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人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惨遭暗算,几乎见龙王
    陆小凤看着这朵冰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却不知是为了这个孤高而又多情的人?还是为了自己?
    他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他不敢去看。
    可是他却忍不住问道:“是他?”
    沙曼慢慢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陆小凤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沙曼淡淡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说别人的事?你为什么不说你自己?”
    她替陆小凤扣起了衣襟的钮子,嫣然一笑,道:“后面有个小小的厨房,我去烧点菜给你吃,柜子里还有点酒,我可以陪你喝两杯。”
    陆小凤看着她,不但看见了她的美,也看见了她对他的感情。
    他自己的心仿佛已因太多的情感而爆裂,他忍不住又要去拥抱她。
    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有人轻轻地说道:“我是小玉,九少爷特地叫我来请曼姑娘去吃饭。”
    沙曼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冷冷道:“我不去,我没空。”
    小玉还不肯走,还在门外哀求:“曼姑娘不去,九少爷会骂我的。”
    沙曼忽然冲过去拉开门,道:“你没有看见我这里有客人?”
    小玉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陆小凤,嗫嚅着道:“我……我……”
    沙曼沉着脸,道:“你应该看得见的,其实他自己也看见了,他若真的要请我吃饭,刚才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小玉不敢说话,垂着头,悄悄地走了,临走时又忍不住偷偷看了陆小凤一眼,显得又惊讶,又好奇,好像从来也想不到会在曼姑娘的屋里看见别的男人。
    可是沙曼做事,却真的不怕别人看见,也不怕别人知道的。
    如果沙曼决心要做一件事,别人的想法和看法,她根本不在乎。
    门掩上,她忽然转身问陆小凤:“你能不能在这里等等我,我出去一次,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小凤点点头。
    ──她本该去的,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感情,何况他又刚从远方回来。
    沙曼看得出他的心意,又道:“我并不是去吃饭,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对他说。”
    她很快的穿好衣服,拿起那朵已将溶化的冰花,走出房门,又回头向陆小凤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
    ×××
    陆小凤在柜子中找到了酒,一个人坐下来,却连酒都喝不下去。
    他只觉得这精雅的屋子已忽然已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使得他忍不住要问自己。
    “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么样做是不是在害人害己?”
    小老头虽然说什么事都让自己决定,其实他的命运已完全被别人操纵在手里,现在他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怎么能保护她?
    但是现在他一定已让她陷入困境,那位九公子在这里一定有操纵别人命运的权力。
    他想走,又不忍走,站起来,又坐下,刚倒了杯酒想喝,突听一个人带着笑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为什么不替我也倒一杯?”
    他虽然已很久没有听见过她笑了,她的笑声他还是听得出的。
    牛肉汤已银铃般娇笑着走进来,笑容焕发,她笑的时候实在比不笑时迷人得多。
    陆小凤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几时又变得认识我了?”
    牛肉汤道:“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你的,只不过有别人在的时候,我怎么好意思跟你太亲热呢?”
    她抢过陆小凤手里的酒杯,一下子就坐到了他大腿上,柔声道:“可是现在我们就可以亲热了,随便你怎么亲热都行。”
    陆小凤道:“你的九哥已回来,你为什么不陪他喝酒去?”
    牛肉汤又笑了:“你在吃醋?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他是我嫡亲的哥哥。”
    陆小凤显然也有点意外,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他已问过老实和尚,也问过沙曼,他们都没有说。
    牛肉汤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说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
    牛肉汤道:“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复杂,太奇怪,可是连我那宝贝的爸爸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提起了这个人,她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又道:“他有时看来很笨,常常会迷路,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你若问他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他说不定会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出。”
    她接着道:“可是无论多难练的武功,他全都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你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经知道,假如你要他去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
    陆小凤道:“绝不会?”
    牛肉汤笑了笑,道:“也许你不相信,老实和尚却一定知道。”
    陆小凤道:“他们交过手?”
    牛肉汤道:“像老实和尚那样的武功,在他手下根本走不出三招。”
    陆小凤不说话了。
    他知道这并不完全是吹牛,老实和尚从箱子出来的情况,他是亲眼看见的。
    牛肉汤道;“他不赌钱,不喝酒,男人们喜欢的事他不喜欢。”
    陆小凤冷冷道:“除了杀人外,他还干什么?”
    牛肉汤道:“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有时两三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他在海边坐了三天,非但没吃过一点东西,连一滴水都没有喝。”
    陆小凤道:“也许他偷偷吃了几条鱼,只不过你们没看见而已。”
    牛肉汤道:“也许你不会相信,可是他的忍耐力的确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他可以在海底呆一天一夜不出来。”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鱼,可以在水里呼吸?”
    牛肉汤道:“他简直好像可以不必呼吸一样,有次老头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气,把他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后来别人忍不住偷偷的把棺材挖出来,打开棺材盖一看。”
    她看着陆小凤道:“你猜他怎么样?”
    陆小凤板着脸道:“他已经变成了僵尸,也许他一直都是个僵尸。”
    牛肉汤笑道:“他居然站起来拍拍衣裳就走了,连一点事都没有。”
    陆小凤嘴里虽然说得尖酸刻薄,其实心里也不禁对这个人佩服得很。
    他也知道这并不是神话,一个人若是将天竺瑜珈术练好了,本来就可以做出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他自己就亲眼看见过一个天竺的苦行僧被人装进铁箱,沉入海底,三天之后居然自己从铁箱里活生生的走了出来。
    牛肉汤道:“他虽然又古怪,又孤僻,可是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常常会为别人做很多事,自己却一无所求,对于钱财,他更没有看在眼里,你只要向他开口,只要他有,不管你要多少他都拿给你。”
    她又道:“女孩子便没法子不为他着迷,只可惜除了我那位未来嫂子外,他从来也没有将别的女人看在眼里。”
    陆小凤道:“你未来的嫂子是谁?”
    牛肉汤道:“就是刚才跟你抱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陆小凤怔住,过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他们已订了亲么?”
