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60章天之骄子
    谁知那十八条大汉一推之后,花无缺非但未曾跌倒,连后退都没有后退,他身子竟又往下陷落了几寸。
    十八条大汉用得力量越大,他身子也就往下陷得越快,十八条大汉满头汗珠滚滚而落,用尽了全身力气。
    花无缺身子竟已下陷了两尺,半条腿都已没入石地里,但他面上却仍带着微笑,竟似没有花丝毫力气,就好像站在流沙上似的。
    群豪如瞧魔法,瞧得目定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他脚下站着的难道不是真的石地,而是流沙。
    小鱼儿也瞧得呆了。
    花无缺用的这法子虽然比他所想的要笨得多,也困难得多,但这样的法子却只有更令人吃惊,更令人佩服。
    小鱼儿想了想,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花无缺所用的这法子聪明,还是自己所想的那法子聪明了。
    只见花无缺身子下陷已越来越慢,显然是那十八条大汉推的力量也已越来越是微弱。
    到后来花无缺不再下陷时,那十八条大汉突然跌倒在地,竟已全身脱力,再也站不起来了。
    花无缺竟已对“移花接玉”的功夫,巧妙地转变了他们的方向,他们的力量本是往后推的,但经过花无缺的转变后,已变成向下压了,是以他们看来虽是在推花无缺,其实却无异在推那地面。
    群豪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巧妙,但越是不懂,对花无缺的武功就越是惊讶佩服,终于忍不住暴雷般喝起采来。
    慕容姐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只听花无缺微笑道:“夫人们还要另找他人来推么?”
    慕容珊珊强笑道:“公子神通果然不可思议,贱妾佩服得很。”
    小仙女撇了撇嘴,大声道:“这第一件事就算你能做到,还有第二件呢。”
    花无缺微微一笑,身子自地下拔起,有风吹过,他那条腿上所穿的半截裤子,立刻化为蝴蝶般随风而去。
    群豪采声历久不绝,等到采声过后,那车厢里还在响着清脆的掌声,小鱼儿听得一颗心立刻绞了起来。
    他虽然不得不承认花无缺的武功,确实值得“她”拍掌的,只是他想到这一点,却不免更是难受。
    花无缺已微笑道:“那第二件事是什么,还请夫人吩咐。”
    慕容珊珊眼皮一转,笑道:“安庆城里,有家专售点心的馆子,叫‘小苏州’,不知公子可知道么?”
    花无缺微笑道:“江兄曾带在下去嚐过几次。”
    慕容珊珊道:“这‘小苏州’所製的八宝饭,千层糕,甜而不腻,入口卽化,当真可说得上是妙绝天下。”
    花无缺笑道:“在下虽然对此类甜食毫无兴趣,但在下却有位朋友,对这两样东西,也是讚不绝口的。”
    小鱼儿自然知道他说的这“朋友”是谁,想到铁心兰和他在一起吃八宝饭的样子,小鱼儿几乎气得跌下树来。
    慕容珊珊已娇笑道:“贱妾等对这两样东西非但讚不绝口,简直已是魂牵梦萦,时刻难忘了,不知公子可否劳驾去一趟,解解贱妾的馋。”
    这件事也未免太不合情理,也太容易。
    花无缺心里也奇怪,但对于女子们的要求,他从来不愿拒绝,他怔了怔,终于笑道:“在下若能为夫人们做点事,正是荣幸之至。”
    慕容珊珊道:“但这两样东西,却要乘热时才好吃。”
    花无缺沉吟道:“在下买回来时,只怕还是热的。”
    慕容珊珊笑得更甜道:“但公子此去,两只脚却不能沾着地面。不知公子能做得到么?”
    这句话说出来,群豪才知道她们出的难题,原来在这里,但两只脚不沾地,却又怎能到安庆城来回一次?
    小鱼儿却又忍不住要笑了,暗道:“这位慕容姑娘们出的题目,简直越是荒唐了,两只足不沾地,难道不能坐车去,骑马去么?”
    这件事又是个诡谲狡计,但花无缺若做不到,等到慕容珊珊做出来时,以花无缺的为人,也只好认输的。
    只见花无缺突然脱下鞋子,露出一双洁白的罗袜,笑道:“在下双足是否沾地,此袜可为证。”
    话声未了,他身形已像轻烟般掠起。
    他即没有坐上车子,也没有骑上马,却掠到一株大树前,折下了两段树枝,左手的树枝在地上一点,已掠出三丈,右手的树枝接着一点,人已到了六丈开外,只听他语声远远传来,道:“夫人稍候片刻,在下立卽回来。”
    他竟将这一手“寒凫戏水”的轻功,运用至化境,别人纵然使用这手轻功,但要在片刻间来回数里,也是绝不可能的。
    议论之间,时间像是过去得很快,只见远处人影一闪,花无缺已到了近前,嘴里果然卸着东西。
    他两根树枝点地,身子倒立而起,脚底向天,一双洁白的罗袜,果然还是干干净净,点尘不染。
    欢呼声中,花无缺身子一翻,两只脚已套入方才脱下的那双鞋子里,抛去树枝,将那包东西送到慕容珊珊面前,笑道:“在下幸不辱命,请夫人乘热吃吧。”
    慕容珊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公子。”
    她接过纸包,拆了开来,里面果然是包着热气腾腾的八宝饭和千层糕,她只得拿起一块,慢慢吃下去。
    这又甜又香的千层糕,吃在她嘴里,却像是有些发苦。
    不错,花无缺用的又是个笨法子,但小鱼儿非但不能说他笨,甚至也不禁在暗中有些佩服。
    他用第一个“笨法子”显示出他惊人的内力,再用这第二个“笨法子”显示出他超群脱俗的轻功。
    他用的若不是这两个“笨法子”,群豪此刻非但不会拍掌,简直已要将臭鸡蛋、橘子皮抛在他身上了。
    □□□
    慕容珊珊好容易才将一块千层糕吞下去,她简直从未想到千层糕也会变得这么样难吃的。
    花无缺不动声色,等她吃完,才笑道:“那第三件事呢?”
    小仙女早已忍不住了,大声道:“有间屋子,门是关着的,你全身上下都不许碰着这扇门,也不许用东西去撞,能走进这屋子么?”
    小鱼儿暗笑道:“这第三件事简直比第二件还要荒唐,他手脚不能去碰那扇门,难道就不能打开窗子进去么?”
