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66章高深莫测
    花无缺面上变了颜色,只道他将向小鱼儿下手,谁知他竟长啸着扑入树林,擧手一掌,将一棵树生生震断!
    只见他身形盘旋飞舞,双掌连环拍出,片刻之间,山坡上一片树木,已被他击断了七、八株之多,连着枝叶倒下,发出一阵震耳的声响。
    小鱼儿瞧见这等惊人的掌力,也不禁为之舌矫不下。
    他知道这铜先生的武功,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他也知道这铜先生对他实已恨到极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但铜先生竟偏偏不肯自己动手,宁可拿这些木头来出气。
    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岂非令人难解!
    心念闪动间,铜先生已掠到花无缺面前,厉声道:“你定要等到三个月后才肯杀他,是么?”
    花无缺深深吸了口气,道:“是!”
    铜先生忽然狂笑起来,道:“你即重信义,我身为前辈,怎能令你为难,你要等三个月,我就让你等三个月又有何妨?”
    这变化倒又出人意料之外。花无缺又惊又喜。
    铜先生顿住笑声,道:“现在,你走吧。”
    花无缺又瞧了小鱼儿一眼,道:“那么他……”
    铜先生道:“他留在这里!”
    花无缺又一惊,道:“先生难道要……”
    铜先生冷冷道:“无论他会不会失信,这三个月里,我都要好好的保护他,不使他受到丝毫伤损,三个月后,再将他完完整整地交给你……”
    小鱼儿笑嘻嘻道:“要你如此费心保护我,怎么好意思呢?”
    铜先生道:“保护你这么样一个人,还用得着我费心么?”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我很容易保护,你可错了,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喜欢找人麻烦,江湖中要杀我的人,可不止一个。”
    铜先生道:“除了花无缺外,谁也杀不了你!”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话已说得这么满,在这三个月里,我若受了损伤,可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面目来见人了。”
    铜先生喝道:“在这三个月里,你若有丝毫损伤,唯我是问。”
    小鱼儿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在这三个月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没关系了,反正任何人都伤不了我。”
    铜先生冷冷道:“你只管放心,在这三个月里,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做不出的。”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倒未必……”
    花无缺想到小鱼儿的刁钻古怪,精灵跳脱,铜先生武功纵高,若不想上他的当,怕真不容易。想到这里,花无缺竟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铜先生怒道:“你还不走?等在这里做什?”
    小鱼儿截口道:“你放心走吧,三个月后,我会在那地方等你的!”
    他转向铜先生,笑着又道:“但现在我想和他悄悄说句话,你放不放心?”
    铜先生冷冷道:“天下根本没有一件可令我不放心的事。”
    小鱼儿皱了皱鼻子,笑道:“你本事虽不算小,但牛也未必吹得太大了。”
    铜先生怒道:“你敢无礼?”
    小鱼儿大笑道:“我为何不敢,在这三个月里,反正没有人能伤到我的,是么?”
    铜先生气得呆在那里,竟动弹不得。
    小鱼儿走到花无缺面前,悄声笑道:“只可惜他戴个鬼脸,否则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他虽然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但却又让这语声刚好能令铜先生听到,花无缺几乎忍不住又要笑出来,赶紧咳嗽一声,道:“你要说什么?”
    小鱼儿道:“明天下午,燕南天燕大侠在今天那花林等我,你能不能代我去告诉他,我不能赴约了。”他这次才真的压低了语声。
    花无缺皱了皱眉,道:“燕南天?……”
    小鱼儿叹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些过不去,所以你纵不答应我,我也不会怪你。”
    花无缺忽然一笑,道:“这三个月,你我是朋友,是么?”
    小鱼儿目注了他半晌,笑道:“你很好,我交你这朋友,总算不冤枉。”
    花无缺默然许久,淡淡道:“可惜只有三个月。”他故意装出淡漠之色,但却装得不太高明。
    小鱼儿笑道:“天下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这些事每天都有几件发生,说不定我过两天就能看见你也未可知。”
    花无缺叹道:“我总不相信奇蹟。”
    小鱼儿笑道:“我若不相信奇蹟,你想我现在还能笑得出么?”
    忽听铜先生冷冷道:“奇迹是不会出现的!花无缺,你还不走么?”
    □□□
    小鱼儿瞧着花无缺走得远了,才叹息着道:“一个人若是非死不可,能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得多了。”
    铜先生喝道:“你不恨他?”
    小鱼儿道:“我为何要恨他?”
    铜先生道:“他的尊长,杀死了你的父母!”
    小鱼儿道:“我父母死的时候,他只怕还未出生哩!他师傅做的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他师傅吃了饭,难道还能要他代替拉屎么?”
    小鱼儿说出这番话,铜先生竟不禁怔住了。
    小鱼儿凝目瞧着他,忽然笑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我恨他?”
    铜先生怒道:“你恨不恨他,与我又有何关系?”
    小鱼儿道:“是呀,我恨不恨他,和你没关系,你又何苦如此关心?”
    铜先生竟没有说话。小鱼儿微笑道:“他竟要亲手杀死我,而又说不出原因来,我本已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更是越来越奇怪了。”
    铜先生道:“你虽不恨他,他却恨你,所以要杀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他真的恨我么?”
    铜先生身子竟似震了震,厉声道:“他非恨你不可!”
    小鱼儿叹道:“这就是我所奇怪的,你和他师傅,要杀我都很容易,但你们却都不动手,所以我觉得你们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过是要他动手杀我而已,你们好像一定要看他亲手杀我,才觉得开心。”
    铜先生道:“要他杀你,就是要你死,这又有何分别?”
    小鱼儿道:“这是有分别的,而且这分别还微妙得很,我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个很奇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现在还猜不出而已。”
    铜先生道:“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而他们绝不会告诉你!”