    牛肉汤点点头,道:“你猜我哥哥是从什么地方把她救出来的?”
    陆小凤不愿猜。
    牛肉汤道:“从一家见不得人的妓院。”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那时她刚被她自己的哥哥卖到那家妓院里,若不是我哥哥,现在她不知已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陆小凤只觉胃在收缩,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牛肉汤道:“我哥哥这样对她,她至少也应该表示点感激才对,谁知她反而总是给气让我哥哥受,像我哥哥那样的男人,竟然会喜欢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陆小凤道:“不奇怪。”
    牛肉汤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陆小凤冷冷道:“她本来就是个可爱的女人,她至少不会在背后说人的坏话。”
    牛肉汤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也喜欢她,这就有点麻烦了,我本来以为你一心只想回去的,所以偷偷的替你找了条船。”
    陆小凤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牛肉汤淡淡道:“现在你既然喜欢她,当然一定会留在这里,我又何必再说什么?”
    她慢慢地站起来,居然要走。
    陆小凤一把拉住了她,道:“你……你真的替我找了条船?”
    牛肉汤道:“那也不是多大的一条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
    陆小凤道:“只不过怎么样?”
    牛肉汤道:“只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有二三十个,那条船也能把你们送得回去。”
    陆小凤道:“船在哪里?”
    牛肉汤道:“你既然不想走,又何必问?”
    陆小凤道:“我……”
    牛肉汤道:“你既然喜欢她,又何必走?”
    她挣脱陆小凤的手,冷冷道:“可是我却要走了,也免得别人回来看见吃醋。”
    陆小凤只觉得满嘴又酸又苦,看着她已将走出门,忍不住又冲过去拉住她。
    牛肉汤板着脸道:“一个大男人,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陆小凤道:“好,我跟你走!”
    这句话说完,他抬起头,就看见沙曼正在门外看着他。
    ×××
    夜色已深了,花影朦胧。
    她静静地站在花丛中,苍白的脸仿佛已白得透明,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悲伤。
    等到陆小凤看见她时,她就垂下头,从他们身旁走过,走进她自己的房子,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
    她没有说话,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小凤能说什么?
    牛肉汤看着他们,道:“你既然要走,为什么还不走?”
    陆小凤忽然冲过去,拉住沙曼的手,大声道:“走,我带你一起走!”
    沙曼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他却已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又在颤抖,忽然冷冷道:“你走吧,快走,我……我明天就要成亲了,本就不能再见你。”
    陆小凤的手忽然冰冷,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放开她的手,忽然大笑,道:“这是喜事,恭喜你,只可惜我已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他将身上的银票全都掏出来,放在桌上:“这点小意思,就算我送给你们的贺礼。”
    沙曼道:“谢谢你。”
    ×××
    谢谢你!
    妙,妙极了。
    一个刚刚已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你的人,现在却为了你送给她成亲的贺礼而谢谢你。
    而你送给她的,正好是她平常从来也没有看在眼里的。
    你说这是不是很妙,妙得简直可以让你一头活活的撞死。
    陆小凤没有撞死。
    他跟牛肉汤来到海边。
    这一次牛肉汤居然没有骗他。
    海边果然有条船,船上还有六七个船夫。
    牛肉汤拉住他的手,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走?”
    陆小凤道:“不知道。”
    牛肉汤道:“我本来不想让你走的,可是现在却不能不让你走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牛肉汤道:“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子”
    陆小凤道:“我又知道,又不知道;”
    牛肉汤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是知道的。”
    陆小凤道:“你知道什么?”
    牛肉汤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可是你若一直呆在这里,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死在我九哥手里。”
    陆小凤道:“我知道。”
    牛肉汤道:“回去之后,你就想法子打发点赏钱给船夫,他们都是很可靠的人。”
    陆小凤道:“我知道。”
    牛肉汤道:“老头子若是知道我让你走了,一定会生气的,说不定会活埋我,可是……”
    她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们总算有过一段感情,如果是我杀了你,我倒也甘心,如果是别人杀了你,我就一定会很伤心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
    牛肉汤笑了:“现在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陆小凤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的心已乱了,完全乱了。
    他聪明,洒脱,勇敢,坚强,果断。
    他热爱生命,喜欢冒险。
    他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种混蛋,可是他有个最大的缺点。
    他的心太软。
    ──为什么性格越坚强的人,心反而会越软?
    为什么越聪明的人,反而越容易做出笨事来呢?
    ×××
    现在陆小凤又到了海上。
    辽阔壮观的海洋,总是会让人忘记一切忧愁烦恼的。
    可是陆小凤并没有忘记。
    现在正是夜最深的时候,几乎已接近黎明,但是他却想起了黄昏。
    那个令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黄昏。
    她为什么会那样对他?为什么先要他走,又不要他走,又让他走了?
    一个人的情感竟真的如此容易变化?
    如果真情都如此不可信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人信赖的事?
    能回去,当然是件不可抗拒的诱惑。
    回去之后,他又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了。
    在那荒岛上,他算得了什么?
    回去之后,他立刻会受到很多人的欢迎,不肯为别人开的名酒也会为他而开,别人做不到的事,他都能做到。
    可是回去之后,他是不是真的愉快?
    这么多年来,他的荣耀已经太多了,无论谁提起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都会变得又佩服,又羡慕,又妒忌。
    他是不是真的快乐,只有自己知道。
    一个人若是不能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就算将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都给了他,等到夜深梦回,无法成眠的时候,他也同样会流泪。
    即使他眼睛里没有流泪,心里也会流泪。
    一个人若是能够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就算住在斗室里,也胜过广厦千万间。
    这种情感绝不是那种聪明人能了解的。
    这种情感你若是说给那些聪明人听,他一定会笑你是呆子,是混蛋,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孩子放弃一切?
