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人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神秘地穴,珠宝堆如山
    木头人当然不会叫痛的,它还是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另外八个木人却忽然全都倒了下去。
    陆小凤掠出了窗户。
    八个木人稀里哗啦倒成一片,他却绝不回头去看一眼。
    他并不想欣赏自己的辉煌战绩,就算打倒了八千八万个木头人,脸上也不会增半分光彩,只要能完完整整的走出这间屋子,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这一架打下来,他身上总算没有缺少什么,却多了几样东西──肩头背后多了几块青肿,头上多了个大瘤。
    除此之外,这件事还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就在他从窗口掠出来的这一瞬间,他已自己对自己发了几百次誓,以后就算非跟人打架不可,至少也得先看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才动手,若是活人,还可以招呼一阵,若是木头人,就赶紧落荒而逃。
    他心里在想着这个教训的时候,第二个教训已跟着来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脚下就是那荷池。
    被木头人打得鼻青脸肿固然不好受,被人像杀猫一样的一刀刺人胸膛岂非更冤枉?
    他虽然没有往下看,也可以感觉到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还有那柄比纸都薄的快刀。
    一个人若是已经在往下堕,不管是身子往下堕,还是灵魂在往下堕,再想拔起来,都不是件容易事。
    现在他一口气已用完了,再换气时一定已落人池水中。
    就在他换气的那一瞬间,那柄刀一定已刺入他肺叶里。刀锋拔出来时,他一定已像死猫般浮起,也就像那个独眼的老渔翁和马脸一样,全身上下一定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别人一定还会以为他是喝醉了掉下池塘淹死的。
    这种死法虽然又快,又不痛,却还是冤枉得很。
    谁知他还没有掉进水里,水里已先有个人冒了出来。手中寒光闪动,赫然正是一柄短刀,锋薄如纸的短刀。
    这个人不但出手迅速狠毒,而且可以动也不动的躺在水底瞪着眼睛看人,水性之好,可想而知。
    若是在陆地上,陆小凤也许还能对付他这把刀,到了水里,陆小凤就完全不行了。
    只可惜他这次动作太快了些。
    陆小凤虽然没法子再腾身跃起,要快点沉下去,沉得深些,就不是太困难的事了,只听噗通一声,他的人一落入水池,就沉了下去,在水中一个鲤鱼打挺,用力抱住了这个人的腿。
    这个人居然完全没有挣扎,那把刀也没有回手刺下来。
    陆小凤在水里的动作虽然慢些,也不能算太慢,就在这瞬息间,已捏住了这个人双腿关节上的穴道,将他拖入了水底。
    灯光从水面上隐隐透下来,这个人的脸痉挛扭曲,眼睛凸起,竟早已被人活活的扼死。
    刚才陆小凤以为他是个死人,谁知他却是活的,现在陆小凤以为他是活人,谁知他却已死了。
    他花了这么多力气,对付的竟只不过是个死人,这实在令他有点哭笑不得。
    幸好池下没有别人看见,他赶紧放开了这个人的腿,一头钻出水面,突听有人拍手大笑,道:“好功夫,居然连死人都被你淹死了,佩服佩服。”
    一个人坐在池旁,光光的头颅,赤着双足,竟是老实和尚。
    他光头上还带着水珠,破烂的僧衣也是湿淋淋的,显然也刚从水底出来。
    陆小凤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原来和尚也一样会杀人的。”
    老实和尚笑道:“和尚不杀人,只不过错把他当做了一条鱼,所以才失了手。”
    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实话?”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好像不是的。”
    陆小凤也笑了,跃出水池,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和尚为什么还没有走?”
    老实和尚道:“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陆小凤道:“我走不了。”
    老实和尚叹道:“连你都走不了,和尚怎么走得了?”
    陆小凤道:“和尚为什么要来?”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小凤道:“你知道这里是地狱?你是到地狱里来干什么的?那位九少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把你装进箱子的?”
    老实和尚不说话了。
    陆小凤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老实和尚摇着头,喃喃道:“天机不可泄漏,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陆小凤急了,忽然跳起来,出手如电,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真的不说?”
    老实和尚鼻子被捏住,既不能摇头,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指着自己的鼻子喘气。
    陆小凤冷笑道:“你贪生怕死,出卖朋友,做的本来就是些不要鼻子的事,我不如索性把你这鼻子捏下来算了。”
    他嘴里说得虽凶,手下却留了情。老实和尚总算吐出口气,苦笑道:“和尚虽然怕死,出卖朋友的事,却不敢做的。”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我替你死?”
    老实和尚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死不了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我看得出大老板已有心收你做女婿。”
    陆小凤道:“大老板是谁?”
    老实和尚道:“你看站在那边的不是大老板是谁?”
    他随手往前面一指,陆小凤不由自主随着他手指往前面看过去,他的人却已箭一般往后窜出,凌空翻身,没入黑暗中。
    老实和尚的轻功,本就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
    不过陆小凤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拧腰就追了过去。
    夜色虽然很黑暗,他虽然迟了一步,可是依稀还能看得见老实和尚的人影在前面飞掠。
    其实他也并不是真想捏老实和尚的鼻子,只不过在这种人地生疏的地方,能抓住个熟人在身旁总比较安心些,就像是掉下水里的人,看见块破木板,也要紧紧抓住。
    老实和尚逃得虽快,他追得也不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前面居然又有了灯光。
    灯光是从一栋很高大的屋子里透出来的,高脊飞檐,像是庙宇道观,又像是气派很大的衙门。
    这地方当然不会有衙门,老实和尚忽然一个飞燕投林,竟窜入了这庙宇中。
    陆小凤心里好笑:“这下子你就真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追了进去,院子里冷冷清清,大殿里灯火却明亮,一个气派很大的高官贵吏坐在一张气派很大的桌子后,两旁的肃静牌下,垂手肃立着好几个旗牌卫士,还有戴着红缨帽,挎着鬼头刀的捕快差役。
    这地方竟不是庙宇,竟是衙门。
    可是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朝廷的贵官驻扎?这衙门当然是假的,这些人当然也都是木头人。
    一看见木头人,陆小凤就已头大如斗,不管老实和尚是不是躲在里面,他都想溜了。
    谁知公案后的那位高官却忽然一拍惊堂木,大声道:“陆小凤,你既然来了,还想往哪里走?”