    小鱼儿眼睛里像是有光芒一闪,却故意沉吟着道:“移花宫主自然是知道的……”
    铜先生道:“自然。”
    小鱼儿大喝道:“移花宫主便是姐妹两人,你即然说这秘密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那么你又怎会知道的?”
    铜先生身子又似一震,大怒道:“你说的话太多了,现在闭起嘴吧!”
    他忽然出手,点住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只觉白影一闪,连他的手长得是何模样,却未瞧出。
    这位神秘的“铜先生”,非但不愿任何人瞧见他的真面目,甚至连他的手都不愿被人见到!
    □□□
    花无缺心里又何尝没有许多怀疑难解之处,只不过他心里的事,即没有人可以倾诉,他自己也不愿对别人说。
    天亮时,宿酒又使他朦胧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声,才将他惊醒了。
    他披衣而起,刚走出门,便瞧见江别鹤负手站在树下,瞧见他就含笑走过来,含笑道:“愚兄昨夜与人有约,不得已只好出去走了走,回来时才知道贤弟你独自喝了不少闷酒,竟喝醉了。”
    他非但再也不提昨夜在酒楼上发生的事,而且称呼也改了,口口声声“愚兄”,“贤弟”起来,好像是因为那些事根本是别人在挑拨离间,根本不值一提──这实在比任何解释都好得多。
    花无缺目光移动,道:“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江别鹤笑道:“已过了午时。”
    花无缺失声道:“呀,我这一觉睡得竟这么迟……”他一面说话,一面匆匆回屋梳洗。
    江别鹤也跟了进去,试探着道:“愚兄陪贤弟出去逛逛如何?”
    花无缺笑道:“小弟已在城里住了如此久,江兄还担心小弟会迷路么?”
    江别鹤在门口又站了半天,才强笑道:“即是如此,愚兄就到前面去瞧瞧段姑娘了。”
    他似乎已发觉花无缺对他有所隐瞒,嘴里不说,心里已打了个结,走到院子里,就向两个人低低嘱咐了几句。
    那两条大汉齐声道:“遵命。”
    江别鹤瞧着他们奔出院外,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喃喃道:“花无缺呀花无缺,我虽然一心想结纳于你,但你若想对不起我,就莫怪我也要对不起你了!”
    □□□
    花无缺像是在闲逛。只见他在一家卖鸟的舖子前,听了半天鸟语,又走到一家茶食店,喝了两杯茶,吃了半碟椒盐片。路上立刻就有个人,回去禀报江别鹤。
    江别鹤沉吟道:“喝茶……他一个人会到茶馆里去喝么?难道他约了什么人在那茶馆里见面不成?”
    那大汉道:“花公子在那茶馆里坐了很久,并没有人过去和他说话。”
    又过了半晌,一人回禀道:“花公子此刻在街头瞧王铁臂练把式。”
    江别鹤皱眉道:“那种骗人的把式,他也能看得下去?……你们可瞧见那边人丛里,有什么人和他说话么?”
    那大汉道:“没有。”
    江别鹤道:“现在谁在盯着他?”
    那大汉道:“那条街是宋三和李阿牛在管的”
    话未说完,宋三已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伏地道:“花公子忽然不见了!”
    江别鹤赫然震怒,拍案道:“你难道是瞎子么?光天化日之下,行人往来不断的街道上,他绝不能施展轻功,又怎会突然不见?”
    宋三颤声道:“那王铁臂和徒弟练完单刀破花枪,就轮到他女儿耍流星鎚,谁知她正使到一招‘云里捉月’,流星鎚的链子忽然断了,小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鎚,冲天飞了出去,瞧把式的人都怕它掉下来打着脑袋,惊呼着四下飞逃,那把式场立刻就乱了。”
    江别鹤道:“流星鎚的链子,是怎么断的?”
    宋三道:“小的不知道。”
    江别鹤冷冷道:“你只怕是瞧王铁臂的女儿瞧晕了头吧。”
    宋三以首顿地道:“小……小的不敢。”
    江别鹤厉声道:“你这双眼睛即然如此不中用,还留着它干什么?”
    话未说完,已有两条大汉将宋三拖了出去,宋三脸如死灰,却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过了半晌,后面便传入一声妻厉的惨呼!
    江别鹤却似根本没听见,只是喃喃自语道:“花无缺那里去了?他为何要躲着我?莫非他真的和江小鱼有约,要来对付我?这两人若是联成一路,我该如何是好?”
    他话声说得很轻,目光已露出杀机,冷笑道:“宁可我负天下人,莫令一人负我……江别鹤呀江别鹤,这句话你千万忘记不得!”
    □□□
    花无缺出了城,嘴角带着微笑。现在若有人问他:“那流星鎚链是怎会断的?”他一定会笑得很大声──能用一粒小石头打断那精铁铸成的链子,他对自己的手力也不禁觉得很满意。
    花无缺到达花林时,锦绣般的繁花,已被昨日的剑气摧残得甚是萧索,阴霾掩去了日色,风中已有凉意。
    花无缺想到自己又要和燕南天相对,嘴角的笑容竟瞧不见了,但他纵然明知此行必有凶险,也是非来不可。
    花无缺踏着落花,走入花林,燕南天并未在林中,却有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垂头斜倚在花树旁,似乎在细数着地上的残花。
    她背对着花无缺,花无缺只能瞧见她苗条的身子,和那乌黑的,长长披落在肩头的柔发。
    花无缺虽然瞧不见她的脸,但一眼瞧过去,便已瞧出她是谁了──铁心兰,铁心兰怎么还在这里?
    他想不到在这里见到铁心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招呼她,他的心里似乎有些发苦。
    她心头似有许多心事,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凉风轻抚着她的发丝,她的头发像缎子般光滑。
    良久良久,才听得幽幽长叹了一声,喃喃道:“花开花落,顷刻化泥,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花无缺本不想惊动她,也不忍惊动她,又想悄悄转身走出去,但此刻却也不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铁心兰似惊似喜,猝然回首,道:“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她瞧见来的竟是花无缺,便立刻楞住了。
    花无缺心中纵有许多心事,面上却只是淡淡笑道:“你好么?”
