    这句话说出口来,四下突然再无声息,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每个人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呛啷”一声,神锡道长长剑出鞘,那森森的剑气,映得他鬚眉皆碧,映得远处木叶都彷彿有了杀机!
    轩辕三光却仍背对着他,山岳般峙立不动。
    神锡道长诚心正意,均匀的呼吸三声,剑锋平平移动,突然间,剑光化为碧绿,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正是刺向轩辕三光两腰之间脊椎上的“命门穴”,也正是轩辕三光全身的中枢所在!
    轩辕三光无论如何闪避,身子都必定要为之倾斜,神锡道长这一剑并非要求伤人,只不过要他身子失去均势。
    那么,神锡道长第二剑便可儘佔先机!
    小鱼儿暗叹忖叹道:“名家的出手,气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剑便想伤人,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
    只见轩辕三光熊腰一拧,霍然转过半个身子,腹部猛力收缩,这一剑便堪堪贴着他肚子刺了过来!
    但这一剑含蕴不致,后力无穷。
    神锡道长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剑势已变“刺”为“削”,平平削向轩辕三光的胸腹!
    他招式变化之间,竟无空隙,小鱼儿瞧得不禁摇头,心想轩辕三光只怕连这第二剑都已无法躲过了!
    那知轩辕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断了,他下半身好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上半身却突然倒下。
    他整个人就像是根甘蔗似的被拗成两半,神锡道长的第二剑便又贴着他的面目削过!
    这一剑当真是避得险极!妙极!
    小鱼儿几乎忍不住要拍起手来,谁能想到长得像巨无霸一般的轩辕三光,竟然也有如此惊人的软功!
    神锡道长微微一笑,剑锋又一转,突然回旋削去,竟闪电般削向轩辕三光左腿的膝头!
    这一剑变化得更快,一霎眼功夫,三剑都已使出,当真是一气呵成,神锡道长竟似早有成竹在胸,竟早已将剑式计算好了,轩辕三光这一拧、一折,竟早已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轩辕三光第二剑躲得虽妙,却无异将自己驱入了死路,他此刻身子之变化,已至极限,已变无可变。
    何况,他纵然勉强跃起避过一剑,也还是输了──他已有言在先,只要双脚离地就算输!
    小鱼儿暗道:“恶赌鬼呀恶赌鬼,看来你此番脑袋是输定了。”
    那知他一念尚未转完,轩辕三光那就像条毛巾拧绞着的身子,突然松了回去,弹了回去。他本来脸朝上,此刻身子一转脸突然朝下,竟张开大嘴,一口咬在神锡道长握剑的手腕上!
    神锡道长做梦也想不到他竟有这一着,手腕被咬,痛澈心骨,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噹”的落在地上!
    轩辕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输了!”
    小鱼儿不禁瞧得怔了,神锡道长更是面如死灰,站在那里,直怔了半盏茶功夫,吃吃道:“这……这算是什么招式,普天之下,无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中,只怕也都没有这样的招式。”
    轩辕三光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的人为什么定要用死招式?”
    神锡道长道:“但你说过绝不还手!”
    轩辕三光大笑道:“不错,我说过不还手,但却未说过不还嘴呀!”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惨然一笑,道:“是,贫道是输了……”
    轩辕三光摊开大手,笑道:“铜符拿来。”
    小鱼儿淡淡道:“这铜符暂时还不算是你的。”
    轩辕三光狞笑道:“你这小鬼想怎样?”
    小鱼儿笑道:“你不是‘见人就赌’么,为何不和我赌一赌,你若赢了我,不但铜符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若输了,这铜符就该给我。”
    轩辕三光怪笑道:“你也想赌?”
    小鱼儿道:“嗯。”
    轩辕三光道:“你要以你的人来赌这个铜符?”
    小鱼儿道:“赌得过么?”
    轩辕三光道:“我赢了你又有何好处?”
