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毒人毒计
    一盏灯,灯光照着燕南天的脸。燕南天只觉得这盏灯似乎在他眼前不停的旋转,他想伸手掩住眼睛,但手脚却丝毫不能动弹。他头疼欲裂,喉咙里更似被火烧一般,他咬一咬牙用力瞪眼,瞧着这盏灯。──灯那里在转。
    于是他瞧见灯光后的那张笑脸。
    哈哈儿大笑道:“好,好,燕大侠果然醒来了,这里有几位朋友,都在等着瞧瞧天下第一神剑的风采。”
    燕南天也已瞧见高高矮矮的几条人影,但灯火刺着他的眼睛,根本瞧不清这几人长得是何模样。
    只听哈哈儿笑道:“这几位朋友,不知道燕大侠可认得么?哈哈,待在下引见引见,这位便是‘血手’杜杀!”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二十年前,杜某便已见过燕大侠一面,只可惜那一次在下身有要事,来不及领敎燕大侠的功夫。”
    这人身子又瘦又长,一身雪白的长袍,双手缩在袖中,面色苍白,白得已几乎如冰一般变得透明了。
    燕南天忍着头疼,厉声狂笑道:“二十年前,我若不是看你才被‘南天大侠’路仲远所伤,不屑与你动手,你又怎会活到今日。”
    杜杀面色不变,冷冷道:“在下已活到今日,而且还要活下去,而燕大侠你却快要死了。”
    哈哈儿大笑道:“但燕大侠临死之前,还能笑得出来,这一点倒和我哈哈儿有些相似──哈哈,这一位便是‘不吃人头’李大嘴,燕大侠可听说过么?”
    一个洪亮的语声笑道:“久闻燕大侠铜筋铁骨,这一身肉想必和牛肉干一样,要细嚼慢嚥,才能嚐得出滋味,在下少时定要仔细品尝。”
    哈哈儿笑道:“李大嘴怎地三句不离本行,我为你引见名满天下的燕大侠,你也该客气两句才对,怎地一张口就是要吃人肉。”
    “我说燕大侠的肉好吃,这正是我李大嘴口中最最奉承的讚美之词,你们这些只会吃猪肉的俗人知道什么!”
    “说起来,猪又葬又臭,的确没有人肉干净,我哈哈儿委实也要嚐嚐燕大侠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却又怕燕大侠肉太粗了,哈哈哈……”
    李大嘴道:“你又不懂了,粗肉有粗肉的滋味,细肉有细肉的滋味,和尚肉有和尚肉的滋味,尼姑肉有尼姑肉的滋味,那当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好处。”
    一个娇美的语声突然道:“和尚的肉你也吃过么?”
    李大嘴道:“嘿,吃得多了,最有名的一个便是五台山的铁肩和尚,我整整吃了他三天……吃名人的肉,滋味便似特别香些。”
    那娇美的语声笑道:“你到底吃过多少人?”
    “可数不清了。”
    “谁的肉最好吃?”
    “若论最香最嫩的,当真要数我昔日那老婆,她一身细皮白肉……哈哈,我现在想起来还要流口水。”
    哈哈儿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说了,你们瞧燕大侠已气成如此模样……”
    “正是不可再让燕大侠生气,人一生气,肉便酸了,此乃我苦心研究所得,各位不可不知。”
    哈哈儿又道:“这位便是‘不男不女’屠娇娇……”
    那娇美的语声截口笑道:“我方才还替燕大侠端过菜,倒过酒,燕大侠早已认得我了,还用你来介绍什么!”
    燕南天心头一凛,暗道:“原来方才那绿衣少女,竟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娇娇,这恶魔成名已有二十年,此刻扮成十六、七岁的少女,不想竟还能如此神似。”
    杜杀的血手,李大嘴的吃人,都未能令这一代名侠吃惊,但屠娇娇这鬼神不知的易容术,当真令他变了颜色!
    突听一人道:“哈哈儿怎地如此鲁嗦,难道要将谷中的人全介绍给他不成,还不快些问话,问完了也好到阴间来与我作伴。”
    话声缥缥缈缈,断断续续,第一句话明明在左边说的,第二句话听来便像是在右,别人说话纵然阴阳怪气,一口中气总是有的,但此人说话却是阳气全无,即像是大病垂死,更像是死人在棺材里说出来的。
    就连燕南天都不禁听得寒毛直竖,暗道:“好一个‘半人半鬼’阴九幽,真的连说话都带七分鬼气。”
    哈哈儿笑道:“哈哈,阴老九做鬼也不甘寂寞,燕大侠即已来了,你还怕他不去陪你!”
    阴九幽道:“我等不及了!”
    话声未了,燕南天突觉一只手掌从背后伸进了他的脖子,这只手简直比冰还冷,燕南天被这只手轻轻一摸,已自背脊冷到足底。
    李大嘴大喝道:“阴老九,拿开你的鬼手,被你的鬼手一摸,这肉还能吃么!”
    阴九幽冷冷笑道:“你来动手也未尝不可,只是要快些。”
    “血手”杜杀突然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他!”
    屠娇娇笑道:“问呀,又没有人拦着你。”
    杜杀道:“燕南天,你此番可是为着杜某才到这里来的?”
    燕南天道:“你还不配!”
    杜杀居然也不动气,冷冷道:“杜某不配,谁配?”
    “江琴。”
    “江琴?谁听说过这名字?”
    哈哈儿道:“哈哈,恶人谷中可没有这样的无名小卒。”
    燕南天切齿道:“这厮虽无名,但却比你们还要坏上十倍,只要你们将这厮交出,燕某今日便放过你们!”
    哈哈儿大笑道:“妙极妙极,各位可听到燕大侠说的话了么?燕大侠说今日要饶了咱们,咱们还不赶紧谢谢。”
    话未说完,哈哈、嘻嘻、吃吃、各式各样的笑声,全都响起,一个比一个笑得难听。
    燕南天沉声道:“各位如此好笑么?”
    屠娇娇吃吃笑道:“你此刻被咱们用十三道牛索线綑住,又被杜老大点了四处穴道,你不求咱们饶你,反说要饶咱们,天下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燕南天道:“哼!”
    屠娇娇道:“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谷中的确没有江琴这个人,你必定是被人骗了,那人想必是叫你来送死的。”
    哈哈儿大笑道:“可笑你居然真的听信了那人的话,哈哈!燕南天活了这么大,不想竟像个小孩子!”
    突听燕南天暴喝一声,道:“好恶贼!”
    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里击下个霹雳!众人耳朵都被震麻了,屠娇娇失声道:“不好,这厮中气又足了起来,莫非杜老大的点穴手法,已被他方才在暗中行功破去了?”
    燕南天狂笑道:“你猜得不错!”
    一句话未完,身子突然暴立而起,双臂振处,綑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牛筋铁线,一寸寸断落,落了满地。
    阴九幽呼啸道:“不好,死鬼还魂了!”
    短短七个字说完,话声已在十馀丈外,此人自夸轻功第一,逃得果然不慢,却苦了别人。
    只听“库咚”一声,哈哈儿撞倒了桌子,在地上连滚几滚,突然不见了,原来已滚入了地道。
    屠娇娇呼道:“好女不跟男斗,我要脱衣裳了!”
    竟真的脱下件衣裳,抛向燕南天。燕南天挥掌震去衣裳,她人也不见了。
    李大嘴逃得最慢,只得挺住,大笑道:“好,燕南天,李某且来和你较量较量!”
    嘴里说着话,突然一闪身,到了杜杀背后,道:“不过还是杜老大的功夫好,小弟不敢和老大争锋!”