    在这一瞬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说。又有谁知道他在这一句淡淡的问候里,含蕴着多少情意。
    铁心兰也似不知该说什么,只有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花无缺又微笑答道:“你想不到来的是我,是么?”
    铁心兰垂下了头,悠悠道:“瞧见你没有受伤,我实在很高兴。”
    她说话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但花无缺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一阵刺痛。
    他努力想使自己的笑容变自然些,但无疑是失败了,幸好铁心兰并没有瞧见他的笑容。
    她彷彿根本不敢看他。又过了半晌,铁心兰才又叹息着道:“我本来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花无缺的微笑更苦涩,柔声道:“有些人是很难被忘记的,有时你纵然以为自己忘却了他,但只要一见着他,他的一言一笑,就都又重回到你心头……”
    铁心兰道:“你……你能原谅我?”她霍然抬起头,目中已满是泪珠。
    花无缺也不敢瞧她,垂首笑道:“你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求人原谅的,我若是你,说不定也会如此。”
    铁心兰道:“但我实在对不起你,你……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怪我?那样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你的同情和瞭解,只有令我更痛苦。”她语声渐渐激动,终于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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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义薄云天
    花无缺默然半晌,仰天叹道:“我永远也不会恨你,我虽然不能和你……和你在一起,但我终生都会将你当妹妹一样看待的。”
    他笑了笑,接着又道:“还有,我要告诉你,我也从来没有恨过江小鱼,他虽然和我命中注定要做仇敌,但也是我平生唯一真正的朋友,你……你能和他在一起,我也觉得很高兴……”
    铁心兰忽然大呼道:“大……大哥,我这一辈子,永远感激你,真正的感激你。”她泪中带笑,实不知是悲是喜。
    花无缺也不知是悲是喜。他知道铁心兰这一声“大哥”唤出,便是终生无法更改的了,纵然已多多少少建立起一些情感,但这份情感,也被这一声“大哥”完全改变,这一声“大哥”唤得虽亲近,却又是多么疏远。
    花无缺仰面向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道:“但愿他莫要对不起你……莫要对不起你!”
    这是一种愿望、一种祈求,也是一种铭誓,一种自我的舒放和宽解──这两句话中情感的复杂,只怕也是别人难以瞭解的。
    □□□
    但无论如何,现在他们的心里总已比较坦然,“大哥”这两个字就是一堵堤防,令他们觉得自己的情感已不致犯滥。
    铁心兰终于嫣然而笑,道:“大哥,你怎么会又到这里来的?”
    花无缺沉吟着道:“我受人之託,来找一个人。”
    铁心兰已追问道:“你莫非是要来找燕大侠的?”
    花无缺只好点头。铁心兰眼睛一亮,道:“莫非是他託你来的?”
    花无缺道:“是。”
    铁心兰道:“他……他自己为何不来?”
    花无缺不答反问,道:“燕大侠为何不在,你反在这里?”
    铁心兰垂下了头,道:“昨天晚上,燕大侠找到了我,对我说了许多话,又叫我今天在这里等他,你知道,燕大侠说的话,是没有人能拒绝的。”
    花无缺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铁心兰的脸红了红,咬着嘴唇道:“燕大侠说,要我……我和他先聊聊,然后……”
    突听林外一人大笑道:“你们小两口子已谈了么,我此刻来得是否太早!”
    花无缺霍然转身,只见燕南天长笑大步入林,瞧见了他,笑声骤顿,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怎会在这里?你怎会来的?”
    他目光闪电般在铁心兰面上一扫,又道:“小鱼儿呢?”
    铁心兰不觉又垂下了头,道:“我不知道,他说……”
    花无缺接口道:“江小鱼托我来禀报燕大侠,他今日只怕不能前来赴约了。”
    燕南天怒道:“他为何不能来?”
    花无缺长长吸了口气,道:“他已被人拘禁,只怕已是寸步难行……”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如果说出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他话未说完,铁心兰果然已惨然变色。
    燕南天暴怒道:“是谁拘禁了他?”
    花无缺迟疑着,终于道:“一位武林前辈,人称‘铜先生’的!”
    燕南天怒喝道:“‘铜先生’?燕某闯荡江湖数十年,还未听说过江湖中有‘铜先生’此人,这名字莫非是你造出来的!”
    他一步窜到花无缺面前,又喝道:“莫非是你暗算了他,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冒充好人!”
    花无缺昂然道:“在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是以燕大侠你只要问我,我知无不言,但燕大侠您老对在下人格有所怀疑,在下……”花无缺一字字道:“在下纵不是燕大侠敌手,好歹也要和燕大侠再较一较高低!”
    燕南天仰天狂笑道:“你还敢如此说话?你好大的胆子!”
    花无缺缓缓道:“在下胆子纵不大,却也不是贪生畏死的懦夫!”
    燕南天喝道:“你即不怕死,燕某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喝声未了,铁心兰也已冲过来,嘶声道:“燕大侠,我知道他,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是说谎的人!”
    燕南天厉声道:“小鱼儿已落入别人手中,你还在为他说话!难怪小鱼儿不愿理睬你,原来你也是个善变的女人!”
    铁心兰眼泪又已夺眶而出,颤声道:“江小鱼若有危险,晚辈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的,但燕大侠说花……花公子说谎……晚辈死也不能相信。”
    燕南天冷笑道:“你要为小鱼儿拼命,又要为花无缺死,你究竟有几条命!”
    铁心兰流泪道:“燕大侠无论如何责骂,就算认为晚辈是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晚辈也没法子……”
    她扑倒在地,嘶声道:“晚辈只求燕大侠放过花公子,日后燕大侠若是发现他是在说谎,就算将晚辈碎尸万段,晚辈也是甘心的。”
    燕南天厉声笑道:“好!你居然要以性命为他作保,只不过像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的性命又能值得几文?”
