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63章剑气冲霄
    花无缺和铁心兰正发楞间,只见那穷汉目中光芒一闪,道:“我正是燕南天!”
    花无缺默然半晌,忽然缓缓脱下自己的长衫,仔仔细细迭好,缓缓走到铁心兰面前,双手交给铁心兰。
    铁心兰自然也知道他交给自己的虽然只不过是件衣服,但其中却不知有多么沉重,多么复杂的含义。
    花无缺道:“能与燕南天一战,正是学武的人毕生之愿,就是移花宫门下,也以能与燕南天一战为荣。”
    铁心兰压低声音,道:“你……你难道不能走么?我替你挡住他,他绝不会杀我的!”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我这一战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移花宫……”语声戛然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却又不知有多么沉重。
    他缓缓转过身子,忽又回首道:“我还要你知道,我要杀江小鱼,也非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移花宫,三个月后,你见着他时,不妨告诉他,我虽然一心杀他,对他却始终没有怀恨之意,希望他……他也莫要恨我。”
    铁心兰泪流满面,嘶声道:“你为什么做事都要为着别人?你这一生难道是为别人活着的,你……你难道不该为自己做些事么?”
    花无缺已转过身子,仰首望天,突然一笑,道:“为着我自己?……我又是谁呢?……”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悲痛,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两句话,但其中的悲痛却比山更重。
    铁心兰瞧着他,流泪低语道:“别人都说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羡慕的人,又有谁知道你的痛苦,别人都说你是最镇定,最冷静,又有谁知道你连自己都已迷失,别人都想过你的日子,又有谁知道你竟是为别人活着。”
    □□□
    燕南天始终在一旁瞧着,此刻突然大笑道:“花无缺,你果然不愧为‘移花宫’门下!无论这一战你是胜是负,移花宫之声名,都因你而不坠!”
    花无缺道:“多谢。”
    燕南天大声道:“但我也要你知道,除了你外,世上还有许多人,他们所做的事,也并非为了自己的,永远只知为自己活着的人,他们心里也未必便能快乐,甚至说不定比你还要悲哀得多!”
    花无缺凝目瞧着他,缓缓道:“你要杀我,莫非也是为了别人么?”
    燕南天默然半晌,突然仰天长啸,似也含蕴着满腔抑鬱的悲愤,难以向人敍说。
    花无缺叹了口气,突然自怀中抽出一柄银剑。
    铁心兰也曾见他交手多次,却从未见他用过兵办,她几乎以为“移花宫”门下都是不用兵办的。
    只见他掌中这柄银剑,剑身狭窄,看来竟似比筷子还细,却长达五尺开外,由头至尾,银光流动,似乎时刻都将脱手飞去!
    燕南天目光闪动,对这怪异的兵办,只淡淡瞧了一眼,厉声道:“你兵办即已取出,为何还不出手?”
    花无缺左手中指轻弹,银剑“铮”的一声龙吟。龙吟未绝,剑已出手!
    这柄剑不动时,已是银光流动,眩人眼目,此刻剑光一展,宛如半天里泼下一盆水银来。
    燕南天持剑而立,如山停岳峙,花无缺一剑刺来,他竟是动也不动,但见银光一旋,剑势突然变了方向。原来花无缺那一剑本是虚招。
    花无缺以虚招诱敌,不料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
    花无缺竟一连使出七剑虚招。
    这一连七剑正是“移花宫”剑法中的妙着,虽然皆是虚招,但在如此眩目的剑光下,谁也不敢拿稳这是虚招,谁都会忍不住去招架闪避,无论他如何招架闪避,却早已全都在这七剑的计算之中。
    怎奈燕南天竟丝毫不为这眩目的剑光所动,这七剑虚招中的妙用,在燕南天面前,竟完全发挥不出。
    花无缺第七剑方自击出,燕南天掌中铁剑便已直刺而出,穿透满天光影,直刺花无缺胸膛。
    这一剑平平实实,毫无花样,但出剑奇快,剑势奇猛,正是自平淡中见神奇,自扎实中见威力!
    花无缺剑法纵有无数变化,却也不得不先避开这一着,但闻剑风呼啸,燕南天已刺出三剑!
    花无缺避开三招,才还了一剑。
    只见满天银光流动,燕南天似已陷于流光之中,其实这满天闪动的剑光根本无法攻入一着。
    花无缺围着燕南天飞驰不歇,燕南天脚下却未移动方寸,花无缺剑如流水,燕南天却如中流砥柱。
    这两人剑法一个极柔,一个极刚,一个飞云变幻,一个刚猛平实,一个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个却如铁桶江山,滴水不漏。
    花无缺看来虽然处处主动,其实处处都落在下风,铁心兰瞧得目眩神迷,几不知身在何处。花林中繁花如雨,落了满地。
    □□□
    小鱼儿寻了个客栈,想好生睡一觉,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穿起衣服,逛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除了小鱼儿外,只有一间屋子住着有人,像是刚搬进来的,屋子里不住有语声传出,门窗却是关得紧紧的。
    突见一个青衣大汉闯进了院子,手里还拿着根马鞭,像是赶车的,一走进院子,就大声呼唤着道:“江别鹤江大爷可是在这里么?”
    小鱼儿吓了一跳,江别鹤怎地也到了这里?他是为什么来的?小鱼儿来不及多想,闪身藏到根柱子后。
    只见那屋子的门开了一半,里面有人道:“谁?”
    那赶车的道:“小人段贵,就是方才送花公子出城的……”
    话未说完,江别鹤又走了出来,那门却又立刻掩起。
    江别鹤皱眉道:“你怎地回来了?又怎会寻到这里?”
    段贵道:“花公子在城外像是遇着麻烦了,小人赶着回来禀报,恰巧碰到送江大爷到这里来的段富,才知道江大爷到这里来访客了。”
    江别鹤微微一笑,道:“花公子纵然遇着麻烦,他自己也能对付的,还用得着你着急?”