    但他此刻也知道花无缺必定是不会用这法子的。
    只见花无缺沉吟了半晌,道:“此地并无房屋,不知这马车……”
    慕容双道:“马车也行,你手不许碰马车的门,能走进马车里,就算你胜了。”
    花无缺目光转向慕容珊珊,道:“是这样么?”
    慕容珊珊想了想,笑道:“马车和屋子是一样的。”
    花无缺微笑道:“在下做到此事后,夫人还有无意见?”
    慕容双瞧了慕容珊珊一眼,慕容珊珊道:“公子若能做到此事,贱妾等立刻就走。”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花无缺,若是动武,更非花无缺的敌手,不走又能如何?
    花无缺笑道:“即是如此,夫人但请瞧着……”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走向那马车。
    小鱼儿暗道:“这小子难道能用‘隔山打牛’一类的劈空掌力,将这马车的门震裂不成?”
    只见花无缺走到马车前,突然道:“铁姑娘,开门吧。”
    车厢里人银铃般娇笑道:“这就开了。”
    群豪先是惊讶,后是奇怪,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小鱼儿都几乎忍不住要笑起来,但听见那银铃般的娇笑声,他实在笑不出。
    慕容姐妹眼睁睁瞧着花无缺走进车门,也呆住了。
    只听花无缺在车厢里笑道:“在下并未违背夫人们的规矩,已走进马车来了,夫人是否同意在下已胜了?”
    慕容姐妹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花无缺用的这法子,竟比慕容姐妹和小鱼儿所想的还要聪明,还要荒唐,在他等到最后才用出来,群豪已非但不会对他轻视,觉得失望,反而只有更佩服他的机智,一个个纷纷欢呼道:“花公子自然该算是胜了,谁也没有话说。”
    慕容珊珊再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没法子了。
    她跺了跺脚,转身走上轿子,慕容双也跟着她,小仙女狠狠瞪了江别鹤一眼,狠狠道:“你莫要得意,我不会有好日子给你过的。”
    江别鹤微笑瞧着她,也不说话。
    十八条大汉又抬起了三顶大轿,三顶小轿,逃也似的走出了这山谷。
    江别鹤笑道:“花兄的机智与武功,当世已不作第二人想,小弟当真叹为观止了。”
    群豪欢声雷动,花无缺自车厢中抱拳答礼,于是这辆马车也在这欢呼喝采声中,驶了出去。
    □□□
    小鱼儿瞧着这辆马车,想到车厢里的铁心兰,竟呆住了,一颗心像是手巾似的被绞住,过了半晌,突又呼道:“我几时对她这么好的?我为何要为她痛苦?这不是活见鬼么?”
    铁心兰在他身边时,他丝毫也不觉得什么,但等到铁心兰到了别人身旁,他竟突然觉得铁心兰比什么都重要。
    □□□
    小鱼儿呆了半晌,突见人丛里走过两个又高又大的胖子,他这才想起已答应过屠娇娇的事。
    他跃下树,挤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那“罗九”欧阳丁的肩头,欧阳丁霍然回过头,脸色已变了。
    小鱼儿笑道:“你总是如此紧张,为何还不瘦,倒也是件怪事。”
    欧阳丁认出了他,面上这才露出笑容,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在下总无美人之恩可以消受,只有以吃来打发日子,自然要越来越胖了。”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两位原来早已知道是我将那位姑娘带走的?”
    欧阳丁笑道:“除了兄台之外,她还会跟着谁走?”
    欧阳当笑道:“只是小弟却想不到兄台竟对那傻丫头也有兴趣,居然将她也带走了。”
    但两人这一次算盘都没有打对,更未想到那“傻丫头”竟是屠娇娇,以为那“傻丫头”也是被小鱼儿带走的。
    小鱼儿自然也不说破,笑道:“有总比没有好,两个总比一个好,是么?”
    谈笑间三人已走出山谷,快走到屠娇娇的马车前。
    小鱼儿突然停下脚步,道:“两位请走吧,晚上再见。”
    欧阳丁笑道:“兄台莫非又要去会佳人了么?”
    小鱼儿神秘的一笑,道:“也许是……”他有意无意间,往那马车瞟了一眼。
    欧阳丁眼珠子一转,大笑道:“在下等反正无事,正想陪兄台聊聊。”
    小鱼儿故意着急道:“我还要到别处去,两位……”
    欧阳当大声道:“兄台只怕不是要到别处去吧!”
    欧阳丁已冲到那马车前,一把拉开了车门,拍手笑道:“我猜的果然不错,佳人果然就在这里。”
    这兄弟两人一个拼命要佔便宜,一个宁死也不吃亏,见到自己寻到的“美人儿”被别人弄走了,越想越觉得这亏实在吃得太大了,不佔些便宜回来,以后简直连觉都睡不着,兄弟两人竟不约而同,坐上了马车。
    欧阳丁笑道:“兄台也请上来吧。我兄弟两人反正是打不走的了。”
    小鱼儿肚子里暗暗好笑:“你这‘宁死不吃亏’,看样子今天已经是非吃亏不可的了。”
    他愁眉苦脸的坐上马车,叹道:“早知如此,方才我就该避着你们才是,怎地还跑去招呼……唉,这只怕是瞧热闹瞧得晕了头了。”
    于是车马启行,向前直驰。
    欧阳兄弟笑得更是得意,在那又厚又软的车座上舒服的坐了下来,却不知对面坐的就是要命的瘟神。
    屠娇娇低垂着头,彷彿羞人答答的模样,其实却是不愿这张脸被对面的人瞧得太清楚。
    欧阳丁大笑道:“一日不见,姑娘怎地变得更漂亮。”
    欧阳当笑道:“新承雨露,花朵自更娇艶,你难道连这道理都不懂。”
    这两兄弟虽然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别人,但此刻在这马车里,背后就是车壁,他们还有什么好提防的。
    小鱼儿虽然知道屠娇娇要骗这两人上车,必定是要向他们算帐了,但也想不出她要如何下手。
    只见屠娇娇始终羞答答的坐着,并不急着出手,也没有找小鱼儿帮忙的意思,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
    小鱼儿只觉这热闹比方才还有意思,简直等不及地想瞧瞧屠娇娇如何出手,欧阳兄弟又是如何对付。
    这时车马越走越快,已远离人群,转入荒郊。
    欧阳丁忍不住问道:“兄台的香巢,怎地这么远呀?”
