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3回无肠情仇
    刹那之间,他两人又拆了数十招。
    展梦白暗奇忖道:“这怪物身法灵便,不在‘帝王谷主’之下,拳风强猛,似乎犹在蓝大先生之上,但在我眼中看来,却总是觉得他还不是蓝大先生及‘帝王谷主’的对手,这是为了什么?”
    思忖之间,右掌向那怪物左臂直劈而下,那怪物向左一侧,不等他再次出招,一拳自下向上撩起。
    展梦白曲肘躬身,连削带打,反腕一招“金丝绞剪”,五招如钩如爪,斜擒对方的腕脉。
    两人招式俱是攻守兼备,点到即收,虽只两人相斗,但拳风掌影,却有如数十人交战一般。
    眨眼间又是数十招过去。
    展梦白突地恍然忖道:“是了,这怪物武功虽高,但招式间却少了‘帝王谷主’的智慧,也没有蓝大先生那股刚烈的正气,是以他武功再强,也未见能是他两人的敌手,正如是暴发户的财富再多,但却永远比不上世家子弟那种富贵清华之气,暴发户的气焰再高,见了世家子弟也只得退避三分。”
    他天赋有学武的才能,对于武功的见解,亦是精辟已极,一念至此,当下立刻放下了些心事。
    两人身形闪动,渐渐又退到火堆旁。
    突听火堆旁的蓝衫道人沉声道:“这怪物看来必是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的强仇大敌,兄台要小心了。”
    展梦白一刹时未曾会过意来,道:“道长此话何意?”
    白毛怪物怒道:“小杂毛,再多口就宰了你。”
    展梦白横步挡在这蓝衫道人身前,寸步不移。
    蓝衫道人道:“这怪物仿佛已看出兄台的武功,乃是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所传,是以一直未下杀手。”
    展梦白恍然道:“他想要从我这里,先看一看那两位前辈的武功的虚实,再与他们动手时,心里便有数了,是么?”
    蓝衫道人还未答话,白毛怪物已厉声道:“不错!”
    展梦白狂笑道:“你连我都久战不下,那两位前辈武功不知胜我千倍万倍,你要与他们动手,岂非做梦。”
    白毛怪物嘶声道:“数十年来,老子专练对付他两人的武功,老子就不信战不胜他两人?”
    展梦白心中大奇道:“这怪物怎会与‘蓝大先生’‘帝王谷主’同时有仇,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心念转动,口中却厉声道:“你再练十年,也不是敌手。”
    白毛怪物大怒道:“放屁!”
    喝声中他拳势突变,身形越变越是奇诡迅快,拳势越变越是沉重刚猛,十招过后,立时占得先机。
    只见展梦白的身形,似乎已在他拳风掌影包围之中。
    蓝衫道人叹道:“阁下方才不逃,此刻已无法逃了。”
    展梦白大喝道:“四位宁折不弯,在下也非逃生惜命之辈,‘逃走’两字,但望道长以后莫再说了。”
    他此刻虽已力渐不支,但气势仍然绝不示弱。
    蓝衫道人叹息道:“阁下若是贪生之辈,怎会到这里来,但贫道只觉我五人若是死在这怪物手里,岂非太过冤枉!”
    展梦白心里一惊,忖道:“不好,我怎地忘了向天凡、玉玑两位前辈示警通知,岂非误了大事?”
    一念至此,他立刻撮口长啸起来。
    方才他满心怒火,只想和这怪物一拼,终未想到求援乞助,此刻他气力已是不继,再想长啸示警,啸声已不能达远了。
    ×××
    啸声缓缓消失,展梦白情况更是危急,他虽不顾自己生死,但却不能眼见他四人因自己之疏忽而死。
    一时之间,他心中大是焦急,招式更见散乱。
    白毛怪物冷笑道:“你鬼叫什么?”
    展梦白道:“你管得着么?”
    白毛怪物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他口中虽在说话,但招式却丝毫不见缓慢,身子转动之灵巧迅快,更是骇人听闻,当真是瞻之在前,忽而在后,瞻之在左,忽而在右,仿佛他只要心念一转,身子便随之转了过去,到后来展梦白只见四面八方,俱是他那白忽忽的影子,也不知他招式究竟是从哪里发来。
    他力闯帝王谷,连斗高手,早已饿渴难忍,气力不支,此刻更是眼花缭乱,拼命护住全身,再无还手之力。
    蓝衫道人暗叹一声罢了,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突听一声惊呼,他忍不住再张开眼珠,展梦白已翻身跌倒在地上,火光照耀,他嘴角已淌出鲜血。
    白毛怪物叉腰立在他面前,冷笑道:“有种的起来再战。”
    他话未说完,展梦白已厉喝一声,翻身掠起,咬紧牙关,展动双拳,厉喝着扑了上去。
    白毛怪物轻轻避了几招,突地斜斜飞起一足,展梦白全力旋身,避开这一足,但肩头又着了那白毛怪物一掌。
    他身子摇了两摇,终于又跌了下去。
    白毛怪物冷笑道:“还要再战么?”
    展梦白一言不发,在地上连滚数滚,乘势翻了起来。急地攻出数拳,但拳势无力,已不足伤人。
    白毛怪物双手不动,连闪几拳,又飞起一足将他踢倒,哪知他毫不迟疑,立刻挣扎着爬起,挥拳再斗。
    战到后来,他身上已满是鲜血污泥,但仍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咬紧牙关,挣扎着向那白毛怪物扑去。
    白毛怪物随手一掌,便将他击倒地上,沉声道:“你还要再打么?”虽是和方才同样一句话,但语声已大不相同。
    他虽然心肠毒辣,但此刻也不禁被展梦白这种剽悍刚烈之气所惊,少林武当的四位弟子,更是看得心弦震动,不忍卒睹。
    只见展梦白一抹嘴角鲜血,竟又缓缓站了起来。
    白毛怪物道:“你还要再打?你难道是打不死的么?”
    展梦白嘶声道:“要打死我还没如此容易。”
    那蓝衫道人忍不住叹道:“阁下何必再战了,这怪物明明是存有戏弄阁下之心,是以不肯骤下杀手。”
    展梦白道:“他若不将我杀死,我便要拼到底。”
    惨厉的语声中,充满了不屈的勇气。
    白毛怪物道:“好!看你拼到几时?”
    突地拍手一掌,击在展梦白胸膛上,将他震得离地飞起,跌落在火堆旁。
    他身子落下了地,便再也不能动弹。
    白毛怪物冷笑道:“起来,起来,和老子再战三百回合。”缓缓走了过去,一足踢向展梦白肩头。
    哪知展梦白突然翻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向火堆中滚了过去,白毛怪物武功虽高,但骤出意外,身子一个踉跄,也向火堆中跌了进去。
    展梦白生性宁死不辱,早已存下拼命之心,人在火焰之中,双手仍紧抱着他的右腿不放。
    那白毛怪物满身柔毛,连火星都碰不得,此刻立时被火焰烧了起来,他纵是铁人,也禁受不起。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呼,有如狼嗥。
    ×××
    惨呼声中,白毛怪物的身子,冲天飞起,展梦白仍紧紧挂在他腿上,浑身衣衫头发,也沾满了火星。
    少林、武当的弟子,见了他这般剽悍骁勇,更是群相色变,反而将自身的痛楚,忘得干干净净。
    白毛怪物身子凌空一折,有如一团火球,斜斜落在火堆外,俯下身子,出手点中了展梦白肘间“曲池”大穴。
    展梦白双掌一松,他立时翻身扑倒,滚灭了身上的火星,狞笑道:“好小子,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狠狠将展梦白提了起来,缓步走到火堆旁,接道:“老子就将你活活烤死,再让他们尝尝人肉的滋味。”
    他浑身已被火焰烧黑,再加上这刺耳的狞笑之声,哪里还似人形,完完全全像个活鬼。
    展梦白近来内力大增,直到此刻,竟仍未晕厥,他若是晕厥,倒也好了,什么痛苦,他也感觉不到。
    但此刻他清清醒醒,这痛苦实是难以忍耐。
    他睁大眼睛,咬紧牙关,绝不呻吟一声。
    白毛怪物狞笑道:“好小子,果然有种,连老子一生中都从未看到过像你这样有种的人。”
    语声顿处,他手掌微微提起了些,又道:“你小子若是肯出口告饶一声,老子便放了你。”
    展梦白拼尽力气,大喝道:“放屁!”
    白毛怪物狞笑道:“好!”竟在洞窟内寻出一根弯弯曲曲满生铁锈,又满沾血迹的铁棍。
    这铁棍想来必是他鞭杀野兽之物。此刻他竟将之穿在展梦白衣衫里,举起铁棍,展梦白身子便倒悬而起。
    白毛怪物缓缓把铁棍伸向火堆,一面狞笑,又道:“你胆子纵然是铁铸的,老子也要烧化了它。”
    深山寂寂,这洞窟又是在最最荒野之处,终年不见人踪,怎会有援救之人,展梦白眼见就要被他活活烤死。
    少林弟子目中已忍不住流下泪来,其中一人颤声道:“英雄的少年,你去吧,贫僧为你念经超生。”
    蓝衫道人亦是满面惊怖,满面泪痕,突地嘶声道:“我什么都愿说了,只要你肯放他下来。”
    白毛怪物道:“你先说……”将铁棍又沉低了些。
    蓝衫道人道:“在我等方才歇息之处,有个……”
    展梦白咬牙喊道:“你若说出,我死难瞑目。”
    蓝衫道人叹道:“只要能救你,贫道不惜上刀山、下油锅,纵然犯下不听师令之罪,也顾不得了。”
    要知展梦白那铁一般的胆量,火一般的勇气,不但激起了他们的热血,也折服了他们的心。
    这些轻易不肯服人的名门子弟,此刻只要展梦白吩咐一声,便不惜做出任何事来,甚至愿意为展梦白而死。
    ×××
    蓝衫道人将心一横,只要能救展梦白,他什么事都不管了,大声接道:“那里有一间……”
    语声未了,突见一条人影,飞掠而来。
    他倒悬而望,在闪动的火焰中,看得也不甚清,但心头却已不禁大喜,狂呼道:“好了,好了,掌门师尊来了。”
    白毛怪物大喝道:“在哪里?”放下展梦白,转过身去,他虽狂傲,但听得武当掌门来了,也不免有些心惊。
    少林、武当的弟子,却是大喜过望。
    就连展梦白心里,也突地恢复了生机。
    六个人一齐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影直奔火光而来,眨眼间便已来到近前,骇然竟是萧飞雨。
    她身上穿的已不再是华服锦衣,但却仍是男装打扮,褐衣褐裤,劲装疾服,身后背着一只小小的蓝布包袱。
    她看来似乎要离家出走,是以改作这般打扮,但人海茫茫,她又不知究竟要走到何处,便盲目走到这里。
    蓝衫道人看出来人并非他们的掌门师尊,却只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不禁大为失望,长叹起来。
    展梦白看到萧飞雨,心头却是一惊。
    只见萧飞雨已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那白毛怪物,神色虽然惊奇,却毫无畏惧,似乎她一生之中,也从不知道畏惧之事。
    白毛怪物也望了她半晌,突地裂嘴一笑,道:“小伙子,你究竟是男是女,黑夜之中,满山乱跑什么?”