    其实燕南天人虽站起,真气尚未凝聚,这几人若是同心协力,齐地出手,燕南天还是难逃活命!但他算淮了这些人欺软怕硬!自私自利,若要他们齐来吃肉,那是容易得很,若要他们齐来拼命,却是难如登天。但见阴九幽,屠娇娇,哈哈儿,李大嘴,果然一个个全都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杜杀木头般站在那里。
    燕南天真气已聚,目光逼视,却仍未出手,只是厉声道:“你为何不逃?”
    “杜某一生对敌,从未逃过!”
    “你居然敢和燕某一拼?”
    “正是!”语声未了,身形暴起,衣衫飘飘,有如一团雪花,但雪花中却闪动着两只血红的掌影!
    追魂血手!
    无论招式如何,这声势已先夺人!
    燕南天狂笑道:“来得好!”奋起双拳,直向那两只血掌击回去!杜杀心头不禁狂喜,要知他以“血手”威震江湖,只因他手掌上戴着的,乃是一双以百毒之血淬金炼成的手套!这手套遍佈芒刺,只要划破别人身上一丝油皮,那人便再也休想活过半个时辰,当真是见血封喉,其毒绝伦!
    而此刻燕南天竟以赤手来接,这岂非有如送死!
    一声暴喝:一声惊呼!接着,“喀嚓”一响!
    燕南天双拳明明是迎着“血掌”击出,那知到了中途,不知怎地,明明不可能再变的招式,居然变了,杜杀掌力突然失了消洩之处,这感觉正如行路时突然一足踏空,心里又是惊惶,又觉飘飘忽忽!就在这时,他双腕已被捉住,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喀嚓”声响,他右腕已被生生折断!
    燕南天不容他身形倒地,一把抓住他衣襟,厉声道:“谷中可有江琴其人?”
    杜杀疼得死去活来!咬紧牙关,嘶声道:“没有就是没有!”
    “我那孩子在何处?”
    “不……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怜你也算是条硬汉,饶你一命。”
    手掌一震,将杜杀抛了出去!
    好杜杀,果然不愧武林高手,此时此刻,犹自能稳得住,凌空一个翻身,飘落在地居然未曾跌倒。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满是血花,左手捧着右手,嘶声道:
    “此刻你饶我,片刻后我却不会饶你!”
    燕南天笑道:“燕南天几时要人饶过!”
    杜杀跺脚道:“好!”转身踉跄去了。
    燕南天厉声喝道:
    “先还我的孩子来,否则燕某将此谷毁得干干净净!”
    喝声直上云霄,四下却寂无应声。燕南天大怒之下,“砰”地一脚将桌子踢得粉碎,“咚”的一拳,将粉壁击穿个大洞。他一路打了出去,桌子、椅子、墙壁、门、窗!无论什么,只要他拳脚一到,立刻就变得粉碎。方才那精緻雅观的房子,立刻就变得一塌糊涂,不成模样,但“恶人谷”里的人却像已全死光了,没有一个露头的。
    燕南天厉喝道:“好,我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冲出门!身形一转,飞起一脚,旁边的一扇门也倒了,门里有两个人,瞧见他凶神般撞进来,转身就逃。
    燕南天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背。
    那人一身武功也还不弱,但不知怎地,此刻竟丝毫也施展不出,竟乖乖的被燕南天凌空提起。暴喝声中,反臂一抡,那人脑袋撞上墙壁,雪白的墙壁上,立刻像是画满了桃花。另一人骇得脚都软了,虽还在逃,但未逃出两步,便“扑”地倒在地上,燕南天一把抓起。
    那人突然大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他还当这人要说出那孩子下落,是以立刻住手。
    那知这人却道:“我等与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恶人谷中,俱是万恶之徒,杀光了也不冤枉!”
    “不错,我万春流昔年确是恶人,但却早已改过自新,你为何还要杀我?……你凭什么还要杀我?”
    燕南天怔了半晌,喃喃道:“我为何要多杀无辜?我为何不能容人改过?‘恶人谷’虽儘是恶人,也并非全无改过自新之辈!”
    手掌刚刚放松,轻叱道:“去吧!”
    那人挣扎着爬起,头也不回,一拐一拐地去了。燕南天瞧着他走出了门,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多杀无辜又有何用?燕南天呀燕南天,你二弟只有此一遗孤,你若不定下心神,熟思对策,你若还是如此暴燥,你二弟只怕就要绝后了,那时你纵然杀尽了‘恶人谷’中的人,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但觉火气全消,于是他也就发现了此间的许多奇异之处。
    □□□
    这是间极大的房子,四面堆满各式各样的药草,佔据了屋子十之五六,其馀地方,放了十几具火炉,炉火俱都烧得正旺,炉子上烧着的有的是铜壶,有的是铜锅,还有的是奇形怪状,说不出名目的紫铜器,每一件铜器中,都有一阵阵浓烈的药香传出。
    燕南天流浪江湖多年,不但见多识广,而且对医药颇有研究,閒时荒山採药,也曾配製过几种独门伤药。但此间,这屋子里的药草,无论是堆在屋角的也好,煮在壶里的也好,燕南天最多也不过认识得其中二三。
    他这才吃了一惊:“原来万春流医道如此高明,幸好我未杀他,他若未改过,又怎会致力于济世活人的医术?”
    浓烈的药香,化做一团团蒸气,瀰漫了屋子,有如迷雾一般,平添了这屋子的神秘。突然间,一条人影被月光投落进来,月光下,一条高瘦的黑衣人,一步步走了过来,走入了迷雾。他脚步比猫还轻,动作比猫还轻,那一双眼睛,也比猫更狡黠,更邪异,更灵活,更明亮。
    燕南天沉住了气,凝注着他,没有说话。
    黑衣人居然走进了这屋子,居然站到燕南天面前,他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嘴角也带着狡黠的微笑。
    他拱了拱手,笑道:“燕大侠,你好。”
    燕南天道:“哼。”
    黑衣人道:“在下‘穿肠剑’司马烟!”
    “原来是你!原来你已来了。”
    “燕大侠还未来,在下便已来了,但燕大侠近日的故事,在下已有耳闻,所以燕大侠一来,此间便已知道。”
    燕南天瞪着他,瞪了足足有半盏茶功夫之久,突然厉声道:“你凭什么认为燕某不敢杀你?这倒有些奇。”
    司马烟笑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燕南天皱眉道:“你是谁的使者?”
    “在下奉命而来,要请问燕大侠一句话。”
    燕南天动容道:“可是有关那孩子?”
    “不错!”
    燕南天一把抓住他衣襟,嘶声道:“孩子在那里?”
    司马烟也不答话,只是含笑瞧着燕南天的手,燕南天咬一咬牙,终于放松了手掌,司马烟这才笑道:“在下奉命来请问燕大侠,若是他们将孩子交回,又当如何?”
    燕南天一震,道:“这个!……”
    “燕大侠是否可以立刻就走,永不再来。”
    “为了孩子,我答应你!”
    “一言即出!……”
    “燕某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好!燕大侠请随我来!”
    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夜色正静静地笼罩着这“恶人谷”,月光下的“恶人谷”,看来更是平和,安静。司马烟走在洒满银光的街道上,脚步更轻得没有一丝声音,他脚步不停,走到长街尽头一栋孤立的小屋。
    屋门半掩,有灯光透出。
    司马烟道:“那孩子便在屋里,但望燕大侠抱出了孩子后,立刻原路退回,燕大侠乘来的马车,已在谷口相候。”
    燕南天情急如火,不等他话说完,就箭步窜了进去!