    两旁的卫士差役也立刻呐喊助威:“你还想往哪里走?”
    原来这里的人竟没有一个是木头人。
    陆小凤反而沉住了气,在他看来,活人还是不及木头人可怕的。
    他居然真的不走了,大步走进去,仔细看了看,堂上的高官穿着身唐时的一品朝服,头戴着紫金冠,竟是那位好酒贪杯的贺尚书。
    只不过此刻他手里拿着的已不是酒杯,而是块惊堂木。
    陆小凤笑了:“原来是四明狂客贺先生,是不是又想请我喝酒?”
    贺尚书的眼睛里虽然还有醉意,但表情却很严肃,板着脸道:“你到了刑部大堂,竟还敢如此放肆?”
    陆小凤道:“这里是刑部大堂?”
    贺尚书道:“不错。”
    陆小凤笑道:“你不但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贺尚书道:“错在哪里?”
    陆小凤道:“贺知章是礼部尚书,怎么会坐在刑部大堂里?”
    他对贺知章的事迹本来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想唬唬人而已,谁知竟歪打正着。
    其实贺知章活着的时候,官职最高只做到礼部侍郎兼集贤院学士,后来又坐从工部,肃宗为太子时,方迁宾客,授秘书监,老来时却做了千秋观的道士,连礼部尚书都是在他死后追赠的。
    可是他一生未曾入过刑部,倒是千真万确的事。
    这位冒牌的贺尚书脸色果然已有些尴尬,竟恼羞成怒,重重的一拍惊堂木,道:“我这贺尚书就偏要坐在刑部大堂里,你能怎么样?”
    陆小凤苦笑道:“我不能怎么样,你爱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跟我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贺尚书道:“有关系!”
    陆小凤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尚书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审问你!”
    陆小凤又笑了,道:“我又没犯罪,你审什么?问什么?”
    贺尚书又用力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到了这里,你还不认错?”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走错了地方,交错了朋友。”
    贺尚书怒道:“你得人钱财,失约反悔,又聚赌行骗,拐款而逃,你难道还不知罪?”
    陆小凤想了想,道:“失约反悔的事,好像倒是有的。”
    贺尚书道:“当然有,你收了别人五万两银子,就该完成合约,这件事铁证如山,你想赖也赖不了。”
    陆小凤道:“我倒也不想赖,只不过唆使杀人的罪,岂非比我的罪更大?你为什么不先把她抓来审问审问?”
    贺尚书道:“我偏偏就要先审你,你能怎么样?”
    陆小凤苦笑道:“酒鬼坐刑堂,我当然是强盗打官司,有输无赢的了。”
    贺尚书道:“你失约反悔,是第一大罪;聚赌行骗,是第二大罪;咆哮公堂,是第三大罪。现在三罪齐发,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陆小凤道:“若是认打怎么样?”
    贺尚书道:“若是认打,我就叫人重重的打,打死为止。”
    陆小凤道:“若是认罚呢?”
    贺尚书道:“那么我就判你三十年苦役,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陆小凤道:“若是既不想认打,也不想认罚呢?”
    贺尚书怔了怔,好像想不到他居然会有这么样的一问。
    陆小凤却替他下了判决:“若是这么样,我当然只有赶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私设公堂,自封尚书,这些本都是很滑稽的事。
    但陆小凤却知道,在这地方无论多滑稽的事,都可能变得很严重的,你若以为他们说要判你三十年苦役,只不过是说着玩的,你就错了。
    可是他也看得出这些活人并不见得比木头人容易对付,这位四明狂客虽然有些装疯卖傻,无疑也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他唯一对付的法子,就是赶紧开溜,溜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陆小凤的轻功,就连司空摘星都未必能比得上。在这方面,他也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几个起落后,他已掠出了公堂,掠出了二三十丈,刚想停下来喘口气,就听见后面有人冷冷道:“你的轻功很不错,只可惜你就算真的能长出双翅膀来,也万万跑不了。”
    他听得出这是贺尚书的声音。
    贺尚书竟一直都像影子般贴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到一丈。
    这位疯疯癫癫的四明狂客,轻功竟远比他想像中还要高得多。
    他用尽身法,无论往哪里走,贺尚书还是像影子般在跟着他。
    前面水波如镜,他忽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那水池,水中的尸身却已不见了,也不知那个人是不是又死而复活?还是根本就没有死?
    这地方的人,是活是死,是真是假,本来就不太容易分得清。
    贺尚书忽然道:“就算你跳下水池去,我也一样会追下去,就算你进入龙宫去,也一样是逃不了的。”
    陆小凤本来并不想跳下水去的,水里说不定又有个长双鱼眼的人,手里拿着把薄刀在等着他。
    可是听了贺尚书这句话,他却反而跳下去了,一个鱼鹰入水式,就已沉入池底,等了半天,上面果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一个人若是说:“你有种就跟我打一架,看我怕不怕?”