    他们却不知道,有时一个女孩子就是一个男人的一切。
    就算世上所有的珍宝、财富、权力和荣耀,也比不上真心欢悦。
    这种情感只有真正有真情真性的人才会了解,只要他能了解,就算别人辱骂讥笑他,说他是呆子,是混蛋,他也不在乎。
    陆小凤就是这种呆子。
    陆小凤就是这种混蛋。
    夜色凄迷,大海茫茫,他却忽然噗通一声跳入了海水里。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再回去见她一次。就算见了之后他再悄悄的走,他也心甘情愿。
    就算他已走不了,他也心甘情愿。
    ×××
    一个并不笨的人,一个没有根的浪子,一个沉着而冷静的侠客,一个挥金如土,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一个已拥有别人梦想不到的财富名声和权力的成功者,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因为他是陆小凤。
    他若不这么做,他就不是陆小凤。
    他就是个死人!
    ×××
    海水冰冷。
    他跳下船之后,又游出了很远,才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要命的事。
    开船时正夜深,现在已将黎明,船走了至少已有一个多时辰,他若要游回去,就不知道要游多久了,可能要三五个时辰,也可能永远游不回去。
    若是回头再去追那条船,可能很快就追上,也可能永远追不上。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已被吊在半空中,进也是要命,退也是要命。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声响,他回头的时候,一股青蓝色的火苗正从那条船上冒起来,忽然间就变成漫天火焰。
    海水冰冷,他的人却已变得比海水更冷,然后就只有看着那条船慢慢地沉下去。
    如果他还在那条船上,只怕早已被炸成了飞灰,这一次他又死里逃生。
    只可惜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现在他就算想再回到那岛上,也难如登天,若是想沉入海底,就容易得多了。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好像迟早都要沉下去的。
    他坐过的船也好像迟早都要沉的。
    牛肉汤的方法,显然比她父亲粗鲁激烈得多。
    陆小凤叹了口气,忽然又觉得自己有另一个弱点。他总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总是将别人看得太善良了些,总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不可救药的恶人,却忘了一个做父亲的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女儿。
    他以为牛肉汤只要把他赶走就已心满意足,想不到她却一定要他死。
    ×××
    漫漫长夜已过去,东方已现出一轮红日,海面金波万道,绮丽壮观。
    他是不是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陆小凤自己也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尽量放松四肢,半沉半浮的随着海水漂流,只希望海潮能将他送回那岛屿,他从来也没有梦想到此时还会有船经过这里。
    谁知海面上却偏偏有条船,正是条他上次落海时,岳洋抛给他的那种救生小艇,小艇上有个人正在用力划桨,显然也梦想不到海水里还有活人。
    陆小凤一下子从海水中窜出来,窜上了小艇,这人骇极大呼,就像是忽然看见魔鬼一样。
    他看来还是个孩子,胆子当然不大,青衣垂髫,正是那条船上打杂的小厮。
    陆小凤上船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厮行动好像有点鬼祟,样子好像有点面熟。
    只不过那时自己也有点六神无主,根本没有注意这件事。
    这小厮的脸白净秀气,看来并不像做惯粗事的人,船沉了之后,他居然还能找到条救生小艇,运气实在不错。
    这小厮吃惊的看着陆小凤,连嘴唇都吓白了,道:“你……你还没有死?”
    陆小凤道:“我已经死了,我是来找替死鬼的。”
    这小厮半信半疑,心里还是害怕,道:“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陆小凤道:“因为那条船是你弄沉的。”
    这小厮立刻大声否认,道:“我不是,我什么事都不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一把将他抱了过来,拉开了他的衣襟,露出晶莹白嫩的胸膛,是一双小小的乳房,这孩子竟是昨天晚上替九少爷去找过沙曼的小玉。
    她当然已不是孩子,已到了初解风情的年纪,忽然被一个强壮的男人解开衣服抱在怀里,全身都软了,心里又惊、又怒、又羞、又急,颤声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陆小凤悠声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我一向是个出名的色狼,大家都知道的。”
    小玉简直吓得快晕过去了,心里却偏偏又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滋味,偏偏没有晕过去。
    陆小凤道:“我最喜欢会说谎的小姑娘,不知道你会不会说谎。”
    他故意眯起眼睛,露出牙齿,做出副大色狼的样子,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小玉立刻摇头,道:“我不会说慌,我从来不说谎。”
    陆小凤道:“你真的不说谎?好,我来试试,我问你,船是怎么会烧起来的?”
    小玉看着他的手,他的手并不像很规矩的样子,他的表情实在叫人心慌。
    她终于叹了口气,道:“船舱底下有桶江南霹雳堂的霹雳子,还有几桶黑油,只要把霹雳子的引线点着,船就烧起来了。”
    陆小凤道:“引线是谁点着的?”
    小玉道:“不是……”
    陆小凤道:“不是你?”
    他的手忽然做了件很可怕的事,小玉身子更软了,轻轻道:“不是别人。”
    陆小凤好像不太明白,道:“不是别人?难道是你?”
    小玉咬着嘴唇,终于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是谁叫你做这种事的,是不是你的九公子?”
    小玉道:“不是,是公主。”
    陆小凤道:“她老子又不是皇帝,你们为什么叫她公主?”
    小玉道:“不是‘公主’,是‘宫主’,皇宫的宫。”
    陆小凤道:“她为什么叫宫主?”
    小玉道:“因为她本来就姓宫,叫宫主。”
    陆小凤笑了,道:“以前我认得一个小老头,你猜他叫什么?”
    小玉道:“他叫什么?”
    陆小凤道:“他就叫老头子,因为他本来就姓老,叫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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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一声霹雳,惊散野鸳鸯
    小玉也笑了,仿佛已忘记了他那双可怕的手。
    陆小凤却放开了她,故意板起脸,道:“你果然不会说谎,我不喜欢你。”
    小玉看着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喜欢我?”
    陆小凤道:“你不怕?”