    段贵道:“但……但那人看来却很扎眼,铁姑娘看来像是很着急,小人想,铁姑娘是知道花公子本事的,连铁姑娘都着急了,这麻烦想必不小。”
    江别鹤沉吟道:“即是如此,我就去瞧瞧吧。”
    江别鹤回首向着屋内道:“至迟今夜,弟子必定再来……”
    一面说话,一面已随着段贵匆匆走了出去。
    小鱼儿本想瞧瞧那屋子里究竟是谁?形迹为何如此神秘?但想了想,这人反正要在此等江别鹤的,也不急在一时。
    他实在想先瞧瞧是谁能给花无缺这么大的麻烦。
    小鱼儿和花无缺非但没有交情,而且简直可以说是对头,但也不知怎地,花无缺的事,总是能令小鱼儿心动。
    门外有辆马车刚走,江别鹤想必就坐在车子里。
    小鱼儿尾随了去,但大街上不能施展轻功,两条腿的究竟没有四条腿的走得快,出城时,马车已瞧不见了。
    □□□
    马车出城,江别鹤在车厢中大声问道:“花公子可曾与那人动过手么?”
    段贵道:“好像接了一掌。”
    江别鹤皱眉道:“这人能接得住花公子一掌,倒也有些功夫,却不知他长得是何模样?”
    段贵道:“这人又高又大,穿得比小人还破烂,但样子却神气得很。”
    江别鹤眉头皱得更紧,道:“这人有多大年纪?”
    段贵道:“看来好像四十上下,又好像有五十多了,但……但又好像只有三十出头,你瞧他有多大年纪,他就像有多大,小人实在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江别鹤皱眉沉吟,面色已渐渐沉重。
    段贵忽然又道:“对了,那人腰上,还有柄铁剑,但却已生锈了……”
    他话未说完,江别鹤已耸然变色,呆了半晌,沉声道:“你将车远远停下,切莫走得太近,知道么?”
    段贵心里虽然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远远就要将车停下,但江大爷的话,他可不敢不听。距离花林还有十馀丈,车马便已停住。
    只见漫天剑气中,一条人影兔起鹘落,飞旋盘舞,另一条人影却稳如泰山磐石,动也不动。
    此刻花无缺身法仍极轻灵,剑气仍盛,似乎并无败象,但江别鹤又是何等眼力,一眼便瞧出花无缺剑式虽极尽曼妙,其实根本攻不进一招!那击剑破风声,更是一强一弱,相距悬殊。
    江别鹤面色更是惨变,喃喃道:“燕南天!这必定是燕南天!”
    江别鹤知道燕南天此刻只不过是想多瞧瞧移花宫独创一格之剑法的变化而已,否则花无缺早已毙命剑下!
    那段贵自然瞧不出此等高深剑法的奥妙,也正是因为他根本什么都瞧不出,所以才更着急。
    段贵见到那纵横的剑气,早已为花无缺急出一身大汗,道:“江大爷难道不去助花公子一臂之力么?”
    江别鹤道:“自然要去的。这车门怎地打不开了,莫非有什么毛病?”
    段贵跳下车座,去开车门。车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一点毛病也没有。
    段贵笑道:“江大爷只怕是太过着急,所以连车门都打不开……”
    话未说完,突然瞧见江别鹤的一张脸,似已变成青色,眼睛瞪着段贵,目光也似已变为惨青色。
    江别鹤阴森森一笑,缓缓道:“一个人最好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活不长的。”
    段贵骇得腿都软了,转身就想逃,突觉领子已被一把抓住,整个人都被拖入了车厢。
    段贵牙齿格格打颤,道:“江……江大爷,小人可……没没有得罪你老人家,你……”
    话未说完,一柄短剑已插入他胁下,直没至柄。
    江别鹤一分分缓缓拔出了短剑,生怕鲜血会溅上他衣服,短剑拔出,仍如一泓秋水,杀人也不见血。这正是削断“情锁”的那柄宝剑!
    江别鹤长长吐出了口气,喃喃道:“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我曾到过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眼见花无缺必死而不救了!我侠义的名声,可不能为了这蠢小子而受损……你用一条命来保全我‘江南大侠’的名声,死也不算冤枉的。”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悄悄溜下马车,转身回去。花林里恶战方急,自然没有人会发现他。
    □□□
    郊外无人,小鱼儿兜了个圈子,终于瞧见了那花林里纵横的剑气,接着才瞧见那辆马车。
    他没有瞧见江别鹤。江别鹤莫非还留在马车里?马车为何停得这么远?
    小鱼儿本无心去追究这些,只想站得远远地瞧瞧花林里的恶斗,瞧瞧花无缺剑法与众不同的变化,留做以后对付他的淮备。
    自然,他也想瞧瞧能和花无缺一战的人是谁。
    但他突又瞧见那紧闭着的马车门,门缝里在向外流着鲜血──江别鹤莫非已死了?否则这又会是谁的血?
    小鱼儿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一拉开车门,就发现段贵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接着,就瞧见那双满含恐惧,满含惊惶的眼睛。而江别鹤却已不见了。
    小鱼儿本也不禁一惊,怔住,但随卽恍然而悟──江别鹤用心之狠毒,没有人比小鱼儿更清楚。
    他也立刻就发现花无缺此刻情况之危急,铁心兰为花无缺焦急担心的神态,又不禁令他心里一阵刺痛。
    突然一声长啸,直冲云霄。一道剑光,冲天飞起,花无缺踉跄后退,终于跌倒!
    燕南天竟以至钝至刚之剑,将花无缺掌中至利至柔之剑震得脱手飞去!花无缺但觉气血反逆,终于不支跌倒!
    但在这刹那之间,也不知为了什么,小鱼儿但觉热血冲上头顶,竟忘了他与花无缺之间的恩恩怨怨,情仇纠纒……
    他竟突然忘了一切,不顾一切,竟突然飞扑过!
    燕南天长啸不已,铁剑再展。铁心兰失声惊呼──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如飞掠来,挡在花无缺面前,大声道:“谁也不能伤他!”
    铁心兰瞧见这人竟是小鱼儿,张大了嘴,惊得呆住。
    燕南天目光如电,在小鱼儿身上一转,厉声道:“你是谁?竟敢来撄燕某之剑锋!”
    铁心兰终于回过神来,大声道:“他就是江小鱼呀!”