    那么这个人心里一定怕得要命,若是不怕,就早已动手了,就因为怕,才会这么说。
    贺尚书若是不怕他跳下水去,也绝不会忽然说那句话的。
    这道理陆小凤当然明白得很。
    他又等了半天,才敢伸头出水换口气,立刻就发现贺尚书还在池旁等着他,也不知从哪里弄了瓶酒来,正在那里喝得高兴,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你泡在冷水里,我坐在上面喝酒,随便你想耗到什么时候,我都奉陪的。”
    等到陆小凤第二次出水去换气的时候,他居然又找了条钓竿来,坐在那里一面喝酒,一面钓鱼,实在是件很风雅的事。
    陆小凤虽然并不太有耐性,但是叫他坐在那里喝酒钓鱼,钓上个三天三夜,他也不反对的。
    只可惜他并不是钓鱼的人,而是条迟早要被人钓上的鱼。
    更遗憾的是,他又偏偏不能像鱼一样在水里呼吸。
    等到他第三次出水换气的时候,就有条带着鱼钩的钓丝向他飞了过来,若不是他躲得快,就算不被钩走,脸上的肉也要被钩去一块。
    看来这位贺尚书不但轻功高明,内力也极深厚,竟能将真力贯注在钓丝上,伤人于百步之外。
    这水池既不太深,又不太大,陆小凤的头无论从哪里伸出去,钓丝都可能飞过来钩住他。
    钓丝上的鱼钩闪闪发光,就等于是件极厉害的外门兵器。
    这次他虽然躲了过去,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人若是只能将脑袋伸出水面,实在就像是个箭靶子一样,因为他整个人都在水里,只有头能动,随便怎么动都快不了的。
    幸好他总算练过气功,一口气总憋得比别人长些,就在他又开始挺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水池里又多了一个人。
    水面上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听见落水的声音,这个人绝不是从上面跳下来的。
    那么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躲在水池边的一块石块后,这个人居然没有看见他,好像也根本没有想到水里还会有别人,双足一挺,已窜出水面,动作轻快,姿势优美,看来也是水中的好手。
    但是陆小凤却知道,只要他的头一伸出去,就有苦头吃了。
    水波乍分,水面上果然立刻传来一声惊呼,这个游鱼般生猛活跃的人,一双腿忽然挺直,显然已被钓丝勒住了脖子。
    陆小凤也没工夫同情他,立刻向他出现的那个地方游了过去,果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容人钻进去的洞穴,洞穴上正有块石板在往下沉。
    石板一关,这洞穴就不见了。
    洞穴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做得如此隐秘?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陆小凤也没功夫去考虑,用尽平生之力,一下子窜了过去,钻入了洞里,只听“格”的一声响。
    四面更黑暗,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了。
    陆小凤本来以为自己总算找到条出路,谁知他虽然出了龙潭,却进了地狱。
    现在他才真的后悔,只可惜现在后悔已太迟。
    ×××
    这地狱里虽然没有灼人的火焰,但四面却是水,无论他往哪边游,连换气的地方都没有,就这么样被活活的闷死在水里,倒不如索性烧死反而痛快些。
    他正在急得发疯的时候,上面又是“格”的一响,一道亮光射下来,竟露出扇门户。
    就算这扇门是直达地狱的,他也不管了,一下子窜上去,上面竟是条用石板砌成的地道,连一滴水都没有。
    地道中虽然也很阴森可怖,在他说来,却已无异到了天堂。
    这一夜间他遇见的事,简直就好像做梦一样,他看见的死人是活人,活人却是死人,真人是木头人,木头人却是真人。
    他简直已晕头转向,现在才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地道里燃着灯,却没有人。
    他拧干了身上衣服,就开始往前走,走一步,算一步,不管走到哪里去,他都已只有听天由命。
    地道的尽头,是道铁门。
    门居然没有锁。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就用力拉开门走进去,里面是间很宽阔的石室,竟堆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佛像和木鱼。
    陆小凤傻了。
    这么隐秘的地方,原来只不过是堆木鱼,这种事说来有谁相信?
    更令人难以相信,这些木鱼和佛像,竟都是老狐狸那条船运来的,他全都见过,船沉了之后,木鱼和佛像怎么会都到了这里?
    陆小凤长长吐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最好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就当作从来也没有到过这里,从来也没有看过这些木鱼。
    他已看出这些木鱼和佛像中,必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他本来也许还能想法子活下去,另人若是知道他已发觉了这秘密,也许,就不会再让他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
    他的想法很正确,只可惜他现在根本无路可退,何况他的好奇心早已被引起,叫他就这么样退出去,他实在也有点不甘心的。
    木鱼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知道木鱼里面都是空的,他也曾从沙滩上捡过好几个,都被他剖成了两半,改成了木碗和木勺子。
    可是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绝不会辛辛苦苦的从沉船中捞起这些空木鱼,再辛辛苦苦运来这里,藏到如此隐秘的地方,还派个人睁大眼睛躲在外面的水池里看守着,无论是人是猫,只要一进水池,就给他一刀。
    这地方的人,看来都是很有头脑的人,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陆小凤忍不住拾起个木鱼,敲了敲,里面也是空的,再摇了摇,这个木鱼竟好像发出了一连串很悦耳的响声。
    那把夜壶刀还在他身上,他立刻掏出来,将这木鱼剖成两半。
    只听哗啦啦的一声响,十几样东西从木鱼里掉下来,竟都是光华夺目的宝石和碧玉。
    陆小凤又傻了。
    他一向识货,当然看得出这些宝石和碧玉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
    你随便从里面挑一块,随便送给哪个女孩子,她一定都会变得很听话的──像牛肉汤那种不喜欢珠宝的女孩子,世上毕竟不多。
    他再剖开一个木鱼,里面竟全都是小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
    石室中至少有三四百个木鱼,里面若都是宝石珠玉,一共能值多少银子?
    陆小凤简直连算都不敢去算。
    他并不是财迷,可是这么大笔财富忽然到了自己面前,无论谁都难免会觉得有点心慌意乱的。
    木鱼里是珠宝,佛像里是什么?
    佛像也是空的,他找了个比人还大的佛像,先用他的夜壶刀将中间的合缝处撬开,心里只希望里面真是空的。
    这么一尊佛像里,如果也装满了珠宝,那简直就比最荒唐的梦还荒唐了。
    “格”的一声,佛像已被他扳开了一条缝,里面并没有珠宝漏出来。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忽然听见佛像里仿佛也有人叹了一口气。
    这佛像是木头做的,怎么会有人叹气?