    小鱼儿笑道:“你若想吃李子,就该沉住气。”
    欧阳当大笑道:“是极是极,只不过……”
    屠娇娇突然抬起头来,娇笑道:“只不过那李子酸得很,你们只怕吃不下去。”
    欧阳兄弟齐地怔了怔,似已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欧阳丁哈哈笑道:“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会说话了!”
    屠娇娇笑道:“很久了,大概已经有二十年了。”
    欧阳兄弟脸色又变了变,两人已淮备冲下车去。
    小鱼儿瞧得暗暗皱眉:“屠娇娇做事怎地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她这两句话说出,也不怕打草惊蛇么?……”
    就在这时,只听“蹼”的一声,那宽大的车座下,又厚又软的垫子里竟突然伸出四只手来!
    两人只觉肘间一麻,双臂已被这四只手揑住,有如加上了道铁箍,痛澈心骨,再也动弹不得了!
    欧阳丁惊极骇极,颤声道:“兄……兄台,你……你为何如此?”
    小鱼儿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这不关我的事,你们莫要问我。”
    欧阳丁转向屠娇娇,道:“难道这……这是姑娘的主意?”
    屠娇娇笑道:“不是我是谁呢?”
    欧阳兄弟听得这语气,脸上吓得更无一丝血色。
    欧阳当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屠娇娇笑道:“你方才认不出我,是真的,现在还认不出我,就是装佯了。”
    欧阳当道:“我……我兄弟怎会认得姑娘?”
    屠娇娇道:“你不认得我,为何会如此害怕?”
    欧阳丁强笑道:“害怕?谁害怕了……”
    欧阳当咯咯干笑道:“我兄弟自然知道娇姑娘这是开玩笑的。”
    屠娇娇叹了口气,道:“欧阳丁,欧阳当,你们再装佯也没有用了……”
    欧阳丁道:“屠大姐,你也觉得有趣么!瘦子竟会变得如此胖了。”
    屠娇娇笑道:“你们只怕是吃了发猪菜。”
    欧阳丁道:“不错不错,我兄弟真像是吃了发猪菜了,哈哈。”
    屠娇娇眼睛一瞪,冷冷道:“现在已经到了你们将发猪菜的菜都吐出来的时候,是么?”
    两人嘴里不停地打着“哈哈”,却连什么话都不说,小鱼儿知道这两人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突听车垫下一人笑道:“欧阳兄弟这二十年来除了养得又白又胖外,不想还学会了你这打哈哈的本事,我看不如收他们做徒弟算了。”
    阴阳怪气的语声,竟是白开心的。
    一人大笑道:“哈哈,我若是收了这两个徒弟,只怕连裤子都要被他们算计去,只能光着屁股上街了,哈哈。”
    这两个“哈哈”声音又宏又亮,正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笑里藏刀小弥陀”哈哈儿来了。
    欧阳兄弟本来还在打着脱逃的主意,一听藏在车垫下的竟是这两个人,他们还有什么希望逃得掉。
    欧阳丁干笑道:“小弟不想竟将两位兄长坐在屁股下了,真是罪过。”
    白开心在车垫下笑道:“那倒无妨,屠大姐将这下面弄得比我家的床都舒服,还有酒有肉……”
    哈哈儿接着笑道:“只是我想到你们两张肥屁股就在头上,却有些吃不下了。”
    欧阳当道:“两位不放开手,小弟便无法站起来,小弟不站起来,两位便只能在下面蹲着……屠大姐,你说这怎么办呢?”
    屠娇娇笑道:“这还不容易办么?只要你们把发猪菜吐出来,他们立刻就放手。”
    白开心道:“再不然就将你两人宰了也行。”
    哈哈儿道:“哈哈,这主意倒也不错。”
    欧阳丁叹了口气,道:“屠大姐交给我兄弟的东西,我兄弟早就想送到恶人谷去的,只是……”
    屠娇娇冷笑道:“只是东西却不见了,是么?”
    欧阳丁哭丧着脸道:“屠大姐猜的一点也不错,你们入谷的第二年,那批东西就全都被人抢走了,我兄弟生怕屠大姐怪罪,所以只好……只好……”
    屠娇娇完全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悠然道:“这理由的确不错,但抢东西的是谁呢?”
    欧阳丁叹了口气,道:“路仲达。”
    屠娇娇突然咯咯娇笑起来,道:“哈兄,你说他们这谎话说的好么?”
    哈哈儿道:“哈哈,果然不错,他明知咱们没法子去问路仲达的。”
    白开心嘻嘻笑道:“这种事就叫做死无对证。”
    欧阳当道:“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下辈子投胎变个母猪,红烧了来让哈兄下酒。”
    小鱼儿暗笑道:“这人赌咒当真好像吃白菜似的,一天也不知说多少次,否则又怎能说得如此流利。”
    只见屠娇娇仰起了头,全不理睬,哈哈儿和白开心在车垫下也不说话,却有阵咀嚼声传出,显见白开心已在吃起肉来。
    欧阳兄弟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满头大汗,几乎连嘴都说破了,屠娇娇却像是一句也没听见。
    小鱼儿越瞧越有趣,本来想走,也捨不得走了,这时车马突然停下,接着,车窗外就露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冷漠苍白,白得已几乎变得像冰一样透明了。
    欧阳兄弟瞧见了这张脸,就好像被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欧阳丁道:“原……原来杜……杜老大也来了!”

举报

第61章阴狠毒辣
    欧阳兄弟方才还是滔滔不绝,能说会道,此刻见了杜杀,竟连几个字都说不清楚。
    小鱼儿瞧见“血手”杜杀这张冰一般的脸,心里不知怎地,却生出一种亲切之感,忍不住笑道:“杜大叔,你好么?”
    杜杀道:“好!”
    他只瞧了小鱼儿一眼,在这一瞬间,他目中的冰雪似乎有些溶化,但等到这双眼睛盯在欧阳兄弟身上时,寒意却更重了。
    他拉开了车门,话也不说,另一只手已掴在欧阳当脸上,正正反反,掴了二十几个耳光,这才冷冷道:“你还认得我么?”
    欧阳当却连哼都不敢哼,还陪着笑道:“小……小弟怎敢不……不认得杜老大?”