    他显然以为萧飞雨与“帝王谷”毫无关系,是以话声并不凶恶,只是他纵然和善,那样子在黑夜中也足以吓得死人。
    萧飞雨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大声道:“你究竟是人是鬼?黑夜之中,躲在这里干什么?”
    白毛怪物大笑道:“看你白白嫩嫩,想不到胆子倒也大得很,竟敢在老子面前如此说话。”
    萧飞雨柳眉一挑,大怒道:“你是谁的老子,姑娘我才是你的老子哩!”她目光始终未曾转向别处,也未看到展梦白等人。
    白毛怪物咯咯笑道:“自称姑娘,却又要做人的老子,这样的怪事,老子一生中倒也未曾见过。”
    萧飞雨道:“你做我儿子都不配,敢自称老子?哼,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否则姑娘倒要教训教训你。”
    她生性豪放,不但话没遮拦,神情也毫无戒备之意。
    展梦白嘶声道:“这厮……你快逃命去吧。”
    他本想说:这厮与你爹爹有仇,但又怕白毛怪物知道,她便是帝王谷主之女,便要骤下毒手,是以话说一半,又忍了回去。
    萧飞雨这才见到展梦白,身子蓦地一惊,大惊道:“你……你怎样了?”肩头微耸,便待略上前去。
    哪知白毛怪物横身一步,便已挡在她身前,哈哈笑道:“妙极妙极,原来你也认得他的。”
    萧飞雨厉声道:“是你将他打伤的么?”
    白毛怪物道:“看你着急成这副样子,莫非他是你老公不成,唉,可惜!可惜!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了。”
    萧飞雨怒骂道:“放屁!”扬手一掌拍去。
    展梦白着急道:“你与他动手做甚,快逃吧!”
    萧飞雨大声道:“用不着你担心,我也不会逃的。”身形游移问,一连拍出四掌,分击对方前胸四处大穴。
    白毛怪物大笑道:“你两人倒是天生一对儿,死不买账的脾气,老子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说话之间,脚步不离方寸,便已避开她四掌。
    展梦白道:“此事与她无关,你放她走吧。”
    白毛怪物笑遭:“她也和你一样,不会走的。”身子突地滴溜一转,飘飘的身影,便将萧飞雨圈在中间。
    萧飞雨道:“好怪物,你的武功倒不错嘛!”
    她口中虽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头已大是震惊,奋起精神,双掌连环劈击而出,倏忽之间,连攻七掌。白毛怪物哈哈笑道:“小姑娘,你的武功也不错嘛?”
    身形飘飘而闪,也不出手还击,怪笑又道:“但你武功却还不如你老公,比老子更差得远了。”
    萧飞雨听得人人都说她武功不如展梦白,心头更是恼怒,大喝道:“教你见识见识姑娘的武功。”
    喝声之中,全力劈出三掌,这三掌招式奇诡,凌厉无俦,果然逼得那白毛怪物不得不急退三尺。
    ×××
    萧飞雨大笑道:“怎样……”
    话声未了,忽见白毛怪物的目光之中,闪出了一片凶光,仿佛恶魔猛兽,要择人而噬的模样。
    展梦白大喝一声:“他已认出了你的武功,快逃吧!”
    喝声惨厉,萧飞雨身子不由得颤了一颤,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口里向展梦白问话,眼睛仍瞧着白毛怪物。
    只听白毛怪物缓缓道:“你是帝王谷中的人么?”
    他咬牙切齿,每个字像是自齿缝里进出来的。
    萧飞雨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毛怪物道:“是就宰了你。”
    萧飞雨大喝道:“是!”挺起胸膛,半步不让。
    白毛怪物道:“萧王孙是你什么人?”
    萧飞雨厉声道:“你这怪物,也配叫他老人家的名字。”一把扯落背后包袱,重重摔到地上,忽地扑了过去。
    白毛怪物轻轻一闪,避过她迎攻而来的三掌,冷笑道:“听你说话,他是你爹爹么?”
    萧飞雨掌势不停,大声道:“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配作我的爹爹。”又是七掌击出,又是掌掌落空。
    蓝衫道人暗叹一声,忖道:“罢了,想不到这女子也是这样的脾气,看来她也要吃苦了。”
    当下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展梦白更是焦急,只听白毛怪物仰面大笑:“妙极妙极,宰了女儿,还怕老子不出来么?”
    笑声之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出手反击过去。
    ×××
    他只避不攻,萧飞雨已是将他无可奈何,此刻这一出手反击,萧飞雨自然更是难以抵挡。
    白毛怪物似乎已对萧家人恨之入骨,连招式之中,都满蓄仇恨,无一招不是攻向萧飞雨的要害。
    展梦白双手伏地,挣扎着蹲了起来,反手支着背后衣衫中插着的铁棍,突然大声道:“攻他左胁。”
    他知道萧飞雨绝非这怪物的敌手,是以便在旁边留意观察白毛怪物招式中的破绽,但望能助萧飞雨一臂之力。
    只见萧飞雨冷笑一声,急地拍出两掌,却偏偏攻向那白毛怪物的右胁,显然不愿领这个情。
    她舍了空门,当其锋锐,手掌方自拍出,已被白毛怪物双掌锁住,但觉手脉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展梦白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失声长叹道:“你……你这是何苦,难道真的要和自己过不去么?”
    萧飞雨大声道:“不用你管,你武功再好,也……”
    话声未了,已被白毛怪物点了三处大穴,再也作声不得。
    就在此刻,乱山间突地响起了一阵呼唤之声,道:“飞雨,萧飞雨……听阿姨的话,还是回来吧!”
    萧飞雨面上泛起了一阵凄苦悲哀之色。
    白毛怪物望着她的面色,道:“那是在唤你么?”
    萧飞雨狠狠地望着他,目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白毛怪物大笑道:“妙极妙极,萧家人又来一个。”
    当即放声大喊道:“萧飞雨在这里,已被老子抓住了。”
    远处呼唤之声顿了一顿,方自又有惊喝之声传来,道:“什么人敢欺负萧飞雨,难道不要命了么?”
    呼声渐响,显见呼唤之人已在全力赶来。
    萧飞雨知道阿姨也不是这白毛怪物的敌手,心里也不禁大是惊吓,却苦于作声不得。
    她与展梦白都是一样的脾气,拼命送死都无所谓,但见了别人冒险犯难,却着急得很。
    但此刻她纵然出声喝止,也来不及了。
    只见一条白衣人影,闪电般飞掠而来,一面大喝道:“飞雨,飞雨,你在哪里?是谁欺负了你?”
    白毛怪物喝道:“在这里!”
    喝声未了,那白色人影已掠到他面前,见到他的形状,也呆了一呆,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这人满身雪白的衣衫,发鬓蓬乱,颜色憔悴,正是展梦白曾要与她在万花园中交手的白袍妇人。
    她显然是因萧飞雨突然出走,而追寻过来的,此刻情急之下,也不管对方是人是鬼,便向萧飞雨跑了过去。
    她一把抱起了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飞雨,飞雨,你受伤了么?快告诉阿姨。”
    萧飞雨心情激动,口中虽不能说话,目中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见她抱起了萧飞雨,那白毛怪物竟不阻拦,心里不禁大是奇怪,他身后四人,更是疑惑不解。
    那白毛怪物却像是呆了一般,目光痴痴地望着那白袍妇人,突然大喝一声,张臂向她抱了过去。
    白袍妇人大惊之下,反手挥出一掌。
    ×××
    她这一掌原是随手而发,哪知却着着实实的打在白毛怪物的脸上,而那白毛怪物着了一掌,竟也不还手。
    这一来不但展梦白等人心中大奇,萧飞雨也惊得呆了。
    只见那白毛怪物手扪着脸,仍然痴痴地望着白袍妇人,目光之下,竟明显地呈现一种激动的爱慕之意。
    萧飞雨未失知觉,大奇忖道:“莫非这怪物爱上阿姨了?”
    白袍妇人也被他看得心头恼怒,红生双颊,眼睛不敢看他,口中厉声道:“你敢走近一步,我便要你的命。”
    白毛怪物面上竟然毫无恼怒之色,又自缓缓张开双臂,颤声道:“南燕,你……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白袍妇人身上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面上满现惊怖之色,抬起目光,颤声道:“你……你是谁?”
    白毛怪物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道:“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认得我了。”语声激动,几不成声。
    白袍妇人脚步踉跄后退,面色越来越是惊恐,颤声道:“不要再走过来,我不认得你,不认识你……”
    白毛怪物凄然一笑,道:“难怪你不认得我了,这二十年来,我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他语声渐渐激动,接道:“二十年来,我几乎不知道盐的滋味,因为没有吃盐,我身上都长满了白毛。”
    他越说越是激动,突地用双手在面上乱扯,他面上的白毛,多已烧焦,此刻便纷纷随手而落。
    白袍妇人突地张大了瞳孔,目中现出了异样的惊怖,嘶声道:“是你……是你……你没有死……”
    白毛怪物颤声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你认得我了么……”他似是因为心头狂喜,语声反是激动。
    白袍妇人突地放声痛哭了起来,痛哭着向他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白毛怪物也紧紧抱着她,丑怪的面上,满布泪痕,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终于见着你了……”
    展梦白、萧飞雨、武当道人、少林弟子,一齐惊得目定口呆,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突然变到如此情况。
    良久良久,白袍妇人方自松开手掌,道:“告诉我,告诉我,这些年来,你究竟在哪里?”
    白毛怪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一年的事,你还记得么,我被蓝天锤和杜云天逼得无处容身……”
    白袍妇人道:“你怕连累了我们,便偷偷走了,我到处找你,后来才知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白毛怪物满面怨毒,道:“我身上受了蓝天锤的掌震之伤,又被杜云天一掌震落在万丈绝壑之下。江湖中人,谁都以为我已死了,他们只道‘中条七恶’已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哪知我却偏偏又活了下来,哈哈……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他们面上不知要作何表情了?”