    今天一夜间他遇见的怪事虽然已比别人八十年遇见的还要多,听见了这声叹息,他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佛像中已有个人扑了出来,一下子扼住了他咽喉,一双手冰冰冷冷,也不知是妖怪,还是僵尸?
    陆小凤就算有天大胆子,也几乎被吓得晕了过去。
    他没有晕过去,只因为这双手刚扼住他咽喉,就变得软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定定神,张开眼,就看见面前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眼睛下面当然还有鼻子,鼻子下面当然还有嘴。
    这个人的嘴唇动了动,忽然说了三个字:“陆小凤。”
    佛像里居然藏着个人,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这尊佛像被装上老狐狸的船,等到船沉,再被运到这里来,前后至少已有三四十天。
    佛像里藏着这个人,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还能够说话,居然还认得他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这—夜间遇见的怪事,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件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也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竟是镖局业中资格比“铁掌金刀”司徒刚更老、实力更大、名气也更响的大通镖局的总镖头“大力神鹰”葛通。
    淮南鹰爪的大力鹰爪功从来不传外姓,葛通却是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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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前因后果,如今才了然
    因为他不但是第三代鹰爪王的义子,也是王家的乘龙快婿,为人诚恳朴实,做事循规蹈矩,十八岁入大通镖局,三十一岁已升为总镖头,在他手里接下的镖,从来没有一次差错。
    “只要找到葛通,条条大路都通。”
    有些人情愿多一倍价钱,也非要找葛通保镖不可。
    陆小凤连做梦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人竟会藏在佛像里。
    葛通看见他却更吃惊,嘴唇动了好几次,仿佛有很多话说,怎奈体力太虚弱,嘴唇也已干裂,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陆小凤也有很多话要问他。
    被人藏在佛像里,为的是什么?
    这些疑问陆小凤也连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葛通已完全虚脱。
    虽然只要一大碗营养丰富,煮得浓浓的牛肉汤,就可让他元气恢复,可是此时此刻,要找一碗牛肉汤,也难如登天。
    陆小凤看着他发了半天怔,心里忽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这里至少有一百多尊佛像,假如每尊佛像里都藏着一个人,那怎么办?
    这问题陆小凤连想都不敢想,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第二尊佛像。
    就在这时,地道中忽然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陆小凤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来的人是谁?
    他湿淋淋地走进来,地道中的足迹还没有干,不管来的是谁,想必都已发现这里有了不速之客,贺尚书当然知道这不速之客是谁。
    这个人既然敢进来,当然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坐下来等着。
    脚步声渐近,一个人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进来,赫然是牛肉汤。
    ×××
    锅里的牛肉汤虽热,端着锅的牛肉汤脸上却冷冰冰的全无表情。
    现在她非但好像完全不认得陆小凤,而且竟像是根本没看见石室中还有陆小凤这么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将一锅汤摆在地上,用一把长汤匙舀起了一勺,慢慢地倒入一尊伏虎罗汉的嘴里。
    木头做的佛像居然也会喝牛肉汤!
    牛肉汤喃喃道:“牛肉汤不但好味,而且滋补,你乖乖的喝下,就可以多活些时候。”
    一勺牛肉汤倒下去,佛像中竟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呻吟。
    牛肉汤道:“我知道你嫌少,可是牛肉汤只有一锅,刚好每人一勺,连大肚的弥勒佛也只能分到一勺。”
    刚好每人一勺,难道每一尊佛像里都有人么?
    现在他当然已看出,佛像里活人的嘴,刚巧就对着佛像的嘴,所以不但能喝汤,还能呼吸。
    这些人能够活到现在,就靠这每天一勺牛肉汤。
    他们整个人都紧紧的被关在一尊钉得死死的佛像里,连一根小指都不能动,每天只靠一勺牛肉汤维持活命。这么样的日子,他们竟过了三四十天,想到他们受的这种罪,陆小凤再也忍耐不得,忽然跳起来冲过去,闪电般出手。
    他实在很想将牛肉汤也关在佛像里去,让她也受这种罪。
    牛肉汤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突听“嗤”的一响,风声破空,一根带着鱼钩的钓丝从外面飞进来,闪闪发光的鱼钩飞向他的眼睛,好像想把他的眼珠子一下钩出来。
    幸好陆小凤此刻并不在水里,幸好他的手已经能够动。
    他忽然回身,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夹住了鱼钩。
    牛肉汤冷冷道:“这两根手指果然有点门道,我也赏你一勺牛肉汤吧!”
    一柄长匙忽然已到了陆小凤嘴前,直打他唇上鼻下的“迎香穴”,匙中的牛肉汤已先激起,泼向陆小凤的脸。
    这一着她轻描淡写的使出来,其实却毒辣得很,不但汤匙打穴,匙中的汤汁也变成一种极厉害的暗器,陆小凤要想避开已很难。
    何况他虽然挟住了鱼钩,却没有挟住贺尚书的手,眼前人影一闪,贺尚书已撒开钓竿,轻飘飘地掠了过来。
    那贺尚书的轻功身法如鬼魅,出手却奇重,一掌拍向陆小凤的肩头,他用的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
    陆小凤两方受敌,眼见就要遭殃,谁知他忽然张口一吸,将溅起的牛肉汤吸进嘴里,一下子咬住了汤匙。
    贺尚书一掌拍下,突见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划向脉门,竟是他自己刚才用来钩陆小凤眼珠子的鱼钩。
    这一着连消带打,机灵洒脱,除了陆小凤外,真还没有别人能使得出来。
    可惜他的牙齿只不过咬住了汤匙,并没有咬着牛肉汤的手。
    她一只兰花般的纤纤玉手,已经向陆小凤左耳拂了过去。
    如意兰花手分筋错脉,不但阴劲狠毒,手法的变化更诡秘飘忽。
    陆小凤一拧腰,她的手忽然已到了他脑后的“玉枕穴”上。
    “玉枕穴”本是人身最重要的死穴要害,就算被普通人一拳打中,也是受不了的,陆小凤暗中叹了一口气,劲力贯注双臂,已准备使出只有在准备和人同归于尽时才用得上的致命杀手。
    谁知就在这问不容发的瞬息之间,牛肉汤忽然一声惊呼,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上石壁,贺尚书的人竟飞出门外,过了半晌,才听见砰的一响,显然也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陆小凤面前已换了一个人,笑容亲切慈祥,赫然竟是那小老头。
    刚才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法,竟在一瞬间就将贺尚书和牛肉汤这样的高手摔了出去,竟连陆小凤这样好眼力都没有看清楚。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小老头竟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牛肉汤已站直了,显得惊讶而愤怒。
    小老头微笑着,柔声问道:“你跌疼了没有?”