    □□□
    屋子的中央,有张圆桌,那孩子果然就在圆桌上。
    燕南天热血如沸,一步窜过去,抱起孩子,惨然道:“孩子,你吃苦了!”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将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狂吼道:“好恶贼!”
    孩子,这那里是什么孩子,这只是个木偶!但燕南天发觉时已太迟了,满屋风声骤响,数百点银光乌芒,已四面八方,暴雨般向他射了过来!暗器风声,又尖锐,又迅急,又强劲,显然这数百点暗器,无一不是高手所发,正是必欲将燕南天置之死地!这些暗器将屋子每一个角落全都佔满,当真已算淮了燕南天委实再没有可以闪避之地!
    那知燕南天狂啸一声,身子拔起,只听“哗啦啦”一声暴响,他身子已撞破了屋顶,飞了出去!
    屋子四周暗影中,惊呼不绝,十馀条人影,四下飞奔逃命,燕南天狂啸声中,身形如神龙夭矫,凌空而转!但听“咚砰、噗!”几响,几声惨呼,一人被他撞上屋脊,一人被他抛落街心,一人被他挿入屋瓦。
    三个俱都是脑袋崩裂,血浆四溅,立时毙命,但别的人还是逃了开去,霎眼间便逃得踪影不见!
    燕南天跃落街心,厉声狂吼道:“如此暗算,岂能奈何燕某,若是想要燕某的命,何妨出来动手!”
    吼声远达四山,四山回音不绝,只听“何妨出来动手……出来动手!动手!”之声良久不息。
    燕南天龙行虎步,走过长街,叫骂不绝。但“恶人谷”中却没有一个人敢探出脑袋!孤身一人的燕南天,竟骇得“恶人谷”所有恶人没有一个敢出头,这是何等威风!何等豪气!但燕南天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他心中有的只是焦急,痛苦,悲愤!他脚步虽轻,心情却无比沉重!
    谷中的灯光,不知在何时全都熄了。虽有星光月亮,但谷中仍是黑暗得令人心胆欲裂。
    突然间,一道刀光,自黑暗的屋角后直劈而下!
    这一刀显然也是刀法名家的手脚,无论时间,部位,俱都拿揑得淮而又淮,算淮了一刀便可将燕南天的脑袋劈成两半!这一刀刀势虽猛,刀风却不厉,正也算淮了燕南天绝难防范!那知看来必定猝不及防的燕南天,不知怎地,身子突然一缩,刀光堪堪自他面前劈下,竟未伤及他毫发。
    “噹”,钢刀用力过猛,砍在地上,火星四射。
    燕南天出手如电,已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厉喝道:“出来!我问你!”
    突觉手上力道一轻,那只手虽被他拉了出来,却只是血淋淋一条断臂,那人竟以左手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右臂!好狠的人!他竟连哼也未哼一声!燕南天又惊、又急、又怒、又恨、取下钢刀,抛却断臂,随手一刀劈了出去,一扇门应手而裂。
    但门里却瞧不见一条人影!燕南天有如疯狂,一间间屋子闯了过去,每间屋子里都瞧不见一条人影,他急得要疯,但疯又有何用!
    他钢牙几已咬碎,双目已红赤,嘶声道:“好!你们躲,我倒要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竟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街中央,月光,照着他身子,照着他身上的血,血一般的月光……
    “恶人谷”中的若是恶鬼,燕南天便是镇鬼的凶神!
    突听一人大笑道:“这臭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就还给你!”
    燕南天狂吼而起,扑了过去。
    只见黑暗中人影一闪,一件东西被抛了出来,看来正是个襁褓中的孩子,燕南天不由得伸手接过。
    但他指尖方自触及此物,突然厉喝道:“恶贼,还给你!”
    手掌一震,那包袱又笔直飞了回去,撞上墙壁,“轰”的一声,竟将那屋子炸崩了一半!
    这襁褓中包的竟是包火药!
    回声响过,四下又复静寂如死,燕南天想到自己方才若非反应灵敏,指尖触热,便将襁褓掷回,此刻岂非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一死纵不足惜,但那孩子!……燕南天揑紧拳头,掌心已满是冷汗。
    毒计!恶人谷果然有层出不穷的毒计!纵是天大的英雄,只要稍一不慎,就难免死在此地!燕南天虽已逃过数刼,但他还能再逃几次?他精力终是有限,难道真能不眠不休,和他们拼到底!
    突然间,他心中灵机一闪,暗道:“他们能利用这黑暗暗算于我,我难道不能利用这黑暗来搜寻他们?”
    想到这里,燕南天又不觉精神一振,再不迟疑,微一纵身,也掠入黑暗里,消失不见。
    这正是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一时间他纵然寻不着那孩子,但“恶人谷”中的恶人,也再难暗算他了。
    □□□
    燕南天身子潜行在黑暗中,就像蛇!就像猫──就算别人有着猫一般的耳朵,也休想听出他的声音,就算那人有着猫一般的眼睛,也休想瞧见他身影,有这样的敌人随时会到身畔,“恶人谷”怎不胆战心惊?
    只是燕南天却也找不着他们。
    每间屋子,似乎都是空的,人,竟不知到那里去了。燕南天沉住气,一间间房子找了过去,他这才发觉这“恶人谷”里,屋子当真有不少。
    夜,很静!很静,整个“恶人谷”,就像是座坟墓。
    风,自山那边吹过来,已有了寒意!突然,风中似乎有了声音,有了种奇异的声音,似乎人语。
    燕南天的心一跳,屏息静气,潜行过去。
    果然有极轻极轻的人语,自一栋屋子里传出来!
    一人道:“小屠果然有两手,竟将这孩子弄睡着了。”
    这人虽没有笑,却显然是哈哈儿的声音。
    另一人道:“幸好有这孩子作人质,否则!……”
    突听屠娇娇的语声道:“李大嘴,你要作什?”
    李大嘴轻笑道:“我瞧这女的尸身细嫩的肉,倒和昔日我那老婆相似。”
    屠娇娇道:“但这尸身已死了好几天了呀!”
    李大嘴道:“只要保养得好,还是可以吃的。”
    “好,你吃了她也好,这想必就是燕南天那厮的弟媳妇,你吃了她,也可替杜老大出口气。”
    燕南天怒火早已升到咽喉,那里还忍耐得住,狂吼一声,闪电般掠下,一脚踢开了房门。
    屋子里连声惊呼,人影四散,李大嘴喝道:“给你吃吧!”竟擧起那棺材,直掷过来!
    棺材里香料落了一地,尸身也掉在地上。
    黑暗中,只听哈哈儿狂笑道:“好,燕南天,算你狠,居然找到了咱们,但你莫忘了,孩子还在咱们手中,只要你追出来,哼哼!哈哈!哈哈!”
    燕南天身形已扑起,听得这语声,颓然而落,心中更是悲愤填膺,他方才一时不能忍耐,又坏了大事。
    月光自窗户中照进来,照着地上的尸身!这是孩子的母亲,那苍白而浮肿的脸,零乱而无光的头发,被惨白的月光一映,真是说不出的恐怖凄凉。
    燕南天惨然道:“二弟,我对不起你,我!……我!……我非但不能妥为照顾你的孩子,甚至连……连你们的尸身……”他语声硬咽,实已无法再说下去,他跺了跺脚,扶正棺材,俯身双手托起那尸身,小心的放回棺材去。他热泪盈眶,委实不忍再瞧他弟媳的尸身一眼。
    他黯然闭起眼睛,喃喃道:“但愿你从此安息。”
    □□□
    冷月,寒棺,无边的黑暗,可怖的艶尸……
    这尸身竟突然自燕南天怀中跃起。
    只听“砰!砰!砰!砰”四响!这“尸身”双手双脚,俱都着着实实的击中了燕南天的身子!