    展梦白心头一凛,大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真的‘无肠君’金非,原来‘无肠君’金非真的未死!”
    他想起了那日在黄山之巅,孙玉佛假扮“无肠君”金非之事,那时他却再也想不到有一日竟真的见对了金非的面目。
    只见“无肠君”金非仰天狂笑一阵,道:“我等了二十余年,留下了这口气,为的就是要看看他们那种表情。”
    他一把握住白袍妇人的肩头,接道:“你记得么,我说过我要复仇,此刻我复仇的日子已经到了。”
    白袍妇人缓缓垂下头去,默无一语。
    “无肠君”金非又道:“那日我跌下绝壑,心想必死无疑,哪知绝壑之下,竟是一片泥沼。我身子跌入泥沼中,虽然侥幸未死,但已伤重难支,眼看又要病死、饿死在那终古无人的绝壑之下。哪知那沼中的污泥,竟有一种神奇的药力,我在泥中躺了数日,不但未死,伤势反而渐渐好了。”
    白袍妇人抬起头来,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本来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是以二十年来,我不断去苦思摸索,终于被我探出来了。”
    白袍妇人道:“我不懂……”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原来那绝壑的两旁山壁之上,虽产各种草药,只可惜地势太险,飞鸟难渡,谁也够不到。于是那壁间药草,自生自落,俱都落入了绝壑之中,经过风吹日晒雨打,药草便渐渐腐烂,变为污泥。千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种灵奇的药草,落下绝壑,终于将壑底变成了一片泥沼。这许多种药草本就各具妙用,此刻融为一体,又经过千百年的淘酿,自然就生出了灵妙的药力。这种天然炼成的药力,当真比世上所有的疗伤圣药都要强胜得多,再重的伤势,在泥里泡上几天便会好了。”
    众人越听越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奇事。
    展梦白暗惊忖道:“蓝大先生掌力是何等惊人,他受蓝大先生一掌,又被‘离弦箭’震落悬崖,受伤之重,可想而知,这样的伤势,居然也能治好,那壑底污泥的妙用,岂非骇人听闻?”
    要知那污泥乃是融合了千百种药草,经过了千百年时间,提精炼粹,淘酿而成之物。
    世人纵能将千百种药草全部刨齐,也无法活上千百年炼药──大自然的神奇魔力,有时确非人力能及。
    白袍妇人,亦是耸然动容,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二十年来,你都生活在那泥沼中么?”
    “无肠君”金非身子突地一阵颤栗,似乎又想起了在泥沼中所过的生活,缓缓道:“不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那里,睡在泥里,醒也在泥里,吃的是泥沼中的蚯蚓蜥蜴,喝的是泥中的泥水,我心里只想着报仇,只要一想到报仇的快乐,蚯蚓就变作了珍馐,泥水也变作了美酒。”
    展梦白只听得心头一寒,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萧飞雨更是全身颤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白袍妇人眼帘一合,目中簌簌流下泪来,轻轻抚摸着金非的手掌,道:“……你好苦……”
    展梦白看得又不禁奇怪,不知萧飞雨的阿姨,怎会对他如此亲密关切,只因事情演变之奇,已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无肠君”金非凄然一笑,道:“那种生活,岂是‘苦’字一字所能形容,那时我生活简直连狗都不如。”
    他突地挺起胸膛,大声道:“但我却在那泥沼之中,练成了绝世的武功,我不信世上还有谁能是我的敌手。”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他身法奇诡灵便,宛如云中之龙,水中之鱼,原来他是以如此痛苦换得来的。”
    要知他终年在泥中行动,泥中练武功,经过二十年的苦练之后,将泥中练成的身法在地上施展,自是奇诡灵活,无与伦比,只是若要练成此种武功,所牺牲的代价,的确太大了些。
    白袍妇人幽幽叹道:“多谢苍天,你终于逃了出来。”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我花了二十年的心血,才在那高达万丈的山壁上,打出一条出路。”
    白袍妇人颤声道:“二十年来……二十年……我虽然没有看到,也可想到你那时所下的决心,所吃的苦头……”
    金非黯然道:“莫说二十年,就是短短的一时,也难以忍受……”
    白袍妇人流泪道:“我知道……”
    金非道:“那山壁高达万丈,壁上所生药草,又不足藉力,我只有在壁上钻洞,作为落足换力之处。但山高万丈,石质坚硬,那工作之困苦使得我不止一次想要半途而废,索性死在那里算了。但我心里记着那刻骨的仇恨,也记着你们,这种刻骨的仇恨与思念,使我终于克服万难,逃出深渊。”
    展梦白暗叹忖道:“受尽痛苦,历尽折磨,九死一生之下,才算逃出深渊,我若是他,只怕也要变得疯了。”
    一念至此,不禁对他方才所作所为,大起宽恕之心,只因他脾气虽然刚烈,但心肠却甚是宽厚。
    白袍妇人黯然道:“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你……”
    金非厉声道:“我要复仇,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萧王孙。”
    白袍妇人大惊道:“你……你与他有何仇恨?”
    金非道:“我一入江湖,便听得萧王孙这厮霸占了我的妹子,也将你……你……”
    他狂吼一声,接道:“我听得此事,便立刻赶来这里,只恨我不知入谷的道路,否则那厮只怕此刻已死在我手里。”
    他目中又自暴射出愤怒的火焰,突然伸手指向萧飞雨,厉声道:“我不但要将萧王孙碎尸万段,也要将这贱人杀死。”
    白袍妇人颤声道:“你……你要杀她?你知道她是谁么?”
    金非道:“我知道她是萧王孙的女儿。”
    白袍妇人凄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是萧王孙的女儿……”突地反手一掌,将金非打了个踉跄。
    金非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
    白袍妇人嘶声道:“你可知道她也是你亲生妹子的女儿?你不但要杀我们的恩人,还要杀你亲生的侄女。”
    金非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情势至此又是一变,展梦白、蓝衫道人、少林弟子,更是目定口呆,萧飞雨更是惊得面目变色,这“怪物”竟会是她的舅父。
    只听白袍妇人凄然道:“自从江湖中传出了你死去的消息,我们就变得无家可归,到处逃命。”
    金非惨呼道:“为什么?”
    白袍妇人道:“你自从出道江湖,手上就不知染了多少血腥,结了多少仇人,你死了后,他们怎会不来寻仇?”
    金非黯然垂首,道:“是我害了你们……”
    白袍妇人道:“那时六哥身染重病,我又有了身孕,只剩下八妹一人,怎么能抵敌得住别人,只得……”
    金非颤声道:“你……你说你有……有了身孕?”
    白袍妇人垂首道:“你走后一个月,我就知道了。”
    萧飞雨又是一惊:这“怪物”竟是她阿姨的丈夫。
    只见金非双拳紧握,嘶声道:“孩……孩子在……在哪里?”
    白袍妇人突地抬起头,道:“你的孩子若不是幸得萧王孙出手相救,此刻我母女早已死了。”
    金非扑地坐到地上,道:“他……他救了我的孩子?”
    白袍妇人道:“他不但救了你的孩子,还救了你的兄妹。”
    金非仰面向天,道:“苍天呀苍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袍妇人惨然道:“那时我们一个病人,一个弱女,一个孕女,被仇家追得无处投奔,便逃到这昆仑山里。”
    金非道:“这一路,你们……必定也吃尽了苦。”
    白袍妇人道:“我们逃到昆仑山里,只当已是安全,哪知‘金陵三杰’,‘拦江双鱼’,竟也直追到昆仑山中。”
    金非切齿道:“好狠的人。”
    白袍妇人幽幽一叹,道:“你对他们,又何尝不狠?”
    金非面色微变,垂下头去,道:“后来怎样了?”
    白袍妇人道:“我们病弱妇孺,怎会是他们的敌手,竟被他们赶入了绝路,而那时我已将临盆了。”
    金非仰天叹了口气,道:“是……是谁救了你们?”
    听到这里,他心里已知必是“帝王谷主”出手拯救,但口不随心,仍然问了出来。
    白袍妇人道:“就在那生死俄顷之间,萧王孙突然现身,驱走了‘金陵三杰’那些人,将我们救入谷里。”
    ×××
    金非黯然半晌,突又厉声道:“他纵然于我有恩,也不该挟恩示惠,将八妹……将八妹逼作他的偏房。”
    白袍妇人轻叹道:“你又错了,八妹是自己爱上了他,他不忍拒绝,才和八妹成婚的,用的也是正室之礼。”
    金非道:“真……真的是如此?”
    白袍妇人道:“他不但对八妹体贴关心,对六哥和我,也没有话说,否则像六哥那样的脾气,还会留在谷里?”
    展梦白暗叹忖道:“想不到铁驼竟是他的兄长。”
    金非黯然低垂着头,道:“错了,错了……”
    白袍妇人凄然道:“错了,错了,你早就错了,你既不该加入‘中条七恶’助桀为虐,也不该不分皂白,冤枉了好人。”
    金非仿佛呆了一般,口中犹自喃喃道:“错了。错了。”
    白袍妇人展颜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便不该再去寻人复仇,也不要在江湖中混了。”
    她目中现出了美丽的憧憬,缓缓道:“我们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度过这一生,什么事都不要管了。”
    金非霍然抬起头来,道:“我女儿呢?她在哪里?我……我从来未曾见过她,她只怕还不知道有我这样个爹爹?”
    白袍妇人身子突然震颤了起来,道:“她……她……”
    金非面色大变,道:“她怎么样了?”
    白袍妇人目中流下泪来,道:“我从小便没有爹娘,也不愿她做个无父的孤女,生下她后,我便将她……”
    金非厉声道:“你将她怎样了?”
    白袍妇人垂首道:“我已将她送给萧王孙做女儿,她不但不知道有你这爹爹,也不知道我……我是她……母……亲。”
    萧飞雨大惊忖道:“原来曼风姐姐竟不是大夫人生的,而是阿姨和……和他的嫡亲女儿……”
    只见“无肠君”金非如被天雷所击,震得呆在地上,良久良久,方自黯然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白袍妇人道:“知道什么?”
    金非道:“我知道我在江湖中名声太坏,你不愿她有我这样的父亲,宁可将她送给别人。”
    白袍妇人面色惨淡,垂首不语。
    金非突地嘶声喝道:“但我的女儿,却绝不能送给别人,我纵然拼了性命,也要将她要回来。”

举报

第24回忠肝铁胆
    喝声之中,他已翻身跃起,正待狂奔而去。
    白袍妇人大声道:“她已不在‘帝王谷’了。”
    金非顿住脚步,道:“她到哪里去了?”