    杜杀冷笑着反手一掌,切在他右膝“犊鼻”穴上,照样给欧阳丁也来了一掌,转过身子,厉声道:“下来吧!”
    欧阳丁道:“小……小弟腿已不能动了,怎么下去?”
    杜杀道:“腿不能动,用手爬下来!”
    欧阳兄弟互望了一眼,果然乖乖的爬了下去。
    □□□
    马车停在一栋荒宅外,赶车的却已不见了。
    几人进了荒宅,只见残败破落的大厅里,竟生着堆火,火上煮着锅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还有好几个瓦罐子,零乱地放在地上,像是做菜用的佐料。
    一个人箕踞在火堆旁,正是那赶车的,这么大热的天气,他坐在火旁头上竟没有一粒汗珠。
    屠娇娇笑道:“小鱼儿,你还不快过去见见你的李大叔,这些年来,他天天在想着你哩,只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吃你的肉。”
    小鱼儿笑嘻嘻道:“看样子,李大叔莫非在生气么?”
    小鱼儿走过去,笑道:“李大叔,你可莫要真的生气,人一生气,肉就会变酸的。”
    李大嘴忍不住哈哈一笑,拉起小鱼儿的手,笑道:“不想你这小鬼倒还记得这句话。”
    这时欧阳兄弟才呻吟着爬了进来。“血手”杜杀冷冷的跟在他们身后,只要他们爬得慢了些,就重重给他们一脚,简直把这两人看得比猪还不如。
    哈哈儿大笑道:“二十年来,咱们兄弟还是第一次聚了这么多,当真是盛会难逢,不可不好生庆祝庆祝。”
    屠娇娇咯咯笑道:“江湖中若有人知道咱们这班老伙伴又聚在一起了,不知该如何想法?”
    哈哈儿笑道:“他们只怕连苦胆都要吓破。”
    李大嘴正色道:“苦胆千万不可吓破,否则肉就苦得不能吃了。”
    □□□
    小鱼儿眼珠子四下转动,瞧着这些人,想到自己童年时的光景,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些人虽然是恶人,但在他眼中,每个人多少都有些可爱之处,真要比江别鹤那种伪君子可爱得多。
    小鱼儿觉得实在开心的很,但想到这些人每个都和瘟神一样,此番重出江湖,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了。他心里不觉又有些发愁。
    他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得想个法子。
    只听屠娇娇道:“现在,只差阴老九了,不知他遇见了什么事,怎地还未赶来?”
    欧阳丁爬在地上,陪笑道:“小弟瞧见诸兄又复重聚,实是不胜之喜。”
    欧阳当也赶紧笑道:“这实在该喝两杯庆祝庆祝才是。”
    屠娇娇道:“是呀,但咱们的钱已被你骗光了,那里还有钱买酒。”
    欧阳丁道:“屠大姐只要放了小弟,小弟必定立刻去找那姓路的,拼了命也要将那批东西抢回来。”
    话未说完,杜杀的钢钩已钩入了他肩头,将他整个人都钩了起来,欧阳丁再也忍不住杀猪似的惨呼道:“杜老大,小弟并未说谎,你饶了小弟吧!”
    杜杀冷冷道:“东西在那里?说!”
    欧阳丁道:“真……真被路仲达……”
    杜杀一拳捣在他脸上,他“达”字出口,一嘴鲜血也随着喷了出来,里面还夹着三颗牙齿。
    小鱼儿明知这欧阳兄弟比谁都坏,但瞧见他们这付模样,也觉大是不忍,正想设法帮他们个忙,欧阳丁已大呼道:“我说了,我说了,那批东西还在,路仲达根本连手指也没有碰到,我方才全是说谎的,你们饶了我吧。”
    小鱼儿叹了口气,喃喃道:“你明知要说的,为何不早说,难道非要人家用这种法子对付你不可?这也就怪不得别人心狠手辣了。”
    杜杀道:“东西即在,在那里?”
    欧阳丁颤声道:“我说出之后,你们还要杀我么?”
    哈哈儿道:“哈哈,咱们本是如弟兄一样,怎会杀你们?”
    欧阳当道:“这话要杜老大说,我兄弟才放心。”
    “血手”杜杀虽然心狠手辣,但平生言出必行,从未说过半句谎话,这点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
    只听杜杀冷冷道:“你说出之后,我等绝不伤你性命!”
    欧阳丁长长松了口气道:“那批东西就藏在龟山之巅的一个洞穴里……”
    欧阳当抢着道:“小弟还可为诸兄画一幅详细的地图。”
    □□□
    地图画好,众人俱是喜动颜色,四双手一齐伸了出去,只听一连串“劈拍”声响,你打我的手,我打你的手,四双手又一齐缩了回去──只有四双手,只因“血手”杜杀的手除了杀人外,是从不轻易伸出来的。
    李大嘴终于大声道:“此图还是交给杜老大保管,否则我绝不放心。”
    突听一人悠悠道:“不错,除了杜老大外,我也是谁都不放心的。”
    缥缥渺渺的语声中,窗外已多了条人影。
    哈哈儿道:“哈哈,阴老九果然是聪明人,等咱们费了半天力后,他才来抢便宜。”
    阴九幽冷冷道:“你们费了力,难道我没有?”
    屠娇娇笑道:“你费了什么力?难道被鬼纒住脱不了身?”
    阴九幽一字字道:“我正是遇见鬼了。”
    阴九幽目光在小鱼儿身上打了个转,突然阴测测的笑,道:“小鱼儿,你猜是什么鬼?”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道:“能纒住你的鬼,倒也少有,但能令你害怕的人,倒有一个……”
    屠娇娇跳了起来,失声道:“你莫非遇见了燕南天?!”
    阴九幽诡笑道:“我若遇上他,还能来么?……我只不过远远瞧见他了,瞧见他骑在马上,生龙活虎,比以前好像还要精神得多。”
    小鱼儿听得又惊又喜,李大嘴、哈哈儿、白开心、屠娇娇,脸上全都变了颜色,尤其是屠娇娇,一步冲过去,道:“他……他是往那里去的?”