    燕南天失声道:“江小鱼?江小鱼就是你?”他一双眼睛,盯在小鱼儿脸上更是不肯放松。
    小鱼儿也盯着他,迟疑着道:“你……你难道就是燕南天燕伯伯?”
    铁心兰道:“他正是燕老前辈。”
    小鱼儿像是又惊又喜,突然扑过去,抱起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燕南天目中似有热泪盈眶,喃喃道:“江小鱼……江小鱼,燕伯伯又何尝不想你?”
    铁心兰瞧见孤苦飘零的小鱼儿突然有了亲人,而且竟是名震天下的燕南天,心里当真是又惊又喜,热泪又不觉要夺眶而出。
    只见燕南天突又推开小鱼儿,沉声道:“你可知道这花无缺乃是‘移花宫’门下
    !”
    小鱼儿道:“知道。”
    燕南天厉声道:“你可知道杀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宫主?”
    小鱼儿身子一震,失声道:“这难道竟是真的?”
    他很小的时候,虽然曾经有个神秘的人,将他带出“恶人谷”,告诉他这件事,他却总觉得这个人行踪太诡秘,说的话未必可信,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认为“移花宫”真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此刻这话从燕南天嘴里说出来,他却不能不信了。
    燕南天瞪着小鱼儿,道:“你为何要救他?”
    小鱼儿道:“我……我……”
    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花无缺,就算“移花宫”和他并无仇恨,他本来也是万万不该救花无缺的!
    燕南天突然将铁剑抛在地上,喝道:“你亲手杀了他吧!”
    小鱼儿身子又是一震,回头去瞧花无缺。
    只见花无缺竟已被燕南天剑气震得晕了过去,一朵残花,落在他脸上,鲜红的花,衬得他面色更是苍白。
    小鱼儿瞧着这张苍白的脸,心里竟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他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大声道:“我不能杀他!”
    燕南天怒道:“你为何不能杀他?你已知道他是你仇人门下!何况他又一心要杀你!”
    小鱼儿道:“我……我……”
    他叹了口气,突又大声道:“我已和他约定,在三个月后决一生死!所以不能让燕伯伯杀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了伤时,将他杀死!”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你果然不愧为江小鱼,果然不愧为我那江二弟的儿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欢乐的笑声,突又变得无限悲怆。
    小鱼儿但觉胸中热血奔腾,突地跪下,嘶声道:“燕伯伯,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丢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抚着他的肩头,黯然道:“你可是自觉以前所作所为,有些对不起他?”
    小鱼儿低垂着头,硬咽道:“我……”
    燕南天道:“你用不着难受,更用不着自责,无论谁生长在你那种环境中,都要比你坏得多。何况,据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对,却根本未做什么坏事。”
    燕南天又大笑道:“燕南天能见到江枫有你这样的儿子,正也是毕生之快事!”
    他笑声中带着泪痕,显见得心里又是快乐,又是酸楚,铁心兰瞧着他们真情流露,不觉低下了头,眼泪一连串落在地上。
    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悲欢交集,难以自处。小鱼儿的痛苦还有燕南天瞭解安慰,她的痛苦又有谁知道?
    她死也不能让花无缺杀死小鱼儿,但小鱼儿若是杀死花无缺,她也会难受得很,她只望两人能好好相处。
    谁知道他们竟偏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仇恨显然谁也化解不开,眼见着他们必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下!否则这仇恨永远也不能终止!
    更令她伤心的是,为了小鱼儿,她不惜牺牲一切,而小鱼儿却似连瞧都不屑再瞧她一眼。
    □□□
    这时燕南天已将小鱼儿拉到花树下坐下,忽然道:“你可知道屠娇娇和李大嘴等人,已离开了恶人谷?”
    小鱼儿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闪动,道:“你莫非已见过他们?”
    小鱼儿点了点头,忽又笑道:“燕伯伯,你饶了他们好么?”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饶了他们!”
    小鱼儿道:“他们虽然想害你老人家,但终究没有害着,何况,他们到底将我养大了,更何况他们早已改过。”
    燕南天想了想,叹道:“为了你,只要他们此后真的不再为恶,我就饶了他们!”
    小鱼儿大喜道:“他们听见这消息,简直要高兴死了,以后那里还会害人。”
    燕南天瞧了铁心兰一眼,微微笑道:“你现在也该过去和那位姑娘说话了吧,我也不能老是霸佔住你。”
    小鱼儿脸沉下来,道:“我不认得那位姑娘,简直连见都未见过。”
    铁心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痛哭着奔向小鱼儿,但还未到小鱼儿面前,突又转过身子,抚面狂奔而去。
    小鱼儿咬紧牙关,也不去拉她。
    燕南天瞧着铁心兰奔远,又回头瞧着小鱼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可真弄不清。”
    小鱼儿也似呆住了,久久都不说话。
    燕南天仔细瞧了他两眼,突然长身而起,笑道:“你是要自己闯闯,还是要跟着我?”
    小鱼儿这才回过神来,展颜笑道:“跟着燕伯伯虽然再好也没有,但别人瞧见燕伯伯就逃,我老是没事做,也没什么意思。”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有志气!”
    小鱼儿道:“但我却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道:“明日此刻,我还在这里等你,现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该走了!”他微笑着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拾起铁剑,一掠而去,转眼已无踪影。
    小鱼儿倒未想到他说走就走,他竟未留意燕南天所去的方向,是和铁心兰一路的。
    他轻轻拾起了花无缺面上的落花,握起花无缺的手掌,暗暗将一股真气自他掌心传了过去。
    过了半晌,花无缺一跃而起,目光茫然四转,瞧见小鱼儿,吃惊道:“你怎会在这里?”
    小鱼儿微笑瞧着他,也不说话,听他说话的语声,小鱼儿已知道他方才真气骤然被激反逆,因而晕迷,但究竟功力深厚,并未受着内伤。
    花无缺想了想,道:“你救了我?”
    小鱼儿还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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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神掌挫敌
    花无缺默然瞧了他许久,缓缓转过身子,似乎不愿被小鱼儿瞧见自己面上的变化。
    他霍然转回身,大声道:“你为何要救我?”