    白袍妇人道:“她已嫁了丈夫,随她丈夫走了。”
    金非道:“你为何不跟着她去,日后她若是受了别人欺负,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你放得下心么?”
    白袍妇人目中泪珠,簌簌而落,显见心中亦是悲痛已极,口中却也大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非怒道:“你放心我却不放心,快将我女儿找来还我,她若是受了丝毫损伤,我便要……便要……”
    白袍妇人一抹泪痕,厉声道:“你便要怎样?”
    金非呆了半晌,仰天叹了口气,缓缓道:“南燕,你我二十年不见,见面之后,你便要和我争吵么?”
    白袍妇人垂首黯然半晌,缓缓道:“你放心,以她的武功智慧,绝不会吃人亏的,是以我没有跟她,却来寻飞雨。”
    直到此刻,她心里似乎才想起别人的存在,目光扫过,歉然道:“飞雨,阿姨一时兴奋,竟忘了你。”
    她手掌微挥,便解开了萧飞雨的穴道,将她扶了起来,轻叹道:“傻孩子,你有什么事想不开,竟要偷偷逃了出来。”
    萧飞雨半晌没有出声,白袍妇人轻抚着她的肩头,道:“还是回去吧,你爹爹……”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我不回去。”
    白袍妇人皱眉道:“你不回去?难道……难道你要……”
    ×××
    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轻轻道:“难道你要跟着他?”
    萧飞雨想也不想,大声道:“我要跟着舅舅和你。”
    白袍妇人呆了一呆,金非却已大笑道:“好极了,你就跟着我吧,我丢了个女儿,又得回一个,总算两不吃亏了。”
    萧飞雨道:“阿姨,你答应我么?”
    白袍妇人轻叹道:“阿姨自然答应,但……但你难道不想想你爹爹和妈妈,他们失去你,必定寂寞得很。”
    金非大声道:“我们失去女儿,难道就不寂寞了么?”
    白袍妇人叹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先回‘帝王谷’去,告诉她爹爹一声,你也该去看看六哥和八妹。”
    金非凄然长笑道:“八妹嫁给了萧王孙,我还去看她做什么,难道要我去叩谢萧王孙的大恩么?”
    笑声顿住,面上变作黯然神色,接道:“老六更是从来不愿见我,他和我从小就是对头,我也不愿见他。”
    白袍妇人道:“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生兄长,他表面虽然对你不好。其实心里总是关心你的。”
    金非冷笑道:“我虽是他的兄弟,他却不止一次要杀了我,我处处提防着他,心里对他一直怕得要死。”
    他突地仰天狂笑数声,接道:“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怕他了,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我武功已比以前强了十倍。”
    萧飞雨眼波转动,道:“舅舅,你武功肯教我么?”
    金非大笑道:“自然要教你的,我若不肯教你武功,只怕你也不肯跟着我了,外甥女,你说是么?”
    萧飞雨被他说破了心事,面颊微微一红,垂下头去,牵着白袍妇人的衣袖,道:“舅舅不肯入谷,我们走吧!”
    白袍妇人道:“现在怎么能走?”
    金非大声道:“现在为何不能走,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愿入谷,你还要入谷去么?”
    白袍妇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纵不回去,但也不能将这几个受了伤的人留在这里。”
    金非喝道:“你放心,他们死不了的。”
    他目中突又闪起杀机,缓缓道:“但我在这里还有个约会,等他来了,我们立刻就走……”
    话声未了,突地大喝道:“来了!”
    众人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条人影,自黑暗中飞奔而来,见到这里的情况,骤然顿住脚步。
    夜色中只见他面如满月,颔下无须,身上衣衫,剪裁得极是精致,巧妙地掩饰了他略显臃肿的身躯。
    他,骇然竟又是那“天巧星”孙玉佛。
    ×××
    展梦白一见此人,便觉怒从心起,只见他虽然满面惊诧,却仍强笑道:“金老前辈可寻着了入谷的道路么?”
    金非面色阴沉,短短道:“没有。”
    孙玉佛千灵百巧,虽不知道这白袍妇人便是金非的妻子,但已隐隐觉得此刻的情势有些不妙。
    于是他面上笑容更是恭顺,道:“晚辈在那边转了一圈,也未发现入谷的道路,生怕前辈久等,便赶回来了。”
    金非不动声色,故意长叹道:“我此刻心里已有些怀疑,不知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萧王孙似乎不像那么可恶的人。”
    孙玉佛正色道:“此事千真万确,晚辈已打听得清清楚楚,那萧王孙的确侵犯了前辈的夫人与令妹。”
    语声微顿,长叹又道:“晚辈闻得此事后,心里的确义愤难当,曾在象山之巅,要家师蓝大先生出来主持公道。”
    展梦白大怒忖道:“原来此事又是他造的谣。”
    金非静静地听他说话,也不插口。
    只见孙玉佛摇了摇头,又叹道:“哪知他不但不肯出手,反将我逐出门墙,晚辈悲愤之下,狂奔下山,想不到竟在山下遇着了前辈,更想不到前辈不但未死,反而练成了绝世的武功。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萧王孙看来必是恶贯满盈,苍天才教晚辈恰恰遇着前辈。”
    金非道:“看来你当真是条好汉子。”
    孙玉佛垂首道:“前辈过奖了。”
    金非指了指萧飞雨,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孙玉佛抬头望了两眼,道:“在下眼疏得很。”
    金非冷冷道:“她便是萧王孙的女儿。”
    孙玉佛面色蓦地一变,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
    金非又指了指白袍妇人,道:“你可认得她是谁么?”
    孙玉佛面无血色,道:“晚辈……晚辈……”
    金非冷冷道:“她便是我的妻子。”
    孙玉佛强笑道:“夫人……夫人……你……”
    金非突地暴喝一声,怒道:“好个造谣生事的奴才,竟敢在老夫面前胡言乱语,你还要命么?”
    孙玉佛满头大汗道:“晚辈只怕是一时听错了……”突地掉转身形,拔足狂奔而出。
    金非冷笑道:“你纵然胁生双翅,也逃不掉的。”
    语声中他身子已贴地飞去,孙玉佛耳边只听风声“嗖”地一响,“无肠君”金非已冷冷站在他面前。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膝盖颤抖,一步步向后退了过来,口中强笑道:“前辈既然不信,晚辈……”
    金非怒喝道:“跪下来。”
    孙玉佛当真聪明已极,明知自己动手也不行,果然“噗”地跪了下来,丝毫迟疑都没有。
    金非厉声道:“你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孙玉佛汗流如雨,仍然跪在地上,颤声道:“晚辈……晚辈虽然错了,但……”突见金非身后急地掠来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带起一溜青蓝色的剑光,宛如惊虹掣电,经天而来,一闪便到了眼前。
    ×××
    孙玉佛目光动处,辨清了这条人影,精神立刻一震,突地大声道:“你要杀便将我和那边武当、少林的弟子一齐杀死,我绝不皱眉头。”
    金非怔了一怔,突听身后冷冷道:“他动不了手的。”
    金非霍然转身,只见一个清逸出尘的道人,冷冷站在他眼前,掌中长剑,碧如秋水。
    那边倒悬着的蓝衫道人大喜呼道:“师傅真的来了。”
    金非微微吃惊,道:“你就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么?”
    玉玑真人目光森寒,缓缓抬起长剑,道:“请。”
    白袍妇人急道:“真人请慢动手……”
    展梦白也大喊道:“前辈,此事其中有了误会……”
    两人同时大喊,语声相混,反而谁也听不清楚。
    孙玉佛大声道:“前辈高徒已多重伤,再迟便来不及。”
    玉玑真人眼见自己门下弟子身受酷刑,早已怒火填膺,眉宇间杀机闪动,冷冷道:“你还不动手?”
    白袍妇人大声道:“真人,此事……”
    “无肠君”金非厉叱道:“他不问皂白,便要动手,难道老子还怕他么?……老杂毛,你小心了。”
    暴喝声中,双掌齐出。
    玉玑真人剑锋一展,身随剑走,自左至右,盘旋半圈,突地轻飘飘挥出一剑,寒光直削金非肩头。
    金非的身子滑溜一转,突地到了他身后,双掌挥动之间,便已攻出七招,掌风激厉,令人心惊。
    玉玑真人沉声道:“难怪如此张狂,果然武功不弱。”
    回身一剑划破掌风,点点剑花,暴雨般洒了出来。
    刹那之间,但见森寒的剑气,直冲霄汉,匹练般的剑光,漫天飞舞,一柄长剑,如有千锋。
    “无肠君”金非身形闪动在剑气之间,身法之奇诡迅快,便是玉玑真人见了。也暗暗吃惊。
    只见他招式开阖凌厉,身法却是飞灵闪变,也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却比任何门派的武功都要奇诡。
    玉玑真人剑走轻灵,剑势绵密,已将武当“七十二式连环剑”,施展得有如天河之水,源源自来。
    两人身法,俱都迅急无俦,刹那之间,数十招已过。
    “无肠君”金非目中精光闪闪,招式间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剽悍野气,宛如荒山中的怪兽。
    玉玑真人长衫飘飘,剑光霍霍,剑势虽连绵不绝,但身法却仍在潇洒俊逸中带着一种雍容华贵的风度。
    白袍妇人心里又急又怒,知道两人这一动手起来,谁也分不开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无论是谁伤了,俱是严重异常之事。
    只见玉玑真人剑法越来越快,一剑未了,一剑跟出,到后来人剑几已合成一体,将金非团团围住。
    “天巧星”孙玉佛目光乱转,乘着众人注意力全被这场惊心动魄的巨斗吸引,想悄悄溜走。
    “无肠君”金非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突地暴喝一声:“哪里逃?”身子一斜,自剑法中冲了出来。
    他心里已对孙玉佛愤恨已极,怎肯容他逃走。
    哪知玉玑真人长剑挥处,“笑指天光”,匹练般的剑光,便将他身形拦住,跟着又是三剑挥出。
    “无肠君”金非怒喝道:“好杂毛,你竟敢拦我。”
    他暴怒之下,左掌突地一翻,五指如钩,竟抓住了剑锋,左掌贴剑而出,直击玉玑真人胸膛。
    玉玑真人,捏诀的右掌立刻迎出,接住了他的掌势。
    只听“砰”地一声,双掌相击,两人身形俱都一震,向后跌倒,长剑“当”地落到了地上。
    玉玑真人向后踉跄退了几步,斜斜倚到山壁上,面色变得纸一样苍白,显见已受内伤。
    “无肠君”金非双足钉立,向后倒的身形,突地挺了起来,大笑道:“好杂毛,你……”口一张开,便吐出一口鲜血。
    ×××
    他若是身子后退,便可将玉玑真人的掌力藉势消解几分,纵然仍不免受伤,却绝不致如此严重。
    哪知他偏要逞强,十足十接了这一掌,本已内腑震动,热血激翻,再加上他还要张口狂笑,自不免吐出血来。
    白袍妇人大惊失色,奔过去扶住了他,颤声道:“快坐下来,运气调息,否则……伤就难治了。”
    金非随手抹去唇边鲜血,大怒道:“谁要坐下去,来来来,老杂毛,有种的再来斗三百回合。”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地上那柄精光耀目的长剑,神色充满了悲痛,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金非甩臂挣脱了白袍妇人的手掌,仰天长笑道:“我只道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武功有多惊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笑声未了,突听远处有人呼道:“是谁在那里说话?”