    燕南天纵是天大的英雄,纵有无敌的武功,无敌的机智,却再也想不到有此一惊人的变化!
    他惊呼尚未出口,左肩“中府”,右肋“灵墟”,前胸“巨阙”,腹下“冲门”四处大穴已被击中!
    这一代英雄终于仰天倒了下去!
    那“尸身”已落地,咯咯大笑道:“燕南天呀燕南天,如今可知道我的手段!”
    得意的笑声中,随手在头上扯了几扯,扯下了一堆乱发,月光,照着他的脸,那不是屠娇娇是谁!
    灯光,忽然亮起!哈哈儿,李大嘴,阴九幽,司马烟全都现身而出,纵然是在灯光下,这几人的模样还是和恶鬼相差不多。
    哈哈儿大笑道:“燕南天,你只当方才真是你找着咱们的么?……哈哈,这不过是咱们的妙计而已,好叫你自己送上门来。”
    李大嘴怪笑道:“燕南天,你只当方才真是咱们怕了你么?哈哈,那只不过是咱们知道你必已难逃性命,又何苦费力与你动手!”几个人言来语去,得意的笑声,再也停不住。
    燕南天叹息一声,闭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番再也难逃毒手的了!
    只听阴九幽道:“你们还等什么?难道还要等他再跳起来?”
    屠娇娇叱道:“且慢!我出力最多,要杀他,该我来动手才是。”
    阴九幽冷森森道:“若是早听我的,他此刻早已死了,那里还需费这许多手脚,我瞧你们还是让我动手吧!”
    李大嘴大声道:“不行,你们不会杀人,一个杀不好他的肉就酸了,吃不得的,自然还是该我动手方是。”
    几个人七嘴八舌,要争着动手──能令天下第一剑客死在自己手下,自然是极大的荣耀。

举报

第07章漏网之鱼
    哈哈儿看了看燕南天倒下的身体,突然大笑道:“各位也莫要争了,我有了个好主意。”
    屠娇娇道:“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哈哈儿道:“咱们若让燕大侠痛快的死了,岂非辜负燕大侠一番美意?自然要请燕大侠慢慢地享受享受死前的滋味,也不枉燕大侠结交咱们一场。”
    阴九幽不等他说完,便已笑道:“妙极,果然妙计,我正好要他嚐嚐‘阴风搜魂手’的滋味,保险他直到下辈子投胎还忘不了。”
    屠娇娇笑道:“我‘销魂美人功’的滋味,也不比你差。”
    李大嘴怪叫道:“我的‘刮骨刀’难道就差了么!”
    屠娇娇笑道:“还得请杜老大来,他的‘血手钻心’和咱们哈哈儿的‘伐髓洗脑’,这两种滋味,才真是要人难以消受的。”
    哈哈儿道:“哈哈!即是如此,谁先动手?”
    屠娇娇道:“你出的主意,你先动手吧。”
    哈哈儿大笑道:“好。”
    笑声中伸出手掌,往燕南天脑后轻轻抚摸过去。
    □□□
    夜色更深,生龙活虎般的燕南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要是稍有心肝的人,便不忍描叙他此刻的模样。
    哈哈儿道:“哈哈,我已出手六次,现在又轮到李兄了。”
    李大嘴道:“不行不行,我不出手了。”
    哈哈儿笑道:“若不出手,便是认输了。”
    李大嘴怒道:“此人十成已死了九成,纵然是才出世的婴儿打他一拳,他也活不了啦,你为何要我出手?”
    阴九幽冷冷道:“那也未必。”
    李大嘴道:“好,好!即是如此,你出手吧!”
    阴九幽道:“轮到我时我自会出手的。”
    李大嘴怒道:“你明知已轮不到你了,你……”
    哈哈儿又笑道:“两位也莫要争执,不妨先找咱们那万神医来鉴定鉴定,瞧瞧这燕南天是否已再也出不得一丝气力。”
    阴九幽冷笑道:“找谁来鉴定都无妨。”
    李大嘴道:“我去找。”
    片刻间他便将万春流带了回来,只见万春流瘦小精悍,目光深沉,枯瘦的面目上,绝无任何表情。
    他走进来后,微微点头,便在奄奄一息的燕南天侧身坐了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才将燕南天由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灵巧的手指,竟似未沾着燕南天的皮肉。
    李大嘴不耐烦道:“此人怎样?”
    万春流缓缓道:“此人肺经、脾经、心经、肾经、心包络经、三焦经、胆经、肝经,俱已残坏,十四经脉,已毁其八,此刻还能活着,已是奇蹟。”
    李大嘴笑道:“你瞧怎样?”
    阴九幽道:“他只怕错了。”
    万春流道:“武功我虽不及你,但对医道却有自信。”
    阴九幽冷笑道:“自信?若非你那高明的医道,开封城一夕间也不会暴死九十七人,那些人是谁害了的?你忘了么?”
    万春流冷冷道:“我杀的人虽多,但这几年来在此间救的人也不少,阁下刚来时,若非有万某在这里,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阴九幽目中虽已射出火,但口中却说不出话来,他逃来此地,确是已伤重垂危,确是万春流救了他的性命。
    “恶人谷”的确是少不了万春流的。
    哈哈儿立刻笑道:“万神医法眼鉴定,自是不会错的,即是如此,你我就算不分,大家一齐动手将燕南天杀了也罢。”
    万春流沉声道:“且慢,在下正要请各位留下他的性命。”
    阴九幽怒道:“你……你要救他?”
    万春流神色不动,缓缓道:“伤势如此沉重而还不死的人,我生平还未见过,这样的人对各位完全无用,对在下却大有用处。”
    李大嘴道:“有什么用处?难道你也想吃他!”
    万春流道:“此人身上伤残不下三十处,正好作为我试验药草性能之用,在下若是试验成功,对各位也大有好处。”
    阴九幽冷笑道:“纵有用处,但你试验成功,岂非也就将燕南天救活了,等到他伤势痊癒,你就该来救咱们了。”
    万春流淡淡道:“此人纵被救活,也势必要成残废,白痴,各位若要取他性命,还是随时都可下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阴九幽哼了一声,再不说话。司马烟从来未说话,只是望着哈哈儿,哈哈儿望着屠娇娇,屠娇娇笑道:“万神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万春流冷冷道:“此人的三十处伤,最少可试出三十种药草之性能,这三十种药草,说不定就有一种将来能救各位的命。”
    屠娇娇笑道:“万神医,你还等什么?这燕南天从头到脚,已全是你的。”
    万春流面上也没有半分高兴之色,淡淡道:“多谢。”自怀中取出几粒药丸,塞入燕南天嘴里,让燕南天的唾沫将之化开,然后再慢慢流下去。
    突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李大嘴精神一振,笑道:“对了,还有那孩子。”
    哈哈儿望着阴九幽,道:“如何?”
    阴九幽道:“杀!”
    屠娇娇突然道:“慢着!”
    李大嘴皱眉道:“你又有什么事?”
    屠娇娇道:“这孩子也杀不得!”
    哈哈儿笑道:“此番倒是小屠的不是了,这孩子留下也是个祸胎,倒不如斩草除根,落个干净。”
    屠娇娇也不答话,却反问道:“我且请敎各位,咱们虽然都是恶人,但世上最凶最毒最恶的人究竟是谁,各位可知道么?”