    这一代名侠,本就性如烈火,此刻为小鱼儿担心情急之下,更是怒气勃生,不可遏止。
    花无缺变色道:“燕南天!我敬你是一代英雄,总是对你容忍,想不到你竟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英雄,嘿嘿,又值得几文?”
    燕南天已怒喝着一拳击出。花无缺也展动身形,迎了上去。
    铁心兰知道这两人一动起手,天下只怕再难有人能化解得开,想到自己为小鱼儿和花无缺所受的屈侮与委曲,竟没有一个人能瞭解,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除了落得个“朝三暮四”的骂名外,竟毫无作用……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悲恸的哭声,更惨于杜鹃啼血。
    □□□
    拳风,掌风,震得残花似雨一般飘落。
    这几乎是江湖中新旧两代最强的高手决斗!这几乎已是百年来江湖中最惊心动魄的决斗!
    上一次,他们用的是剑,这一次用的虽是空手,但战况的紧张与激烈,却绝不在上次之下!燕南天的拳势,就和他的剑法一样,纵横开濶,刚强威猛,招式之强霸,可说是天下无双!移花宫的武功,本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花无缺这温柔深沉的性格,本也和他从小练的就是这种武功有关。
    但现在,他招式竟已完全变了!
    他竟使出刚猛的招式,着着抢攻!只因若非这样的招式,已不足以将他心里的悲愤宣洩!这一战,已非完全为了他的性命而战!而是为了保护他这一生中最关心的人而战。
    他虽然本是个温柔沉静的人,但铁心兰悲恸的哭声,却已激发了他血液中的勇悍之气!
    他这勇悍的血液,是得自母亲的──他那可敬的母亲,为了爱,曾毫无畏惧地含笑面对死亡。
    “移花宫”冷峻的敎养,虽已使花无缺的血渐渐变冷了,但爱的火焰,却又沸腾了它!他忽然觉得生死之事,并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和燕南天决一死战,他要以自己的血,洗清他最关心的人的冤枉,也洗清自己的冤枉。
    激烈的掌风,似已震撼了天地。
    花无缺双掌抢攻,直插,横截,斜击,招式刚猛中不失灵活,但燕南天拳风就像是一道铁墙。
    花无缺竟连一招都攻不进去!
    他头发已凌乱,凌乱的发丝,飘落在苍白的额角上,但他的面颊却因激动而充血发红。
    任何人若也想以刚猛的招式和燕南天对敌,那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掌式虽锐利得像钉子,但燕南天的拳势就像是铁鎚,无情的铁鎚,无情地敲打着他。
    他只觉已渐渐窒息,渐渐透不过气来,燕南天飞舞的铁拳,在他眼中已像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知道这次燕南天不会放过他!
    但他并不放弃,并未绝望,只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至死,也绝不退缩!
    谁知燕南天竟忽然一个翻身,退出七尺,厉叱道:“住手!”
    他眼见已可将花无缺逼死掌下,却忽然住手。
    花无缺不觉怔了怔,忍不住喘息着道:“你为何要我住手?”
    燕南天目光灼灼,逼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虽然从未听见过‘铜先生’这名字,也并不相信世上真有‘铜先生’这人存在,但我却已相信你并未说谎。”
    花无缺道:“哦?……”
    燕南天道:“你若说谎,必定心虚,一个心虚的人,绝对使不出如此刚烈的招式!”
    花无缺默然半晌,仰天一笑,道:“你现在相信,不觉太迟了么?”
    燕南天沉声道:“你若觉得燕某方才对你有所侮辱,燕某在此谨致歉意。”
    花无缺长叹道:“是错就错绝不推诿,果然是天下之英雄,在下纵想与你一决生死,此刻也无法出手了。”燕南天厉声道:“但我却还是要出手的!”
    花无缺又一怔,道:“为什么?”
    燕南天道:“你纵未说谎,我还是不能放你走,无论那‘铜先生’是谁,他定与你有些关系,是么?”
    花无缺想了想,道:“是。”
    燕南天道:“他拘禁了江小鱼,可是为了你?”
    花无缺苦笑道:“我并未要他如此,但他却实有此意。”
    燕南天喝道:“这就是了,他即然留下了江小鱼,我就要留下你!他什么时候放了江小鱼,我就什么时候放你!”
    他踏前一步,鬚发皆张,厉声接道:“他若杀了江小鱼,我就杀了你!”
    花无缺面色一变,却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说来倒也公平得很。”
    燕南天道:“燕某行事,素来公正。”
    花无缺冷笑道:“但你对铁姑娘说的话,却太不公正,她……”
    说到这里,他才忽然发现,花树下已瞧不见铁心兰的人影,这已心碎了的少女,不知何时走了!
    燕南天喝道:“你是自愿留下,还是要燕某再与你一战?”
    花无缺脸色铁青,一字字道:“你此刻要我走,我也不会走了。铁心兰若因此有三长两短,你纵放得过我,我也放不过你!”
    燕南天大笑道:“好,很好!在我找着铁心兰和江小鱼之前,看来你我两人,是谁也离不开谁了,是么?”
    花无缺道:“正是如此。”
    □□□
    铜先生抱起小鱼儿,又掠上树梢。
    这株树枝叶繁密,树的尖梢,方圆竟也有一丈多,树枝坚韧而有弹力,足可承受起百十斤的重量。
    铜先生将小鱼儿放在上面,只不过将枝叶压得下陷了一些而已──浓密的枝叶就好像棉褥般将小鱼儿包了起来,除非是翱翔在天空的飞鸟,否则绝不会发觉有人藏在这里。
    小鱼儿身子虽不能动,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道:“这倒真是再好也没有的藏身之处,如此看来,倒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铜先生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睡一觉。”
    小鱼儿道:“你要走了么?你这人又孤僻,又特别喜欢干净,我就知道你不会永远守着我的。”
    铜先生冷笑道:“你也休想跑得了,等到我此间的事做完,就将你带到一个更安全之处。”
    小鱼儿道:“我连手指都不能动,你就是将我放在路上,我也跑不了的。”
    铜先生道:“你明白这点最好。”
    小鱼儿眼珠子转了转,道:“若是下起雨来,我这人身体不太好,一淋雨就要生病,我生病倒没有什么,但若病坏了身子,岂非于你的名声有损?你答应过,绝不让我受到丝毫损伤的,是么?”