    阴九幽道:“我怎知他要到那里去?说不定是往这里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名震天下的“十大恶人”们竟连坐都坐不住了,李大嘴首先站了起来,道:“这里的确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走吧。”
    哈哈儿道:“走自然要走,谁不走我佩服他。”
    欧阳丁颤声道:“求求你们,将我也带走吧,我……我也不愿见着燕南天。”
    这“燕南天”三个字,竟像是有着什么魔力,竟能使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坐立不安,失魂落魄。
    小鱼儿瞧得又是惊喜,又是羡慕,暗叹道:“一个人若能做到像燕南天这样,这辈子也就不算白活了……我自以为蛮不错的,但比起他来,又能算什么?”
    但燕南天也是个人呀,燕南天能做到的事,江小鱼为什么不能做到,江小鱼又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
    一时之间,小鱼儿但觉心中,万念奔涌,忽而觉得心灰意懒,忽又觉得热血澎湃,豪气顿生……
    忽听欧阳丁狂呼一声,鲜血飞激,他一条手臂,一条大腿,竟已被屠娇娇生生刴了下来。
    欧阳当嘶声道:“杜老大,你……你答应过的……你……”
    屠娇娇笑道:“杜老大只答应不要你性命,并未答应别的呀!”
    她一面说话,一面又将欧阳当的一手一腿刴了下来,又将罐子里一满罐白糖,全都倒在他们身上。
    欧阳当大呼道:“你……你干脆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屠娇娇笑道:“杜老大说过不杀你,我怎能杀你!”
    欧阳丁咬牙道:“你……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屠娇娇咯咯笑道:“你现在虽然这么说,但我若落在你手上,你只怕比我还要狠上十倍。”她娇笑着走了出去,竟再也不瞧他们一眼。
    欧阳兄弟的惨呼,竟像是没有一个人听见。
    □□□
    现在,夕阳满天,已是黄昏。
    小鱼儿独立在夕阳下,屠娇娇,白开心,李大嘴,杜杀,阴九幽都已走了,临走之前,都和小鱼儿说过一些话,但说的是些什么,小鱼儿并没有认真去听,他只知道他们都已到龟山去了,并没有要小鱼儿随行,小鱼儿更没有跟他们去的意思,他只听见他们说:
    “小心提防着燕南天,好生将江别鹤斗垮,你跟着我们走,也有些不便,我们日后定会来找你。”
    小鱼儿并没有认真去听他们说的话,只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突然被“燕南天”三个字充满。
    “燕南天,我为什么不能学燕南天?而要学屠娇娇,李大嘴?……我恨一个人时……为什么不能学燕南天那样,堂堂正正地找他,与他决斗,反去学屠娇娇和李大嘴,只知在暗中和他捣鬼!”
    欧阳兄弟的惨呼声,犹不住自风中传来。小鱼儿突然转身向那荒宅直掠而去。
    欧阳兄弟倒卧在血泊中,成千成万虫蚁,已自荒宅中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们身受之惨,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他们瞧见小鱼儿来了,俱都颤声呼道:“求求你,赏我一刀吧,我死也感激你。”
    小鱼儿叹了口气,竟将两人提了出去,寻了个水井,将他们两人身上的虫蚁冲了个干净。
    欧阳兄弟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来相救,四只眼睛呆望着小鱼儿,目光中即是惊讶,又是感激。
    小鱼儿喃喃道:“我突然变得慈悲起来了,你们奇怪么?我虽然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但要你们这样慢慢的死,却也未免太过份了些。”
    欧阳丁凝注着他,道:“你……你若肯救我,我……必定重重报答你。”
    小鱼儿笑道:“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一定救你,但我可不要你什么报答。”
    欧阳丁瞧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他这个人似的,突然道:“那批宝物并非藏在龟山。”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小鱼儿怔了怔。
    欧阳丁那张本令任何人见了都要生出测隐之心的脸,竟又露出一丝狡恶的狞笑,咬牙道:“我在那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任何人都不会以为是假的了,是么?我正是要他们认为如此,否则那些恶鬼又怎会上我的当!”
    小鱼儿道:“他们最多也不过空跑一趟而已,也算不得是上当。”
    欧阳当疼得嘴唇上的肉都在打颤,此刻却仍大笑道:“我兄弟要他们上当,岂只空跑一趟而已。”
    欧阳丁狞笑道:“这一趟他们纵能活着回来,至少却也得将半条命留在龟山上。”
    小鱼儿皱眉道:“为什么?”
    欧阳当阴阴笑道:“我兄弟告诉他们的那个地方,没有藏宝,却有个恶魔,这恶魔已有许多年未露面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藏在龟山。”
    欧阳丁道:“咱们就算死了,但他们也没有好受的,遇见了这恶魔,他们身受之惨,只怕比咱们还惨十倍。”
    小鱼儿摇头笑道:“你们即已要死了,何苦要害人?”
    欧阳丁大笑道:“我明知他们反正是放不过我的,索性多吃些苦,多受些罪,把他们也拖下水,我欧阳丁正是拼命也要佔便宜的。”
    欧阳当大笑道:“我兄弟两条命,要换他们五条命,这买卖做得连本带利都有了,我欧阳当正是宁死也不吃亏。”
    小鱼儿瞧见他们这付一面疼得打滚,一面还要大笑的模样,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摇头苦笑道:“你们这简直不是明知必死才害人的,简直是为了害人,而宁可去死,像你们这样的人,倒也少见得很。”
    只见这拼命害人的两兄弟,虽在大笑,但笑声已渐渐微弱,欧阳当滚到欧阳丁身旁,道:“老大,咱们真要将那藏宝之地告诉这小子么?”
    欧阳丁道:“这小子天生不是好东西,得了咱们那宝藏后,害的人必定更多了,咱们死后,能瞧着这小子用咱们的宝藏害人,也是乐事一件。”
    小鱼儿叹道:“别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死到临头,也不肯说两句好话么?”
    欧阳当道:“咱……咱们活着是恶人,死了也要……做恶鬼……”
    欧阳丁道:“告诉你,那真的藏宝之处,是在……汉口城,八宝里,巷子到头右面的三栋小屋子里,那门是黄色的。”
    欧阳当咯咯笑道:“他们都以为咱们必定也将财宝藏在什么荒无人迹的秘密山洞里,却不想咱们偏偏要将财宝藏在人烟稠密之处,叫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两人的语声,也越来越微弱,简直不大容易听得清楚了,那伤口也渐渐不再有血流出来。
    小鱼儿忽然一笑,道:“很好,现在你们若要去作恶鬼,只管去作吧,但你们却莫要忘了,作恶鬼是要上刀山,下油锅的,那滋味并不好受。”
    欧阳当身子突然缩成一团,嘶声道:“我不是恶人……也不愿意做恶鬼,我……我不愿下地狱。”
    小鱼儿道:“你现在才想起说这话,不嫌太迟了么?”