    哈哈儿大笑道:“哈哈,若论天下最恶的人,自然便得算小屠了。”
    屠娇娇笑道:“过奖!过奖!但……”
    她还未说出下面一句话,李大嘴已怒道:“她算是什么?会玩两手不男不女的花样,也可算是天下最恶的人么?哼!她连人肉都不敢吃!”
    屠娇娇笑道:“他说我不是天下最恶的人,我完全同意,但能吃几斤人肉就算是天下最恶的人么?我昔年瞧见一个赶骡车的,也能吃得下几斤人肉。”
    李大嘴怒道:“以你说来,天下最恶的人是谁?”
    哈哈儿道:“哈哈!对了,阴老九!”
    屠娇娇道:“阴老九的确够阴,够狠,够毒,但他的凶恶已全摆在脸上,别人一瞧就知他是恶人,已先对他提防三分。”
    哈哈儿道:“如此说来,他也不算。”
    屠娇娇笑道:“自不算的,除非他能学到笑里藏刀的本事,要能在一面嘴里叫哥哥,一面在腰里掏家伙……”
    哈哈儿道:“笑里藏刀……哈哈!小屠在说我了。”
    屠娇娇笑道:“不错!哈哈兄生得一付弥陀佛的模样,当真是谁也瞧不出他是恶人,他就算将人卖了,别人还不知是被谁卖的。”
    哈哈儿拍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我若真是天下最凶最恶之人,倒也不错,只可惜我一瞧见杜老大就害怕,看来还是他比我恶得多。”
    哈哈儿瞧了司马烟一眼,道:“对了,还有司马兄,哈哈,‘穿肠毒药剑,杀人如捣蒜’,这句话江湖中又有谁不知道?”
    司马烟微微笑道:“小弟在江湖中虽也薄有恶名,但在‘十大恶人’面前,小弟却是麻绳穿豆腐,提也提不起的。”
    屠娇娇道:“是呀,‘十大恶人’中,还有五个呢?”
    司马烟笑道:“但以小弟看来,那五位也未必能比这五位恶多少,尤其是那位‘狂狮’铁战,严格说来,根本就不能名列‘十大恶人’之一。”
    屠娇娇道:“狂狮若是狂起来,当真是六亲不认,见人就打,就连他的儿子,都被逼得非和他打一场不可,但真被打死,却没有半个,何况,他还有不狂的时候。”
    哈哈儿笑道:“狂狮不行,那‘迷死人不赔命’萧咪咪又如何,我瞧就算‘二十四孝’中的孝子若是被她迷上,也会把老子老娘全都卖了的。”
    屠娇娇道:“萧咪咪的迷汤工夫虽到家,但真被她迷上的,也不过都是些十七十八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她若遇见李大嘴,还不是一口将她吃了。”
    李大嘴冷冷道:“半男半女的人,她自然是迷不上的。”
    哈哈儿赶紧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天下最凶最毒最恶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大庙里的老和尚不成?”
    屠娇娇笑道:“咱们这些人,论凶、论毒、论恶,大家都差不多,谁也别想强过谁,所以说,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算是最恶的!”
    李大嘴道:“哼!说了半天,原来是废话。”
    屠娇娇也不理他,自管接着道:“现在虽没有,但马上就要有了。”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竟忍不住问道:“谁?”
    屠娇娇眼珠一转,缓缓道:“就是那正在哭的孩子。”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又不禁为之一楞。
    李大嘴终于哈哈大笑道:“你说他是天下最凶最恶的人?……哈哈,嘻嘻!嘿嘿!……呸!”
    屠娇娇还是不理他,还是自管接着道:“这孩子现在是什么都不懂,咱们告诉他什么,他就听什么,咱们若说乌鸦是白的,他也不会说不是,是么?”
    李大嘴道:“哼!又是废话!”
    屠娇娇道:“他从小跟着咱们,眼睛瞧见的,都是咱们做的事,耳朵听见的,都是咱们说的话,他长大了不但是大坏蛋,而且是世上最大的坏蛋!你们不妨想想,他若将这‘恶人谷’中每个人的坏花样全学会了,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凶,更毒,更恶!”
    哈哈儿笑道:“这样的人,只怕连鬼见了都要害怕。”
    屠娇娇道:“这就对了,连鬼见了都怕的人,若是到了江湖中去,又当如何?”
    哈哈儿拍掌大笑道:“哈哈!那不搞得天下大乱才怪。”
    屠娇娇缓缓道:“正是要搞得天下大乱,咱们被人逼到这里,谁没有一肚子气,这孩子正是天赐给咱们,要他来为咱们出气的!”
    听到这里,就连阴九幽面上也不禁泛起一丝笑容,点着头道:“好主意!”
    哈哈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不禁拍掌道:“哈哈!除了小屠外,还有谁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
    于是“恶人谷”中就多了个小孩子。每个人都将他唤作:“小鱼儿!”
    因为他的确是条漏网的小鱼。

举报

第08章近墨者黑
    小鱼儿渐渐长大了。
    小鱼儿最最亲近的人,有杜伯伯,笑伯伯,阴叔叔,李叔叔,万叔叔,还有位叔叔,哦!不对,屠姑姑。
    小鱼儿就是跟着这些人长大的,他跟每个人过一个月──一月是杜伯伯,二月是笑伯伯,三月是阴叔叔……
    这样到了七月,就又跟杜伯伯。
    小鱼儿跟着杜伯伯时最规矩。这位一只手断了的杜伯伯,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他敎小鱼儿武功时,小鱼儿只要有一招学慢了,屁股就得吃板子,小鱼儿屁股本来常常肿,但到后来肿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小鱼儿跟着笑伯伯时最开心。这位笑伯伯不但自己笑,还要他跟着笑,最苦的是,小鱼儿屁股肿着时,笑伯伯也逼着他笑,不笑不行。
    小鱼儿跟着阴叔叔时最害怕。
    这位阴叔叔的身上好像有股寒气,就是六月天,小鱼儿只要在他身旁,就会从心里觉得发冷。
    小鱼儿跟笑伯伯一个月,连脸上的肉都笑疼了,跟着阴叔叔正好乘机休息休息。
    就算心里有最开心的事,但只要一见阴叔叔,再也笑不出了,见着阴叔叔,没有人笑得出的。
    小鱼儿跟着李叔叔时最难受。
    这位李叔叔总是在他身上乱嗅,嗅得他全身不舒服。
    小鱼儿跟着屠姑姑时最奇怪。
    这位屠“姑姑”忽然是男的,忽然又会变成女的,他实在弄不清这人究竟是“姑姑”?还是“叔叔”?
    最特别的时候,是跟着万叔叔。
    这位万叔叔脸上虽也没有笑容,但却比那杜伯伯看起来和气的多了,说话也没有那么难听。
    但这位万叔叔却总是喂小鱼儿吃药,还将小鱼儿整个泡在药水里,这却令小鱼儿有些受不了。
    万叔叔的屋子里,还有位“药罐子”叔叔。
    这位“药罐子”叔叔,像是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不动,每天只是吃药,吃药!不断地吃药。
    他吃的药实在比小鱼儿还多几十倍,小鱼儿对他非常同情,只因为小鱼儿自己深知吃药的苦。
    只是这位“药罐子”叔叔从来不诉苦──!他根本从来没有说过话,他甚至连眼睛也张不开似的。
    此外,还有许多位叔叔伯伯,有一个会揑泥人的叔叔,小鱼儿本来很喜欢他,但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小鱼儿到处找他不着,他去问别人,别人也不知道,他去问屠姑姑,屠姑姑却指着李叔叔的肚子说:“在李大嘴的肚子里。”
    一个人怎会在李叔叔的肚子里?小鱼儿不懂。
    其实李叔叔也失踪过一次。
    那天李叔叔大叫大嚷道:“我蹩死了,我受不了!”