    铜先生冷冷道:“你无论生多大的病,我都能治得了你。”
    小鱼儿想了想,又道:“我身子比牛还重,这树枝若是承受不起,突然断了两根,我若摔了胳膀跌断了腿,你难道也能接起来么?”
    铜先生道:“这树枝纵然断了两根,你还是跌不下去的。”
    小鱼儿张大了眼睛,笑道:“若有什么老鹰之类的大鸟,从我头上飞过,把我的眼珠子当做鸽蛋,一口啄了去,你难道能补上么?”
    铜先生怒道:“你这人怎地这么烦!”
    小鱼儿笑道:“我生来没别的本事,就会惹人烦,你若嫌烦,为何不宰了我,死人就不会惹麻烦了。”
    铜先生一生中,当真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讨厌的人,若是别人如此,他早已将之刴成八块了。
    他身子已气得发抖,却只好取出块丝帕,盖在小鱼儿脸上,厉声道:“这样好了么?”
    小鱼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这手帕好香呀,莫非是什么大姑娘送给你的定情物?”
    铜先生大怒道:“你为何不能闭起嘴来?”
    小鱼儿道:“你若点上我的哑穴,我岂非就不能说话了么?但你自然也知道,哑穴不能点过三个时辰的,否则就会气绝而死。”
    他笑着接道:“所以你若点了我的哑穴,每隔三个时辰,就得回来为我换一次气,那样岂非更麻烦了。”
    铜先生咬牙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小鱼儿道:“除此之外,倒有个比较不麻烦的法子。”
    他语声故意顿了顿,才接着道:“那就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你一走了,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见了,岂非落个耳根清静。”
    铜先生不等他话说完,已掠下树梢。
    小鱼儿故意叹了口气,喃喃道:“他总算走了,但愿那位仁兄莫要来得太早,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他话未说完,铜先生又掠了上去,一把掀开了蒙着他脸的丝帕,厉声道:“你说的那位仁兄是谁?”
    小鱼儿又故意失惊道:“呀,我说的话,被你听见了么?”
    铜先生冷冷道:“百丈之内,飞花落叶瞒不过我的。”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道:“我被你藏在这树上,任何人都瞧不见我,又怎会有人来救我呢?我方才不过自己说着玩玩而已。”
    铜先生道:“你以为谁会来救你?”
    铜先生沉思了半晌,失声道:“不错,花无缺说不定会回来瞧瞧的。”
    他不再说话,又抱起小鱼儿,掠下树梢,他自以为心思灵敏,却未瞧见小鱼儿正在偷偷的笑。
    □□□
    小鱼儿根本就未指望有人会来救他,他知道若是躭在树上,就什么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只有拼命纒着铜先生,纒得他发昏,只要他稍微一大意,自己就有逃走的机会。
    若论武功,小鱼儿自然不及铜先生,但若是斗起心眼儿来,两个铜先生也不是小鱼儿的敌手。
    他抱着小鱼儿掠到树下,却又迟疑起来。
    小鱼儿道:“你要把我送到那里去呀?你总不能一直抱着我站在这里吧。”
    “哼!”
    小鱼儿笑道:“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洗澡了,你抱着我不嫌葬么?”
    他话未说完,铜先生的手已一松。
    小鱼儿“砰”的跌在地上,大叫道:“哎育,不好了,骨头跌断了!”
    铜先生一脚踢在他胯骨上,踢开了他下半身的穴道,喝道:“站起来,跟我走!”
    小鱼儿只觉两条腿已能动了,却呻吟着道:“我骨头都断了,那里还能站得起来,这下子你非抱我不可了!”
    铜先生怒道:“你骨头是什么做的,怎地一跌就断?”
    小鱼儿道:“就算没有跌断,被你一脚也踢断了……哎育,好痛!”
    他索性大呼大喊,叫起疼来。
    铜先生目光闪动,忍不住道:“真的断了么?”
    小鱼儿呻吟着道:“你不信就自己摸摸看。”
    铜先生迟疑着,终于俯下身子,视探小鱼儿的腿骨。
    小鱼儿道:“不对,不是这里。”
    铜先生道:“是那里?”
    小鱼儿道:“不是大腿,还要再上面一些。”
    铜先生的手,突然缩了回去,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只见他笔直站在那里,胸膛却不住喘息。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为什么连摸都不敢摸,难道你是女人么?”
    铜先生大喝道:“住嘴!”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要我住嘴,就算不愿点我的哑穴,也可用布塞住我的嘴呀!”
    他的确可以塞住小鱼儿嘴的,但小鱼儿自己即然先说出来了,他再这样做,岂非丢人么?
    铜先生冷冷道:“我为何要塞住你的嘴,我正要听你说话。”
    小鱼儿“噗赤”一笑,道:“想不到我的话竟有这么好听,你即然这么喜欢听,何不也坐下来,咱们也可以聊个舒服。”
    铜先生怒目瞪着小鱼儿,简直无计可施,他本觉世上绝没有自己不能对付的人,谁知就偏偏有个江小鱼,他这一生中,第一次觉得头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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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暗藏奸诈
    燕南天与花无缺并肩走出了花林。
    花无缺忽然道:“铁心兰是往那里走的?你也未曾瞧见么?”
    燕南天道:“没有!”