    语声苍老雄浑,仿佛是天凡大师的声音。
    放眼望去,那“天巧星”孙玉佛已乘方才大乱时溜了,远处却有三条人影,随着语声而来。
    其中两条人影,听得笑声,便加急而来,身法之快,有如乘风,另一条人影轻功虽也不凡,却远远落在后面。
    金非狂笑道:“好极好极,又来了两个。”
    他话才说完,那两条人影已到面前,一人灰袍,一人黄衫,赫然竟是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
    数十丈的距离,他们仿佛一步便已跨来。
    天凡大师望到玉玑真人的神情,面色立刻为之大变,目光凛然转向金非,道:“是你伤了他么?”
    金非狂笑道:“除了老夫之外,还有谁伤得了武当掌门?”
    跟在天凡大师与萧王孙身后而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正是展梦白曾在少林寺见过的“傲仙宫”弟子。
    他听了金非的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名垂武林,长剑震江湖的玉玑真人,竟会伤在别人手下,这确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天凡大师面色更见凝重,双臂倏然注满真力。
    “帝王谷主”双眉微皱,缓缓道:“阁下既能伤得了玉玑真人,必定大有来历,不知阁下能否将大名见告?”
    金非笑声一顿,道:“你不识得我么?我便是……”
    白袍妇人长叹截口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帝王谷主”从容沉静的神色,也不禁立刻为之大变。
    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相交最是莫逆,也知道有关此事的一段隐秘,闻言变色道:“他便是‘无肠君’么?”
    白袍妇人缓缓点了点头,幽幽地说不出话来。
    ×××
    天凡大师目光四转,看到玉玑真人哀痛的眼色,看到门下弟子所受的酷刑,看到伤重难起的展梦白……
    同时,他也看到了左右为难的萧王孙,满面惨白的白袍妇人,以及睁大了眼睛的萧飞雨。
    此刻,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切变化发生的详情,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已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担子。
    良久良久,这凡事为人着想的慈悲高僧,方自轻轻跺了跺足,长叹道:“金施主,你快去吧!”
    金非厉声道:“去什么?”
    天凡大师面色突沉,如笼寒霜,一字字缓缓道:“你此刻不走,等老僧变了主意,就来不及了。”
    金非大怒道:“你变了主意,我难道就走不成了么?”
    天凡大师长须震动,勉强控制着胸中怒火,缓缓道:“老僧话已至此,你去不去都由得你了。”
    金非大喝道:“不去。”
    白袍妇人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道:“你若不听天凡大师良言相劝,我便立时死在你面前。”
    金非呆了一呆,道:“你为何要我听别人的话?”
    白袍妇人惨然道:“你真的要我死,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突地平掌一反,长剑直抹咽喉而去。
    金非惶然大喝道:“南燕!你……你……”
    白袍妇人掌中剑锋,已及咽喉,道:“你肯答应么?”
    金非木然良久,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突又震耳地狂笑起来,道:“走就走,谁还愿意留在此地。”
    大步走了几步,走得远远的道:“要走就快走。”
    白袍妇人双手捧着长剑,交给了天凡大师,轻轻拜倒了下去,道:“多谢大师成全之恩。”
    天凡大师满面沉痛,道:“毋庸相谢,你快去吧!”
    他若非为了这其中那一段复杂的情仇恩怨,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会放走金非的。
    白袍妇人转身面向萧王孙,垂首道:“谷主……”
    “帝王谷主”亦是满面沉痛,缓缓道:“你的话不说我也知道,他既然来了,你自应随着他去。”
    白袍妇人目中流泪,道:“二十年来,多承谷主你……你……”突地双手掩面,转身狂奔而出。
    萧飞雨忽然走到展梦白身前,道:“你得了我爹爹的秘传武功,便该好生看顾着他老人家。”
    展梦白叹道:“你真地要随着他们去么?”
    萧飞雨望也不再望他一眼,随着金非与白袍妇人飞奔了去,谁也没有看到她目中涌泉般流下的泪珠。
    “帝王谷主”面色大变,脚步微动,似要追去。
    天凡大师亦自大惊道:“令嫒怎地也要走了,老僧去劝她回来。”
    哪知他脚步方动,“帝王谷主”却又突地拉住了他,长叹道:“这孩子天性好强,必是要去学金非的武功,让她去吧!”
    他黯然一笑,接口又道:“只是这孩子本已太狂,再学上金非那种剽悍狂野的武功,唉……”长叹住口不语。
    天凡大师叹道:“争强好胜之心,误尽了苍生。”转身走到玉玑真人面前,双手捧着那柄伏魔圣剑。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他,黯然叹道:“覆水难收,羞刀难入,此刻已被震飞,贫道怎能再接回它?”
    天凡大师“嗤”地一声,正色道:“道兄数十年修为,难道也和萧贤侄女一般,放不开这争强好胜之心么?”
    玉玑真人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双手接过了长剑,肃然道:“多承大师指教,贫道敢不从命!”
    天凡大师展颜笑道:“道兄一念之间,便已大彻大悟,老衲当真钦佩得很!”肃然合十为礼。
    那蓝衫少年却已走向展梦白,微笑道:“家师计算一年之约已将期满,特命小弟前来迎接兄台。”
    展梦白挣扎着站了起来,道:“兄台太客气了。”心中却在暗暗好笑,那蓝大先生脾气当真是性烈如火。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虽然奉命而来,若非朝阳夫人指点,只怕永远无法寻得‘帝王谷’的所在。”
    展梦白望了“帝王谷主”一眼,道:“朝阳夫人此刻在哪里?”
    蓝衫少年道:“夫人将小弟送至‘帝王谷’的入口之处,便飘然去了,但却留下了话,说她自会寻找兄台。”
    原来这蓝衫少年入谷时展梦白已走了,“帝王谷主”便将他自捷径中带出寻找,却先遇着了天凡大师。
    “帝王谷主”熟悉山径,知道凶险多半出于隐秘之处,是以便一路寻来这里,否则此事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此刻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已将他们门下的弟子解下。
    这四人虽已伤重垂危,但精神却极振奋,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他们遇险、受刑的经过。
    “帝王谷主”长叹道:“名门弟子,果然多是忠肝铁胆。”
    他转向天凡、玉玑接道:“但两位的高足,俱已伤重,难以跋涉长途,不如先随在下入谷静养。”
    天凡大师道:“正要打扰。”
    “帝王谷主”目光转向展梦白,道:“小兄弟,你呢?”
    展梦白恭声道:“晚辈此刻便要随这位兄弟前去,免得误了与‘蓝大先生’一年之约。”
    “帝王谷主”展颜笑道:“你若不去,只怕他自己也要寻来了,只是……你已身受重伤,走得动么?”
    展梦白笑道:“区区伤势,算得了什么?”
    “帝王谷主”含笑道:“看来你不但胆量如铁,就连身子也像是以纯钢精铁,千锤百炼铸成……”
    展梦白正不知该如何谦谢,蓝衫少年已扶起他身子,笑道:“家师等得心焦,晚辈们先告辞一步了。”
    天凡大师笑道:“见着令师,莫忘了代老衲等问好。”
    蓝衫少年含笑应了,搀扶着展梦白走向曙色。
    “帝王谷主”突地笑容一敛,道:“小兄弟……”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帝王谷主”叹道:“若是见着了飞雨,你……你……”他虽然大智大慧,但遇着骨肉亲情,仍是言难成句。
    展梦白肃然道:“前辈心意,在下已知道,萧姑娘无论是否能练成绝技,在下都不会与她动手。”
    “帝王谷主”长长叹息一阵,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终于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到时莫忘了来看看我。”
    直到蓝衫少年已扶着展梦白消失在东方鱼肚白的曙色中,天凡大师等人犹未移开目光,凝注着他走去的方向。
    玉玑真人微喟道:“这少年果然是绝世难见的奇男子,难怪连蓝大先生也与他结成了忘年之交。”
    天凡大师道:“他已得萧兄的真传,若再加上蓝大先生的熏陶,十年之后,你我怕都不是他的敌手了。”
    “帝王谷主”面带欣慰的笑容,道:“只怕还毋庸十年。”
    武当门下那蓝衫道人忍不住插口道:“武功不去说它,就凭他那份胆量和勇气,已令弟子五体投地。”
    “帝王谷主”缓缓道:“忠肝铁胆,义勇双全,只可惜飞雨……”突又长叹一声,改口道:“回谷去罢。”
    于是微风便送去了这些江湖名侠,而迎接了黎明。
    ×××
    在山腰上的一道清澈溪流边,那蓝衫少年正为展梦白洗涤着伤口,包扎着伤口,敷上了“傲仙宫”的灵药。
    朝阳之下,展梦白似又容光焕发,含笑道:“兄台不嫌污秽,为小弟包扎,实令小弟感激不尽。”
    虽是通常几句感激之言,但在他口中说来,却是那么轻松而自然,正如朝阳一般,令人倍觉亲切。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小弟名唤杨璇,但兄台日后莫再以兄台相称,直呼贱名便可以了。”
    展梦白大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兄台’,却不要我称你为‘兄台’,岂非太过自私了些么?”
    蓝衫少年杨璇笑道:“兄台果然心直口快,热血过人,小弟常听家师谈起兄台,早已倾慕得很。”
    展梦白大笑道:“又是两声兄台。”
    两人相对大笑间,展梦白不觉已对这精干的少年后生好感,将方才的惊险危难,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哪知杨璇突然缓缓敛住了笑声,长叹道:“小弟家世孤苦,自惭形秽,否则……唉,只是高攀不上。”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言下之意,显然有与展梦白结为兄弟之心,却又仿佛不敢说出口来。
    展梦白双眉轩动,大声道:“英雄岂论出身低,你若看得起我,我便看得起你,再说此话,便该罚了。”
    杨璇大喜道:“小弟若能与兄台这样的男子结为生死金兰之交,也不枉虚度此一生了。”
    展梦白朗声笑道:“有何不可,你我也不必学那般俗套,就在这里撮土为香,拜为兄弟如何?”