    然后他就失踪了。
    但过了半个月,他却又从谷外回来,只是回来时已满身是伤,简直差一点就没有命了。
    □□□
    小鱼儿五岁还不到时,有一天,杜杀将他带到屋子里,屋子里有一条狗,杜杀给他一把小刀。
    小鱼儿很奇怪,忍不住问道:“刀……做什用么?”
    杜杀道:“刀是用来杀人的,也是杀狗的!”
    小鱼儿道:“还可以用来切菜,切红烧肉,是么?”
    杜杀冷冷道:“这不是切菜的刀。”
    小鱼儿道:“我不要这把刀,我要切菜的……”
    杜杀道:“莫要多话,去将这条狗杀了!”
    小鱼儿道:“这狗若不听话,打它屁股好了,何必杀牠?”
    杜杀怒道:“叫你杀,你就杀!”
    小鱼儿简直要哭了,道:“我……不要……”
    杜杀道:“你不杀?好!”
    突然出了屋子,“喀嚓!”一声,把门反扣起来。
    小鱼儿大嚷道:“杜叔叔,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杜杀却在门外道:“杀了狗才淮出来。”
    小鱼儿叫道:“我杀不了牠,我打不过……”
    杜杀道:“你打不过它,就让牠吃了你也罢。”
    小鱼儿在里面哭,在里面叫,他哭肿了眼睛,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他,杜杀像是根本走开了。
    小鱼儿也不哭了。
    小鱼儿只有瞪着那只狗瞧,那只狗也在瞧他,这只狗虽不大,但样子却凶得很,小鱼儿实在有些害怕。
    他握着刀,动也不敢动,过了很久很久,他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那狗也“汪汪”叫了起来,他才记起还没吃过晚饭。
    他饿得发慌,莫非那狗也饿得发慌。
    小鱼儿道:“小狗小狗,你莫要叫,我也没有吃。”
    那狗却叫得更厉害,一条红舌头,不住往小鱼儿这边伸过来,小鱼儿更害怕,握紧了刀,道:“小狗小狗,我饿了不想吃你,你饿了可也不淮想吃我。”
    那狗“汪”的一声,扑了过来。
    小鱼儿大叫道:“我的肉不好吃……不好吃……”
    杜杀静静站在门外,只听那狗吠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妻厉,但突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又过了半晌,杜杀缓缓开了门。
    只见小鱼儿手里握着刀,爬在地上,也像是只小狗似的,他满身是血,狗也满身是血,只是他还活着,狗却已死了。
    □□□
    小鱼儿在万春流处养了半个月的伤,才能走路,他脸上本已有条伤痕,此刻身上又添了许多。
    过了几天,杜杀又将他找去,还是将他关到那屋子里,屋子又有条狗,但却比那条大了许多。
    杜杀道:“那柄刀你可带着?”
    小鱼儿只是点头,脸都白了,也说不出话。
    杜杀道:“好!将这狗也杀了!”
    小鱼儿道:“但这狗……好……好大。”
    杜杀道:“你害怕么?”
    小鱼儿拼命点头,道:“怕……怕的。”
    杜杀怒道:“没出息!”
    突又转身走了出去,“喀喇”一声,又将门反扣上。
    过了许久,门里狗又叫得厉害,叫了盏茶功夫,便又无声音,杜杀开了门,狗死了,小鱼儿还活着。
    这次他虽也满身是血,但却已能站在那里,眼睛里虽有眼泪,但却咬着嘴唇,大声道:“我又杀了牠,十七刀。”
    杜杀道:“你还怕不怕?”
    小鱼儿道:“狗死了,我当然不怕了,但刚刚……”
    杜杀道:“你方才怕又有何用?你害怕,我还是要你杀牠,你害怕,牠还是要吃你,这道理你明白不明白?”
    小鱼儿点头道:“明白了。”
    杜杀道:“你可知道你怎会受伤?”
    小鱼儿垂下了头,道:“因为我害怕,所以不敢先动手。”
    杜杀道:“即是如此,你下次还怕不怕?”
    小鱼儿揑紧拳头,道:“不怕了。”
    杜杀瞧着他,嘴角又泛起一丝微笑。
    这一次小鱼儿伤就好得较快了,但他的伤一好,杜杀就会又将他关到那屋子里去,屋子里的狗也越来越凶,越来越大。
    但小鱼儿受的伤却越来越轻,好得也越来越快。
    到第六次,杜杀开了门……
    屋子里已不再是狗。
    屋子里已是条小狼!
    □□□
    于是小鱼儿又躺到床上,吃药,不断地吃药。
    有一天,哈哈儿来了,小鱼儿想笑,但笑不出。
    哈哈儿笑道:“小鱼儿果然还躺在这里,哈哈,狼果然是不吃小鱼的。”
    小鱼儿道:“笑伯伯,你莫要生气好么?”
    哈哈儿道:“生什么气?”
    小鱼儿道:“我实在想笑的,只是……我一笑全身都疼,实在笑不出。”
    哈哈儿大笑道:“傻孩子,告诉你,笑伯伯我在笑的时候,身上有时也在疼的,但我身上越疼,就越笑得凶。”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为什么?”
    哈哈儿道:“你可知道,笑不但是灵药,也是武器……最好的武器,我简直从未发现过一样比笑更好的武器。”
    小鱼儿睁大眼睛,道:“武器……笑也能杀狼么?”
    哈哈儿道:“哈哈,不但能杀狼,还能杀人!”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不懂。”
    哈哈儿道:“你可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受伤?”
    小鱼儿道:“我不知道,我……我已不害怕了,真的已不害怕了,这大概是因为我功夫不好,不能一刀就将牠杀死。”
    哈哈儿道:“你为什么不能一刀就将之杀死?”
    小鱼儿道:“因为我的功夫……”
    哈哈儿笑道:“不是因为你的功夫,而是因为你没有笑,那些狗,那些狼,虽然不会说话,但也是懂事的,你一走进屋里,牠们就知道你对牠们没有怀好意,就在提防着你,所以纵然先下手,也没有用。”
    小鱼儿听得眼睛都圆了,不住点头道:“对极了。”
    哈哈儿大笑道:“所以下次你进屋子时,无论见着的是狼是狗,甚至是老虎都没关系,你脸上都要堆满笑,让牠以为你对牠没有恶意,只要牠不提防你,将你当作朋友,你就可一刀杀死牠!这道理虽然简单,但却最是有用了。”
    小鱼儿道:“那么以后我就不会受伤了?”
    哈哈儿道:“正是,无论是狼是狗,还是人,都不会伤害一个对他全无恶意的人的,你只要笑,不停的笑,直到你已将刀挿进他身子,还是在笑,让他到临死前还不会提防你,那你就不会受伤了。”
    小鱼儿道:“但……但这是不是不够英雄?……”
    哈哈儿大笑道:“傻孩子,牠即要杀你,你就该先杀牠,你即然一定要杀它,用什么手段,岂非都是一样么?”
    小鱼儿展颜笑道:“不错!我懂了。”
    哈哈儿大笑道:“好孩子!哈哈!这才是好孩子。”
    □□□
    小鱼儿果然不再受伤了。
    他已杀了五条狗,四只狼,两只小山猫,一只小老虎,他身上的伤疤,数一数已有二十多条。
    这时他才不过六岁。
    有一天,他突然问屠娇娇:“屠姑姑,别人都说你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你究竟是不是?”
