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传奇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怜香惜玉的人
    人是不会变成猪的,可是胡铁花如果真的变成了一条猪,也不会让楚留香觉得更奇怪。
    他实在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胡铁花会变成这样子。
    胡铁花也在看着他,居然也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一样,而且这个人脸上还长着一朵喇叭花。
    “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胡铁花居然问他:“还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这个人有尾巴?”一个女孩子故意瞪大了她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我怎么看不出他的尾巴在哪里?”
    “一个人如果变成了老狐狸,就算有尾巴,别人也看不见的。”胡铁花一本正经的说:“可是你们看,他的样子是不是有点怪怪的?是不是好像刚把一只又胖又肥的大臭虫活活吞下去了?”
    女孩们都吃吃的笑了起来,她们的笑声就像她们的人一样迷人。
    楚留香在看着自己的手,实在很想把这只手握成拳头,送到胡铁花鼻子上去,把这小子的一个鼻子打成两个。
    一个人的脸上如果长着两个鼻子的时候,大概就不会放这种狗屁了。
    只可惜楚留香一向没有打朋友鼻子的习惯,所以只好把这只手摸到自己鼻子上去。
    女孩子们笑得更开心,他居然也陪着她们笑起来,而且笑得比她们更开心。
    “好玩好玩,真是好玩极了。”他问胡铁花:“你几时变得这么好玩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难道你觉得不好玩?”胡铁花眨着眼:“难道你在生我的气?”
    他居然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难道你一定要看到我已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像野狗一样躲在这里,你才会高兴?”
    小桌除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干果、蜜饯、糕饼、肉脯外,还有两坛酒。
    胡铁花又问楚留香:“你看不看得出这是什么?”他拍着酒坛子:“这一坛是三十年的女儿红,这一坛是最好的泸州大曲。”
    他又搂起了旁边一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你的鼻子虽然不灵,眼光却一向不错,当然也应该看得出这几位小姑娘,每一个都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女孩子好看十八倍。”
    胡铁花摇着头叹息:“一个人有了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居然还没有忘记把他的朋友找来分享,你说这个人是个多么够义气的朋友。”胡铁花叹着气说:“如果我有这么好的朋友,我简直要流着眼泪跪下去吻他的脚。”
    楚留香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如果你交到这么一个朋友,你能对他怎么样?咬他一口?
    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吃吃的笑道:“你放心,他不会真要你吻他的脚的,他只不过想你想得要命,所以才用了一点诡计把你骗来,只不过要你陪他喝杯酒而已。”
    她跪在小桌前,用白玉杯替楚留香满满的倒了一杯女儿红,她的一双手比白玉还白,手上还戴着个碧绿的翡翠戒指。
    楚留香也坐下来了,盯着她这双手,就好像一个标准的老色迷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得更甜,把酒杯送过去,送到楚留香面前:“你先喝光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不行,喝一杯不行,”楚留香说:“我最少也要先喝十八杯。”
    他伸出手,却不去接酒杯,却握住了那双又白又嫩的手。
    大眼睛的小姑娘娇笑着不依:“你坏死了,你真是个坏人。”
    “我本来就是个坏人。”楚留香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比你想像中还坏十倍。”
    只听“咯”的一声响,这位小姑娘一双白玉般的小手已被他拗脱了节。
    她手里白玉杯已被楚留香掷出去,打在那个细腰长腿少女的腰眼上。
    她的翡翠戒指也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楚留香脱下来,以中指扣拇指弹出,击中了另一个女孩子左肩上的肩井穴。
    大眼睛的小姑娘疼得叫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能动了。
    三个女孩子都已被吓呆。
    她们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好像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居然会这样子对付她们。
    她们之中看起来最柔、最弱、最娇小的一个,却忽然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抵住了胡铁花的咽喉。
    “楚留香,我佩服你,你的确有两下子,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会看出这地方有破绽来的。”她恨恨的说:“可是你只要再动一动,我就割下他的脑袋!”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不是在故意吓唬人。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种女孩子,平时看起来好像比小猫咪还乖,可是只要有一点不对,她就会露出她的利爪来,不但会把你抓得皮破血流,就算把你活活抓死,她也不会霎一霎眼。
    这个女孩子无疑就是这种人。
    胡铁花虽然还在笑,脸色却有点发白了,楚留香却完全不在乎。
    “你割吧,最好快点割,随便你要怎么割都行。”楚留香微笑:“那个脑袋又不是我的脑袋,你割下来我又不会痛。”
    他居然又坐了下去,就好像准备要看戏一样,脸上居然还带着种很欣赏的表情。
    “你割,我看,”楚留香笑得更愉快:“看你这么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割人的脑袋,一定是很有趣。”
    胡铁花叫起来了:“有趣?你居然还说有趣?”他大叫:“你这种朋友是什么朋友?”
    楚留香悠然微笑:“像我这样的朋友本来就少见得很,想见到一个都很不容易,今天被你们见到了,真是你们的福气。”
    本来要割人脑袋的少女好像已经有点发慌了,一双本来充满杀机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她不是不敢割人的脑袋,可是割下了这个人的脑袋之后呢?她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也会被人割下来?是不是还会遇到一些比脑袋被割下更可怕的事?
    楚留香并没有说这种话,他一向不会说这种话。这种话本来就不是楚留香这种人能说得出来的。
    可是他总有法子让别人自己去想像。
    寒光四射的短刀依然架在胡铁花脖子上,拿着刀的手却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抖了。
    “如果你并不急着要割他的脑袋,我也不急。”楚留香悠然道:“在这里坐坐也很舒服,我也一向很有耐性。”
    他又叹了口气:“唯一的遗憾是,这里的酒都是绝对不能喝的,喝了之后一定就会变得像这位胡大爷一样,使不出力来了。”
    拿刀的手抖得更厉害。
    这么样耗下去要耗到几时?耗到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忽然发现这件事已经变得很不好玩了。
    楚留香仿佛已经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忽然提议:“如果你已经不想再这么玩下去,我们还有个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
    “什么法子?”她立刻问。
    “你让我把我们这位胡大爷带走,等我们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我绝不会碰你们。”楚留香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个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几乎毫不考虑的,拿刀的手立刻就离开了胡铁花的咽喉。
    “好,我相信你。”她说:“我知道楚留香一向言而有信。”
    两只手的手腕都已脱了臼的大眼睛本来一直忍住疼痛在掉眼泪,忽然大声问:“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这位胡大爷也一直很听话,我们叫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楚留香怎么会知道酒里有迷药,发现我们的秘密?”