    杨璇更是喜形于色,道:“兄台贵庚?”
    展梦白笑道:“约莫二十左右,我也记不甚清了。”他脱略形迹,不拘小节,从来记不得这些身边琐事。
    杨璇道:“小弟却已虚度二十二了……”
    展梦白伸手一拍他肩头,大笑道:“你既二十二岁,便是我的大哥,再自称‘小弟’,便该罚了。”
    当下两人便在溪旁撮土为香,结拜起来,展梦白孤身飘泊,此刻结了个金兰兄弟,不觉心中大畅。
    杨璇目光转动,道:“你我虽不拘俗礼,但既已结拜兄弟,便该换个金兰之帖,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展梦白道:“大哥既要如此,小弟自然从命。”
    杨璇含笑自怀中取出一只丝囊,囊中竟有数张纸笺,一截焦炭,他取出纸表微笑道:“就用此物来写如何?”
    展梦白大笑道:“想不到大哥身侧竟带着这些东西。”
    杨璇道:“我孤身赶路,沿途若见着风物绝佳之处,便忍不住要念几句歪诗,这些就是我路上写诗之物。”
    展梦白道:“想不到大哥你还是位雅人。”
    于是两人便以炭为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家谱,杨璇写得极为仔细,展梦白自也不能过于潦草。
    伤口包扎好了,杨璇又取出些干粮野菜,以及提神的药物,展梦白也不客气,立刻就着清水吃了。
    他禀赋本强,近日内功大进,略略歇息了片刻,精神便已振作,立时便嚷看要动身上道。
    昆仑山势雄陡,他们虽已下山甚远,但此刻道路仍十分险峻,展梦白虽有心狂奔,但杨璇却频频劝他慢走。
    ×××
    走了段路,只见前面一峰插天,分开两条道路,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上,另一条较为平坦,通向山下。
    到了这里,杨璇突地停下脚步,望着那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呆呆地出起神来,面上却渐渐泛起悲愤之色。
    展梦白目光转处,大奇唤道:“大哥……”
    杨璇长长叹息了声,道:“我好恨呀……好恨!”
    展梦白更是惊奇,道:“大哥,你恨什么?”
    杨璇指向山上,恨声道:“你可知道‘帝王谷主’萧王孙,为何不敢出来江湖行走,晚年潜伏谷中?”
    展梦白摇了摇头,诧声道:“这其中难道也有什么隐秘不成?”
    杨璇长叹道:“自有隐秘!那萧谷主……”
    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句,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更是奇怪,道:“大哥为何不说了?”
    杨璇长长叹息道:“并非我有心不说了,只是我生怕说出之后……唉,二弟,你天性义烈,还是不听的好。”
    展梦白道:“大哥你若不说,便是看不起我这弟兄。”
    杨璇沉吟良久,方自叹道:“萧王孙终年潜伏,便是为了住在这山上的一间怪屋中三个老人。”
    展梦白轩眉道:“以萧谷主那样的武功,难道还会畏惧于人?这三个老人,却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杨璇叹道:“这三个老人,心狠手辣,脾气古怪,而且最善放蛊伤人,萧王孙便是一时不察,中了他们的蛊毒。”
    展梦白怒道:“有这等事么?”
    杨璇接道:“萧王孙为了此事,终年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唉,真可惜没有一个大胆的少年,为他解忧。”
    展梦白转动目光,道:“要怎样才能为他解忧?”
    杨璇道:“若有一个胆大包天,心坚如铁的少年,不避万难,上此山去,寻着那三位老人,取回……”
    他望了望展梦白一眼,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着急道:“取回什么?”
    杨璇摇头道:“我说出之后,只怕你便要冲上山去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说,小弟不去便是。”
    杨璇叹道:“并非我不愿说,只因此行太过凶险,上山之人,不但要艺高胆大,最主要的是,要能忍得住一切诱惑,一路之上,无论遇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他若能笔直寻着那间怪屋,便可见着那三个老人,问他们要一条赤红色的毒蛇,取回来给萧王孙服下,萧王孙的蛊毒便可破了。”
    展梦白道:“这有什么困难?”
    杨璇道:“那三个老人武功倒不甚高,只是最会骗人,以萧王孙那样的人,都会上当,何况未满二十的少年?”
    展梦白奇道:“为何指定未满二十的少年?”
    杨璇道:“只因萧王孙昔年曾经与他们立下誓约,惟有未满二十的少年,才能为他上山取回解蛊之物。”
    他长叹一声,接口道:“想那三人,年老成精,死人都能骗活,未满二十的少年,怎会不上他们的当?”
    展梦白大声道:“这也未必见得,我偏要去试上一试。”
    杨璇变色道:“你说过绝不去的,如今怎地又改口了?”
    展梦白叹道:“萧谷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他却歉疚甚多,如今闻得此事,我若袖手旁观,岂非畜生。”
    杨璇大急道:“你万万不能去的。”
    展梦白道:“为什么不能去?”
    杨璇叹道:“你表面看来,虽是刚强,其实心肠却极软,若被他们三言两语骗了,岂非……唉,枉送一条性命。”
    展梦白大声道:“大哥只管放心,无论那三个老人怎样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上当,只当他们放屁就是了。”
    杨璇道:“你真能如此么?”
    展梦白挺起胸膛,道:“小弟此番上山,无论如何,得将那条赤红的毒蛇要回来,任何事都挡不住我。”
    杨璇道:“你的伤势……”
    展梦白伸了伸胳臂,踢了踢腿,大笑道:“傲仙宫伤药果然灵妙,小弟此刻已完全没有事了。”
    杨璇叹道:“只恨格于誓约,不能两人上山,否则你我两人同去……唉!你要多多小心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放心在此相候,多则一日,少则半日,小弟便会将那赤红的毒蛇带下山来了。”
    杨璇黯然道:“你若不下山,小兄我也绝不回去。”
    展梦白道:“好!”大步奔了上去。
    杨璇望着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峰后,面上突地泛起一丝阴狠的笑容,喃喃道:“你上了此山,还想下来么?”
    他仰天舒适地吸了口气,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要怪我害你,只因你若入了‘傲仙宫’,蓝天锤的衣钵就传不到我了,我辛辛苦苦,好容易挨到今日在‘傲仙宫’的地位,岂能轻易让给你。”
    他取出那份金兰帖,郑重地收藏起来,冷笑接道:“有了这份拜帖,谁也不会怀疑是我害你的。”
    他咯咯笑道:“到那时我反要故意作出悲戚之态,再鼓动蓝天锤上山来寻这三个怪物报仇……”
    他笑声越来越是得意,突又转念道:“不到黄昏,他便要死了,那时我再上山收回他的尸身,这件事岂非更妙。”
    突地一拍巴掌,大笑道:“对了,就是这么办,只要我对那三个怪物恭恭敬敬,他们也绝不会为难我的。”
    一面自怀中取出块干粮,坐到石上咀嚼起来,那块平日看来极为粗粝的干粮,今日他却咀嚼得津津有味。
    ×××
    展梦白心头却充满了对他这结义兄弟的感激,暗暗忖道:“想不到我与他结识不久,他便对我如此情重。”
    放眼望去,只见道路盘旋而上,势甚陡急。
    到后来但见怪石峥嵘,寸草不生,山风更是强劲,但是他心头热血奔腾,却丝毫未觉寒意。
    走了约莫顿饭时分,寸草不生的山道两旁,突地种满了花草,颜色红如鲜血,花瓣大如海碗,却看不出是何品种?
    只见云生足底,花香扑面,两行其红如血的鲜花,笔直接上青天,遥遥望去,竟宛如神话中登天的仙径。
    突见一面青石牌楼,矗立花丛之中。
    牌楼之上,雕刻着三个擘窠大字:“莫入门”。
    两旁一副似偈非偈,似联非联的短句:“快走回路,莫入此门!”

举报

第25回昆仑双绝
    展梦白冷笑一声,笔直冲过了牌楼,突见一个身材极为窈窕的红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行。
    花是鲜红,人也鲜红,山风过处,吹起她红衫红袖,又仿佛是图画中,天宫里的红衣女子。
    展梦白不禁大奇,此时此地,怎会有个年轻的女子?
    他放开大步,赶上前去,故意放重脚步,哪知道这红衣女子却宛如不觉,也不回头望上一眼。
    她行走得极为缓慢,刹那间展梦白便赶过了她,只见这红衣女子微一侧首,展梦白仍然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谨记着杨璇的言语:“一路上切莫回头”,是以他虽然满心好奇。也勉强忍住绝不回头。
    走了几步,突听一个苍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后传来,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救我……”
    展梦白心头大惊,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红衣女子外,未见别的人影,这苍老的妇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但心念一转,立时又自忍住:“不要这又是诱人回头的花样,我莫要上了她的当了。”
    但身后的哀呼救命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可怜。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冲,顿足忖道:“无论如何,我展梦白也不能见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终于霍然转身,只见青天白云,空空寂寂,那红衣女子,骇然已踪影不见。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放足狂奔几步,那苍老的哀呼救命之声,骇然竟又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霍然转身,厉喝道:“什么人?在哪里?”
    只听山道旁哀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迟疑,飞身而去,红花丛边,下临绝壑,那红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下了去,只有双手仍攀住绝壑边缘,砂石随手簌簌而落,落入无底的绝壑中,只要她再动一动,眼见便要粉身碎骨。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足钉立在花丛中,沉声道:“莫要动弹,我来救你了……”
    缓缓俯下身去,张开双手,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吐气开声,闷哼一声,双臂注满真力,将她直提上来。
    只见他眼前红影一闪,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梦白松了口气,道:“好了……”
    哪知他语声未落,突觉一股大力拉得他直冲向前,他大惊之下,却已再也站不稳身形。
    前面已是无底绝壑,他踉跄几步,竟落了下去。
    ×××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他全身拧转身形,突见一条绳索飞来,他一把拉住,便死也不肯放松。
    只听那红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门,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动,少时自有人来救你……”
    展梦白怒骂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反而恩将仇报……”突觉身子一坠,那绳子又降下了数尺。
    那红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骂一句,我便将绳子割断。”她直到此刻,仍未现过面目,但声音却苍老得很。
    展梦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间,但盛气却丝毫不减,大怒道:“割断就割断,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那红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敢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将这条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事来要挟于我,那你便大大错了。”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觉很勇敢么?哼哼,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最是懦夫了……”
    展梦白大怒道:“谁说的?”