    小玉摇了摇头,悠然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只不过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说谎而已。”
    陆小凤大笑。
    这时阳光刚升起,照着她苹果般的脸,也照着她那发育得很好的胸膛。
    陆小凤笑道:“不管你为什么说了老实话,现在你可以穿好衣裳了。”
    小玉眨了眨眼,道:“我反正已被你看过了,为什么还要穿好衣裳?”
    她解开头上的青巾,让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下来,转身迎着阳光,道:“我这里从来也没有晒过太阳,我真想把全身衣服都脱光了晒一晒。”
    阳光灿烂,海水湛蓝,能够赤裸着晒晒太阳,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陆小凤却大声道:“你千万不能这么做!”
    小玉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因为我是个色狼。”
    小玉嫣然道:“我不怕色狼,难道色狼反而怕我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色狼也不怕,色狼只不过怕他自己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他忽然发现船底已进了水。
    陆小凤道:“你会不会游水?”
    小玉道:“不会。”
    陆小凤道:“这下子真的完了。”
    小玉道:“什么事完了?”
    陆小凤道:“你那位宫主不但要杀我,还要将你也一起杀了灭口。”
    小玉淡淡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你知道?”
    小玉道:“她在这小船底下打了两个洞,用蜡封住,被海水一泡,蜡就会溶,海水涌进来,这条船就要沉了。”
    陆小凤叫了起来,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坐这条船?”
    小玉道:“因为我早就想尝尝被淹死是什么滋味的。”
    陆小凤傻了。他想不到这看来很聪明伶俐的小姑娘,竟是个糊里糊涂的小混蛋。
    小玉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是个小混蛋,其实,你若不遇见我,也一样是会被淹死的,现在多了个人陪你,有什么不好?”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有点后悔。”
    小玉道:“后悔什么?”
    陆小凤道:“后悔刚才没有真的喜欢你。”
    小玉脸一红,却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陆小凤瞪眼道:“你笑什么?”
    小玉也不回话,却从船头下找出了一大块黄蜡,然后分成两半,用手揉软,将船底的两个洞塞了起来,喃喃道:“这块蜡溶开怎么办?”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
    小玉道:“我知道,这样的蜡我已准备了十七八块。”
    陆小凤又惊又喜,道:“原来你不是小混蛋,却是条小狐狸。”
    小玉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很想尝尝被淹死的滋味,可是还没有被人真的喜欢过就糊里糊涂的死了,岂非有点冤枉?”
    陆小凤大笑,道:“你那位宫主看到你活生生的回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吓死?”
    小玉道:“她不会。”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小玉道:“因为她每次要我做事,总是想把我也一起杀了灭口,只可惜每次我都没有死,每次她看到我活着回去,反而好像很高兴,因为她知道我以后又可以替她做事了。”
    陆小凤道:“你既然知道她要害你,为什么还要替她做事?”
    小玉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若不做,就真的要死了,死得很快。”
    陆小凤也不禁叹了口气,跟那只蜜蜂在一起,要活下去的确不容易。
    他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后,那只蜜蜂还会来找他的。他连躲都没法子躲。
    小玉看着他,忽然道:“你是个好人。”
    陆小凤笑了,道:“你眼光总算不错;”
    小玉道:“你这两条像眉毛一样的胡子,虽然有点讨厌,可是你这人倒不算难看。”
    陆小凤道:“等你再长大一点,你说不定就会喜欢我这胡子了。”
    小玉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这又有什么可惜?”
    小玉道:“你若不是陆小凤,我就一定会嫁给你,就算做小老婆都没关系。”
    陆小凤道:“我是陆小凤,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小玉道:“因为我不想做寡妇。”
    陆小凤道:“嫁给陆小凤就会做寡妇?”
    小玉叹道:“我那位宫主一心想要你的命,九少爷也未必喜欢你活下去,我若嫁给你,也许不出三天就要做寡妇了。”
    ×××
    正午。
    小艇终于已靠岸,两个人都已累得筋疲力竭,像死人一般躺在沙滩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玉忽然道:“做寡妇好像也是很好玩的事。”
    陆小凤道:“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小玉道:“好玩,一定很好玩。”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玉道:“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有丈夫,寡妇却没有,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也没有人管,还可以去偷别人的丈夫,岂非好玩得很?”
    陆小凤又傻了。他实在猜不透这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做寡妇居然是件很好玩的事,这个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见。
    小玉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陆小凤苦笑道:“原来你不仅是小狐狸,你还是小混蛋。”
    小玉笑了,道:“只不过你尽管放心,我这小混蛋,还不想嫁给你这大混蛋。”
    她一下跳了起来,又道:“我要回去了,你呢?”
    陆小凤道:“我……”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他并不是怕别人害他,这种事他早已很习惯,可是今天就是沙曼成亲的日子,要他眼看着沙曼去嫁给别人,他实在受不了。
    一阵阵浪涛卷来,他忽然发现这里就是他上一次上岸的地方。
    小玉又问道:“你究竟回不回去?”
    陆小凤道:“我有栋很漂亮的房子,就在这附近,你想不想去看看?”
    小玉道:“你说谎,我可不喜欢会说谎的男人。”
    陆小凤道:“我那间屋里还有个朋友在等着我,他肚子大大的,不但好玩极了,而且他从来不说谎话。”
    小玉笑得弯下了腰,道:“原来你不但会说谎,还会吹牛。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从来不说谎的人我倒还没有见过。”
    陆小凤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小玉道:“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反正……”
    她抿嘴一笑,又道:“反正我又不怕你,是你怕我。”
    泉水依然不停的流,他那小草棚也依然无恙,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小玉又笑得弯下了腰,道:“这就是你的漂亮房子?”
    陆小凤道:“这房子又凉快,又通风,你说有哪点不好?”
    小玉道:“好……好……好不要脸。”
    陆小凤大笑,拉着她的手进去,大肚子的弥勒佛也躺在那里,笑口常开。
    小玉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你看他会不会说谎?”