    欧阳当大呼道:“求求你,用我们的财宝,去为我们做些好事吧。”
    欧阳丁道:“不错不错,我们坏事做得太多了,求求你为我们赎赎罪吧!”
    小鱼儿摇头叹道:“奇怪,很多人都以为用两个臭钱就可以赎罪,这想法岂非太可笑了么?若是真的如此,天堂上岂非都是有钱人,穷人难道都要下地狱。”
    欧阳兄弟齐地惨呼道:“求求你,帮个忙吧!”欧阳兄弟全身颤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小鱼儿摇头道:“若让天下的恶人,全都来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以后做坏事的人,只怕就要少得多了。”
    他叹了口气,接道:“但无论如何,我总会为你们试试的,你们现在才知道忏悔,虽已迟了,但总比死也不肯忏悔好一点,你们只管放心死吧。”
    □□□
    每个人一生之中,都会有一个特别值得怀念的日子。
    小鱼儿自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小鱼儿在这一天里,突然发现了许多事……这些事他以前并非完全不知道,只是从未仔细去想而已。
    这一天纵然对一生多姿多采的小鱼儿说来,也是特别值得怀念的,就在这一天里,他经历到从来未有的伤心与失望,也经历到从来未有的兴奋与刺激,假如他以前始终还只是个孩子,这一天却使他完全成长起来。
    □□□
    现在,小鱼儿将脸上洗得干干净净,到成衣舖里,换上套天青色的衣服,临镜一照,自己对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
    于是他又找了家地方最大,生意最好的饭馆,饱餐了一顿,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朋友,仍留在安庆城没有走,这状元楼里几十张桌子,倒有一大半坐的是武林豪杰。
    小鱼儿带着欣赏的心情,瞧着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他觉得这些粗豪的汉子们,委实都有他们的可爱之处。
    只听他旁边桌子一人笑道:“欧阳兄今天晚上想必还是要到这状元楼来的了。”
    那“欧阳兄”哈哈笑道:“承蒙江大侠瞧得起,倒也发给俺一张帖子,今天晚上正是少不得还要到这里来喝上一顿。”
    他语声故意说得很大,四下果然立刻有不少人向他瞧了过来,那眼光即是羡慕又有些妒忌。
    小鱼儿瞧得又好笑,又好气。
    江别鹤居然还有脸大请其客,被请的人居然还引以为荣,这实在要令小鱼儿气破肚子了。
    靠窗的一桌上,突然又有人讶然道:“江大侠今天晚上请客,正是要为花公子庆功,花公子此刻却怎地要走了?难道他竟不给江大侠面子。”
    另一人道:“今天风和日丽,天色晴朗,花公子想必正是带着他未来的妻子出城去踏青,绝不会是真要走的。”
    只见一辆大车,自东而来,车窗上竹帘半卷,隐约可以瞧见一个乌发堆云的丽人倩影。
    花无缺风神俊朗,白衣如雪,骑着匹鞍辔鲜明的千里马,随行在车旁,不时与车中人低低谈笑。
    小鱼儿一眼瞧过,几乎又变得痴了。
    这时酒楼上的人大多涌到窗前凭窗下望,不觉又发出一片艶羡之声,有的人竟含笑招呼道:“花公子你好。”
    花无缺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酒楼上的人唯恐他瞧不见自己,一个个的头都拼命向外伸,小鱼儿却生怕被他瞧见,赶紧缩回了头。
    直到花无缺的车马过去,酒楼上的人都回到座上,小鱼儿仍痴痴的坐在那里,忽然喃喃自语道:“我这样躲着他,究竟要躲到几时,我难道真的一辈子都躲着他么……”想到这里,忽然站起身子,冲下楼去。

举报

第62章情有独钟
    小鱼儿根本全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瞧他,提着衣襟越跑越快,片刻间便已追上了花无缺的车马。
    车马这时正要出城,突听一人大呼道:“花无缺慢走!”
    花无缺微微皱了皱眉头,自然勒住马,铁心兰刚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小鱼儿已一个箭步窜了过来。
    小鱼儿会突然出现,就连花无缺都不免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铁心兰更已骇呆了。
    小鱼儿拼命忍住,绝不去瞧铁心兰一眼,只是瞬也不瞬地瞪着花无缺,突然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是送死来的,是么?”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不错。”
    面对着这样的人,小鱼儿也有些笑不出来了,大声道:“你即然这么想杀我,为何不来找我却等我来找你。”
    花无缺缓缓道:“我自己本不愿杀你,所以也并未急着找你,但此刻我即然见着你,却还是非杀你不可!”
    铁心兰这时才回过神,突然拉开车门,自车厢里冲了下来,挡在小鱼儿面前,大声道:“这次是他自己来找你的,至少这次你不能杀他。”
    小鱼儿突然用力一推,将她推得撞在车上。花无缺脸色变了变,终于忍住没有开口。
    铁心兰瞧着小鱼儿,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鱼儿连瞧也不瞧她一眼,瞪着花无缺冷笑道:“这铁姑娘听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何要来管我的闲事,我根本连认都不认得她。”
    铁心兰用力咬住了嘴唇,虽然嘴唇已被咬得出血,虽然眼睛里已有泪珠在打转,却还是不离开。
    花无缺心里只觉阵阵刺痛,故意不再去瞧铁心兰,淡淡道:“这次你不要别人帮忙了么?”
    小鱼儿仰天大笑道:“我若要人帮忙,为何来找你?”
    他突又顿住笑声,大声道:“你心里自然也知道,我这种人,是绝不会为了送死而来找你的,那么,我是为何而来的,你心里必定又在奇怪。”
    花无缺道:“正是有些奇怪。”
    小鱼儿道:“你以为我杀不死你,我也以为你杀不死我,若是这样拖下去,拖到两百年后也不知究竟是你对,还是我对,我心里着急,你只怕比我更急,所以,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要和你做个了断!”
    花无缺目光闪动微笑道:“你想如何来做了断?”