    花无缺仰首望天,轻叹道:“江小鱼此刻也不知是在那里?……”
    燕南天道:“他是何时落入那‘铜先生’掌中的?”
    花无缺道:“昨天晚上。”
    燕南天默然半晌,忽然又道:“江湖中又怎会有个‘铜先生’?他即有那么高的武功,我怎会未曾闻及?……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花无缺道:“在下只知他武功之高,不可思议,却也不知他的来历。”
    燕南天冷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他必定是别人化名改扮的。”
    花无缺道:“但普天之下谁会有那么高的武功?”
    燕南天道:“移花宫主……”
    花无缺淡淡笑了笑,道:“家师为何要改扮成别人?家师又为何要瞒住我?这对他老人家又有何好处?燕大侠你可想得出任何原因来么?”
    “我想不出……”他语声微顿,又道:“你想,那‘铜先生’会将江小鱼带到何处去?”
    花无缺也长长叹了口气,道:“在下也想不出。”
    这时小鱼儿已睡着了。铜先生乘着夜色,将小鱼儿又带到那客栈的屋子里,他实在想不出能将这作怪的少年带到何处。小鱼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铜先生却只有坐在椅子上瞧着,他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见小鱼儿鼻息沉沉,似睡得安稳已极,就像是个睡在母亲旁边的孩子似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他醒着时,这张脸上,不但充满了一种逼人的魅力,也充满了飞扬洒脱,精灵古怪的神气。但此刻他睡着了,这张脸却变得有如婴儿般纯真。
    铜先生瞧着他这张纯真而英俊的脸,瞧着他脸上那条永远不能消除的刀疤,整个人突然都颤抖了起来。
    他手掌紧握着椅背,握得那么紧,冷漠的目光,也变得比火还热,像是充满了痛苦,又像充满了仇恨。
    只听“拍”的一声,柚木的椅靠,竟被他生生揑碎!
    小鱼儿缓缓张开眼来,揉着眼睛向他一笑,道:“我睡了很久了么?”
    “很……很久了。”他拼命要使自己语声平静,却还是不免有些颤抖。
    小鱼儿笑道:“你一直坐在这里守着我?”小鱼儿身子虽不能动,腿一挺,就跳下床来,笑道:“我佔了你的床,让你不能睡觉,真抱歉得很。”
    铜先生盯着他的腿,厉声道:“你……你的腿没有伤?”
    小鱼儿朝他扮了个鬼脸,就要往外走。
    铜先生喝道:“你要到那里去?”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有个毛病,一睡醒就要……就要上茅房。”
    铜先生怒道:“不许去!”
    小鱼儿苦着脸道:“不许去,我就要拉在裤子上了,那可臭得很。”
    铜先生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喝道:“你……你敢?”
    小鱼儿悠悠道:“一个人无论有多凶,多厉害,他就算能杀人,放火,但可也没法子叫别人不拉屎的。”
    铜先生瞪着他,目中简直要冒出火来。
    小鱼儿却还满不在乎,笑道:“你要我不拉屎,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立刻杀了我,否则……否则我现在就已忍不住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就要蹲下去。
    铜先生赶紧大呼道:“不行……这里不行……”
    小鱼儿道:“你让我出去了么?”
    铜先生狠狠一跺脚,道:“你滚出去吧!”
    小鱼儿不等他说完,已弯着腰走出去,笑道:“你若不放心,就在茅房外看着我吧。”
    铜先生的确不放心,的确只得在茅房外等着。
    他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过,自己这一辈子,居然也会站在茅房外,等着别人在里面拉屎。
    过了几乎快有半个时辰,小鱼儿才摸着肚子,施施然走了出来,铜先生简直快气疯了,怒道:“你死在里面了么?”
    小鱼儿笑道:“好几天的存货,一次出清,自然要费些功夫。”
    铜先生气得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扭过头去。
    小鱼儿却笑道:“现在咱们该去吃饭了。”
    铜先生大怒道:“你……你说什么?”
    小鱼儿笑道:“吃饭拉屎,本是最普通的事,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难道从未听见过一个人要吃饭么?”
    铜先生怔了半晌,突然冷笑道:“我虽不能禁止你……你上茅房,但却能禁止你吃饭的。”
    小鱼儿道:“你不许我吃饭?”
    铜先生厉声道:“我给你吃的时候,你才能吃,否则你就闭起嘴!”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但嘴却是长在我脸上的,是么?所以,我要吃饭的时候,你就得给我吃,否则我就永远不吃了。我若活活饿死了,你的计划也完了……你明白了么?”
    铜先生一步窜过去,揪住小鱼儿的衣襟,嘶声道:“你……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小鱼儿嘻嘻笑道:“我虽打不过你,但要饿死自己,你可也没法子,是么?”
    铜先生气得全身发抖,却只好装作没有听见。
    □□□
    燕南天和花无缺自然没有找到铁心兰,更找不着小鱼儿,他们茫无目的地兜了两个圈子,燕南天突然道:“你喝酒么?”
    花无缺微笑道:“还可喝两杯。”
    燕南天道:“好,咱们就去喝两杯!”
    两人便又入城,燕南天道:“江浙菜甜,北方菜淡,还是四川菜,又咸又辣又麻,那才合男子汉大丈夫的口味,你意下如何?”
    花无缺道:“这城里有家扬子江酒楼,据说倒是名厨。”
    这时夜市仍未收,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倒也热闹得很,扬子江酒楼上,更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江别鹤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这两天令他烦心的事实在太多,小鱼儿、花无缺……还有他儿子江玉郎,竟直到此刻还未回来。
    突见一个大汉匆匆奔上楼,撞倒两张椅子,才走到他面前,悄声道:“花公子来了。就在下面,好像也要上楼来喝酒。”
    江别鹤道:“他一个人么?”