    楚留香微笑着倒了杯酒给她:“你先喝完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酒是不能喝的。
    所以她们永远也猜不出楚留香怎么会发现她们的秘密。
    高山、流水。
    泉水自高山上流下,流到这里,集成一池,池水澄清。
    胡铁花身上还是穿着那身花花大少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
    他就这么样整整齐齐的穿着一身衣裳,泡在澄清的池水里。
    因为楚留香坚持认定只有用这法子才能帮助他快一点解开药力,他想反对都不行。
    他只有看着楚留香,像一只公鸡一样盯着楚留香看了半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你真行,你真了不起,不但英俊潇洒,而且聪明绝顶,像你这么伟大的天才,找遍天上地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越说声音越大:“如果你自己认为你只不过是天下第二个最伟大的人,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楚留香躺在池水旁一块青石上,一脸很舒服、很愉快的样子。
    “我喜欢听这一类的话,你最好再多说几句。”
    “我当然会说的,只可惜我说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
    “是我自己。”胡铁花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因为我实在太聪明、太伟大,连自己都不能不佩服。”
    楚留香躺着的时候是很少有人能让他站起来的,可是现在一下就跳起来了,就好像看见鬼一样看着胡铁花。
    “你是不是在说你很佩服你自己?我有没有听错?”
    “没有,你完全没有听错。”胡铁花说:“你的耳朵又不像你的鼻子那么差劲,怎么会听错!”
    “我在那种要命的情况下把你救了出来,连别人都对我佩服得要命,你非但不感激我,也不佩服我,反而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楚留香摇头叹气!“这一点连我都不能不佩服。”
    “你当然也要佩服我。”胡铁花正经的说:“没有我,你怎么能把我救出来?”
    楚留香愣住。
    他一向知道胡铁花的脸皮很厚,却还是想不到居然厚到如此程度。
    可是胡铁花也有胡铁花的道理。
    “我们是老朋友了,已经快老掉了牙,我问你,你看我洗过几次澡?”
    “好像没有几次。”楚留香在记忆中搜索:“好像只有一两次。”
    “要我洗澡是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也不算很困难,只不过比要狗不吃屎困难一点点而已。”
    “要我不喝酒呢?”
    “那就真的困难了。”楚留香叹口气:“那简直比要你不碰女人更困难。”
    “那个狗窝里,有那么多好酒,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可是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却清醒无比,而且洗得比你刚出生时还干净,就算是条猪,也应该看得出情况不对了。”胡铁花咧开大嘴对楚留香笑了笑:“何况你最少比猪要聪明一点。”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发现胡铁花确实是有道理的,非常有道理。
    唯一的问题是:“像你这么样一位伟大的天才,怎么会被四个小女孩制住了的?”
    胡铁花的回答比这个问题更绝。
    “就因为她们是四个小女孩,所以我才会被她们制住。”胡铁花说:“如果是四个老头子想要把我制住,谈都不要谈。”
    “有理。”
    “遇到那样四个女孩子,就算我明明知道她们给我喝的酒里有药,我也会喝下去的。”胡铁花苦笑。
    “只可惜一喝下去之后,我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在那种情况下,你怎么还能回到那个狗窝去?”
    “当然是我要她们送我去的。”
    “她们怎么肯送你去?”
    “因为你。”
    胡铁花说得很干脆:“我看得出她们也在找你,只可惜找不到而已。所以我就索性把这个法子教给她们了。”
    “什么法子?”
    “骗狗入狗窝的法子。”
    楚留香苦笑:“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是个好朋友,拖人下水的本事更是天下第一。”
    “我不拖你下水拖谁下水?你不来救我谁来救我?”胡铁花瞪着大眼,完全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何况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要让你高兴。”
    “为了要让我高兴?”楚留香不懂:“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能够把我这么样一个好朋友从别人手里救出来,你心里难道还不高兴?”胡铁花说得振振有词:“如果我没有那么做,你怎么会找到狗窝去?怎么能把我救出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想了半天,终于不能不承认:“有道理。”他叹着气:“为什么你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很有道理。”
    他忽然又问胡铁花:“你有没有想到过,她们这样对你也许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想把你招回去做女婿而已。”
    楚留香自己替胡铁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一定想到过的,自我陶醉的本事,天下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
    “我不必自我陶醉。”胡铁花说:“像我这么样的一表人才,又英俊又聪明,又勇敢又成熟,本来就是她们那种黄毛丫头最喜欢的男人,只要我肯用一点小小的手段,她们不被我迷死才是怪事。”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迷死她们?为什么要我来救你?”
    “因为现在我没空跟她们玩这种游戏。”胡铁花的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而严肃:“现在正有件大事等着要我去做,而且非要我去做不可,否则天下就姜大乱了,江湖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
    他说得完全像真的一样,楚留香盯着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你要去做的是什么样的大事?”
    胡铁花声音压得更低,一字字的说:“我要替我一个朋友把她的女儿送给一个人做老婆。”
    楚留香简直快要气死了,活活的被他气死了:“这种事也能算是大事?”
    “当然是大事。”胡铁花说:“如果你知道我说的那个朋友是谁,你就会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你那位朋友是谁?”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他是谁。”胡铁花正色道:“我只能告诉你,在江湖中,他也许没有你的名气大,可是他的身份和地位却远比你高得多。他的女儿不但是天下闻名的美人,而且还是位公主,当今天子御旨亲封的正牌公主,一点都不假。”
    “你要把这位公主送去嫁给谁?”
    “说起这个人,名气就未必比你小了。”胡铁花道:“我想你大概也听说过,近年来纵横七海威镇天下的天正大帅史天王。”
    楚留香的脸色忽然变了。
    “江湖中好像有很多人都不赞成这门亲事,所以那位公主才要我来护送,而且是她府上的花总管亲自来邀请我的。”胡铁花道:“所以除非史天王忽然暴毙,这门亲事谁也阻拦不了。”
    楚留香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现在我总算明白那位姑奶奶找他们那些人去是干什么的了。”
    “那位姑奶奶是谁?”胡铁花问:“他们那些人又是些什么人?”
    “那位姑奶奶就是那个小面摊的老板娘。”楚留香说:“那些人就是那天晚上专程赶到那个小面摊去吃面的人。”
    胡铁花是个绝人,常常会说些很绝的话,有时候连楚留香都听不懂。
    这一次情况却改变了。
    这一次胡铁花竟会听不懂楚留香在说什么?