    小鱼儿缓缓道:“别人要杀我时,你也曾救过我的。”
    花无缺道:“但那只因我要亲手杀你!”
    小鱼儿眼睛里闪着光,道:“你又怎知我不是要亲手杀死你呢?你莫忘了,我和你在三个月后,还有场不见不散的生死约会!”
    花无缺默然半晌,又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小鱼儿忽然大笑起来,道:“所以在这三个月里,你我非但不是仇人,而且简直可以算做朋友了。”他笑的声音虽大,但笑声中却似有许多感慨。
    花无缺目光凝注着他,久久都未移动,嘴角忽然也泛起一丝笑容,所有的言语,俱在不言之中。
    两人同时走出花林,只见繁花大多已被剑气震落,满地俱是落花,有的被风吹动,犹在嬝娜起舞。
    花无缺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谁知小鱼儿的叹息声也恰在此时发出,两人忍不住对望一眼,相视一笑。
    花无缺心中暗道:“能和此人做三个月朋友,想必也是人生一快。”他素来深沉寡言,心里这么想,嘴里并未说出。
    谁知小鱼儿已笑道:“能和你做三个月朋友,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花无缺怔了怔,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这一生,几乎从未这样笑过。
    只见一辆马车远远停在林外,那匹马显然也是久经训练,是以虽然无人驾驭,此刻仍未走远。
    小鱼儿拉开车门,指着门里的尸身,道:“你可知道这车伕是被谁杀死的?”
    花无缺瞪大眼睛,道:“谁?”
    小鱼儿想了想,笑道:“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
    江别鹤一袭青衫,周旋在宾客间,面上虽然满带笑容,但眉目间却隐有忧色,似乎有些心事。
    来自合肥的名武师“金刀无敌”彭天寿,年纪最长,被让在首席,此刻手捋着颔下白髯,笑道:“江大侠此刻莫非在惦念着花公子么?”
    江别鹤苦笑道:“我也知道他绝不会出什么事,但也不知怎地,心中却总似有些警兆……”
    他长叹一声,接道:“但愿他莫要出事才好,若是他真的遇了危险,我却在此开怀畅饮,却叫我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朋友。”
    群豪间立刻响起一阵讚叹之声。
    突听一人大笑接道:“不错,谁若能交着江别鹤这朋友,那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爽朗的笑声中,一个身材挺拔,神情洒脱,面上虽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疤,但看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的少年,大步走了上来。
    他年纪虽不大,气派却似不小,笑容看来虽然十分亲切可爱,目光顾盼间,竟似全未将任何人瞧在眼里。
    群豪竟无一人识得这少年是谁,心里却在暗暗猜测,这想必又是什么名门大派的传人,武林世家的子弟。
    江别鹤瞧见这少年,面色却突然大变,失声道:“你……你怎会也来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来不得么?”
    江别鹤还未说话,已瞧见了跟小鱼儿同来的人──花无缺也已走上楼,竟微笑着站在小鱼儿身旁。
    小鱼儿居然会到这里来,江别鹤已是一惊。花无缺居然还活着,江别鹤又是一惊。
    小鱼儿居然和花无缺同行而来,而且还似乎已化敌为友,江别鹤这一惊更当真是非同小可。
    群豪瞧见花无缺,俱都长身而起,含笑招呼,谁也没有发现江别鹤已惊得怔在那里,久久都动弹不得。
    他蹩了一肚子话想问,却苦于有话不便问,有的话不能问。怔了许久,才想起该向花无缺表示自己的关心和焦急。
    只可惜这时他无论想表示什么,都已迟了。
    □□□
    首席的上位,还有几个位子是空着的,大家让来让去,谁也没有坐下去,小鱼儿却大喇喇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好像天生就该坐这位子的,别人瞪着他,他脸也不红,眼也不眨,擧起酒杯瞧了瞧,忽然笑道:“江大侠请客,难道连酒都没有么?”
    江别鹤干咳了两声,道:“酒来。”
    小鱼儿道:“瞧江大侠的模样,好像对我这客人不大欢迎?但我可也不是自己要来的,而是花无缺请我来的。”
    江别鹤面色又变了变,却大笑道:“花兄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
    小鱼儿笑嘻嘻道:“如此说来,花无缺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了?”
    江别鹤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脸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花无缺的朋友,却不是我的朋友!”
    此刻群豪听了小鱼儿和江别鹤的一番话,已全都知道小鱼儿简直和江别鹤连一点关系也没有。
    “金刀无敌”彭天寿第一个忍不住了,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位小朋友,说话倒难懂得很。”
    “我的意思是说,我若也拿花无缺的朋友当我的朋友,那我可就倒了穷霉了!花无缺自己人虽不错,他交的朋友……嘿嘿,嘿嘿。”小鱼儿冷笑道:“他交的朋友非但见死不救而且……”
    彭天寿怒道:“你这是在说谁?”
    小鱼儿道:“谁是花无缺的朋友,我说的就是谁!”
    彭天寿怒道:“江大侠也是花公子的至交好友,难道你……”
    小鱼儿冷冷道:“我说的至少不是你!只因你想和花无缺交朋友还不配哩,你最多也不过只能拍拍江别鹤的马屁罢了!”
    彭天寿“叭”的一拍桌子,厉喝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小鱼儿道:“这倒的确不知道。”
    彭天寿还未说话,旁边已有人帮腔道:“你连‘金刀无敌’彭老英雄都不知道,还想在江湖混么?”
    小鱼儿道:“彭老英雄的名字,若是换成‘马屁无敌’,岂非更是名符其实。”
    在江别鹤的酒筵上,彭天寿本来还有些顾忌,但直到此刻,江别鹤非但全未劝阻,简直好像没有听见这等吵闹似的。
    彭天寿自然不知道这是江别鹤希望小鱼儿结的仇家越多越好,还是江别鹤有心替他撑腰。
    听了“马屁无敌”这四字,他那里还按捺得住,虎吼一声,隔着桌子便向小鱼儿扑了过去。
    小鱼儿根本就是存心闹事来的,笑嘻嘻地瞧着彭天寿扑过来,突然擧起筷子,轻轻一点。
    彭天寿只觉身子突然发麻,再也使不出力,“砰”的一声,整个人竟都跌在桌子上,碗筷杯盏,溅了一地。
    小鱼儿笑嘻嘻道:“江别鹤,你难道捨不得上菜,要拿马屁精来当冷盘么?”