    小鱼儿道:“你只要说个地方,三个月后,我必定去找你一决生死!没有分出生死强弱前,谁也不许逃走!”
    小鱼儿长长吐了口气,又道:“但在这三个月的约期未到之前,你纵然瞧见了我,也得装个没有瞧见,更不能来寻我动手!”
    花无缺沉吟不语。
    小鱼儿大声道:“我若不来找你,这三个月,你反正是找不着我的,这条件你并没有吃亏,你为何不肯答应?”
    花无缺缓缓道:“你说出这条件,其中想必又有诡计。”
    小鱼儿瞪眼道:“你……你不答应?”
    花无缺忽然勒过马头,道:“三个月后,我在武汉一带,你必定可以找到我的。”
    小鱼儿大声道:“很好,你如此信任我,我必定不会使你失望!”话未说完,也掉转头,大步而去。
    铁心兰只望他会回头来瞧一眼,但他始终也没有回过头来,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铁心兰还痴痴的站在那里。
    花无缺静静地坐在马上,也没有催她。
    □□□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心兰才缓缓上了马车,拉起车门,瞧见花无缺仍坐在马上等她,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花无缺本是为了要让铁心兰散散心,才劝她出城走走的,但此刻出得城来,两人心里反而都打了个结,眼见再难化解得开。
    铁心兰不停地将车窗上的竹帘卷起来,又放下去,城郊外虽然风物如画,但她再也没有心情去瞧上一眼。
    前面一丛花树,千千万万朵不知名的山花,开得正盛,一道小溪流过花林,溪水在初秋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远处,有个穷汉,正仰面卧在小溪旁晒太阳,近处虫鸣阵阵,鸟语花香,地上的泥土,软得像毯子。
    花无缺下了马,站在一株花树下,又出起神来,微风吹动着他雪白的长衫。
    铁心兰轻轻推开了车门,走在柔软的泥土上,瞧着花无缺的背影,也痴痴地出了会儿神,突然道:“你明知那其中必有诡计,为何还要答应他?”
    花无缺似乎叹了口气,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铁心兰自他身旁走过,自低枝上摘下了一朵小花,揉碎了这朵不知名的山花,突然回过头,面对着他,道:“你为何不说话?”
    花无缺淡淡一笑,终于缓缓道:“沉默,有时岂非比说什么话都好?”
    铁心兰霍然扭转了身子,道:“这两年来,你处处照顾着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花无缺瞧着她脖子后随风飘动的发丝,又没有开口。
    铁心兰轻叹着接道:“我这一生中,也从没有人像他对我那么坏,但是我……我也不知为了什么,一瞧见他,就没了主意。”
    花无缺闭起了眼睛,道:“这些话,你本来不必对我说的。”
    铁心兰肩头不住颤抖,道:“我也知道这话不该说的,但若不对你说个明白,我心里更难受,更觉得对不起你。”
    花无缺柔声道:“这怎能怪你?你又有什么对我不起?”
    远处那穷汉,长长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年纪轻轻,为了这种小事就痛苦不堪,等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世上比这种更痛苦千万倍的事,还多着哩!”
    花无缺本未留意他,更未想到自己在这边的轻言细语,竟会被远在数丈外的人听在耳里。
    就连铁心兰也不觉止住了低泣声,抬起头来。
    那穷汉打了个呵欠,突然翻身掠起。
    只见他面上瘦骨稜稜,浓眉如墨,满脸青惨惨的鬍渣子,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骤眼瞧去,也瞧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花无缺出道以来,天下的英雄,谁也没有被他瞧在眼里,但也不知怎的,这懒洋洋的穷汉,竟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之力,他身形虽非十分魁伟,但无论谁在他面前,都不禁要自觉渺小。
    □□□
    那穷汉瞧见花无缺,也似吃了一惊,喃喃道:“莫非就是他?否则怎会如此相像,别人的事我可不管,但是他……我岂能不成全他的心意。”
    花无缺与铁心兰也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这穷汉已走了过来,他懒洋洋地走着,像是走得很慢。
    但只走了两步他竟已到了花无缺面前。这时花无缺才将他瞧得更清楚了些。
    只见他身上穿的是件已洗得发白的黑布衣服,脚下穿着双破烂的草鞋,一双筋骨凸出的大手长长垂了下来,几乎垂过膝盖,腰畔繫着条草绳,草绳上却斜斜插着柄生了锈的铁剑。
    这穷汉已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花无缺几眼,突然裂嘴一笑,道:“你心里可是很喜欢这位姑娘?”
    花无缺实未想到他竟会问出这句话来,怔了怔,讷讷道:“这……”
    那穷汉喝道:“什么沉默比说话好,全是狗屁,你不说出来,人家怎知你喜欢她。”
    花无缺的脸竟红了红,更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以含蓄为美,但也不知怎地,这种粗俗不堪的话,自这穷汉嘴里说出来,竟另有一种豪迈之气,令人不觉心动神驰。
    铁心兰的脸虽也红了,却忽然道:“有些话,他不必说,我也知道。”
    那穷汉闪电般的眼睛,立刻瞪在她脸上,哈哈大笑道:“很好,不想你竟比他痛快的多,这样的女孩子,莫说是他,就连我见了,都有些欢喜。”
    那穷汉道:“你喜不喜欢他?”
    铁心兰道:“我不……”
    她抬头瞧了花无缺一眼,又垂下了头,接着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那穷汉不等她再说,已大笑道:“即然不是不喜欢,自然是喜欢了。你两人即然彼此喜欢,就由我来作媒,今日就在这里成了亲吧!”
    他这句话说出来,花无缺与铁心兰不觉大吃一惊。
    花无缺失声道:“阁下莫非在开玩笑么!”
    那穷汉眼睛一瞪,大声道:“这怎会是开玩笑?你瞧此地,鸟语花香,风和日丽,你两人在这里成亲,岂非比什么地方都好得多!”
    他越说越是得意,又不禁大笑道:“红烛之光,又怎及阳光之美,世上所有的红毡,更都不比这泥土芬芳柔软,你两人就在这阳光下,泥土上,快快拜了天地,岂非人生一大乐事,就连我都觉得痛快已极!”
    花无缺听他自说自话,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该欢喜,铁心兰呆呆地怔在那里,更是哭笑不得。
    她此刻虽有心一口拒绝,却又不忍去伤花无缺的心。
    花无缺瞧了瞧她的神色,却忽然道:“阁下虽是一番好意,怎奈我等却歉难从命。”
    那穷汉笑声顿住,瞪眼道:“你不答应?”