    “你刚才在说什么?”他故意问:“是不是说你有位姑奶奶摆了个小面摊,生意好得造反,三更半夜都有人专程去吃面。”
    胡铁花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你这位姑奶奶真有本事,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有个本事这么大的姑奶奶,居然还会卖牛肉面。”
    “她卖的虽然不是牛肉面,但是她的本事倒是的确不小。”楚留香叹了口气:“如果她真是我的姑奶奶,我就太有面子了,只可惜她不是。”
    “那么她是谁的姑奶奶?”
    “她当然不是你的姑奶奶。”楚留香也一本正经的说:“她是你的妈。”
    “我的妈呀!”胡铁花立刻就叫了起来:“你说的是不是那位要人老命的花姑妈?”
    “难道你现在另外又多出几个妈了?我记得你本来好像只有她一个的。”
    “我的妈呀!”胡铁花还在叫:“她不是已经找到了一个冤大头愿意娶她了么?好好的日子她不过,又跑出来干什么?”
    楚留香看着他直笑:“也许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这个儿子比那个冤大头好,所以又出来找你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幸灾乐祸的人,看见了别人一脚踩到狗屎上。胡铁花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有人把那堆狗屎塞到他嘴里去了,连吐都吐不出来。
    “千万拜托,你千万不能让她找到我。”胡铁花说:“我还要留着我这条老命多陪你喝几年酒。”
    楚留香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白脸?天下的女人都爱死你了,如果没有你,一个个全都非死不可?”楚留香说:“只可惜人家这次出来虽然是为了要找人,找的却不是你。”
    “不是我?”胡铁花简直不能相信!“她要找的不是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一共找了多少人,我只知道她已经找到三个。”
    胡铁花又叫起来,叫的声音比刚才还大。
    “一找就找三个!这个女人实在太过分了。”他又忍不住问楚留香:“她找到的是哪三个?”
    “我只认得其中两个。”楚留香说:“一个是要价三万两的黄病夫,一个是要价十万两的黑竹竿。”
    胡铁花忽然生气了:“我连一文钱都没有问她要过,他们凭什么问她要这么多?”
    他当然不是真的在生气,虽然心里已经觉得有点酸酸的,甚至有点失望,却不是真的在生气。
    因为他并不是个只会吃醋只会自我陶醉的笨蛋,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花姑妈为什么要找他们?他也清楚得很。
    找他们的人只有一个目的。
    ──要他们去杀人,杀一个很不容易被杀死的人。
    在这种冷酷神秘而且非常古老的行业中,黄病夫和黑竹竿都是第一流的好手,所以他们要的价钱都特别高,尤其是黑竹竿,多年前就已经在这一行要价最高的十个人中名列第三。
    因为他可靠。
    他的信用可靠,嘴也可靠,绝不会泄漏买主的秘密,就算被人砍下一条膀子来,也不会泄漏一个字。
    最可靠的,当然还是他那柄藏在黑竹竿里的剑,这柄剑杀人几乎没有失过手。
    “可是我知道花姑妈一向没有钱的,她花钱比我还花得快。”
    胡铁花终于开始说正经话了:“她就算要杀一个人,也花不起这么多钱去找黄病夫和黑竹竿。”
    “花钱的也许并不是她,也许她只不过在替别人做事而已。”楚留香说:“做这一类的事,还有谁比她更适合?”
    “还有一个人。”
    “谁?”
    “你。”
    胡铁花又在笑了,让他生气懊恼悲伤失望的事,他总是很快就会忘记。
    “有时候我也很喜欢她的。”他问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不知道。”
    “因为她有很多地方都像你。”胡铁花笑得很愉快:“她有时聪明有时糊涂,有时候骗死人不赔命,有时候也会上别人的当,她认得的人比谁都多,管的闲事也比谁都多,有些时候我差一点就会把你当作了她,把她当作了你。”
    楚留香的手,差一点就要到鼻子上去了──不是他自己的鼻子,是胡铁花的鼻子。
    幸好还差一点,所以胡铁花的鼻子依旧安然无恙,鼻子既然没有被打断,所以嘴也没有停。
    “可是她的脾气也跟你一样,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她怎么肯替别人去做事?”
    “因为她不想让一个混蛋把一位公主送去嫁给一只猩猩。”
    胡铁花又笑不出了,盯着楚留香看了很久,才用一种很慎重的口气问:“别人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我只问你,你赞不赞成这门亲事?”
    楚留香也说得很慎重:“我只能告诉你,我一向都不赞成杀人的,可是这一次他们如果能杀了那个猩猩,我说不定真会去吻他们的脚。”
    胡铁花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跳了起来,湿淋淋的从水里跳了出来。
    “我们走。”
    “走?”楚留香问:“走到哪里去?”
    “去找那位公主的老子,我的那位朋友。”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要保护我,把我活生生的送到那里去,不要让我死在半路上。”胡铁花说:“因为我想让他自己跟你谈谈,谈过了之后,你的想法也许就会改变了。”
    “如果我不想跟他去谈呢?”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我问你,你要到那个见鬼的大沙漠里去的时候,是谁陪你去的?每次你被别人围攻的时候,有谁站在你这一边?每次你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是谁在陪你喝酒喝到天亮?”
    楚留香叹了口气:“好,走就走,只不过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一定会送你去,可是在路上却要分开来走,不管在任何情况,你都不能揭穿我的身份。”楚留香板着脸:“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如果你答应了之后却没有做到,你就会发现我已经忽然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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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胭脂·宫粉·刨花油
    小镇,长街。
    春天的太阳就像是小姑娘的脸一样,终于羞答答的从云层中露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在这条很热闹的长街上。大姐姐小弟弟少奶奶老太太都脱下了棉袄,穿上了有红有绿的春天衣裳,在街上晒着太阳,让别人看他们的新衣裳。
    用三根鸡毛两个铜钱做成的毽子满街跳跃,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风筝飞满在蓝天上,连老太爷的嘴里,都偷偷的含着一颗桂花糖。
    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大家都准备好好的享受一下春天的欢乐。
    胡铁花又变得很开心了,指着街边一家带卖蟹粉汤包生煎馒头和各色茶食点心的小茶馆说:“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好不好?”
    “好。”楚留香立刻同意:“你去吧。”
    “你呢?”