    小玉只有承认:“不会。”
    陆小凤道:“所以我也没有说谎。”他弯下腰,拍了拍弥勒佛的肚子,笑道:“好朋友,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这里等着我,你非但不会说谎,也不会出卖朋友。”
    弥勒佛笑嘻嘻的看着他,忽然道:“可是我会咬人。”
    ×××
    声音的确是从弥勒佛嘴里说出来的,陆小凤真吃了一惊。这弥勒佛几时变得会说话的?
    弥勒佛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不但会咬人,还会说谎。”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一下子抱起了弥勒佛,又笑又跳。
    小玉吃惊地看着他,还以为他病了。
    陆小凤的确病了,高兴得病了。
    弥勒佛当然不会说话,只不过有个人躲在他肚里说话。
    陆小凤听得出这个人的声音。
    这个人竟是沙曼。
    ×××
    沙曼的脸色还是苍白的,虽然显得比往昔憔悴,眼睛里却充满欢喜。
    陆小凤痴痴地望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沙曼眨了眨眼,道:“你能到我的家去,我为什么不能到你的家来?”
    陆小凤笑道:“你当然能来,随时都能来,可是……”
    他心里忽然又打了个结,道:“今天你却不该来的。”
    沙曼道:“为什么?”
    陆小凤虽然勉强笑笑,却硬是笑不出,道:“今天岂非是你成亲的日子?”
    沙曼却笑了笑,道:“我刚才岂非已告诉过你,我不但会咬人,还会说谎。”
    陆小凤又傻了。
    小玉忍不住道:“现在我才明白了,为什么你喜欢会说谎的女孩子,因为你喜欢曼姑娘。”她又眨了眨眼,道:“现在你们可以真的彼此喜欢喜欢,我却得走了,再不走只怕就要被你赶出去了。”
    这小姑娘倒真的很识相,真的说走就走,这次陆小凤当然不会再留她。
    等她走了很远,沙曼才问道:“真的彼此喜欢喜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道:“就是这个意思。”他忽然扑过去,用力抱住了她,两个人一起滚到柔软的木叶上。
    海风温暖而潮湿,浪涛轻拍着海岸,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他们的呼吸却并不像海风那么温柔。
    他们的呼吸很短、很急,就仿佛他们的心跳一样。
    ──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赶我走?
    ──因为我要试试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这些话他们都没有问,也不必回答,这一切都不必解释了。
    现在他们做的事,就是最好的解释,在真心相爱的情人间,永远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
    ×××
    海风还是同样轻柔,他们呼吸也轻柔了。这小小的茅屋,就是他们的宫殿,在他们的宫殿中,只有和平,只有爱。世上所有粗暴、邪恶的事,距离他们都仿佛已很遥远、很遥远。
    可是他们错了。就在这时,他们的宫殿──爱的宫殿,忽然倒塌了下来,倒在他们身上。
    陆小凤没有动,沙曼也没有动。他们依旧紧紧的拥抱着,就像天塌下来,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压得粉碎,他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已得到他们这一生中最渴求的──真情和真爱。
    他们已互相满足在对方的满足中。
    他们甚至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并不是真的没听见,而是他们不愿听。这的确是他们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对他们来说,世上几乎已没有任何声音比牛肉汤的笑声更难听。
    现在从外面传来的,就正是牛肉汤的冷笑声。
    牛肉汤不但冷笑,而且在说话。她说的话比她的冷笑声更尖锐、更刺耳,她甚至还在拍手!
    “好,好极了,你们的武功如果有你们刚才的动作一半好,一定没有人能受得了。”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拨开了压在身上的草棚。
    牛肉汤正在上面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怨毒和妒忌。
    陆小凤道:“你好。”
    牛肉汤道:“我不好;”
    陆小凤笑了,道:“这倒是实话,你这人的确不太好。”
    牛肉汤的冷笑忽然变成了媚笑,道:“我只要你凭良心说一句话。”
    陆小凤道:“说什么?”
    牛肉汤道:“做这种事,究竟是我好,还是她好?”
    陆小凤道:“你们不能比。”
    牛肉汤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做这种事的方法有两种。”
    牛肉汤道:“哪两种?”
    陆小凤道:“一种是人,一种是野兽。”
    牛肉汤的媚笑又变成了冷笑:“人死了之后呢?”
    陆小凤道:“我记得有人说过,一万个死人,也比不上一条活母狗。”
    牛肉汤道:“这一定是个聪明人说的话了。”
    陆小凤道:“你是人,还是母狗,也许我还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
    牛肉汤道:“你知道什么?”
    陆小凤道:“知道我们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牛肉汤道:“还能活多久?”
    陆小凤道:“只要能活一天,也比你活一万年好。”
    牛肉汤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哦。”
    牛肉汤道:“也许你们还能活一天半。”
    陆小凤道:“哦。”
    牛肉汤道:“这是个很大的海岛。”
    陆小凤道:“哦。”
    牛肉汤道:“据我们估计,这岛上至少有五千七百多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陆小凤道:“哦。”
    牛肉汤道:“只要你们能躲过十八个时辰,也许就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她冷笑着道:“只可惜你们一定躲不过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牛肉汤道:“因为你们就算是两只蚂蚁,他也可以在半个时辰中把你们找出来捏死。”
    陆小凤道:“是你?还是他?”
    牛肉汤道:“他。”
    陆小凤道:“他就是你的九哥?”
    牛肉汤道:“当然是。”
    她眼睛里充满了骄傲:“他甚至还愿意先让你们半个时辰。”
    陆小凤道:“怎么让?”
    牛肉汤道:“从现在开始,这半个时辰里他绝不追你们。”
    陆小凤道:“绝不?”
    牛肉汤道:“他说的话,每个字都像钉在墙里,一个钉子一个眼。”
    陆小凤道:“这点我倒相信。”
    牛肉汤道:“就算你不信,睡在你旁边的人至少应该相信。”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温柔:“因为她以前好像也睡过我九哥旁边。”
    陆小凤并没有难受。
    有了一种完全可以互相信任的真情和真爱,世上就已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们难受的事。
    可是如果你说陆小凤连一点都不生气,那也不是真话。至少他的脸色已经有点变了。
    牛肉汤在笑。
    陆小凤道:“这就是你要来跟我说的话么?”