    牛肉汤摇摇头。
    小老头道:“那么你一定也像贺尚书一样,喝得太醉了,否则怎么会忘记我说的话。”
    他的声音更温柔,牛肉汤目中却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
    小老头道:“喝醉了的人,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你也该去睡了。”
    牛肉汤立刻垂着头走出去,走过陆小凤面前时,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
    无论谁看见她这种笑容,都绝对想不到她就是刚才一心要将陆小凤置之于死地的人。
    陆小凤也想不到。
    看着她走出去,小老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她的外号是什么?”
    陆小凤不知道。她的外号当然不叫牛肉汤。
    小老头道:“她叫蜜蜂!”
    陆小凤道:“蜜蜂?”
    小老头道:“就是那种和雄锋交配过后,就要将情人吞到肚里去的蜜蜂。”
    陆小凤的脸红了。
    小老头却还是笑得很愉快,道:“我也知道一个做父亲的人,本不该用这种话来批评女儿的,可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道:“现在你当然已明白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陆小凤拭探着问道:“就因为这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小老头并不否认,微笑道:“杀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如果要杀得很技巧,那就很不容易了。”
    他的手轻按石壁,立刻又出现了一道门,里面的密室布置得精雅而优美。
    他带着陆小凤走进去,从壁柜中取出个水晶酒樽,悠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是我特地叫人从波斯带来的葡萄酒,你喝一点。”
    他又拿出平底的方樽,里面装着一种暗黑的酱,微笑道:“这是蝶鲨的卵,在昆仑以北,有很多人都称之为‘卡维亚’,意思就是用鱼子做成的酱,用来佐酒,风味绝佳。”
    陆小凤忍不住尝了一点,只觉得腥咸满口,并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小老头道:“蝶鲨就是颦,盛产于千万年前,近来却已绝迹,毛诗义疏中曾说起:‘大者王鲔,小者末鲔,今宜都郡自京门以上江中通出颦之鱼。’本草纲目和吕氏春秋上也有关此鱼的记载,你再尝尝就知道它的异味了。”
    看来这小老头不但饮食极讲究精美,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之士。
    陆小凤忍不住又尝了一点,果然觉得在咸腥之外,另有种无法形容的风味,鲜美绝伦。
    小老头道:“这还是我自己上次到扶桑去时带回来的,剩下的已不多,看来我不久又必有扶桑之行了。”
    陆小凤道:“你常到那里去?”
    小老头点点道:“现在扶桑国中是丰臣秀吉当政,此人一代枭雄,野心极大,对我国和朝鲜都久有染指之意。”他笑得更愉快,又道:“外面的那批珠宝,本是朝中一位要人特地去送给他的,却被我半途接收了过来。”
    陆小凤道:“老狐狸那条船是你弄翻的么?”
    小老头正色道:“我怎会做那种粗鲁事!我只不过凑巧知道那时海上会有风暴而已。”
    海上的风暴,本就可以预测,这小老头对于天文气象之学,显然也极有研究。
    陆小凤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世奇才,武功文才都深不可测,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就故意延阻老狐狸装货的速度,好让他的船恰巧能遇上那场风暴?”
    小老头道:“只可惜我还是算错了半天,所以不得不想法子叫他再回去装一次水。”
    老狐狸船上的船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怎么会将食水那么重要的东西忘记装载?
    陆小凤到现在才明白其中蹊跷。
    小老头道:“最难的一点是,要恰巧让那条船在一股新生的暖流中遇难。”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老头道:“因为这股暖流是流向本岛的,风暴之后,就会将覆船中的货物载到这里来,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他微笑着,又道:“也就因为这股暖流,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事?自己劫船岂非反而方便些?”
    小老头淡淡道:“因为我不是强盗。劫货越船,乃市井匹夫所为,我还不屑去做。”
    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本来仿佛绝对无法解释的事,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一半。
    岳洋当然也是他的门下;早已知道那条船会遇险,所以再三拦阻他,不让他乘坐那条船,甚至不惜将他打下船去。
    小老头又笑道:“这批珠宝若是运到扶桑,我国中土必将有一场大乱,我虽然久居海外,可是心存故国,做这件事,倒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要勾结丰臣秀吉的朝中要员是谁?”
    小老头浅浅的啜了口酒,又尝了点蝶鲨的卵子,才缓缓道:“在我们这行业中,有四个字是绝不可忘记!”
    陆小凤道:“哪四个字?”
    小老头道:“守口如瓶。”
    陆小凤终于问出句他一直想问的话:“你做的是哪一行?”
    小老头道:“杀人!”
    他说得轻松平淡,陆小凤虽然已隐约猜出,却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小老头道:“这本是世上第二古老的行业,却远比最古老的那一种更刺激,更多姿多采,更令人兴奋!”他笑了笑,又道:“这一行的收入当然也比较好些。”
    陆小凤道:“最古老的是哪一行?”
    小老头道:“卖淫。”他微笑着又道:“自从远古以来,女人就学会了卖淫,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卖淫,可是杀人的方法却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只有一种?”
    小老头道:“绝对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哪一种?”