    那大汉道:“他还带着个穿得又破又烂的瘦长汉子,好像是……”
    他话未说完,江别鹤面色已惨变,霍然长身而起,颤声道:“快……快想法子去挡他们一挡。”
    但这时花无缺与燕南天已走上楼头,花无缺已面带微笑,向他走了过来。
    江别鹤手扶着桌子,似已骇得站不住了。
    只听花无缺笑道:“不想江兄也在这里。”
    江别鹤道:“是……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燕南天,只觉喉咙发干,双腿发软,一个字也说不出,竟似已骇破了胆。
    燕南天上下瞧了他两眼,笑道:“这位就是近来江湖盛传的‘江南大侠’江别鹤么?”
    江别鹤道:“不……不敢。”
    燕南天道:“好,咱们就坐在一起,喝两杯吧。”
    他拉过张椅子,就坐了下来,只觉桌上杯子、盘子一直不停地动,原来江别鹤全身都在发抖。
    燕南天皱眉道:“江兄为何不坐下?”
    江别鹤立刻直挺挺地坐到椅上。
    燕南天笑道:“燕某足迹虽未踏入江湖,却也久闻江兄侠名,今日少不得要痛痛快快和你喝上两杯。”
    江别鹤赶紧倒了三杯,强笑道:“晚辈先敬燕大侠一杯。”
    他用酒杯挡住脸,心里却不禁更是惊奇!“原来江小鱼还未将我的事告诉他,但他……他又怎会不认得我了?这二十年来,我容貌未改变许多呀!”
    他眼角偷偷自酒杯边缘瞧出去,又自暗忖道:“但他的容貌却改变了许多,莫非……莫非是……?”
    突听燕南天道:“江兄这杯酒,为何还不喝下去?”
    江别鹤赶紧一饮而尽,哈哈笑道:“晚辈也早已久仰燕大侠侠名,不想今日得见,当真荣幸之至。”
    燕南天大笑道:“不错,你我初次相见,倒真该痛饮一场才是。”
    听到“初次相见”四个字,江别鹤心里虽然更奇怪,却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大笑道:“正是该痛饮一场,不醉无归。”
    燕南天拍案笑道:“好个不醉无归……来,快拿三十斤酒来!”
    □□□
    铜先生和小鱼儿走出客栈,夜已很深,长街上已无人迹,两旁店舖也都上起了门板。
    小鱼儿背负双手,逛来逛去,好像开心得很,笑道:“你别着急,饭舖就算打烊,只要你肯花银子,连鬼都会推磨,何愁饭舖不为你开门。”
    铜先生忍住怒火,道:“这里就有家饭舖,你叫门吧。”
    小鱼儿道:“这家饭舖叫三和楼,是江浙菜,不行……嗯,这里还有家真北平,一定是北方菜,也不行。”
    铜先生怒道:“为何不行?你难道不能将就些?”
    小鱼儿正色道:“不行,一个人可以对不起朋友,但却万万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肠胃,因为朋友到你倒霉时,都会跑的,但肠胃却跟你一辈子。”
    铜先生狠狠盯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世上人人都怕我,你……你为何不怕?”
    小鱼儿笑道:“我明知你绝不会自己动手杀我的,我为何要怕你?”
    铜先生霍然扭转身,大步而行。
    小鱼儿大笑道:“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你明知你越生气,我就越开心,又何必定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只见前面一处楼上,还有灯光,招牌上几个斗大的金字,也在闪闪发着光。
    “扬子江酒楼,正宗川菜。”
    但这时扬子江酒楼上却已没有人了,几个伙计,正在打扫收拾。
    几个人一抬头,全都骇得呆住──一个戴着铜鬼脸的人,不知何时已走上楼来,正冷冷地瞧着他。
    小鱼儿却笑嘻嘻道:“你们发什么呆,这位大爷脸上戴的虽然是青铜,腰里却多的是金子,财神爷上门,你们还不赶紧招呼。”
    那店伙吃吃道:“抱……抱歉得很,小店已经打烊了。”
    铜先生冷冷瞧着他,忽然一抓揪住他的头发。
    那店伙身子就好像腾云驾雾似的,直飞了出去,等他定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坐到横梁上。身子虽未受伤,胆子却几乎骇破,头一晕,直栽了下来,若不是小鱼儿接着,脑袋不变成烂西瓜才怪。
    铜先生冷冷道:“不管你们打烊没有,他要吃什么,你们就送什么上来,只要少了一样,你们这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着!”
    四个店伙那里还敢说个“不”字。
    小鱼儿大笑道:“愉快愉快,和你这样的人出来吃饭,当真再愉快不过。”
    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道:“先来四个凉菜,棒棒鸡,凉拌四件,麻辣蹄筋,蒜泥白肉,再来个肥肥的樟茶鸭子,红烧牛尾,豆瓣鱼……”
    他说一样菜,店伙们就点了一下头,四个店伙的头都点酸了,小鱼儿才总算叹了口气,笑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弄太多菜了,马马虎虎就这几样吧,但酒却要上好的,竹叶青还是花雕都行,先来个二、三十斤。”
    几个店伙听得张口结舌,这些菜二十个人都够吃了,这小子居然才“马马虎虎”,几个人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抱歉……小……小店的酒,已经被方才三位客官喝光了。”
    铜先生冷冷道:“喝光了就到别处去买,三十斤,少了一斤,要你的脑袋!”
    四个店伙只有自叹倒霉,刚送走了三个瘟神,又来了两个恶煞。
    不到半个时辰,酒菜都送了上来,果然一样也不少。小鱼儿立刻开始大吃大喝,铜先生却连坐都不肯坐下来。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为何不坐下来,你这样站着,我怎么吃得下?”
    他擧起酒杯,又笑道:“这酒菜倒都不错,你为何不来吃一些,你若气得吃不下,饿坏了身子,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铜先生根本不理他。
    小鱼儿挟起块樟茶鸭,一面大嚼,一面叹着气,道:“嘴是长在你身上的,你不吃,我也没法子,但你这样,即不吃,又不睡,怎么受得了呢?”