    群豪中和彭天寿有交情的也不少,坐得远的,已在纷纷呼喝,坐得近的,已想动手了。
    花无缺静静地瞧着江别鹤,江别鹤还是全无丝毫劝阻之意,这些客人竟像是全非他请来的。
    只因他此刻正也在希望情况越乱越好,只听哗啦啦一声,彭天寿从桌上滚了下来,桌子也翻了,几个人冲上来,全都被小鱼儿拎住脖子,甩了出去,店小二一旁惊呼,忙着收碟子收碗,酒楼上顿时乱作一团,但群豪瞧见小鱼儿的武功后,反而没有一个人真的敢过来动手了。
    江别鹤这才皱眉道:“花兄,你瞧这事,该当如何处理?”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
    江别鹤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禁又是一怔,只听拳风震耳,小鱼儿已一拳直击过来,大喝道:“江别鹤,你瞧见花无缺有难,赶紧溜走,还怕那赶车的洩露你的不义,竟将他也杀死灭口,今天我别的不想,只想痛痛快快揍你一顿,你就接着吧!”一面说,一面打,说完了这番话,已击出数十拳之多。
    江别鹤居然只是闪避,也不还手,等他说完了,才冷冷道:“阁下血口喷人,只怕谁也难以相信。”
    小鱼儿喝道:“告诉你,那赶车的虽然挨了你一剑,但却没有死……”
    江别鹤面色不禁一变。
    小鱼儿忽然后退几步,大喝道:“你瞧,他已从那边走过来了!”
    群豪不由自主,全都沿着他手指之处瞧了过去。
    江别鹤却冷笑道:“你骗不过我的,他……”说到这里骤然住口,面色突然变得苍白。
    小鱼儿大笑道:“我的确是骗不过你的,别人都回头,只有你不回头,因为只有你知道他是活不了的,是么?”
    他方才乱七八糟的闹了一场,一来是要镇住别人,再来也是要让情况大乱,要江别鹤定不下心来,否则他又怎会上这个当。
    江别鹤目光一扫,只见群豪面上果然都已露出惊讶怀疑之色,他一步窜到花无缺面前,道:“花兄,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花无缺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不提也罢……”
    小鱼儿大声道:“无论提不提此事,我要和他打架,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花无缺苦笑道:“你两人若是定要比划比划,谁也不能多事插手。”
    小鱼儿就在等他这句话,立刻大声道:“好,假如有别人插手,我就找你!”
    话未说完,又是一拳击出。
    江别鹤瞧他方才打了数十拳,也未沾着自己一片衣服,看来武功也不过如此,冷笑道:“即然阁下定要出手,也怪不得江某了!”
    两句话说完,小鱼儿又已攻出四拳之多。
    只见江别鹤一拳击出,掌风凌厉,掌式都是飘忽无方,小鱼儿像是用尽了身法才堪堪避开。群豪又忍不住为江别鹤喝起采来。
    江别鹤知道江湖中人,胜者为强,只要自己伤了小鱼儿,也就不会有人再来追究方才杀人的事了。
    他精神一振,冷笑着又道:“江湖朋友全都在此见着,这是你自取其辱,并非江某以大压小。”
    小鱼儿像是只顾得打架闪避,连斗嘴的馀力都没有了,拆了还不到二十招,他已屡遇险招。
    江别鹤本来一直怀疑他就是在暗中和自己捣鬼的那人,是以怀有戒心,此刻见他武功竟是如此稀松平常,疑心顿减,攻势也顿时松了下来,微笑道:“你虽然不知好歹,无理取闹,但我念在你年幼无知,也不愿太难为你,只要你肯陪罪认错,瞧在花兄面前,我就放你走如何?”
    他这话说得非但又是大仁大义,而且也又卖给花无缺个交情,不折不扣正是“江南大侠”的身份。
    小鱼儿不住喘气,像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其实他早已算定,在这许多人面前,江别鹤只要能摆摆“大侠”的身份,就绝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的。
    他算淮了在这许多人面前,自己装得越弱,江别鹤越不会使出煞手,否则岂非是失了“大侠”的风度。
    江别鹤出手果然更平和了。群豪却有人呼喝着道:“对这种人,江大侠你又何必太客气。”
    方才挨过小鱼儿揍的,更是随声附和。
    江别鹤像是被逼无奈,叹口气道:“你年纪轻轻,我实在不愿伤你,但若不给你个敎训,连别的朋友也瞧不过眼的……”说话间,小鱼儿又被逼退几步。
    江别鹤微笑道:“我这一着‘分花拂柳’后,便要取你胸膛,你可得小心了!最好莫要闪避招架,否则我出手一重,难免要伤了你。”
    小鱼儿道:“多承指敎!”
    只见江别鹤一招“分花拂柳”后,右掌突然斜击而出,掌式如斧开山,直取小鱼儿胸膛。这一掌说来虽然没什么奥妙,但掌式变化之快,却是无与伦比,纵然他已先将自己招式喝破,但群豪还是想不到他掌式竟能变到这部位来,眼见小鱼儿是再也避不开这一掌的了。
    群豪又不禁喝起采来。
    小鱼儿突然出手硬接了这一掌!
    江别鹤突觉一股大力涌来,再想使出全力,已来不及了。“砰”的一声,他身子竟被震得飞了起来!
    小鱼儿忍了多年的怒气,终于在这一掌里发洩!
    只见江别鹤身子撞入人丛,站在前面的几个人,也被他撞得一齐跌倒,踉跄后退几步,才坐到地上!
    群豪喝采声戛然顿住,一个个张口结舌,怔在那里,只见小鱼儿拍掌大笑,竟穿过窗户,扬长而去了!