    “我要先到对面那家铺子去一趟。”
    对面有家门面很窄的小店铺,门口挂着的一块白木板上写着:“崔大娘老店,专卖上好胭脂、宫粉、针线、刨花油。女客绞脸、梳头、穿耳孔,一律只收二十文。”
    胡铁花看到楚留香真的走进这家铺子去,实在有点吃惊。
    “这个老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更奇怪的是,楚留香非但走进了这家铺子,而且还走到后面一个挂着棉布帘的门里去了,一进去就没有再出来。
    胡铁花吃了两笼汤包,二十个生煎馒头,又就着一碟麻糖喝了两壶茶,还没有看到楚留香出来。
    可是里面却有个慈眉善目满脸和气的白胡子小老头,拄着根长拐杖走了出来,而且一直走到胡铁花面前,而且还老实不客气的在他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而且还叫了一大碗火腿干丝、二十个蟹壳黄小烧饼、两碟酥炸小麻花,吃得不亦乐乎。
    胡铁花看呆了。
    幸好他还不是个真的呆子,还能看得出这个小老头就是楚留香。
    “你这个老王八蛋,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这种鬼样子?”
    楚留香根本不理他,吃完了就站起来,抹了抹嘴就走。
    胡铁花也赶紧站起来,准备跟他一起走了,忽然发现一个伙计提着大茶壶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的用一双斜眼看着他,打着一口扬州官话说:“老太爷,在我们这块吃东西的客人,都是付过账才走的,老太爷,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吃东西当然要付账。
    付账是要用银子付的,没有银子用铜钱也行,不幸我们这位胡老太爷一向没有带这种东西的习惯。
    不付账就走当然也可以,就真有十个这样的伙计也拦不住他。
    只可惜我们的这位老太爷脸皮还没有这么厚。
    所以他只好又坐下去,只要不走,就用不着付账了。在这种茶馆里,客人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从一清早坐到天黑打烊都行。
    那个伙计拿他没法子,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那双斜眼都在盯着他。
    胡铁花正在发愁,忽然看见有个一定会帮他付账的人来了。
    一个身材瘦瘦弱弱,长得标标致致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用碎花棉布做的小袷袄,一张清水瓜子脸上不施脂粉,一对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看起来真是楚楚动人。
    茶馆里的人眼睛都看得发了直,心里都看得有点痒痒的。
    谁知道这么样一朵鲜花竟插到牛粪上去了。
    她来找的不是别人,却是刚才那个吃过东西不付账就想溜之大吉的小赖皮。
    胡铁花当然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上一次他也是这么样上当的。一直等到她用刀尖逼住他咽喉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又柔弱又文静的小姑娘其实比谁都狠毒。
    小姑娘已经在他旁边坐下来,痴痴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幽怨和哀求,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他说:“我替你付账,你跟我走。”
    她说的话和她的表情完全是两回事,胡铁花忍不住笑了。
    “我不跟你走,你也一样要替我付账的。”他的声音也很低,他的脚已经在桌子下面踩住了她的脚:“这一次好像轮到你要听我的话了。”
    小姑娘又痴痴的看了他半天,眼泪忽然像一大串断了线的珍珠般,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了出来。
    “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婆婆和孩子都病得那么重,你就不能回去看看他们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这一次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很低,却已经足够让附近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几十双眼睛往胡铁花脸上盯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轻视、厌恶与愤怒。
    胡铁花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只又肥又大又脏又臭的过街老鼠。如果还不赶快走,恐怕就要被人打扁了。
    一锭足够让他付账的银子已经往桌子下面塞到他手里。
    长街上已经有一辆马车驰过来,停在这家茶馆的大门外。
    胡铁花只有乖乖的跟她走了。
    另外三位小姑娘已经在车厢里等着,胡铁花反而豁出去了,大马金刀往她们中间一坐,顺手就把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腰一把搂住。
    “想不到你原来是我的老婆。”胡铁花笑嘻嘻的说:“亲爱的好老婆,你究竟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四个小姑娘都沉下了脸,冷冷的看着他。
    胡铁花也不在乎了。
    他的气力已恢复,就凭他一个人,已经足够对付这四个黄毛丫头了。
    何况楚留香一定不会走远的,如果说他现在就坐在这辆马车的车顶上,胡铁花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不相信。他对楚留香一向有信心。
    “其实不管你要把我带到哪里都没关系。”胡铁花说得像真的一样:“反正你已经是我的老婆,总不会谋杀亲夫的。”
    小镇本来就临江不远,车马停下时,已经到了江岸边。
    春草初生,野渡无人,江面上烟波荡漾,风帆点点,远处仿佛还有村姑在唱着山歌。
    江南的三月,春意已经很浓了。
    胡铁花迎着春风伸了个大懒腰,喃喃的说:“不知道从哪里才能弄点酒来喝喝,就算酒里有迷药,我也照样会喝下去。”
    四个小姑娘铁青着脸,瞪着他,
    “上次我们是用迷药把你逮到的,你落在我们手里,心里一定不服气。”
    “在你那个狗窝里,那个又奸又鬼的楚留香趁我们不注意,占了我们一点便宜,你心里一定认为我们全是好欺负的人。”
    “所以这一次我们就要凭真功夫跟你动手了,要你输得口服心服。”
    “我们只问你,这一次你若败在我们手里,你准备怎么办?”
    四个小姑娘都能说会道,胡铁花却听得连嘴巴都快要气歪了。
    “如果你们一定要凭真功夫跟我动手,我也只好奉陪。”胡铁花笑道,“如果我输了,随便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对没有第二句话说。”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胡铁花绝对可以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自己所独创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更是江湖中难得见到的绝技。
    他当然不会败在这四个黄毛丫头手里,所以他笑得愉快极了。
    这四位小姑娘却好像觉得他还不够愉快,居然又做出件让他更愉快的事。
    她们忽然把自己身上大部分衣裳都脱了下来,露出了她们修长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腿,纤细灵活而善于扭动的腰。
    她们的脸上虽然不施脂粉,身上却好像抹了一层可以使皮肤保持柔润的油。在阳光下看,她们的皮肤就像是用长丝织成的缎子一样细致光滑。
    这时候她们已将兵刃亮了出来。她们用的是一把刀、一把剑、一双判官笔和一对分水峨嵋刺,虽然也全都是用精钢打造的利器,却比一般人用的兵刃小了一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一样。
    胡铁花觉得好玩极了,甚至已经在暗中盼望,只盼望楚留香不要来得太快。
    大眼睛的小姑娘好像已看出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忽然冷冷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那么我保证你很快就会觉得不好玩了。”
    她说的居然是真话,胡铁花果然很快就觉得不好玩了,而且很不好玩。
    她们用的兵器虽然又小又短,可是一寸短、一寸险,着着抢攻,着着都是险招,又快又准又狠。
    她们的腰和腿都很灵活,转移扭动时,就好像水中的鱼。
    鱼是不穿衣服的。
    这四个小姑娘现在穿的也只不过比鱼多一点,很多不应该让人看到的地方都被人看到了,尤其是在扭动翻跃踢蹴的时候。
    这种情况通常都会使男人的心跳加快,呼吸变急,很难再保持冷静。如果这个男人舒舒服服的坐在旁边看,必然会看得很愉快。
    可是对一个随时都可能被一刀割断脖子,一剑刺穿心脏的男人来说,这种影响就非常可怕了。
    尤其是胡铁花这种男人。
    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会对他产生多么不良的影响,可惜他就算不想去看都不行。
    他一定要看着她们,对她们每一个动作都要看得很仔细,否则他的咽喉上很可能立刻会多一个洞。
    她们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
    这么样看下去,一定会让人看得受不了的,说不定会把人活活看死。
    胡铁花又开始在盼望了,盼望楚留香快点来。
    如果是楚留香在跟她们交手,如果他能站在旁边看,那就妙极了,就算要他看三天三夜,他也不会看厌的。
    只可惜他左等右等,楚留香还是踪影不见。
    “你不必等了。”大眼睛的小女孩说:“那个忽然变成了老头子的楚留香不会来的。”
    “什么老头子?”胡铁花居然也会装糊涂:“哪个老头子?”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腰最细腿最长,让人看得最要命的一个女孩子冷笑着说:“我们正好亲眼看见他走进崔大娘的店里去,又正好亲眼看见那个老头走出来,跟你坐在一起吃包子。”她说:“难道你还以为我们看不出他就是楚留香?难道你以为我们都是猪?”