    小老头道:“绝对安全的一种。”他又补充着道:“杀人之后,不但绝对能全身而退,而且要绝对不留痕迹,所以杀人工具虽多,正确的方法却绝对只有一种。”
    他一连用了三次“绝对”来强调这件事的精确,然后才接道:“这不但需要极大的技巧,还得要有极精密的计划、极大的智慧和耐心,所以近年来够资格加入这行业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陆小凤道:“要怎么样才算够资格?”
    小老头道:“第一要身世清白。”
    陆小凤道:“杀人的人,为什么要身世清白?”
    小老头道:“因为他只要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一点不良的记载,出手的前后,就可能有人怀疑到他。万一他的行动被人查出来,我们就难免受到牵累。”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有道理。”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只有身世清白的人才够资格杀人。
    小老头道:“第二当然要有智慧和耐心,第三要能刻苦耐劳,忍辱负重,喜欢出风头的人,是万万不能做这一行的。”
    陆小凤道:“所以做这一行的人,都一定是无名的人。”
    小老头道:“不但是无名的人,而且还得是隐形的人。”
    陆小凤动容道:“隐形的人,人怎么能隐形?”
    小老头道:“隐形的法子有很多种,并不是妖术。”
    陆小凤道:“我不懂。”
    小老头举起酒杯,道:“你看不看得见这杯中是什么?”
    陆小凤道:“是一杯酒。”
    他当然看得见这是一杯酒。
    小老头道:“你若已看不见,这杯酒岂非就已隐形了?”
    陆小凤思索着,这道理他仿佛已有些明白,却又不完全明白。
    小老头道:“泡沫没入大海,杯酒倾入酒樽,就等于已隐形了,因为别人已看不到它,更找不出它,有些人也一样。”他微笑着道:“这些人只要一到人海里,就好像一粒米混入了一石米中,无论谁要想把他找出来,都困难得很,他不是也已等于隐形了?”
    陆小凤吐出口气,苦笑道:“平时你就算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也绝不会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老头抚掌道:“正是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陆小凤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法子。”
    小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如果你有另外一种身份,譬如说,如果你就是江洋大侠,那么你也等于隐形了,因为别人只看见你是大侠的身份,却看不见你是杀人的刺客。”
    小老头道:“举一反三,孺子果然可教!”他接着又道:“可是一个人就算完全具备这些条件,也还不够。”
    陆小凤道:“还得要什么条件?”
    小老头道:“要做这一行,还得要有一种野兽般的奇异本能,要反应奇快,真正的危险还没有来到,他已经有了准备,所以我看中一个人之后,还得考验他是不是有这种本事?”
    陆小凤道:“怎么考验?”
    小老头道:“一个人只有在生死关头中,才能将惭力完全发挥,所以我一定要让他遭受到各式各样的危险。”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还要叫各式各样的人去暗算他?”
    小老头道:“不错。”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道:“去暗算岳洋那些人,就是你派去考验他的?”
    小老头道:“是的。”
    陆小凤道:“他若经不起考验,岂非就要死在那些人手里?”
    小老头淡淡道:“他若经不起那些考验,以后行动时还是要死,倒不如早些死了,也免得连累别人。”
    陆小凤道:“那个独眼的老渔翁,和那个马脸的人都是你门下?”
    小老头道:“他们不过是核桃外面的壳,果子外面的皮,永远也无法接触到核心的。”
    陆小凤道:“你女儿杀了他们,只因为他们已在我面前泄漏了身份?”
    小老头叹了口气,道:“小女是个天才,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喜欢杀人。”
    陆小凤道:“贺尚书呢?”
    小老头道:“我说过,她是个天才,尤其是对付男人。”
    陆小凤终于明白,贺尚书要杀他,只不过为了讨好牛肉汤。
    小老头苦笑道:“只不过这种才能纯粹是天生的,有些地方她并不像我。”
    陆小凤道:“但她的‘如意兰花手’却绝不会是天生的。”
    如意兰花手和化骨绵掌一样,都是久已绝传的武功秘技,近来江湖中非但没有人能使用,连看都没有人看见过。
    小老头又啜了一口酒,悠然道:“她练武的资质不错,只不过身子太弱了些,所以我只教了她这一两种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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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美人青睐,无端堕情网
    陆小凤动容道:“如意兰花手是你教给她的?”
    小老头微笑道:“这种功夫并不难,有些人虽然永远也练不成,可是只要懂得诀窍,再加上一点聪明和耐性,最多五年就可以练成了。”
    陆小凤失声道:“只要五年就练得成?”
    小老头道:“昔年和化骨仙人齐名的如意仙子练这功夫时,只花了三年工夫,小女好逸恶劳,也只练了五年。”
    如意仙子本是武林中不世出的才女,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只要被她看过两遍,她就能使得上手,但是她的女儿练这如意兰花手,却整整练了三十年,最后竟心力交瘁,呕血而死。
    牛肉汤只练了五年就练成了,已经可算是奇迹。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自己练这种功夫时,练了多久?”
    小老头道:“我比较快一点。”
    陆小凤道:“快多少?”
    小老头迟疑着,仿佛不愿意说出来,怎奈陆小凤却是不死心,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只有笑了笑,道:“我只练了三个月。”
    陆小凤傻了。
    小老头道:“化骨绵掌就难得多了,我也练了一年多才小有所成,指刀和混元气功力也不容易,至于那些以招式变化取胜的武功,就完全都是孩子们玩的把戏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来,陆小凤已听得目定口呆。
    一个人若真的能精通这些武功,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简直是令人不可思议。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自己说的这些武功,你自己全都已练成了?”
    小老头道:“也说不上成不成,只不过略知一二而已。”
    陆小凤道:“贺尚书和小胡子他们的功夫,都是你教出来的?”
    小老头道:“他们只不过略略得到一点皮毛,更算不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的功夫我见过,无论哪一个在江湖中都已是绝顶高手,若是连他们也算不了什么,江湖中那些成名的英雄岂非都变成了废物?”