    □□□
    小鱼儿虽未能真个痛揍江别鹤一顿,但江别鹤大大出了个洋相,也算出了口气,心里觉得再愉快也不过。
    “见好就收”这句话,小鱼儿当然清楚得很。
    群豪就算还不十分相信江别鹤真的是“见死不救,杀人灭口”,至少心里已有些怀疑。
    他在街上逛了一圈,又溜进了那客栈,在白天订好的那间屋子里歇了一会儿,等到院子里没有人声,才溜出来。
    只见住着那神秘人物的屋子,门窗仍是紧紧关着的,屋子里已燃起了灯火,却瞧不见人影。
    小鱼儿四下瞧了一眼,纵身掠上了屋脊,悄悄溜到这间屋子的屋簷上,伏在屋簷的暗影里,动也不动。
    屋子里也没有丝毫声音。这神秘的人物是已睡着了,还是已走了?江别鹤和他已订有后约,他怎么会走呢?何况屋子里的灯,还是亮着的。
    小鱼儿沉住了气,等在那里,他算定江别鹤绝不会不来,满天星光,夜凉如水,等着等着,他几乎睡着了。
    突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轻烟般掠来,那轻功之高,小鱼儿简直连见都没有见过。
    他简直瞧不见这人的身形,心里刚吃了一惊,只听房门轻轻一响,这人竟已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还是没有声音。
    这人的轻功竟如此高明,莫说自己比不上,就连花无缺比他也似差了一筹,武林中又怎会有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在和江别鹤勾结,岂非可怕得很!小鱼儿想着想着,突然又瞧见一个人溜进了院子。
    只见他一路东张西望,悄悄走了过来,也走到这间屋子前面,轻轻咳嗽了一声,敲了敲门。
    屋子里立刻有人沉声道:“谁!”
    这黑衣人低声,道:“是晚辈。”
    听这声音,小鱼儿才知道是江别鹤来了,精神不由一振,这时门开了一线,江别鹤已闪身走了进去。两人说了几句话,小鱼儿也未听清。
    忽听江别鹤道:“晚辈今日倒瞧见了惊人之事。”
    那人道:“什么事?”
    江别鹤道:“燕南天并未死,而且又出世了!”
    江湖中无论是谁,听到这消息都难免要大吃一惊,那人却似无所谓,语声似是淡淡的,道:“哼,燕南天不死最好,他若死了,反倒无趣了。”
    小鱼儿越听越惊讶,这人非但对燕南天毫不畏惧,反倒有和燕南天较量较量的意思。
    江湖中敢和燕南天一较高低的人,有谁呢?小鱼儿简直连一个也想不出来。
    只听江别鹤又道:“除了燕南天外,那江小鱼居然也现身了!”
    那人对江小鱼的兴趣,竟似比对燕南天浓厚得多,道:“他武功怎样?比起花无缺如何?”
    江别鹤笑道:“他武功纵然比不上花无缺,但动起手来,诡计多端,只要稍微疏忽,便要上他的当。”
    那人居然好像微微笑了笑,道:“我正担心他武功太差,如今才放心了!”
    小鱼儿听得更是奇怪,他再也想不通这人为何对他如此有兴趣,难道这么样的人会认得他?
    只听那人又道:“江小鱼武功无论多强,都有花无缺去对付,用不着你担心。”
    江别鹤叹了口气,道:“但现在花无缺却似和江小鱼交起朋友来了……”
    那人冷笑道:“这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不死不休,就算交朋友,也绝对交不长的,这点你只管放心。”
    小鱼儿吃了一惊!这人怎会对花无缺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并不多呀。
    江别鹤似乎笑了笑,道:“即是如此,前辈对弟子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那人道:“我只要你……”
    语声突然低了下去,小鱼儿连一句话都听不清了,只听得这人说一句,江别鹤就答一声:“是。”
    等到这人说完了,江别鹤笑道:“这几件事,晚辈无不从命。”
    那人冷冷道:“这几件事对你也有好处,你自然要从命的!”
    江别鹤沉吟着,又笑道:“前辈只吩咐了一声,晚辈立刻就遵命而来,但直到此刻为止,却连前辈的高姓大名都不知道。”
    那人叱道:“我的名字,你用不着知道,你只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已没有别人能帮你的忙,若没有我,你非但做不成‘大侠’,简直连活都活不成了!”
    江别鹤默然半晌,道:“是。”
    那人道:“你现在可以走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
    江别鹤道:“是!”
    那人又道:“我交给你办的几件事,你若出了差错,那时不用燕南天和江小鱼动手,我自己就要宰了你!知道么?”
    江别鹤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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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神出鬼没
    只见江别鹤垂首走出了门,身法立卽变快,四顾无人,一闪就出了院子,小鱼儿眼珠子一转,也悄悄自屋簷上溜开。
    小鱼儿直跃出几重屋脊,才敢一掠而下,从角门穿出院子,找着厨房,炉火还有馀烬,上面还烧着一壶水。
    他拎起这壶水,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那间屋子里的灯火,果然还是亮着的,小鱼儿过去,拍门道:“客官可要加些茶水么?”
    他一心想瞧瞧这神秘人物的真面目,竟不惜涉险,扮成茶房,也不管这人会不会认得出他,屋子里竟又没有应声。
    他壮起胆子,轻轻推门。门竟没有拴上,他一推就开了。
    只见桌子上燃着灯,灯旁有个盘子,盘子里有个茶壶,四个茶杯,茶壶和茶杯全没动过。
    再瞧那张床,床上的被褥,也是迭得整整齐齐的。
    这神秘的人虽然住在这屋子里,但却连动都没有动这屋子里的东西,他显然只不过是借这间屋子来和江别鹤说话而已。
    小鱼儿却喃喃道:“壶里不知还有茶没有,我不如先给斟上吧,也免得客人回来没水喝。”
    他一面说,一面已走进房子。
    一走进门,他才发觉屋子里竟瀰漫着一种如兰如馨的奇异香气,他竟像是一步踏上了百花怒放的花丛中。
    □□□
    但除了这奇异的香气外,屋子里却再也没有丝毫可疑的痕迹,这屋子简直好像从来就没有人住过。
    但这屋子却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床底下的灰尘,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椅子,衣橱,都像是被水洗过。
    就连那石板舖成的地,都被水洗得闪闪发光。
    那神秘的人物,即然只不过用这屋子作谈话之地,并不想在这里住,也没有沾这里的东西,却又为何要将这屋子洗得如此干净,而且还在屋子里散佈出如此神秘,又如此珍贵的香气?