    胡铁花希望她们说话,说得越多越好,无论谁在说话的时候,动作都会慢下来的。
    所以他又问:“你们怎么知道那个老头子不会来?”
    “因为我们早就准备好几个人去对付他了,如果现在他还没有死,运气已经很不错。”
    “你们要他死?”胡铁花说:“万一他不是楚留香怎么办?”
    “那么就算我们杀错了人。”最温柔的那个小姑娘说:“杀错个把人,也是很平常的事。”
    “那实在太平常了,就算杀错七八十个人也没什么关系。”胡铁花叹着气说:“只不过以后你们想起这种事的时候,晚上也许会睡不着的,那些冤鬼说不定就会去拜访拜访你们。”
    “你放心,我们晚上一向睡得很好。”
    “就算你们睡着了,也说不定会梦见那些冤鬼在脱你们的裤子。”
    “放你的屁。”
    “放屁?谁在放屁?”胡铁花说:“如果有人在放屁,那个人绝对不是我,我从来都不会放屁的。”
    “不可以,千万不可以。”
    他们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骗小姑娘?你明明比谁都会放屁,怎么能说不会?你不会谁会?天下难道还有比你更会放屁的人?”
    胡铁花笑了,大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运气比你更好的人,你怎么会死!”
    江岸旁有块石头,楚留香就站在这块石头上,手里还托着一叠帽子,最少也有六七顶。
    刚才这块石头上明明还没有人的,忽然间他就已出现在这块石头上。
    四个小姑娘的脸色都变了,忽然出手抢攻几招,然后就同时飞跃而起。
    “快抓住一个。”楚留香大声说:“只要抓住一个就好。”
    可惜胡铁花连一个都抓不住。
    他本来已经抓住了腿最长的那一个,抓住了她的小腿,可惜一下子又被她从手里滑走。
    这些小姑娘简直比鱼还滑溜。
    水花四溅,水波流动,四个小姑娘都已跃入了江水。江水悠悠,连她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胡铁花只好看自己的手,他一手都是油。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油鸡一样?为什么要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抹上一层油?”胡铁花叹着气:“如果我将来娶了老婆,只要她身上有一点油,我就用大板子打她的屁股。”
    “的确有个人该打屁股。”楚留香说:“唯一应该被打屁股的这个人就是你。”
    “对,我应该打屁股,我连一个都没有抓住。”胡铁花生气了:“可是你呢?你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没有手,你自己为什么不来抓?”
    楚留香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能用点脑筋想想,像我这么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抓女人的腿?”
    胡铁花像只大公鸡一样瞪着他,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还有件事更该打屁股。”楚留香说。
    “什么事?”
    “刚才你骗她们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把她们制住,最少也可以制住其中两个。”楚留香问:“她们的招式间明明已经有了破绽,你却像瞎子一样看不见。”
    “我怎么会看不见?”胡铁花说:“只不过我虽然不像你这么有身份,多少也有一点身份,怎么能往一个光溜溜的大姑娘那种地方出手!”
    他本来一直在笑的,忽然间就不笑了,又变成像是只大公鸡一样瞪着楚留香。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有机会出手的?难道那时候你就已经来了?”
    “如果我没有来,我怎么会看见?”楚留香悠然道:“如果我没有看见,我怎么会知道?”
    胡铁花瞪着他,就好像一只大公鸡瞪着一条蜈蚣一样,而且还在不停的冷笑。
    “好,好,好,好极了!原来你早就来了,早就躲在一边偷偷的看着。”胡铁花摇头、叹息、生气:“你的好朋友随时都可能被人一刀割断脖子,你却躲在那里偷看女人的大腿,你惭愧不惭愧?”
    “我惭愧,我本来实在非常惭愧。”楚留香说:“可是我忽然想到如果你是我,恐怕现在还在看,还没有出来。”
    他很愉快的说:“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连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了。”
    胡铁花又在叹气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车马早就走了,带着她们脱下来的衣服走了。
    这四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历?是谁指使她们来的?看她们的身手和机智,一定从小就受到极严格的专门训练,训练她们来做这一类的事,能够把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训练得如此出色的人,当然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在她们的幕后,无疑还有个实力极庞大的组织在支持她们、指挥她们。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如果找上了一个人,是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我实在应该打屁股,居然会让她们全都溜了。”他问楚留香:“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不把刚才对付你的那些人抓住一两个?却把他们的帽子带了回来,难道你能从这几顶帽子上看出他们的来历?”
    “我根本用不着盘问他们的来历。”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认得他们。”楚留香说:“他们都是铁剑先生在上一次清理门户时被逐出的弟子,在江湖中流落了几年,志气渐渐消磨,渐渐变得什么事都肯做了。这次他们只不过是被那四位小姑娘花了一万两银子雇来对付一个白胡子老头的,而且刚刚才把这笔生意接下,根本也不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
    “他们知不知道这个白胡子老头是楚香帅?”
    “大概也不会知道,否则他们恐怕就不会接这笔生意了。”
    “就在你走出崔大娘的老店,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她们就能找到人来对付你!”胡铁花叹息:“这四个小丫头的本事倒真不小。”
    “也许她们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是这附近一带一定有她们的人。”楚留香说:“这些人的神通一定都不小,所以她们无论要干什么都方便得很。”
    他拍了拍胡铁花的肩:“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分开来走,而且我还要先走一步。”
    “为什么?”