    牛肉汤点头。
    陆小凤道:“现在我已经听见了。”
    牛肉汤道:“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陆小凤道:“每个字。”
    牛肉汤道:“你想不想跟我打个赌?”
    陆小凤道:“什么赌?”
    牛肉汤道:“我打赌,用不着三个时辰,九哥就可以找到你。”
    陆小凤道:“然后他就像捏蚂蚁一样把我捏死?”
    牛肉汤道:“一点都不错。”
    ×××
    海风还是同样的轻柔,他们的呼吸也是同样轻柔,可是他们的心情已不同。
    宫九的剑,宫九杀人的手段,沙曼当然比陆小凤知道得更清楚。
    可是现在她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她正在想刚才牛肉汤说的一句话。
    ──做这种事,究竟是她好,还是我好?
    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吃醋。
    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
    无论在什么时候,你若想要一个女人的命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可是你如果想要一个女人不吃醋,那简直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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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逃避追捕,藏身木箱里
    陆小凤也有心事。
    他想的也不是宫九的剑,生死间的事,他一向都不太在乎。
    他本来已经该死过很多次。
    沙曼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陆小凤道:“在想你。”
    沙曼道:“想我?”
    陆小凤道:“想你是不是在吃醋?”
    沙曼咬起嘴唇,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陆小凤道:“因为你有吃醋的理由。”
    沙曼道:“因为你真的跟她好过?”
    陆小凤道:“我跟很多女孩子都好过,她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
    他故意停住,沙曼立刻就替他接了下去:“我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陆小凤虽然并没有一口承认,可是也连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沙曼看着他,瞪着他看了很久,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真的和宫九睡在一起过?”
    陆小凤道:“我不必问。”
    沙曼道:“因为你根本不在乎。”
    陆小凤非但不否认,而且居然还点了点头。
    沙曼又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以为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你就错了。”
    陆小凤道:“我有什么意思?”
    沙曼道:“你是想故意把我气走。”
    陆小凤道:“哦?”
    沙曼道:“你以为只要我离开了你,我就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了?”
    这次陆小凤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沙曼道:“只可惜你忘了一点。”
    他并没有问,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一个女人就算真的能活到一百八十岁,活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了。”
    陆小凤道:“那至少总比再活十八个时辰有意思一些。”
    沙曼道:“这是你的想法。”
    陆小凤道:“你怎么想?”
    沙曼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只能再活一个时辰,我也心满意足!”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拉住她的手,道:“我们走。”
    ×××
    平坦的沙滩后,就是高大嶙峋的岩石,深邃茂密的丛林。
    在这种地方,连一只兔子都可以很容易就逃避过狐狸的追踪。
    陆小凤不是兔子。
    他不仅有兔子的精灵和速度,还有狐狸的狡猾、狗的忠勇。
    他本身就是猎人,在丛林沼泽中求生的技巧,他远比任何人懂得的都多。只要利用一段树枝,他就可以在片刻中制出一个杀人的陷阱。
    在这种地方,他若想逃避一个人的追踪,应该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可是那个人不是人。”
    沙曼说的当然是宫九:“他是条毒蛇,是只狐狸,是个魔鬼。”
    陆小凤笑了,道:“他究竟是什么?”
    沙曼道:“有人说是用九种东西做出来的。”
    陆小凤道:“哪九种?”
    沙曼道:“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陆小凤虽然在笑,可是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笑得并不愉快。
    沙曼道:“这岛上的确有很多隐秘的地方可以躲藏。”
    陆小凤道:“你知道多少?”
    沙曼道:“我知道的虽然没有五千多个,可是也不算少。”
    陆小凤道:“他知道的有多少?”
    沙曼道:“每个地方他都知道。”
    ──我知道的,他全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沙曼道:“所以我们不管躲在哪里,他都一定可以把我们找出来。”
    陆小凤沉默着,忽然又笑了。
    沙曼并不奇怪,她知道世上本就有种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的。
    她喜欢这种人,可是陆小凤实在笑得太愉快,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想起了件有趣的事。”
    沙曼道:“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觉得很有趣?”
    陆小凤道:“我们可以躲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去。”
    沙曼道:“不管多有趣的地方,只要他找得到,都会变得很无趣。”
    陆小凤道:“那地方我保证他一定找不到。”
    沙曼道:“什么地方?”
    陆小凤道:“鸡蛋壳里。”
    沙曼有点生气了,这种时候,他实在不该开这种玩笑。
    陆小凤不但在笑,眼睛里也在发着光。
    沙曼忍不住道:“只有蛋才躲到鸡蛋壳里去,只有你这种混蛋。”
    陆小凤道:“你还忘了一点。”
    沙曼道:“哦?”
    陆小凤道:“只有蛋,才有鸡蛋壳。”
    沙曼不懂。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最大的一个混蛋是谁?”
    沙曼道:“不是你?”
    陆小凤摇摇头,道:“我比不上他,我最多也只不过是用六七种东西做成的。”
    沙曼道:“你说的是宫九?”
    陆小凤道:“答对了。”
    他补充着又道:“就因为他是最大的一个混蛋,无论谁只要能躲得进去,一定都安全得很。”
    沙曼眼睛也发出了光。现在她总算已明白陆小凤的意思──
    宫九既然要出来追捕他们,自己的屋里一定没有人。
    如果他们能躲到宫九屋里去,倒的确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因为谁都想不到他们会躲到那里去,甚至包括宫九自己。
    没有人能想到的地方,当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沙曼道:“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躲进去?”
    陆小凤当然也知道这问题很大,可是他相信他们一定有法子。
    在他眼中看来,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沙曼道:“这问题你已有法子解决?”
    陆小凤道:“你当然知道那鸡蛋壳在哪里?”
    沙曼道:“嗯。”
    陆小凤道:“那么这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沙曼道:“你难道认为我们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别人都看不见?”