    小鱼儿道:“好处多着哩!一时也数不尽,你无聊时,我可找人来陪你赌,你没有酒喝时,我可替你骗酒来,只要你赢了我,包你一生受用无穷。”
    轩辕三光大笑道:“我这老赌鬼有个小赌鬼陪着,倒也的确不错。”
    小鱼儿道:“你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要如何赌法?”
    小鱼儿笑嘻嘻道:“赌注是我出的,如何赌法,就该由你作主。”
    轩辕三光抚掌道:“有意思有意思……”
    小鱼儿一只手摸着身上的扣子,笑道:“你可要赌我身上的扣子有多少?”
    轩辕三光眼睛一亮,大声道:“好,我就赌你绝不会知道你身上的疤有多少!”
    □□□
    江玉郎暗叹一声,忖道:“小鱼儿,这下你可要完了。”
    他心里虽然开心,又不免有些难受,无论如何,小鱼儿究竟是和他共过生死患难的朋友。
    黯然站在一边的神锡道长,此刻神情更是黯然。
    小鱼儿的衣襟是敞开着的,他脸上是疤,身上更满都是疤,大多数是他小时狮子老虎在他身上留下的杰作,还有小半是刀疤,就算让他脱光衣服,自己去数一数,也未必就能数得清楚。
    没有九分胜算的事,轩辕三光是绝不赌的。
    小鱼儿也怔住了,吃吃道:“你真的要赌我身上的疤?”
    轩辕三光大笑道:“自然是真的。”
    小鱼儿道:“好,我告诉你,我身上的疤一共有一百个。”
    轩辕三光道:“整整一百个?”
    小鱼儿道:“不错,整整一百个。”
    他竟然说的截钉断铁,像是有十分把握,不但轩辕三光脸色变了,江玉郎也不禁怔在那里。
    这小妖怪难道竟真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疤有多少?
    轩辕三光怔了半晌,怪笑道:“好,你脱下衣服,让我数数。”
    小鱼儿居然就真的脱光衣服,让他数,自己也从地上拾起那柄解腕尖刀,陪他一起数。
    轩辕三光突然大笑道:“九十一……你身上的疤只有九十一个,你输了!”
    小鱼儿道:“哦,九十一个么?只怕未必吧。”
    他口中说话,手里的刀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划了九刀!划得虽然不重,但鲜血仍然流了一身。
    轩辕三光奇道:“这算什么?”
    小鱼儿面不改色,道:“这就算你输了。”
    轩辕三光喝道:“放屁,你……”
    小鱼儿笑嘻嘻截口道:“九十一道旧疤,再加上九道新疤,正好是一百,你自然输了!”
    轩辕三光大怒道:“这也能算么!”
    小鱼儿大笑道:“为何不能算?你只赌我身上的疤有多少,却又未曾规定新疤还是旧疤,难道你还想赖么?”
    轩辕三光呆了半晌,突也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这小鬼的确有意思……好,某家就算输给你了。”
    他转向神锡道长招手笑道:“来来来,还不快来见过你家的新任掌门。”
    神锡道长神情惨黯,却强笑道:“峨嵋派日渐老大,正是要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出来整顿整顿,贫道已老了,本已早该退位让贤。”
    小鱼儿笑道:“你真要我做峨嵋掌门?”
    神锡道长长髯在风中不住飘动,缓缓道:“铜符能在阁下手中,已是峨嵋之幸,贫道……”
    话未说完,突然一件东西落在手里,却正是那掌门铜符,小鱼儿的一双眼睛,正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做了峨嵋掌门,又要吃素,又要唸经,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这玩意儿还是你拿回去吧。”
    神锡道长又惊又喜,呐呐道:“但……但阁下……阁下如此大恩,却敎贫道……如何……”
    小鱼儿大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前程远大,又岂会将这区区铜牌瞧在眼里,这话本是你自己说的,是么?”
    神锡道长手掌紧握着那铜符,目注小鱼儿,也不知瞧了多久,突然深深一揖,恭身合什道:“即然如此,贫道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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