    “因为这个白胡子老头已经被认出来了,已经没法子再混下去。”
    “所以你又要去找那位崔大娘?”胡铁花说:“难道她也是位精于易容的高手,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你没有听说过的事本来就多得很。”
    “这次你准备要她把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能告诉你。”楚留香说:“也许还是个小老头,也许是个大腹贾,也许是条山东大汉,也许是个文弱书生,总之是个你从未见过的人,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只不过我一定会在你附近的。”
    他又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别人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这样子我才好保护你。”他叹了口气:“我对你实在比你对你的妈还要好得多。”
    胡铁花一直在摸鼻子。
    他摸鼻子的动作和神态,和楚留香简直完全是一个样子。
    只不过楚留香摸鼻子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笑的,他却忽然笑了,又笑得弯下了腰。
    “你笑什么?”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胡铁花说:“我忽然想到你如果要扮成一个大姑娘,说不定有很多男人都会看上你的,如果其中有个采花大盗,那就更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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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富贵客栈
    天黑了,富贵客栈里灯火通明,照得客栈里每个角落都亮如白昼。
    他们不在乎这一点灯油蜡烛钱。
    这家客栈的名字取得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的价钱越来越贵,他们的老板当然就越来越富了,所以才叫做富贵客栈。
    这么样一家客栈怎么会在乎这么样一点小钱?
    富贵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就是“富”字号房,这天晚上胡铁花就住在这间房里。
    他的气派一向都大得很,有谁会想到这位大爷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这一类的事连胡大爷自己都常常会忘记,别人怎么会想得到?
    先把好酒好菜都叫进房里来,摆满了一桌子,一个人喝酒虽然无趣,他还是喝了不少。
    ──楚留香这小子现在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这小子难道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他来?就算他烧成灰,我也认得出的。
    房里有一面磨得很好的铜镜,胡铁花对着镜子笑了。
    为了表示他对自己的佩服,他又敬了自己一大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药香。
    胡铁花的酒量也是连他自己都非常佩服的。
    现在他虽然已经有点酒意,距离喝醉却还差得很远。
    他的鼻子也不像楚留香的鼻子,他的鼻子一向灵得很,如果他有个朋友在五里之外喝酒,他立刻就能嗅到。
    只可惜药香根本就不香。
    那是个很奇怪的味道,是好几种很特别的药草混合成的味道。
    这几种药草都是治疗外伤的,如果一个人要把这些药草都配在一起,配成一帖药来治伤,那么这个人受的伤一定不轻。
    煎药的地方好像就在隔壁一间房里。
    如果一个人受了重伤之后还要把药罐子带回自己房里去煎,那么这个人一定有不少很可怕的对头,而且可能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受了重伤已经是件很可怜的事了,没有朋友更可怜。
    胡铁花忽然觉得很同情这个人,很想过去陪陪他,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如果他的对头来了,说不定还会帮他抵挡一阵。
    幸好胡大爷的酒还没有喝到这么冲动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现在是绝不能再惹上任何麻烦的。
    不幸的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隔壁房里传来“啵”的一声响,好像有个药罐子被打破了。
    药香更浓烈。
    胡铁花居然还没有冲动,居然还能忍耐住,没有冲过去。
    他也不必再冲过去了。
    因为隔壁的那间房已经先冲了过来,不是房里的人冲了过来,而是整个一间房都冲了过来。“轰”的一声大震,两间房中间的墙已经被冲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一个人忽然从洞里飞进,两间房,忽然就变成了一间。
    胡铁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根竹竿。
    一根黑色的竹竿。
    这根黑色的竹竿被一个人用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紧紧握住,这个人却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最多只能算半个。
    他的右臂早已被齐肩斩断,右眼已经瞎了,眼上还留着“十”字形的伤疤。
    现在他的左腿也断了,是从膝盖上面被砍断的,而且好像是被他自己砍断的。
    因为被砍下来的那半截腿,此刻还在,他倚着墙坐在床上,这半截腿就在他身旁,黝黑枯瘦而且特别长的大半截腿,已因伤势化脓而腐烂。
    他左肩上的伤势也同样恶劣,伤口里已隐隐发出恶臭,刺伤他的那个人用的也不知是兵刃还是暗器,不但出手毒辣,而且一定有毒。
    想不到他还是硬撑了下来,而且一直撑到现在,宁愿再把自己一条腿砍断,还要继续撑下去。
    这个人虽然已经只剩半个人了,却还是一条硬汉。
    现在他又已被四个人用六件武器围住。四个冷静而残酷的人,六件在一瞬间就可以夺人性命的武器,一个人用蛇鞭、一个人用长剑、一个人用一双薄薄的雁翎刀、一个人用一对分水峨嵋刺。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还是很硬,还是紧紧的握住他的黑竹竿,昂然连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刚才来的本来有五个人,第五个人本来是第一个拥上去的,却被他用他手里的那根黑竹竿顶了回来,一下子撞在墙上。
    “富贵”和“坚强”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所以富贵客栈的这道墙—下子就被他撞破了一个大洞。
    胡铁花并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黑竹竿,也没有去想黑竹竿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用眼睛的时候通常都要比用脑筋的时候多一点。
    他只看见了这个已经只剩下半个人的人还是这么样一条硬汉。
    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硬汉。
    所以他忍耐不住了,顺手就把一个酒坛子摔了出去。
    “你们四个人对付人家半个人。”胡铁花大吼:“你们要不要脸?”
    一个酒坛子摔出去,六件兵刃中就已经有五件往他身上攻了过来,攻的都是他的要害。
    “你问我们要不要脸?你要不要命?”
    分水峨嵋刺虽然是在水中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的武器,不在水中也一样犀利。
    蛇鞭如毒蛇,雁翎刀翻飞如雁。
    这些人的武功竟远比胡铁花预料中强得多,胡铁花也不一定会败在他们手里,可是他已经在叫了。
    “姓楚的,你说你一定会在我附近的,你在哪里?”
    “姓楚的?是不是楚留香?”蛇鞭冷笑:“你是不是想用楚留香来吓人?”