    陆小凤道:“我们不必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我们根本连一步都不必走。”
    沙曼道:“连一步都不必走?难道变成只苍蝇飞进去?”
    陆小凤道:“我也不会变,再变也不会变成只苍蝇。”
    他又笑了笑,道:“苍蝇飞得太累,我准备舒舒服服的躲进去。”
    沙曼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就好像是个正在听人说神话的孩子。
    陆小凤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相信的,可是我保证这问题你一点都不必担心。”
    沙曼道:“难道你还有什么真正值得担心的事?”
    陆小凤道:“只有一件。”
    沙曼道:“你说嘛。”
    陆小凤道:“我只有法子能躲进去,却没法子出来。”
    沙曼道:“所以我们就算能躲得了十八个时辰,他还是会找到我们的。”
    陆小凤道:“到了那时候,他如果要杀我们,我们……”
    沙曼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一点你也用不着担心。”
    陆小凤道:“为什么?”.
    沙曼道:“因为十八个时辰后,他已经不在这里。”
    陆小凤道:“他还要走?”
    沙曼道:“非走不可。”
    陆小凤道:“为什么?”
    沙曼道:“因为外面还有件事一定要等着他去做。”
    陆小凤沉吟道:“除了杀人外,还有什么事是一定非他去做不可的?”
    沙曼道:“没有了。”
    陆小凤道:“这次,他要去杀的是什么人?”
    沙曼道:“值得他出手去杀的,当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道:“是谁?”
    沙曼道:“不知道。”
    也许她是真的不知道,也许她虽然知道,却不愿说出来。不管怎么样,陆小凤都没有再问。
    他并不希望任何女人为了他而出卖她以前的男人。
    沙曼看着他,道:“现在你准备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陆小凤道:“你看呢?”
    沙曼道:“依我看,只有死人才能舒舒服服的躲着进宫九的屋子。”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又忘了一点。”
    沙曼道:“哦?”
    陆小凤道:“死的东西很多,并不一定只有人。”
    ×××
    没有生命的,就是死的。
    树木有生命,可是被砍断,锯成木片,做成箱子后,就死了。
    所以箱子是死的。
    ×××
    幽秘曲折的山路上,十个活人,抬着五个大箱子走过来,箱子显然很重,大家都很吃力。
    尤其是最后一口箱子,抬箱子的两条大汉满头汗出如浆,已经落后了一段路。
    幸好这里已经快走到入谷的出口,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沙曼。
    就像是一阵风,她忽然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道:“你们都认得我?”
    他们当然认得。入过山谷的人,无论谁都曾经偷偷看过她两眼──最多也只不过敢偷偷看两眼。
    因为大家知道,若是被九少爷发觉有人在偷看她,九少爷就会生气的。
    没有人敢惹九少爷生气。
    两条大汉都垂下头:“曼姑娘有什么吩咐?”
    沙曼道:“我没有,九少爷有。”
    两条大汉都在听。九少爷的吩咐,没有人敢不听。
    沙曼道:“他特地要我来,叫你们把这口箱子送到他卧房里去。”
    虽然他们以前听到的命令并不是这样子的,可是谁都没有怀疑,更不敢反抗。
    大家都知道,曼姑娘说出来的话,和九少爷自己说出来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沙曼道:“九少爷喜欢干净,所以现在你们最好先去找个地方把手脚洗一洗。”
    正好附近有条小溪,他们尽快赶去,尽快赶回来,箱子还在路上,曼姑娘却已不在了。
    她的人虽然已不在了,可是她说的话还是同样有效。
    ×××
    箱子里黑暗而安静,已经被轻轻地摆了下来。
    外面充满了生死一线的危机,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箱子里,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世界上只怕很少有人能领略到这种滋味,可是陆小凤能,沙曼也能。
    因为现在他们就紧紧的拥抱在箱子里,呼吸着对方的呼吸。
    直等他们能开口的时候,沙曼就忍不住问:“你怎能知道他会有箱子要运来?”
    陆小凤道:“我看出他是个很讲究的人,而且喜欢用礼物打动人心,他的人还没有到,已经有箱子送回来了,何况他的人已回来?”
    沙曼道:“他的人是昨天回来的,你怎么知道他的箱子要等到今天才到?”
    陆小凤道:“跟着他在海上走了那么些日子,大家一定早就快憋死,好容易等到船靠岸,就算找不到女人,也一定要喝个痛快,喝醉了的人,早上一定爬不起来。”
    沙曼道:“所以你算准了箱子一定要等到这时候才会送上岸?”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当然也是在碰运气。”
    沙曼道:“你的运气好,也许只不过因为你通常都能算得很准。”
    判断正确的人,本就通常都会有好运气的。因为只有判断正确的人,才能把握住机会。
    机会就是运气。
    沙曼的声音更温柔,道:“你也算准了抬箱子的人不会知道我的事,一定会服从我的命令?”
    陆小凤当然算得准,这种事宫九自己若不说,又有谁敢说?
    一个骄傲而自负的男人,若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背弃,他自己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他宁可让别人认为是他抛弃了那个女人,宁可让人认为是他负了心。
    他甚至宁可死,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痛苦和羞侮。
    陆小凤明了这种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沙曼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箱子能平安送到这里,一路上连问都没有人问?”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得出这里的人都不喜欢管闲事,尤其是这种小事。”
    沙曼叹了口气,道:“你看得不错,这里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代价的。”
    箱子被送来的时候既没有人问,以后当然更不会有人问。
    宫九既然正在追捕他,现在当然也不会回来。
    箱子已被打开了一条缝,他们还是紧紧的拥抱着在箱子里。
    他们并不急着想出去。
    “我死了之后,如果阎王爷问我,下辈子做什么?”