    这神秘的人物,莫非有种特别的洁癖。小鱼儿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么爱干净的人,倒也少见得很……”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这声音竟赫然就是从小鱼儿身后发出来的!小鱼儿心里这一惊当真不小,嘴里却含笑道:“小的是来瞧瞧,客官是不是要添些茶水。”
    那人道:“你是这店里的伙计?”
    小鱼儿赶紧道:“是。”
    那人道:“白天来的,好像不是你。”
    小鱼儿道:“钱老大当日班,小的王三是值夜的。”
    那人突然冷冷一笑,道:“江小鱼果然是随机应变,对答如流,只可惜你出娘胎,我就认得你,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都没有用的!”
    小鱼儿大骇道:“你是谁?”那人又不说话。
    小鱼儿霍然转身,身后空空的,那扇门还在随风而动!门外夜色深沉,那里有人的影子!那人莫非又走了!
    小鱼儿又惊又奇,刚松了口气。谁知身后又有人冷冷道:“你瞧不见我的!”
    那人竟又已到了他身后!小鱼儿连转五六个身,他身法已不能说不快了!但那人竟始终在他身后,就好像贴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
    小鱼儿就算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被骇出了身冷汗。
    此人轻功如此,武功可想而知,小鱼儿知道自己非但万万不能抵敌,连逃都逃不了的。
    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站住不动了,笑嘻嘻道:“你若不愿被我瞧见,为何要来呢?”
    那人道:“你想不出?”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我想,你总不会要杀死我吧?”
    那人道:“你怎知我不杀你?”
    小鱼儿道:“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见你的真面目,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你若要杀我,就不妨让我瞧瞧了,是么?”
    他已隐约觉出这人的确没有杀他之意,胆子不觉大了起来,嘴里说着话,突然一步窜到衣橱前。
    那衣橱里漆本就很新,又被仔细擦洗了一遍,更是光亮如镜,小鱼儿身子往下一蹲,一个白衣人影,便清清楚楚地映在衣橱上。
    只见这人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飘飘然有出尘之概,但面上却戴着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罩。
    小鱼儿又不禁骇了一跳,失声道:“你原来就是铜先生!”
    小鱼儿只觉他一双眼睛正狠狠瞪着自己──这双眼睛的光射到衣橱上,再反射出来,仍是冷森森的令人悚慄。
    小鱼儿强笑道:“那日黑蜘蛛说你武功如何如何之高,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不是吹牛的。”
    铜先生冷笑道:“你用不着奉承我,我即不想杀你,就永远不会杀你。”
    小鱼儿道:“永远不会?”
    铜先生道:“嗯!”
    小鱼儿松了口气,笑道:“我见了你这样爱干净,又弄出这香气,本来以为你是个女人的……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则你就算说不杀我,我也不相信。”
    铜先生道:“你不相信女人?”
    小鱼儿笑道:“妇人之言,绝不可听,谁若相信女人,谁就倒霉了!”
    铜先生突然怒道:“你母亲难道不是女人?”
    小鱼儿道:“天下的女人,有谁能和我母亲相比,她又温柔、又美丽……”
    他虽从未见过母亲之面,但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自然永远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
    他说着说着,不觉闭起了眼睛,依着他的幻想,描敍起来,他口才本好,此番一描敍,更是将自己的母亲说得天下少有,世间无双。
    铜先生冷漠的目光中,却似突然燃起了火焰。
    小鱼儿也未瞧见,犹在梦呓般道:“世上别的女人,若和我母亲相比,简直连粪土也不如,我……”
    话未说完,突觉脖子上一阵剧痛,身子一麻,整个人竟都已被这“铜先生”提了起来!
    以小鱼儿此时的武功,竟无还手抗拒之力!
    只见铜先生目中满是怒火,冰凉的手掌,越来越紧,竟似乎要将小鱼儿的脖子生生拗断。
    小鱼儿大骇道:“你……你说过永远不杀我的,说出来的话怎能不算。”
    铜先生道:“只因你满嘴胡说八道,令人可恨。”
    小鱼儿道:“我几时胡说八道了?”
    铜先生道:“你母亲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你根本未见过,如此为她吹嘘,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小鱼儿道:“你……你怎知我未见过我母亲的面。”
    铜先生冷笑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小鱼儿忍不住道:“我母亲长得是何模样?”
    铜先生道:“你母亲跛脚驼背,又麻又秃,乃是世上最丑最恶的女人,世上无论那一个女人都比她好看得多。”
    小鱼儿大怒道:“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脸上竟挨了两个耳掴子。
    铜先生这两掌虽未使出真力,但已将小鱼儿脸颊两边都打得肿了起来,鲜血不住自嘴角泌出。但小鱼儿仍是骂不绝口。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只要一想起母亲,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痛苦,也是温馨。
    他平日虽然最喜见风转舵,所以这“铜先生”若是辱骂了他,他自知不敌,也绝不会反抗还嘴,但辱骂了他的母亲,他却不能忍受。
    铜先生耳掴子打个不停,小鱼儿还是骂个不停,他牛脾气一发,什么死活都全然不管不顾。
    铜先生咬牙道:“你再敢骂,我就杀了你。”
    小鱼儿满嘴流血,嘶声道:“只要你承认我母亲是最温柔,最美丽的,我就不骂你。”
    铜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认你母亲是最丑最恶的女人?”
    小鱼儿立刻点头。
    铜先生道:“你……你情愿为她死?”他眼睛里充满怨毒,语声却渐渐颤抖。
    只见这“铜先生”站在那里,全身抖个不住。
    小鱼儿偷偷瞧着他,却也不敢妄动,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道:“我母亲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要如此骂她?”
    铜先生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小鱼儿再不迟疑,踪身一跃,跳出窗户,转首瞧了瞧,那铜先生似乎并没有追出来,小鱼儿心里虽然有许多怀疑不解,此刻却也顾不得了,展开身法,没命飞掠,霎眼间便已掠出了客栈。
    突听身后一人冷冷道:“你还不承认?”