    屠娇娇嘻嘻笑道:“这是谁说的?……但那人可真说对了。”
    小鱼儿道:“你是不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屠娇娇笑道:“你这小鬼,在转什么鬼心思?”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假如我替你出气,你肯不肯送件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
    屠娇娇道:“我要你这小鬼出什么气?”
    小鱼儿笑道:“我看李叔叔总是惹你生气,但你却对他没法子……”
    屠娇娇惊笑道:“难道你这小鬼已有法子对付他?”
    小鱼儿点头笑道:“嗯。”
    屠娇娇道:“你有什么法子?”
    小鱼儿道:“只要屠姑姑你先给我一种药就行了。”
    屠娇娇道:“药?你不去找万春流要,反来找我要?”
    小鱼儿道:“这种药他是没有的,但屠姑姑你却一定有。”
    屠娇娇摇头笑道:“你这小鬼,简直把我都弄糊涂了,好!什么药,你说吧!”
    小鱼儿笑道:“臭药,越臭越好。”
    屠娇娇瞧了他半天,突然大笑道:“小鬼,我知道了。”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道:“你知道?”
    屠娇娇笑道:“小鬼,你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么!你讨厌李大嘴嗅你,就想弄包臭药藏在身上,让他嗅嗅,但你却又有些怕他,所以就绕着圈子,把我也绕进去,这样你不但有了靠山,还可以向我讨好卖乖。”
    小鱼儿脸有些红了,笑道:“屠姑姑果然聪明。”
    屠娇娇道:“你也不笨呀。”
    小鱼儿道:“但我比起姑姑来……”
    屠娇娇笑道:“小鱼儿!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才几岁?到你有我这么样的年龄时,那还得了……可爱的孩子,总算姑姑我没有白疼你。”
    小鱼儿低着头,道:“那药……”
    屠娇娇笑道:“药自然有的,足可臭得死人。”
    □□□
    李大嘴再也不敢在小鱼儿身上乱嗅了──他足足吐了半个时辰,足足有一天一夜吃不下东西。
    第二天,他一把抓住小鱼儿,道:“臭鱼儿,那药可是屠娇娇给你的?”
    小鱼儿只是嘻嘻地笑。
    李大嘴狠狠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小鱼儿笑嘻嘻道:“臭鱼儿的肉不好吃。”
    李大嘴笑骂道:“好!小鬼,我也不吃你,也不打你,只要你也去整那屠娇娇一次,我还有件好东西给你!”
    小鱼儿道:“真的?”
    李大嘴道:“自然是真的。”
    到了黄昏时,小鱼儿和屠娇娇一齐吃饭,桌上有碗红烧肉,小鱼儿拼命将肉往屠娇娇碗里挟,笑道:“这是姑姑最喜欢吃的菜,姑姑多吃些。”
    屠娇娇笑道:“小鬼,你倒会拍马屁。”
    小鱼儿道:“姑姑对我好,我自然要对姑姑好。”
    屠娇娇道:“你怎地不吃?”
    小鱼儿道:“我捨不得吃。”
    屠娇娇笑道:“傻孩子,有何捨不得,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但这碗肉特别好。”
    屠娇娇道:“为什么?”
    小鱼儿道:“这碗肉是我特别从李叔叔那里拿来的,听说是……”
    他话未说完,屠娇娇脸已白了,道:“这……这就是昨天他杀的……”
    小鱼儿满脸天使般的笑容,点头道:“好像是的。”
    屠娇娇道:“你……你这小鬼……”
    话未说完,已一口吐了出来。
    她也足足吐了半个时辰,也足足有一天不想吃饭。
    □□□
    杜杀住的地方,在“恶人谷”的边缘,他屋后便是荒山──他屋子里其实也和荒山相差无几。
    就连他的卧室里,都绝无陈设,可说是“恶人谷”中最最简陋的屋子。小鱼儿每次从屠娇娇的屋子里,走到他屋子里总觉得特别不舒服,更何况他屋子里总有个吃人的野兽在等着,但小鱼儿不来却又不行。
    这一天,小鱼儿又摇摇摆摆的来了。杜杀笔直地坐在屋角,动也不动,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在阴暗的屋子里看来,就好像是雪堆成的。小鱼儿每次来,都瞧见杜杀这样坐着,姿势从来未曾改变过,小鱼儿每次走到他面前,都不敢说话。
    杜杀冷冷瞧着他,瞧了半晌,突然问道:“听说你有个小小的箱子?”
    小鱼儿低着头,道:“嗯。”
    杜杀道:“听说你箱子里有不少好东西?”
    小鱼儿道:“嗯。”
    杜杀道:“听说你箱子里的东西已越来越多了?”
    小鱼儿道:“嗯。”
    杜杀道:“有什么东西,说出来!”
    小鱼儿也不敢抬头,聂嚅着道:“有……有一包很臭的药,有一根可长可短的棍子,还可打出许多钉子,还有一瓶药可以把人的骨头和肉都化成水,还有……”
    杜杀冷冷截口道:“这些东西,可都是屠娇娇和李大嘴给你的?”
    小鱼儿道:“嗯。”
    杜杀道:“听说他两人都已上过你不少次当了,你拿了屠娇娇的东西,就去害李大嘴,拿了李大嘴的,就去害屠娇娇,是么?”
    小鱼儿道:“嗯。”
    杜杀道:“你不怕他们一怒之下杀了你?”
    小鱼儿道:“我……我本来也怕的,但我后来发现,我越坏,害得他们越凶,他们就越高兴,尤其是屠姑姑,她有时根本就是故意让我害的。”
    杜杀又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长身而起,道:“随我来!”
    还没走近那间可怕的屋子,小鱼儿已听见一阵阵吼声,令人听得忍不住要毛骨悚然的吼声。
    小鱼儿失声道:“是只大老虎?”
    杜杀道:“哼!”
    将门开了一线,叱道:“快进去!”
    小鱼儿拔出了刀,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杜杀负手站在门口,他有种本事,可以站上四五个时辰都不动。
    但这一次,小鱼儿进去不久,虎吼声就没有了。过了半晌,便听得小鱼儿轻唤道:“杜叔叔,开门!”
    杜杀奇道:“如此之快?”
    小鱼儿道:“这还不是杜叔叔敎给我的本事?”
    杜杀道:“哼!”将门开了一线。
    突听一声虎吼,一只斑斓猛虎直扑了过来!
    杜杀委实做梦也未想到自那里出来的是猛虎而非小鱼儿,大惊之下,闪得慢了些,肩竟被虎爪抓破条血口。
    那饿虎嗅得血腥气,性子更猛,一扑后又是一剪,变化之快,竟比武林高手之变招还快几分,声势之猛,更非普天下任何招式与之能比拟,只闻满室腥风大作,斑斓虎影流动,但“血手”杜杀又是何等人物,身法虽缓不乱,拧身一跃,已掠上虎背,百忙中竟还不忘放声呼道:“小鱼儿,你可受伤了?”
    猛虎未死,死的自然是小鱼儿了。
    那知却听小鱼儿嘻嘻笑道:“小鱼儿没有受伤,小鱼儿在这里。”
    杜杀不由自主回头一望,只见屋梁上笑嘻嘻地坐着个梳着冲天小辫的孩子,嘴里还在嚼着半只苹果。
    一时间杜杀也不知道是惊是怒,微一疏神,那猛虎乘势一掀,竟将他身子掀得滚下虎背。
    小鱼儿轻呼道:“杜伯伯,小心!”