    “我吓什么人?”胡铁花也在冷笑:“你们根本连一个像人的都没有,我吓你们个鬼。”
    还没有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几乎就已经变成了鬼,蛇鞭差一点就缠住了他的脖子,旁边的一把雁翎刀差一点就割断了他的咽喉。
    只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连一点都不能差的,就算只差一点点都不行。
    所以胡铁花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活得非常愉快。
    因为他已经看见楚留香了。
    没有车,没有马,连轿子、驴子、骡子都没有,胡铁花只有走路。
    从那边江岸走到这家客栈,他看见了很多人,其中当然有几个比较特别的。
    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公公、一个肚子并不太大的大腹贾、一条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一位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
    这四个人恰巧和楚留香自己说的那四种形象一样,所以胡铁花早就在注意他们了。
    虽然他也看不出这四个人里面哪一个是楚留香,可是其中最少有一个人是的。
    现在他果然看到了一个。
    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白面书生,手里轻轻的摇着一把折扇,忽然间就已出现在门外。
    胡铁花笑了,很愉快的笑了。
    “我就知道这一次你一定会来得比较快,因为这四个人绝对没有上一次那四个小姑娘那么好看。”
    白面书生也带着微笑,轻摇着折扇,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
    他的这把折扇无疑就是他的武器。
    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东西,只要到了楚留香手里就是武器,致命的武器。
    胡铁花看得出他立刻就要出手了,只要他一出手,这四个人之中最少也要有两个会倒下去,何况黑竹竿还在硬撑着,一直盯着他的那个人也一直紧握着掌中长剑,丝毫不敢有一点大意。
    所以胡铁花笑得更愉快!
    “其实你就算不来,我也一样可以把这四个龟孙全都摆平,可是你既然来了,我最少也得留一两个给你。”胡铁花很大方的说:“随便你挑一两个吧,剩下来的全归我。”
    “你真客气,我真要谢谢你。”
    白面书生也笑得很愉快,甚至比胡铁花更愉快,因为他手里的折扇已风车般旋转飞出,刀轮般向胡铁花辗了过去。
    胡铁花刚闪开这个刀轮,已经有六件武器逼到了他身上六处要害的方寸间。
    这六件武器中最可怕的既不是蛇鞭,也不是峨嵋刺和雁翎刀,而是一根手指。
    就在折扇离手的这一瞬间,白面书生就已经到了胡铁花面前,用左手的一根食指对准了胡铁花脑门上的天灵穴。
    胡铁花动都不能动了。
    虽然对方的人比他多,而且都是一流高手,他本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制住的。
    可惜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不是楚留香。
    “我姓白,就是白面书生的那个白,也就是白雪、白云、白玉的那个白。我的名字就叫做白云生。”这位斯斯文文的书生说:“阁下若是把我当作了别人,就是阁下的错了。”
    胡铁花忽然大声说:“我实在不应该把你当作那个人的,那个人简直不是人,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缩头乌龟,一直躲到现在还不出来。”
    他在这里一骂,外面果然就有人答腔了。
    一个人坐在窗户对面的屋脊上,用一种故意装出来的声音说:“胡铁花,你急什么?我保证他们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你若死了,还有谁肯把那位公主护送到史天王那里去?”
    白面书生皱了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了胡铁花两眼,态度更温和。
    “阁下就是胡铁花胡大侠?”
    “大概是的。”
    白面书生微笑:“那么这件事大概是个误会了,实在抱歉得很。”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在往后退,一直旋转不息的折扇,直到此时才慢下来,他伸手一招,这柄折扇就到了他的手里。
    “看在胡大侠面上,我们今天绝不动这里任何人一根毫发。”白面书生微笑鞠躬:“今天我们就此告辞了,他日后会有期。”
    然后他这个人就倒退着轻飘飘的飞起来,转瞬间就已没入夜色中。
    另外四个人的身法也极快,身形一闪间,也已全都退走,连刚才一头撞入胡铁花房里的那个人都一起走了。
    再看对面屋上的那个人,也已经站在外面的院子里,身材高高的,用青布包着头,居然是个长得好像还不错的大姑娘。
    胡铁花走到门口,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她,摸着鼻子苦笑道:“楚留香,这一次我真的是佩服你了,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扮成了个大姑娘。”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已经挨了一耳光。
    好大的一个大耳光。
    胡铁花被打得怔住了,怔了半天才看清楚这位大姑娘,立刻叫了起来:“我的妈呀!你是花姑妈。”
    花姑妈用两只手插着腰,虽然故意装出一副很凶很生气的样子,眼中却已带着笑:“你这个小王八蛋,居然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是你的妈,你说你该不该打?”
    “我的妈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胡铁花还在叫:“你身上那些肥肉到哪里去了?”
    “有了这么样一个宝贝儿子,你的妈怎么会不变?”花姑妈用一双笑眯眯的媚眼瞅着他,却故意叹着气说:“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对你的妈好一点!”
    胡铁花的样子看来就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他没有晕过去,真正晕过去的是刚才已将力气用竭的黑竹竿。
    胡铁花立刻赶过去扶着他躺下,看到他的伤,连胡铁花脸上都变了颜色:“好家伙,真是条硬汉,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够撑到现在。”
    花姑妈却又在生气了:“我看你不管对什么人都比对你的妈好得多,如果是我受了伤,我看你大概一点也不会心疼。”
    “我的妈呀,这种时候你还在吃什么干醋?”胡铁花说:“你能不能先去弄一点治伤的药来?”
    花姑妈盯着他,连动都不动,只不过慢吞吞的伸出一只手。
    伤药已经在她手里了,而且是最好的一种。
    胡铁花长长的吐出口气:“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可爱的地方,最少总比那个缩头乌龟可爱一点。”
    敷了药之后,黑竹竿就昏昏沉沉的睡着,胡铁花刚松了一口气,花姑妈已经在盯着他问。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只比乌龟可爱一点?”
    胡铁花赶紧否认:“我不是说你只比乌龟可爱一点,我说的那个乌龟也是一个人。”胡铁花说:“其实这个人平时也满可爱的,我实在想不到今天他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个缩头乌龟。”
    他的确觉得很奇怪,甚至有点担心。
    楚留香应该在附近的,因为他说过他一定会在胡铁花的附近。在胡铁花危急时,他绝不会躲着不敢出来。
    他绝不是那种把说话当放屁的人。
    奇怪的是,今天他连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难道他自己有了危难?也在等着别人去救他?
    “我知道你说的是楚留香,每次你快要死的时候,他都会来救你。”花姑妈说:“今天他没有来,只因为今天你绝对死不了的。”
    “我为什么死不了?”胡铁花大声说:“只要有那个姓白的一个人,就已经足够要我的老命了,我怎么会死不了?”
    花姑妈甜甜的问他:“现在你死了没有?”