    小鱼儿身子刚掠起,又跌下,他知道只要被这人追着,便如附骨之蛆,再也休想甩得脱了,突然大喝道:“你有本事,就宰了我吧!”
    喝声中,他猝然转身,双拳雨点般击出,但他连对方的人影都未瞧见,背后一麻,身子又跌到地上。
    □□□
    花无缺本不喜欢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斟自饮起来,而且酒到杯干,喝得迷迷糊糊地,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
    这时窗外正有人在呼唤!
    “花无缺!醒来!”
    声音虽轻细,但每个字却似能送入花无缺耳朵里。
    花无缺定了定神,便推开了窗子,窗外夜色朦胧,一条白衣人影,鬼魅般站在五六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这人的脸上似乎发着青光。仔细一瞧,才发觉他脸上竟戴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
    花无缺一惊,失声道:“莫非是铜……铜先生?”
    那人点了点头,道:“出来!”
    铜先生已飘上了屋脊。花无缺跟了过去,掠过屋脊,越过静寂的街道。
    铜先生头也不回,忽然冷冷道:“移花宫门下,怎地也贪酒贪睡起来!”
    花无缺怔了怔,垂下头不敢说话。
    只见这铜先生从头到脚,从未动弹,飞掠却迅急无比,整个人都彷彿在御风而行一般。花无缺瞧见这样的轻功,也不禁暗暗吃惊。
    只听铜先生又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谁了。”
    花无缺道:“晚辈出宫时,家师已吩咐过,只要见到先生,便如见家师,先生所有指示,晚辈无不遵命。”
    铜先生道:“你出宫时,宫主还曾吩咐了你什么?”
    花无缺终于沉声道:“家师要我亲手杀死一个叫江小鱼的人!”
    铜先生像是笑了笑,道:“很好!”
    他不再说话,也始终未曾回过头来,只见去路渐僻,渐渐到了个山坡,山坡上有株枝叶浓密的大树,铜先生身形突然飞掠而起,口中却道:“你在树下站着!”
    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子已站在树梢,满天星光,衬着他一身雪白的衣裳,看来更觉潇洒出尘,高不可攀。
    突见铜先生自浓密的枝叶中,提起一个人,叱道:“接稳了!”
    叱声方自入耳,已有一个人自树梢急坠而下。
    这大树高达十馀丈,一个人重量虽不满百斤,自树梢被抛下来,那力量何止五百斤。
    花无缺更猜不出他抛下的这人是谁,也没有把握能否接得住这人的身子,刹那间不及细想,也飞身迎了上去。
    花无缺突然出手,捞住了这人的衣带,但闻“嘶”的一声,这人衣裳已被撕破,花无缺也被这下坠之力,带了下来。
    但等到落地时,下坠之力已减,花无缺口中咬喝一声,临空一个翻身,又复将这人身子直抛上去。
    等到这人第二次落下时,花无缺伸出双臂,便轻轻托住,满天星光,映着这人苍白的脸,紧闭着的眼睛。
    这人赫然竟是小鱼儿!花无缺虽然深沉镇定,此刻也不禁惊呼出声。
    □□□
    铜先生犹自站在树梢,冷冷道:“他是否江小鱼?”
    花无缺道:“不错。”
    铜先生道:“好,你杀了他吧!”
    花无缺心头一震,垂首瞧着昏迷不醒的小鱼儿,嘴里只觉有些发苦,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铜先生缓缓道:“你若不愿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先解开他的穴道!”
    花无缺茫然伸手,拍开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张开眼睛,瞧见了花无缺,展颜笑道:“是你救了我?”
    花无缺呆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鱼儿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们是朋友。”
    花无缺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只觉一酸,竟扭转了头去。
    突听一人冷冷道:“花无缺,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小鱼儿这才瞧见站在树梢的铜先生,倒抽了口凉气,转首面对着花无缺,眼睛瞪得大大的。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小鱼儿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敢违抗他的话……好,你动手吧!”
    花无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我现在不能杀你!”
    小鱼儿一喜。铜先生怒道:“你忘了你师傅的话么?”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我已和他订了三个月之约,未到约期,绝不能杀他!”
    铜先生喝道:“你的师傅若是知道这事,又当如何?”
    花无缺霍然抬头,大声道:“师命虽不可违,但诺言也不可毁,纵然家师此刻便在这里,也不可能令晚辈做食言背信的人!”
    铜先生怒道:“花无缺你莫忘记,见我如见师,你敢不听我的话。”
    花无缺叹道:“先生无论吩咐什么,弟子无不照办,只有此事,却万万不能从命。”
    铜先生忽然大喝道:“你不杀他,只怕并非为了要守诺言,只怕还另有原因?是么?”
    花无缺心里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杀小鱼儿,倒底是完全为了要守诺言,还是另有原因。
    方才小鱼儿无助地躺在他怀里,他心里竟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他瞧着小鱼儿的脸,忽然觉得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已相交多年的亲密的朋友。
    他手臂上感觉到小鱼儿微弱的呼吸,又觉得这不是他要杀的人,而是他本应全力保护的。
    直到小鱼儿跌到地上,这份奇异的感觉,还留在他心里,再瞧见小鱼儿那充满信任的笑容,他现在又怎能动手!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他自己心里,却丝毫不觉和小鱼儿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份感觉,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隐藏在他心底,只不过等到小鱼儿的肌肤触及他的肌肤时,才被引发。
    他瞧着小鱼儿,心里喃喃自语:“江小鱼,江小鱼,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的可是和我一样?”
    小鱼儿也在凝注着他,心里的确也在沉思。
    铜先生自树梢瞧下来,瞧见这并肩站在一齐的两个人,冷漠的目光,又变得比火还炽热,厉声道:“花无缺,莫要再等三个月了!现在就动手吧!”
    小鱼儿突然仰首狂笑道:“为什么不能再等三个月?你怕三个月后,他更不会动手了吗?”
    铜先生嘶声道:“我怕什么!你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你们的命中已注定,必有一个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
    小鱼儿大吼道:“即然如此,你现在为何还要逼他?你若想我现在就死,就自己动手吧……你自己为何不敢动手?”
    铜先生像是被人一刀刺在心上,长啸着一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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