    小老头淡淡的道:“那些人本来就是废物了。”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陆小凤一定会以为他是个自大的疯子,可是从这小老头嘴里说出来,陆小凤只有闭着嘴。
    小老头又替他斟了杯酒,道:“我知道你成名极早,现在更是已名满天下,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陆小凤道:“我有问必答。”
    小老头道:“在你看来,一个人若是只想成名,是不是很困难?”
    陆小凤想也不想,立刻道:“不难。”
    小老头道:“一个像你我这样的人,若是想永远无名呢?”
    陆小凤道:“那就很难了。”
    名声有时就像疾病一样,它要来的时候,谁也抵不住的。
    小老头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才会这样说,求名的确不难,我若有此意,十六岁之前就可以名动天下。”
    陆小凤只有听着他道:“现在你当然也已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想要我加入你这一行?”
    小老头道:“你的名气,正好做你的掩护,正如你所说,别人只看得见你是陆小凤,就看不见你杀人了。”他不让陆小凤开口,又道:“我要杀的人,都必定有他的取死之道,绝不会让你觉得问心有愧,你的才能和智慧,都远在岳洋之上,我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可是我绝不愿勉强你。”
    陆小凤吐出口气,道:“我是不是还有选择的余地?”
    小老头道:“你当然可以选择,而且还不妨多考虑考虑,想通了之后再答复我。”他微笑着,又道:“现在你已是个很有钱的人,在这里一定可以过得很愉快,我可以保证,从此之后,绝不会有人再麻烦你。”
    陆小凤道:“随便我考虑多久都行?”
    小老头道:“当然随便你,我绝不限制你的时间,也不限制你的行动,你无论要干什么,无论到哪里去都行。”他站起来,忽又笑道:“只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小老头道:“小心蜜蜂。”
    ×××
    六月初八,夜。
    十二连环坞总舵的大厅里灯火辉煌,大厅外却警卫森严。
    经过五月端阳的那次事之后,这里的警卫和暗卡都已增加了一倍,尤其是今天,分头去查访的三批人都已回来,正集中在大厅里,分别报告他们查访的结果。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熊天健。
    他率领第一批人再回到太行山下那小镇去,经过了三十三天的明查暗访,得到的结果是:“镖师们投宿的那客栈叫悦来,因为地方偏僻,土地不值钱,所以客栈建造得很宽阔,一共有三十九间客房。”
    “我们已将三十九间客房内每一寸的地方都仔细搜查过,并没有血迹,也没有兵刃暗器留下来的痕迹,可以说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当地一共有一百七十八户人家,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每一家我们都去问过,出事前后几天,附近都没有看见过可疑的人。”
    “唯一可疑的地方是,出事前的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过那里,带着几大车木材,据说是为了要做佛像和木鱼用的。”
    可是这些人在当天晚上就已走了,我们根据这条线索追下去,发现他们原来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也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所以这次查访的结果,还是完全没有结果。
    由叶星士率领的第二批人也一样,江湖中所有善于使刀的名家,在端阳正午前那两个时辰中,都没有到过十二连环坞附近五百里的地面之内,而且,每个人都有人证。
    王毅率领的第三批人总算比较有些收获,可是距离三千五百万两的目标仍很远。
    所以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鹰眼老七身上,现在距离世子的限期已只有七天。
    鹰眼老七的回答却更令人泄气:“陆小凤已出海远行,只怕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离开卧云楼之后,就立刻赶到沿海一带的港口去查问。
    他居然找到了狐狸窝。
    可是这个远近驰名的风月地,在他去的那一天,却是冷冷清清的。
    因为他们老板的那条船沉没的消息已经传来,据说船上的人已全部遇难,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鹰眼老七却还不死心,又问:“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
    他们看见过,而且记得。
    胡子长得和眉毛一样的人并不多,陆小凤一向是很容易就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那个人也在我们老板的那条船上。”
    “就是遇难沉没的那条船?”
    “是的。”
    ×××
    三批人得到的结果,竟同样都是完全没有结果。
    那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镖客,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镖银,也正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七天的限期霎眼就过,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应该怎么办。
    鹰眼老七忽然道:“我们有个法子。”
    大家立刻问:“什么法子?”
    鹰眼老七站起来,看着大厅外的石柱,缓缓道:“大家都在这里一头撞死。”
    ×××
    陆小凤从小老头的密室中出来时,正是六月初八的清晨。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海风虽然被四面山峰所阻,气候还是凉爽怡人。
    他并不是从原来那条路出来的,所以并没有经过那堆满木鱼的地方,也不必再钻水池。
    这条地道的出口处,就在那九曲桥下的荷塘附近,他出来之后,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小老头一件事:“假如我要睡觉,应该到哪里去睡?”
    小老头显然认为这种事他一定可以解决的,所以也没有提,却不知睡觉正如吃饭一样,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现在陆小凤只希望能找到岳洋。
    岳洋就算不会找地方给他睡觉,至少也会带他回到那小茅棚去。
    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何况那里还有个笑口常开的老朋友等着他。
    想到这个老朋友,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老朋友那大肚子里,是不是也有个人?这个人没有牛肉汤喝,是不是已经死了?”
    想到这一点,陆小凤更想赶快回去。
    他居然在想家了,这连他自己也觉得滑稽。
    只可惜他找不到岳洋,却看见了沙曼。
    百花盛开,在阳光下看来更艳丽了,沙曼就站在花丛中,穿着件轻轻飘飘的袍,脸上不着脂粉,百花在她身边却已都失去了颜色。
    她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陆小凤却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她忽然转身走了,陆小凤也不由自主跟着她走,走过一条铺满朱石的花径,前面一丛月季花掩映中有栋小小的屋子。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栋小屋无疑就是住的地方。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幽灵山庄。
    看起来,这里的确有很多地方都和幽灵山庄相像,可是实质上却完全不同,陆小凤的遭遇也不一样。
    到幽灵山庄去,他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早已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幽灵山庄中的人,都是死过一次,再隐姓埋名的。
    这里的人根本就是无名的人。
    老刀把子虽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这小老头却更是个不世的奇人,惊才绝艳,深不可测,老刀把子跟他比来,只不过是海洋旁的一条小溪而已。
    小屋的门还开着,屋里寂无人声。
    陆小凤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沙曼就在门后,掩起了门,拥抱住他。
    她的嘴唇灼热,身子火烫。
    ×××
    陆小凤醒来时,已近黄昏。
    她正站在窗口,背着他,纤细的腰肢伸展为丰盈的臀部,双腿修长笔直。
    陆小凤几乎看得痴了。
    这又像是一场梦,荒唐而甜蜜,他永远想不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他想坐起来,走去再次拥抱她,可是四肢疲软无力,连动都懒得动。
    她没有回头,却已知道他醒来,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杀了飞天玉虎?”