    花无缺长长吸了口气道:“是。”
    那穷汉突又大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你不愿意,只是你怕她不愿意,但她即未说话,你又何苦多心。”
    花无缺想了想,缓缓道:“有许多话,是不必说出来的。”
    那穷汉叹道:“你明明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但为了她,却宁可硬着心肠不答应,这样的多情种子,倒真不愧是你爹爹的儿子。”
    花无缺也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穷汉已瞪着铁心兰道:“像这样的男人,你不嫁给他嫁给谁?”
    花无缺虽然明知他是为了自己,此刻也不觉怒气发作,冷笑道:“在下什么人都见过,倒真还没有见过如此逼人成亲的。”
    那穷汉道:“你如此说话,想必是以为我宰不了你,是么?”
    “是吗”两字出口,突然拔出腰畔的剑,向身旁一株花树上砍了过去,这柄剑已锈得不成模样,看来简直连根树枝都砍不动,谁知他一剑挥去,那合抱不拢的巨木,竟“喀喇”一声折为两段!
    铁心兰生怕花无缺开口得罪了他,只因此人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就连花无缺,都未必是他的敌手。
    要知铁心兰心肠最是善良,虽不愿花无缺伤了小鱼儿,也不愿别人伤了花无缺,不等花无缺开口,抢先道:“我答应了。”
    花无缺突然道:“我绝不答应。”
    那穷汉奇道:“她都答应了,你为何不答应?”
    花无缺明知铁心兰不是真心情愿的,他越是对铁心兰爱之入骨,便越是不肯令铁心兰有半分勉强。
    花无缺冷冷道:“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你若要杀我,只管动手就是!”
    铁心兰失声道:“你……你难道不喜欢我。”
    花无缺再也不瞧她一眼──他看来虽和小鱼儿全无丝毫相同之处,但使起性子来,却和小鱼儿完全一模一样。
    那穷汉瞪着眼瞧着他,道:“你宁可终生痛苦,也不答应?”
    花无缺道:“绝不答应。”
    那穷汉喝道:“好!我与其让你终生受苦,倒不如现在就宰了你!”
    剑光一展,向花无缺直刺过去!他这一剑自然未尽全力,但出手之快,剑势之强,环顾天下武林,已无一人能望其项背。
    只听“拍”的一声,花无缺虽然避开了这一剑,束发的玉冠,却已被剑气震断,满头头发,都被激得根根立起!这一剑之威,竟至如此!实是不可思议!
    铁心兰失色惊呼道:“前辈快请住手,他不肯答应只是为了我,我心里才真是不肯答应的,前辈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她惊骇之下,不禁吐了真言,花无缺只觉心里一阵刺痛,出手三掌,竟不顾一切,抢入剑光反扑过去。
    谁知那穷汉反而收住剑势,哈哈大笑道:“姓江的果然都是牛一般的脾气,只是你却比你爹爹还呆,试想她若真的不肯答应你,真的不喜欢你,又怎肯为你死。”
    花无缺怔了一怔,铁心兰也跟着怔住了,道:“他自然不姓江,他叫花无缺。”
    那穷汉摸了摸头,满面惊讶之色,喃喃道:“你不姓江?这倒真的是件怪事,你简直澈头澈尾像个姓江的,你简直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花无缺也忘了出手,只觉这人简直有些毛病。
    那穷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即然不姓江,成不成亲,就全都不关我的事了,你要走就走吧。”他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喃喃苦笑着转身而去。
    花无缺,铁心兰两人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那穷汉一面走,一面还在自言自语,道:“这少年居然不是江小鱼,奇怪奇怪……”
    铁心兰又惊又喜,失声道:“前辈莫非以为他是江小鱼,才逼着我们成亲的么?”
    那穷汉淡然道:“我虽然是不忍见着你们为情受苦!但若非认定他是江小鱼,我实在也不会多管闲事。”
    那穷汉忽然回过头来,瞧了瞧铁心兰,又瞧了瞧花无缺,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说的那对你最坏的人,就是江小鱼,你两人本来是会成亲的!就为了江小鱼,才弄成这般模样。”
    铁心兰幽幽叹息一声,垂下了头。
    那穷汉用手敲头失笑道:“我本来想成人好事,谁知却将这件事越弄越糟了……”
    他一生精研剑法,再加上终年闯荡江湖,奔波劳苦,从来也未能领略到儿女柔情的滋味。
    花无缺听得这笑声,心里又是愤怒,又是酸苦,突然道:“你就想走了么?”
    那穷汉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就让你打两拳出出气吧。”
    花无缺冷笑道:“你武功纵然强绝天下,却也万万受不了我一掌,你若不招架,可是自寻死路!”语声中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掌看来虽轻柔,但所取的部位,却是毒辣无比,而且掌心深陷,蓄力不吐,显然一发便不可收拾。
    那穷汉是何等眼力,耸然道:“果然好掌力!”
    他天性好武,此刻骤然遇见此等少年高手,也不禁想试试对方功力究竟如何,手掌竟迎了上去!
    谁知花无缺掌势突变,直劈如矢的一掌,竟突然向右一引,转变之巧妙亦是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着正是“移花宫”独步天下的“移花接玉”,花无缺一招使出,只道对方这一掌必定要反打在自己身上。
    谁知那穷汉身形的溜溜一转,竟将这普天之下,无人能破解的“移花接玉”,轻轻化解。
    花无缺这才真的大惊失色,动容道:“你究竟是谁?”
    那穷汉突然仰天笑道:“我一生总以未能一试‘移花宫’武功为恨,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遇见了‘移花宫’门下……”
    洪亮的笑声,震得四面枝头山花,雨一般落下。
    铁心兰悚然道:“前辈莫非与‘移花宫’有什么过不去么?”
    那穷汉戛然顿住笑声,喝道:“我正是与‘移花宫’仇深如海,我十年磨剑,为的正是要将‘移花宫’门下,杀尽杀绝!”
    花无缺突然失声道:“燕南天!你是燕南天!”
    “移花宫”最大的对头,就是燕南天,普天之下,除了燕南天之外,也没有别人敢和“移花宫”为仇作对!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4 22:11 , Processed in 0.140625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