    红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后,难道就能一了百了么?哼哼,想来你只不过是想以死来逃避一切罢了。”
    这女子尖锐的言语,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杨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事……他只觉思潮奔涌,不能自已,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暗中自语道:“我实在是不能死的……”
    心念转动间,突觉身子已凌空而起,耳边听得那红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也不会要你的命的。”
    笑声未了,展梦白跃上危台,他双足踏上实地,才想到方才的危险,心房不禁怦怦跳动加剧。
    那红衣女子冷冷望着他:“少年人,我总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饶,你敢为我去做件事么?”
    展梦白只见她身材窈窕,头上青丝也仍然如昔,但面容却苍老得很,清秀的轮廓上,满布着深深的皱纹。
    他一眼望过去,口中叹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会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饶,我心里却实在感激。”
    要知他方才已动了求生念,这红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饶才肯放他,他也说不定会答应的。
    红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肯为我去做那件事的了。”
    展梦白道:“什么事?”
    红衣女子道:“由这里笔直上山,有三间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间屋子,有一丛菊花,你敢去捣毁了它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山去生事,莫说你要我将菊花捣碎,便是要我将房子拆了,也绝无问题。”
    红衣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和他们有何仇恨,为何要去生事?”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知道么,那怪屋中住了三个老人,最是狠毒凶恶,而且还喜放蛊伤人。”
    红衣女子张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展梦白朗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山去向他们取回一条颜色赤红的毒蛇,来救别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目光闪动,仿佛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么毒蛇?”
    展梦白叹道:“这些旁门左道,也说不甚清,总之那毒蛇便是他们放蛊害人所用之物。”
    红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大笑道:“真的有这种事么?妙极妙极,你快去吧!”
    她笑得仿佛甚是开心,展梦白不禁看得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必定将那丛菊花捣碎。”
    红衣女子笑道:“好好,捣得越碎越好。”
    展梦白茫然瞧了她几眼,转身奔出,心里犹自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
    他茫然奔行了一阵,抬目望处,只见白云缥缈里,前面已现出朦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花海中。
    地头已至,他心神不觉大震,奋力掠去,接连几个起落之后,那朦胧的屋影,轮廓已变得甚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觉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实在太过奇怪,最右一栋房子,屋瓦墙壁,俱是鲜红颜色,屋顶光光,仿佛宝塔模样。
    中间一栋屋子,什么都是圆的,圆屋顶,圆屋身,墙壁漆成红、黄两色,红一条,黄一条,像是个陀螺。
    最奇怪的,是这两栋屋顶,俱都无门无窗,那奇异的红花,渐渐蔓延,几乎已生到墙壁之上。
    左面一栋房子,却是茅草搭成,深黄颜色。
    这三栋屋子彼此相连,那两栋建造形式虽奇特,但却十分精致,只有这间茅屋,造得粗枝大叶,仿佛乡村农户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颜色深黄,显见都是十分难寻的异种。
    一片鲜红花海之中,多了这片菊圃,万红丛中,一点深黄,令人看来,自是分外触目。
    展梦白想也不想,奋身跃了过去,拳打足踢,刹那间便将那百十盆珍贵的菊花,打得一塌糊涂。
    他越打越是兴起,突地飞起一足,将一盆菊花连盆踢了起来,飞过三丈,砰地落到地上。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满面虬须,身穿麻衣,长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飞自茅屋中奔了出来。
    他身材虽呆笨,但身法之快,却急如鹰隼,眨眼间便到了展梦白面前,狂喝道:“小子,你疯了么?”
    展梦白刷地后掠数丈,直愣愣地望着他,大奇忖道:“凭这厮这副样子,难道还能骗得到人么?”
    只见那老人有如疯狂一般,扑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你们……”
    话未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展梦白仍然直愣愣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跃起,一拳向展梦白击来,大声道:“疯小子,是谁教你来的?”
    展梦白话也不说,闪身避过了这一拳,只觉这老人招式虽无奇诡怪异之处,但手势之快,却当真是令人目力难见!
    那老人连续几拳攻出,突又顿住身形,大声道:“看你的拳路,和萧王孙与蓝天锤有什么关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你怎会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来是他们教你来的。”
    展梦白亦自怒喝道:“谁说是他们教我来的?”
    高大老人厉声道:“你还想赖么?”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动,突听怪屋中有人轻轻道:“大哥且慢动手,待小弟再问问清楚。”
    语声虽是平平和和,但口气却像绵绵密密,平和的语声遥遥传来,听来却仿佛是在耳边。
    高大老人虽然怒火上冲,但仍然硬生生顿住身形。
    只见一个清癯颀长的老人,随着语声,缓步而出。
    这里的情况虽已大乱,这老人脚步却仍不慌不忙,看来竟仿佛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使得他走得快些。
    山风过处,吹起了他身上极为整洁而合身的长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洁而漆黑的鬓发不住波动。
    展梦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来这倒像是个会骗人的角色。”
    清癯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来,可遇到什么人么?”
    展梦白一怔,道:“你管不着。”
    清癯老人面上仍带着微笑,丝毫不动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见了位红衣女子,可是她教你来毁这菊花的?”
    展梦白顿时大奇,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清癯老人微微一笑,转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会只毁菊圃,不动红花?”
    高大老人厉声道:“老夫早已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来,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老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无论脾气、衣着、神情俱都大不一样,一个又脏又莽,另一个却是平和修洁。
    只见清癯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来的么?”
    展梦白大声道:“上来了又怎样?”
    清癯老人不容他“大哥”说话,接口道:“你若是无意闯上来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心来的……”
    展梦白厉声道:“自是有心来的。”
    清癯老人皱了皱眉头,仍然和声道:“你敢在我兄弟两人面前如此说话,莫非真的不知道我两人是谁么?”
    展梦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清癯老人长叹道:“你可曾听过‘昆仑双绝’四字?”
    展梦白道:“天形地影,昆仑双绝,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该知道,我又不是聋子,自然听过。”
    清癯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该……”
    展梦白突地大笑起来,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你若是昆仑双绝,我便是玉皇大帝,少爷我奉劝于你,还是快快住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声,大喝道:“气煞老夫了,昆仑双绝难道也有假冒的么?”
    展梦白冷笑忖道:“装得倒是蛮像,怎奈我死也不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两人便是‘昆仑双绝’,但今日也要将那条赤红毒蛇交出来给我。”
    此话说出,清癯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变。
    那高大老人更是双睛皆赤,须发皆张,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你竟是为此来的。”
    展梦白大声道:“正是为此来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为此来的,就莫想再活着回去了……”双目之中,精光暴射,缓步向展梦白行去。
    那清癯老人似也动了怒火,丝毫不加劝阻。
    展梦白挺起胸膛,只见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个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缓缓抬起双臂,骨节一阵暴响,目光注定着展梦白,他双臂虽起,却仍未出手一击。
    展梦白道:“快动手,看你年老,让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变成了赤红颜色,手足颜色的皮肤,也突地变为紫红,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烧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不禁微微一惊,振起双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让,准备和这老人全力一拼。
    突听远处一声轻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条红衣人影,惊鸿般飞掠而来。
    ×××
    清癯老人变色道:“梅妹来了,此中必有误会。”语声中突地举起一方围着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掷出。
    这巨石方圆数尺,高有尺余,重量约有五百余斤,被他全力掷出,其势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梦白大奇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这高大老人口中闷“哼”一声,振起双掌,迎面向这压顶而来的巨石击出。
    只听“砰”地一声大震,碎石纷飞如雨,这块重达数百斤,坚逾钢铁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力震得粉碎。
    清癯老人长啸而起,袍袖展处,将漫天碎石,全部远远扫落,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梦白大惊之下,呆呆地怔了起来。
    高大老人双足已直没入土半尺,望着由天而落的红衣妇人,大怒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红衣妇人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转向展梦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阳掌力’一聚便不得不发,是以先用巨石引泄了大哥的掌力,,否则你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这两人虽是一个不修边幅,一个修饰整洁,一个脱略形骸,一个平和谨慎,甚至连两人的体型亦是一个魁伟威猛,一个精癯颀长,但仔细望去,两人的眉目轮廓,却果然生得一样。
    红衣妇人望着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梦白轩眉道:“他两人若是‘昆仑双绝’,更不该施展那些旁门左道的阴谋诡计,放蛊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谁放蛊害人了?”
    展梦白厉声道:“你放蛊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终生不敢在江湖走动,此刻还想赖么?”
    高大老人目光微转,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萧王孙与我弟兄素来知交,老夫为何要害他,愣小子,你上了别人的当了。”
    清癯老人微笑道:“萧王孙不愿在江湖走动,乃是因为他格于他谷中昔年的规矩,怎会是我兄弟害他。”
    展梦白道:“在下终是难以尽信,那……”
    清癯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贵胄,为了朝代变换,是以隐姓潜伏在此谷中,立下门规,严禁后人在江湖走动,经过数代相传,这规矩方自渐渐松了,江湖中才渐渐知道他们的身世隐秘,是以将此谷也改名唤做‘帝王谷’,但历代谷主,却还是不愿公然露面江湖。”
    展梦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高大老人厉声道:“自然是你错了,你胡乱闯上山来,胡乱加人罪名,单说句错了,还是走不了的。”
    展梦白挺胸道:“什么事我都承当,你要怎样?”
    高大老人笑道:“年纪轻轻,胆子倒真的不小……”
    红衣妇人轻轻一叹,接道:“这少年与我有些渊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声道:“你叫人毁了我的菊花,我还未找你算账呢,此刻最好少管闲事。”
    语声微顿,转向展梦白,厉声道:“愣小子,你若有种,就在这里等着老夫,老夫少时再来找你算账。”
    展梦白道:“杀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红衣妇人转目瞧了清癯老人一眼,道:“你也该走了。”
    清癯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动了真怒,便无人再可拦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红衣妇人嗔道:“你少管闲事。”
    清癯老人微笑转身,从容而去。
    ×××
    展梦白见他不但仿佛对这红衣妇人有些畏惧,而且还似十分亲爱,心里不禁又为之大奇。
    这红衣妇人若是他的妻子,却为何又要自己来毁这里的菊花。
    此时红衣妇人已将他拉开一旁,拍了拍围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来,慢慢说话。”
    她自己先坐了下来,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公孙地影脾气最是温和,你怎地连他的怒火也引起来了?”