    此时此刻,无论谁也想不到她会忽然问起这句话。
    飞天玉虎狡猾残酷,在银钩赌坊那役中,陆小凤几乎死在他手里。
    陆小凤也想不到她会提起这个人,忍不住问道:“你认得他?”
    沙曼还是没有回头,可是肩头颤抖,心情仿佛很激动。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他的真名叫江玉飞,我本来叫江沙曼。”
    陆小凤吃了一惊,道:“你们是兄妹么?”
    沙曼应道:“是的。”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了。
    原来她是为了要替兄长复仇。
    可是她没有把握能对付陆小凤,她只有用女人最原始的一种武器。
    这种武器一向很有效。
    现在他四肢痹软,想必已在销魂的睡梦中遭了她的毒手。
    陆小凤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运气,能够死在这样的女人手里,也算是运气,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一个人只要能想得开,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苦恼埋怨的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虽然没有亲手杀死他,他却是因我而死的,假如我有第二次机会,说不定会亲手杀了他。”
    沙曼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发过誓,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酬谢,我已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表达我的感激。”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和怨恨。
    陆小凤又吃了一惊:“为什么?”
    沙曼的身子在颤抖,道:“他虽然是我的哥哥,却害了我一生。”
    陆小凤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了解这种情形,像飞天玉虎那样的人,无论多卑鄙可耻的事,都能做得出的。
    沙曼仍然没有回头,又道:“我答应过自己的事,现在我做到了,你也可以走了。”
    陆小凤道:“我不走。”
    沙曼忽然转身,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美丽的眼睛却已因愤怒而变得利如刀锋,冷冷道:“你还要什么?难道还要一次?”
    这句话也说得利如刀锋。
    陆小凤知道自己现在若是走了,以后再相见一定相逢如陌路,若是再去拥抱她,她纵然会拒绝自己,以后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既不走也不去拥抱她,却又怎么能在这里呆得下去?
    他又傻了,真的傻了。
    沙曼看着他,目光渐渐温柔。
    他若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薄幸登徒子,现在就算不走,也未必会乘机再拥抱她一次。
    反正他已得到她,为什么还要再留以后相见的机会?
    她看得到他心里多情软弱的一面,但是她一定要让他走。
    外面忽然有人在高呼:“九少爷回来了,九少爷回来了。”
    沙曼的脸上立刻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忽然被父母抓住。
    陆小凤却笑了笑,道:“你不妨先走,我很快就会走的,今天的事,我一定也很快就会忘记。”
    他在笑,只不过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的笑是多么勉强。
    沙曼没有走,反而坐了下来,坐在他的床头。
    陆小凤道:“你一定要我先走?”
    沙曼道:“你可以不必走。”
    陆小凤道:“你……”
    沙曼脸上的表情更奇怪,道:“我做的事并不怕别人知道,你随便在这里呆多久都没关系。”
    陆小凤看着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人却已下了床,披上了衣服,忽又笑道:“我有样东西送给你,不知道你肯不肯要?”
    沙曼道:“你要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的夜壶刀。”
    沙曼又在看着他,美丽的眼睛中有了笑意,终于真的笑了。
    陆小凤从没有看过她笑。
    她的笑容就像是冰河解冻,春回大地,新生的花蕾在阳光下开放。
    陆小凤也笑了,两个人同时在笑,也不知笑了多久,忽然间,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流了下来,流过她苍白美丽的面颊。
    她忽然也站了起来,用力拉住陆小凤的手,轻轻道:“你不要走。”
    陆小凤的声音已嘶哑,道:“为什么?”
    沙曼道:“因为我……我不要你走。”
    她又拥抱住他。
    她的嘴唇冰冷,却柔软芬芳甜蜜如花蕾。
    这一次他们已没有火焰般的欲望,却有一股柔情,温柔如水。
    ──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位智者说过句令人永远难忘的话。
    这位智者说:友情是累积的,爱情却是突然的,友情必定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爱情却往往在一瞬间发生。
    这一瞬间是多么辉煌,多么荣耀,多么美丽。
    这一瞬间已足永恒。
    ×××
    风在窗外轻轻的吹,暮色已降临大地。
    仲夏日的黄昏,又明亮,又朦胧,又浓烈……
    多么奇妙的人生,多么奇妙的感情。
    ×××
    也不知是门没有闩,还是窗没有掩,一个人轻云般飘进来,又轻云般飘出去。
    他们却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发觉到已有人来了又去了。
    可是他们却看到了他留下的一朵花。
    一朵冰花。
    现在正是仲夏,这朵花却是用冰雕成的,透明的花瓣还没有开始溶化。
    要在多么遥远的地方才有窖藏的冬冰?
    要费多么大的苦心才能将这朵冰花完完整整的运到这里来?
    虽然是一朵小小的冰花,可是它的价值有谁能估计?
    又有谁知道其中含蕴着多少柔情?多少爱心?
    除了那神龙般的九公子外,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他知道她从来不看重身外之物。
    他知道她怕热,在这南海中的岛屿上,却终年看不见冰雪。
    所以他特地将这朵冰花带回来,亲自来送给他心爱的人。
    可是他来的时候,她却在别人的怀抱里,他只有朵冰花,悄悄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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