    胡铁花怔住。
    他还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他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会忽然放过他,而且还变得对他那么客气。
    “那位白相公的确是个很可怕的人,连我都很怕他,而且怕得要命。”花姑妈说:“以他的武功如果要杀人,简直比刀切豆腐还容易,可是他绝不会杀仍;。”
    “为什么?”
    “因为你是胡铁花,因为他也知道要把玉剑公主送去给史天王做老婆的人就是你这位胡大侠。”花姑妈的声音已经不甜了:“像你这么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杀你?他恰巧又是史天王的干儿子。”
    胡铁花不说话了,一直在昏睡中的黑竹竿却忽然呻吟着低语:“把我的腿拿给我,现在就拿给我。”
    这就是黑竹竿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别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以为他还没有清醒。
    每个人的腿都在自己身上,他为什么要别人把他的腿拿给他?
    幸好胡铁花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就把被他自己砍下来的那半条腿拿过来。
    腿上有脚,脚上有靴子。
    黑竹竿挣扎着,用他唯一剩下来的一只手,从靴筒里掏出张银票。
    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南七北六十三省都可以通用的“大通”银票。
    “这是你付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黑竹竿对花姑妈说:“虽然这是我第一次退钱给别人,可是我也知道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不该退,要退就得付点利息。”
    花姑妈很喜欢笑,该笑的时候她当然笑,不该笑的时候她也会笑。
    因为她知道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能让人着迷。
    可是现在她笑不出了。
    “我低估了史天王,所以才会收你的钱,这是我的错,我应该付利息给你,如果你认为我所付的还不够,不妨把我这条命也拿去。”黑竹竿说:“因为我没有钱付给你,你也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常常都会把钱莫名其妙的花出去。”
    “你知不知道你赚的是卖命的钱?”
    “我知道。”黑竹竿冷冷的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更要花得快些。”
    胡铁花忽然把头扭了过去,很用力的扭了过去,就好像这个头已经不是他的头了。
    因为他不想再看下去。
    他知道银子是可以花的,十万两银子更可以把一个人花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的贵姓大名都忘记,他也知道拿出这十万两银子来的人并不是花姑妈。
    可是他实在不想看到花姑妈从黑竹竿手上把这张十万两的银票收回去。
    他只听见黑竹竿又在对花姑妈说:“我收你十万两,因为我值十万两,如果我不行,别人更不行,除了我之外,别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黄病夫还没有踏人大厅就已死在阶下,我看见他死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他会死得那么快。”
    他的声音早已经带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我要你十万两,因为我值十万两,如果我不行,别人更不行。”黑竹竿说:“我劝你绝对不要再找人刺杀史天王。”
    “你为什么要劝我?”
    “因为不管你去找谁都没有用的,天下绝对没有人能伤他毫发。”黑竹竿黯然道:“我亲眼看见这次跟我去的人一个个全都惨死,实在不想再让我的同行死在他手里。”
    胡铁花心里忽然也觉得很不好受。
    他能够了解黑竹竿的心情,一个像黑竹竿这样的硬汉,本来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但是现在他的血已流得太多,看见别人流的血也太多。
    他这一生就好像是无数个噩梦串起来的,这样的人生是多么悲伤!
    胡铁花心里在叹息,眼睛里却忽然发出了光。
    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条飞掠的人影,流星般在他眼前飞过,一瞬间就已消逝。
    这个人的身形和面貌胡铁花都看不清,却已经想出他是谁了。
    因为这个人飞掠时的身法、速度,和那种飞扬灵动巧妙潇洒的姿态;都是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的。
    胡铁花没有追上去,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追得上楚留香。
    “原来他并不是个缩头乌龟。”胡铁花很愉快的叹着气说:“在外面看着我喝酒,自己却没有酒喝,这种事他怎么受得了,不赶快去找点酒喝怎么行?”
    他喃喃的说:“只可惜今天我不能陪你喝了,只希望你能遇到个漂亮的女人陪你。”
    他却不知道楚留香今天晚上不但已经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遇到的还不止一个。
    富贵客栈是家很大的客栈,除了正楼的上房外,后面还有很多个跨院。每个跨院里都有好几间房,是特地为一些携家带幼的客商官眷们准备的,偶尔也会有一些成群结党的武师镖客来投宿。
    今天晚上就有一大票已经卸了货交了镖的镖师把最后面两个跨院都包下了,担了一路的风险之后,他们当然要轻松轻松。
    他们这种人是从来也不怕你价钱要得贵的,在江湖人的眼中看来,钱财本来就是身外物,谁也没想要把一文钱带进棺材去。
    楚留香跟在胡铁花后面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两个跨院里已经热闹得很。熏鸡、烤鸭、烧鹅一只只往里面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不时像穿花蝴蝶般走出走进,再加上一阵阵随风传来的酒香,已经让楚留香心里觉得有点痒痒的,实在很想进去参加一份。
    这些镖师都是常胜镖局里的,凭一杆“胜”字镖旗走遍大江南北,都是很慷慨、很豪爽的男子汉,其中有好几个都跟楚留香有点交情,如果楚香帅真的会去加入他们,这些人一定开心得要命。
    可惜楚留香不能去,就算去了,他们也不会认得出,这个又俗又土的小商人就是楚留香。
    所以他只有带着一坛酒,躺在屋脊后,嗅着他们的肉香,听着那些小姑娘弹词唱曲,虽然感到很不是滋味,却也聊胜于无。
    胡铁花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开始在房里喝酒的时候,楚留香也在喝,躺在屋顶上喝,屋脊的阴影恰好把他挡住。
    所以他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人从外面飞掠而来,这个人却没有看见他。
    这个人的身材很瘦小,穿着一身样子非常奇怪的夜行衣,连头带脸都用黑巾包住,只露出了一双猫一般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他的轻功也极高,身法姿态却非常奇特,有时居然会用手帮助他的脚来增加速度,看来就像是条猫一样,也有四条腿。
    但是他行动时不但速度极快,而且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使人非但不会觉得他的姿态可笑,反而会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楚留香无疑也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是个“忍者”,来自东瀛扶桑国伊贺山谷中的忍者,他所施展的身法,正是忍术中的一种“猫遁”。
    他们都是见不得天日的人,从年纪极幼小时就开始接受极严格艰苦的训练,过的也是一种极不人道的团体生活!既不能有家,也不能有妻子儿女,因为忍者的生命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只要生为忍者,一生的命运就已被注定。
    等到他们长成时,他们就要开始接受别人的命令,把自己完全出卖给别人,无论多艰苦危险的任务都不能不接受。
    他们的任务通常只有三种:偷窃、刺探和谋杀。
    ──一个东瀛的忍者,为什么会到江南来?这一次他的任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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