    展梦白道:“只因我问他要条鲜红的毒蛇……”
    红衣妇人笑道:“这就是了,你可知道,这句话乃是他兄弟两人的大忌,多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句话上。”
    展梦白大奇道:“为什么?“
    红衣妇人道:“这些事你只要问问朝阳夫人便知道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认得她?”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丝囊,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丝囊你可认得么?”
    展梦白探手一摸怀间,失色道:“这丝囊便是‘朝阳夫人’赠送于我的,怎的到了你手上?”
    红衣妇人含笑道:“方才你跌下绝岩,这丝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见到这只丝囊,方才也未见得会救你。”
    展梦白越听越是糊涂,索性凝神倾听,不再问了。
    红衣妇人道:“我见到这丝囊,便知道你和‘朝阳夫人’必定甚有渊源,又见到你直心热肠,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后,也不会咬牙不肯求饶,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后,你竟然没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没有逼你告饶,我见的人多了,却未见过像你这样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别人害死。”
    展梦白道:“直到此刻,我还是有些不信。”
    红衣妇人叹道:“你还不信什么?傻孩子,你可知道骗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这副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阳夫人’的相识,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呆了半晌,忽然长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个时辰之内,便赶回这里来。”
    红衣妇人道:“你等我说完话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来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气。”
    但展梦白却仿佛未曾听到她的言语,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红衣妇人似要追赶,却终于又长叹着坐了下去。
    ×××
    展梦白满心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对他一片热情,与他结为兄弟,他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寻着杨璇,问个清楚,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望见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楼。
    哪知青石牌楼外,竟似乎也有条人影飞掠而来。
    展梦白脚步不停,迎面扑了过去,那人影见到展梦白,身子却突地一震,骤然停住了脚步。
    原来这人正是杨璇,他计算时间,只当展梦白已死在“昆仑双绝”手中,是以特意赶来收尸的。
    他一路盘算着,该如何说话,自然他得先说明自己是“傲仙宫”的弟子,那么“昆仑双绝”看在蓝天锤的面上自不会为难于他。那么,他便可带着展梦白的尸身,回到“傲仙宫”……他正自想得高兴,却再也想不到展梦白竟活生生地奔下山来,他大惊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没有死。”
    展梦白满心怒火,冷冷道:“自然没有死。”
    杨璇目光一转,面上立刻换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以手加额,高呼道:“苍天有眼,毕竟教兄弟你成功了!”
    展梦白见到他如此神情,又不禁呆了一呆。
    杨璇一把捉住展梦白的手掌,道:“为兄直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以不顾一切地奔上山来……”
    他双目泪光盈盈,道:“二弟,你若死了,为兄拼命也要为你复仇,幸好苍天有眼……”
    话声未了,目中已有泪珠流落,似乎是因喜极而泣。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忖道:“他若要害我,怎会上山救我,想来他也必定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杨璇以手拭泪,却从指缝中偷眼去望他面上的神色。
    只见展梦白面上的怒容已渐消失,杨璇心头不禁大喜,口中道:“二弟,那鲜红的毒蛇在哪里,为兄……”
    展梦白长叹道:“小弟未曾取到。”
    杨璇故意怔了怔,茫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展梦白暗叹忖道:“他对我如此关切热情,若知道此事的真相,知道我险些错怪了他,只怕比我还要伤心。”
    一念至此,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还要上山一行,大哥你山下候我三日,三日之后,小弟若仍未下山……”
    杨璇变色道:“你既下得山来,就切切莫要再上去了。”
    展梦白摇了摇头,突听身后似有呼唤之声传来,连忙一推杨璇,道:“大哥快些下山……”
    呼唤之声渐近,他等不及说完话,便转身迎去。
    杨璇口中道:“二弟,大哥陪你……”脚下却已在向后转,身形闪动,飞也似的奔出了“莫入门”。
    他心里其实也充满了惊奇诧异,不知道展梦白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怀着鬼胎,在山下苦等。
    第一日还好,第二日干粮已将尽,幸好还有山泉可以饮用,第三日的日子却不好受了。
    但直到第三日的黄昏,展梦白却还没有下山。
    他心头忐忑,忽忧忽喜,忽疑忽惧,反复忖道:“过了三天他还未下山,想来是必定死在山上了。”
    这与其说是他的猜测,倒不如说是他的愿望来得恰当些。
    ×××
    且说那展梦白听得身后有呼唤之声,连忙转身迎去,果然见到那红衣妇人飞掠而来。
    展梦白驻足道:“前辈有何吩咐?”
    红衣妇人道:“我本不愿管你的私事,但忽然想到你下山可能是为了要找那骗你的人,是以也跟着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跳,慌忙道:“在下方才大怒之下,本是想去寻他,但却转念想到只怕他早已走了,是以便半路折回。”
    红衣妇人颔首叹道:“对了,他若骗了你,怎会还在山下等你?”
    展梦白平生从未说谎,此刻为了他的结义兄弟,不得不说,但也说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哪知这红衣妇人心里似乎也有满腹心事,竟也未曾留意他的神态,反而在随声附和着他。
    展梦白暗地喘了口气,连忙错开话题,道:“前辈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红衣妇人呆呆地出了半天神,面上渐渐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言不发,缓缓走上了山坡。
    展梦白也无言地跟着她,又过了半晌,突听她长长叹息着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你知道么?”
    展梦白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红衣妇人接口叹道:“二十七年来,我未曾走出过那‘莫入门’半步,不知道江湖间已变成了什么情况?”
    展梦白道:“江湖之间,还不是充满了名利之争,恩怨仇杀。人面或有变迁,这些事却是千古不变的。”
    红衣妇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朝阳夫人和烈火夫人近来可还好么?她们可是已成婚了?”
    展梦白摇头道:“没有。”
    红衣妇人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早就知道她们是不会得到如意的归宿的,唉,想来她们一定也寂寞得很。”
    展梦白又不知该如何回答,随着她走回那零乱的菊圃,夕阳残照中,他不觉隐隐感受到这迟暮妇人心中的萧索。
    他知道她昔日必定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灿烂的年华,但此刻这一切都已随着流水逝去了。
    红衣妇人缓缓停下脚步,突地凄然笑道:“我只顾拖着你说话,却忘了早已该教你走了。”
    展梦白道:“在下还在此等候那天形老人。”
    红衣妇人叹道:“他脾气之暴躁,早已名闻天下,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自有我来应付他。”
    展梦白道:“在下平生未曾失信。”
    红衣妇人道:“他若要找你麻烦,谁也拦不住他,你何苦自寻烦恼,事情若是弄僵,说不定……”
    展梦白昂然接口道:“在下纵然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失信于人,何况在下委实太过鲁莽,本就该罚的。”
    红衣妇人诧声道:“原来你也会认错。”
    展梦白道:“错了便是错了,为何不认,若是不敢认错,岂非是个懦夫,既已认错,便该认罚,便是刀斧加身,也该挺胸承当,岂可一走了之?”
    红衣妇人目中渐渐泛起笑意,暗暗道:“好孩子……”
    突听一声传来,红衣妇人道:“他来了,我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你好生留意自己吧!”
    ×××
    她身形方自转去,那高大老人公孙天形已飞掠而来,上下瞧了展梦白几眼,厉声道:“好小子,果然没有走。”
    展梦白道:“要打要罚,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天形老人道:“要罚便罚的不轻,你受得了么?”
    展梦白道:“只要罚得合理,在下绝不还手。”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倒聪明得很,听到老夫的威名,便不敢还手了,可是想老人罚得轻些?”
    展梦白怒道:“我若有愧于心,对方纵是村汉,也可随意罚我,我若无愧于心,谁也莫想令我束手听命。”
    天形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双手捣毁了老夫的花圃,老夫便要砍你的双手,难道你也不反抗吗?”
    展梦白轩眉道:“花毁可以重生,手断却不能再长,这罚得既不合情,亦不合理,我怎能接受?”
    天形老人大笑道:“有理有理……”
    笑声一顿,接道:“既是如此,你便该将我这些菊花全都重新种起,这罚得可算合情合理么?”
    展梦白呆了呆,道:“还嫌轻了些。”
    天形老人冷笑道:“你怎知轻了?你可知老夫这些菊花,全是极品异种,若要重新种起,也非简单之事哩!”
    展梦白道:“你若能种,我便也能种的。”
    天形老人道:“好!既是如此,你便先将这块土壤,全都翻松三尺,一分一寸也浅不得。”
    他取了柄锄头,抛到展梦白面前,接道:“由前至后,由左至右,一块块地翻,莫要投机取巧,知道么?”
    转身走回茅屋,大声道:“全翻好了时,再来唤我。”“砰”地关起门户,再也不理展梦白了。
    展梦白抬头望了望天色,暗叹忖道:“这块地只怕要翻到明天才能翻好了。”拾起锄头,锄将下去。
    他第一锄锄下去时,心头便不觉往下一沉──只因这泥土竟是出奇的坚硬,他纵然用力锄下,也不过只能锄落几寸,若要全部翻松,哪里是短短一日间所能做完。
    他咬了咬牙,挥起锄头,直锄到月沉星落,双臂却已似全都麻木,方自停手,但却仍未将泥土翻松一半。
    望着尚未完成的工作,长长叹了口气,倒在地上,方自阖起眼帘,便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骄阳满天,他身侧多了壶清水,两块干粮,但那三栋怪屋的门户,却仍是关得紧紧的。
    他翻身跃起,伸了个懒腰,只觉双臂隐隐已有些酸疼,胡乱吃了些干粮,便又开始工作。
    第二日,他工作的时间远较第一日为长,但所翻的泥土却似还不及第一日的多,剩下未翻的泥土,还有一片。
    他苦笑一声,突然发现这翻土的工作,竟比与武林高手动手相搏还要吃力,也突然发现这罚得确是不轻。
    等到第三日醒来时,他更是不迭叫苦──他不但双臂酸疼,就连那些旧创,也隐隐发作了起来。
    于是第三日的工作,便更是艰苦,当真是一锄土,一滴汗,若是换了别人。纵不歇手,也要取巧了。
    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既不投机,更不告饶,虽然无人监视,他也将泥土着着实实地翻下三尺,甚至还有多的。
    翻到最后一块地时,已将黄昏,他混身俱是泥土汗垢,已累得不成人形,只觉锄下的泥土,仿佛比石头还硬了。
    这最后一方土,他竟翻了将近一个时辰,翻到下面,大功将成,突听“当”地一响,锄头仿佛触及金铁。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9:30 , Processed in 0.171875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