    呼声中那猛虎已翻过身子,向杜杀直扑而下。这一扑似是十拿九稳,杜杀似是再也逃不过虎爪,那知他身子一缩,竟自虎腹下窜出,左手向上一抬!只听一声妻厉断肠的虎吼,鲜血就像是雨点般四下飞溅出来,那猛虎左冲右撞,突然倒地,不会动了。
    四面的墙,到处都染满血花,到处都被撞得一塌糊涂,杜杀站起来时,左边已成了半个血人。原来他左手被燕南天齐腕折断后,便装上个锋利的钢钩,方才他便是以这只钢钩,洞穿了虎腹。
    小鱼儿手里的半个苹果也骇掉了,手拍着胸口,吐着舌头道:“好厉害,吓死我了。”
    杜杀木立当地,注视着他,面上即不动怒,也未生气,简直全无丝毫表情,只是冷冷地道:“下来。”
    小鱼儿两只手抓着屋梁,一溜就跳了下来,笑嘻嘻道:“老虎虽厉害,杜伯伯更厉害。”
    杜杀道:“叫你杀虎,你为何不杀?”他半边脸染着鲜血,半边脸苍白如死,在这腥风未息,虎尸狼藉的屋子里,那模样敎人看来委实恐怖。
    但小鱼儿竟似完全不怕,眨着眼睛笑道:“杜伯伯总是要小鱼儿杀虎,小鱼儿总想瞧瞧杜伯伯杀虎的本事。”
    杜杀道:“你想害我?”他左边脸上的虎血已自凝成紫色,右边脸却越来越青,地狱中的魔鬼若来和他比比,可怕的一个必定是他。
    小鱼儿却笑嘻嘻地瞧着他的脸,笑道:“小鱼儿怎敢害杜伯伯,老虎是杜伯伯抓来的,杜伯伯,怎会杀不了老虎……这道理小鱼儿早就懂了。”
    杜杀冷冷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简直已说不出话。
    □□□
    盛夏,在这阴暝的崑崙山谷里,天气虽不炎热,但太阳照在人身上,仍使人觉得懒洋洋的。
    正午,是阳光能照进“恶人谷”的唯一时候,幸好‘恶人谷’中的人本就不喜欢阳光,太阳露面的时候越少越好。一只猫懒懒地在屋顶上晒太阳,一只苍蝇懒懒地飞过……这就是盛夏正午时,“恶人谷”中唯一在动的东西。但就在这时,谷外却有个人飞奔而来。
    他身后几百丈外都没有人,但他却似背后附着鬼似的,虽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敢停下来歇歇。他轻功倒也不弱,只是气力十分不济,像是因为连日来奔波劳碌,又像是因为已有许久未吃饭了。
    他长得倒也不难看,只是脸当中却生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敎人一瞧他,就觉得讨厌。他身上衣衫本极华丽,而且显然是裁缝名手裁成的,但此刻却已变得七零八落,又葬又臭。
    太阳照着他的脸,一粒粒晶亮的汗珠,沿着他那鹰钩鼻子流下来,流进他的嘴,他也似全无感觉。直到瞧见了“恶人谷”三个字,他才透了口气,但脚下却跑得更快,笔直跑进了那条青石板的街道。
    阳光照得屋顶上闪闪发光,每间屋子的门窗都是关着的,瞧不见一个人,听不到一丝声音。这人显然也大为奇怪,东瞧西望,提心吊胆地一步步走过去,又想呼唤两声,却又有些不敢。
    突听左面屋簷下有人轻唤道:“喂!”
    声音虽不大,但这人却当真吓了一跳,本已苍白的脸色更白了──惊弓之鸟,听见琴弦的声音都害怕的。他扭过头望去,只见屋簷的阴影里,摆着张竹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眯着眼斜卧在那里。这少年赤着上身,身上横七竖八,也不知有多少伤疤,他脸上有条刀疤几乎由眼角直到嘴角。
    他满头黑发也未梳,只是随随便便地打了个结,他伸直了四肢,斜卧在竹椅上,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动。但不知怎地,这又懒,又顽皮,又是满身刀疤的少年,身上却似有着奇异的魅力,强烈的魅力。尤其他那张脸,脸上虽有道刀疤,这刀疤却非但未使他难看,反使他这张脸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这又懒,又顽皮,又满是刀疤的少年,给人的第一个印象,竟是个美少年,绝顶的美少年。
    鹰鼻汉子瞧了他一眼,竟瞧得呆住了──男人瞧他已是如此,若是女孩子瞧见他,那还得了?
    这少年似乎想招招手,却连手也懒得抬起,只是笑道:“你发什么呆?过来呀。”
    鹰鼻汉子果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轻咳一声,陪笑道:“小哥你好。”
    少年笑道:“你认不认得我?”
    鹰鼻汉子道:“不……不认得。”
    少年道:“你不认得我,为何要问我好?”
    鹰鼻汉子怔了怔,呐呐道:“这……这……”
    少年哈哈笑道:“告诉你,我叫小鱼儿,你呢?”
    那鹰鼻汉子终于挺了挺胸,道:“在下‘杀虎太岁’巴蜀东。”
    小鱼儿嘻嘻笑道:“杀虎太岁……嗯,这名字不错,你杀过几只老虎呀!”
    巴蜀东又是一怔,道:“这……这……”
    小鱼儿大笑道:“我杀过好几只老虎,都未叫‘杀虎太岁’,你一只老虎未杀,却叫‘杀虎太岁’,这岂非太不公平了么?”
    巴蜀东楞在那里,简直哭笑不得,若非这里就是“恶人谷”,这小鱼儿若非在“恶人谷”中,他早已砍下他的脑袋。
    小鱼儿道:“瞧你这样害怕,你得罪的人,必定来头不小,武功不弱,那厮竟是些什么人?你也说来听听。”
    巴蜀东沉吟半晌,终于道:“我得罪的人可不只一个,那其中有‘江南双剑’丁家兄弟,‘病虎’常风、‘江北一条龙’田八……”
    小鱼儿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些人……这些人的名字我倒也都听过,但却都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
    巴蜀东咬了咬牙,道:“这些人纵然没什么了不起,但其中还有一人,却当真可说是人人见了,人人头疼。”
    小鱼儿道:“那莫非是大头鬼么?”
    巴蜀东不理他,自言接道:“提起此人,在今日江湖中当真是大大有名。”
    小鱼儿道:“他叫什么?”
    巴蜀东道:“小仙女张菁。”
    小鱼儿笑道:“小仙女?……听这名字,她该是个小美人儿才是,别人见了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头疼?”
    巴蜀东咬牙道:“这丫头长得虽不错,但心肠之狠,手段之毒,下手之辣,纵是昔年之‘血手’杜杀,也未必比得上她!”
    小鱼儿道:“哦,有这样的人?”
    巴蜀东牙齿咬得“吱吱”响,接道:“我五个兄弟,在一夜之间全被她杀了,‘虎林七太岁’,到如今只剩下巴某一个。”
    小鱼儿笑道:“这样的人,我倒真想瞧瞧。”
    巴蜀东道:“你瞧见她时,便要后悔了。”
    小鱼儿道:“你再说说,你是怎么得罪他们的?”
    巴蜀东怒道:“你问的事怎地如此多?”
    小鱼儿笑道:“这是规矩。”
    巴蜀东瞪着眼睛楞了半晌,终于笑道:“好,我说,只因我兄弟将昔年‘三远镖局’总镖头‘飞花满天,落地无声’沈轻虹的寡妇和妹妹姦了。”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1:42 , Processed in 0.265625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