    铜先生忽然出手一掌,将旁边一张桌子拍得片片碎裂,他心中怒气实是无可宣洩,只有拿桌子出气。
    小鱼儿笑道:“桌子又没有得罪你,你何苦跟它过不去……依我看,你不如还是放了我吧,也免得自己受这活罪。”
    铜先生怒喝道:“放了你?休想!”
    小鱼儿仰起了脖子,喝了杯酒,哈哈笑道:“老实告诉你,其实你现在就算放了我,我也不走的,睡觉有人保镖,喝酒有人付帐,这么开心的日子,到那里找去。”
    铜先生瞪眼瞧了他半晌,一字字道:“我正是要你现在活得开心些,这样你死时才会更痛苦。”
    小鱼儿放下筷子,瞪眼瞧着他,忽又叹道:“我问你,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如此恨我?你即如此恨我,又为什么不肯自己动手杀了我?”
    铜先生仰首望天,冷笑道:“这其中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小鱼儿叹道:“一个人若是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最切身的秘密,这岂非是世上最残忍、最悲惨的事。”
    铜先生厉声笑道:“不错,这正是世上最残忍,最悲惨的事,我敢负责担保,这悲惨的命运,你逃也逃不了的,只因世上绝对没有人能揭穿这秘密。所以你现在只管开心吧,只要你真能开心,你不妨尽量多开心些时。”
    □□□
    燕南天、花无缺、江别鹤,三个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个人摇摇晃晃,在灿烂的星光下兜着圈子。
    江别鹤一生中从未喝过这么多的酒,但燕南天要喝,他却只有陪着,虽然到后来燕南天每干一杯时,他杯子里的酒最多也不过只有半杯。
    只听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万古愁……”
    歌声豪迈而悲怆,似是心中满怀积鬱。
    燕南天仰天长叹道:“怎地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坏的人,都姓江呢?”
    江别鹤吃吃道:“此……此话怎讲?”
    燕南天叹道:“我那江二弟,温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个大好人,但还有江琴……”
    说到“江琴”两字,江别鹤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燕南天更是鬚发皆张,目眦尽裂,厉声接道:“我那江二弟虽将江琴视如兄弟手足一般,但这狼心狗肺的杀才,竟在暗中串通别人,将他出卖了!”
    江别鹤满头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却强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恶?”
    燕南天双拳紧握,嘶声道:“只可惜这杀才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我竟找不着他……我若找着他时,不将他骨头一根根揑碎才怪。”
    江别鹤又打了个寒襟,酒似也被骇醒了一半,只觉燕南天揑着他双手越来越紧,竟似要将他骨头揑碎。
    江别鹤忍不住强笑道:“晚……晚辈并非江……江琴,燕大侠莫要将晚辈的手也揑碎。”
    燕南天一笑松了手,只见前面夜色沉沉,几个夜行人狸猫般地掠入一栋屋子里,也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花无缺酒意上涌,似也变得意兴湍飞,笑道:“三更半夜,这几人必定不干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怒道:“有我在此,还用得着你去瞧么?”
    他纵身一掠,跃上墙头,厉声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线开扒的朋友,全出来吧!”
    喝声方了,黑暗中已狼窜鼠奔,掠出几个人来。
    燕南天喝道:“站住,一个也不许跑!”
    几个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这名字骇得呆了,一个个站在那里,果然连动都不敢动。
    燕南天厉声道:“有燕某在这城里,你们居然还想为非作歹,难道不要命了!”他独立墙头,衣袂飞舞,望之当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几个人瞧见他如此神威,才确信果然是天下无敌的燕南天来了,几个人骇得一齐拜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们不知燕大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侠在这城里,你们难道也不知道。”
    几个人瞧了江别鹤一眼,嘴里虽不说话,但那意思却明显得很,无论江别鹤多么努力,但江别鹤这“大侠”,比起燕南天来,还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们坏事还未做出,每个人打自己二十个耳括子,快滚吧!”
    那几个人竟真的扬起手来,“劈劈拍拍”打了自己二十个耳光,又磕了个头,才飞也似的狼狈而逃。
    江别鹤瞧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长叹道:“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声名,才算不虚此生了。”
    花无缺却微笑道:“普天之下,有这样声名的人,只怕也不祇燕大侠一个。”
    燕南天轩眉道:“花无缺,你还不服我?”
    花无缺微笑道:“他们若知道移花宫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这样的人佩服,当真不是容易事。”
    他跃下墙头,又复高歌而行。江别鹤悄悄拉了拉花无缺衣袖,悄声道:“贤弟,燕大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别过,赶紧走吧。”
    花无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别过了。”
    江别鹤怔了怔,道:“贤弟你……你难道要和燕大侠同行么?”
    花无缺道:“正是。”
    江别鹤掌心泌出冷汗,道:“令师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无缺微笑道:“家师纵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齐走的。”
    江别鹤怔了半晌,道:“你……你们要去那里?”
    花无缺道:“去找江小鱼。”
    江别鹤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现在就算还未认出我,就算还将我看成朋友,但再见到江小鱼,我还是要完了。”
    三个人兜了两个圈子,也到了“铜先生”歇脚的客栈,江别鹤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这客栈燕大侠可要再进去喝两杯么?”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体人意……走,咱们进去!”
    到了屋里,燕南天吩咐“拿酒来”,江别鹤却找了个藉口出去,偷偷溜到铜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铜先生对付燕南天,只可惜铜先生偏偏不在屋子里。虽还留着那淡淡的香气,但他却说不定早已离开此地。
    江别鹤满心失望,回房时,燕南天又已几斤酒下肚了。他酒量虽好,此刻却也不免有些醉意。
    花无缺也是醉态可掬,江别鹤心念一转,溜出去将肚子里的酒全都用手指挖得吐出来,再回去频频劝饮。
    到后来燕南天终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花无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归,来,再喝一杯……”话未说完,也伏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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