    “你一定想做小鸡。”
    “答对了。”
    这箱子实在很像鸡蛋壳,这鸡蛋壳里实在又安全,又温暖,又甜蜜。
    “我相信小鸡们在鸡蛋壳里的时候,一定也不会急着想出去的。”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一定知道,出去了之后,就会变成大鸡。”
    “大鸡通常很快就会变成香酥鸡、红烧鸡和清炖鸡汤。”
    “听说只有母鸡才能炖汤。”
    “你想把我炖汤?”
    “我舍不得,可是你实在太香,比香酥鸡还香。”
    “你想吃了我?”
    ×××
    天色已昏暗。鸡蛋壳里终于有两只小鸡钻了出来。
    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
    九少爷住的地方,当然绝不会像鸡蛋壳。
    华美的居室,精雅的器皿。夕阳正照在雪白的窗纸上。
    “他不在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闯进来?”
    “绝不会。”
    这许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敢闯入宫九少爷的屋子,连他老子都没有。
    他一向是个孤僻自负的人,所以他最喜欢照镜子。
    “为什么?”
    “因为他唯一真正喜欢的人,就是他自己。”
    ×××
    屋子里果然有面很大的镜子,看来显然是名匠用最好的青铜磨成的。
    “这是他自己磨成的,他自认为这无疑已是天下第一明镜。”
    镜旁悬着一柄剑,剑身狭长,形式古雅。
    “这就是他的剑。”
    他要去杀人时,却将剑留在屋里。
    他杀人已不必用剑。
    陆小凤用指尖轻轻抚着剑,缓缓道:“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剑术也已练到‘无剑’的境界。”
    沙曼道:“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
    沙曼淡淡道:“我只知道‘无剑’的境界,并不是剑术的高峰。”
    陆小凤道:“哦?”
    沙曼道:“既然练的是剑,又何必执著于‘无剑’二字?”
    陆小凤还没有开口,忽然听见床下有人在鼓掌。
    掌声很轻,却比雷霆还令人吃惊。
    陆小凤霍然回头,就看见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从床底下伸了出来。
    “老实和尚!”
    陆小凤刚刚叫出声,剑光一闪,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已架上了老实和尚的脖子。
    好快的剑!
    挂在铜镜旁的剑已出鞘,到了沙曼手里,她的出手之快,连陆小凤都吓了一跳。
    老实和尚当然比他吓得更惨,一张脸已吓得发白,勉强笑道:“其实姑娘用不着动手,和尚也知道姑娘是当世第一位女剑客了。”
    沙曼冷冷道:“你知道?”
    老实和尚道:“和尚虽然没吃过猪肉,至少总见过猪走路,听见姑娘刚才说的那句,早就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小凤笑了:“原来老实和尚也会拍马屁。”
    老实和尚道:“和尚绝不是拍马屁,和尚一向说老实话。”
    沙曼不笑,板着脸道:“只可惜姑娘一向不喜欢听老实话。”
    老实和尚道:“姑娘喜欢听什么?”
    沙曼道:“姑娘喜欢听人拍马屁。”
    老实和尚眼睛眨了眨,道:“和尚虽然不会拍马屁,别的事会的却不少。”
    沙曼道:“你会什么?”
    老实和尚道:“替人说媒求亲,成媒作证,都是和尚的拿手本事。”
    沙曼道:“你准备让谁成亲?替谁作证?”
    老实和尚道:“替两只小鸡,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沙曼也笑了。
    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老实和尚已游鱼般从她剑下溜了出来,一溜出来,就立刻躲到陆小凤背后,道:“你这只小公鸡若是不肯娶小母鸡,和尚第一个不答应。”
    陆小凤道:“谁说我不肯?”
    老实和尚道:“你真的肯?”
    陆小凤不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沙曼。
    “叮”的一声,沙曼手里的剑掉了下来,两个人忽然间就已变成一个人。
    老实和尚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嘴里喃喃道:“和尚为什么不去做小公鸡?和尚为什么要做和尚!”
    ×××
    屋子里居然没有酒,连一滴都没有。
    老实和尚在叹气:“一个男人的屋子里如果没有酒,这个男人还算男人?”
    陆小凤道:“不喝酒的都不是男人?”
    老实和尚道:“就算他自己不喝,也应该准备一点请别人喝的。”
    沙曼道:“和尚也想喝酒?”
    老实和尚道:“只想喝一种酒。”
    沙曼道:“哪种?”
    老实和尚道:“喝你们的喜酒。”
    沙曼嫣然一笑,陆小凤也笑了,他们忽然发觉这个和尚实在老实得可爱。
    老实和尚道:“其实没有酒也一样,和尚自己吞口口水,也可以算是喝了你们的喜酒。”
    他真的吞了口口水下去:“现在和尚既然已喝过你们的喜酒,你们想不做夫妻都不行了。”
    沙曼仰起脸,看着陆小凤,道:“你说行不行?”
    陆小凤道:“不行。”
    于是两个人立刻又变成了一个人。
    老实和尚脸上的表情又好像要哭出来了,道:“你们这样子,是不是一定要逼着和尚还俗?”
    ×××
    夜色已深。
    屋子里有灯,却没有点着,也不能点着。
    陆小凤不在乎。
    沙曼不在乎。
    ──若是有真情,无星无月亦无妨,又何妨无灯无火?
    老实和尚当然更不在乎。
    他正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屋子里真的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老实和尚道:“你们在干什么?”
    陆小凤道:“什么都没有干。”
    老实和尚道:“你们的嘴有没有空?”
    沙曼抢着道:“有。”
    老实和尚道:“既然有空,能不能陪和尚聊聊天,说说话?”
    沙曼道:“能。”
    陆小凤道:“和尚怎么会躲到床底下去的?”
    老实和尚道:“因为这地方的主人虽然不喜欢喝酒,却喜欢吃醋。”
    陆小凤道:“和尚不笨。”
    沙曼道:“和尚聪明得要命。”
    老实和尚道:“小鸡却不大聪明。”
    陆小凤道:“哪点不聪明?”
    老实和尚道:“小鸡本可以叫那两个笨蛋把这口箱子送回那条船上去的,那么过不了三五天,两只小鸡都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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