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刀声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2章我叫风铃
    一
    黑暗中亮起了光,傅红雪就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没有死。
    他还在挣扎,还在动,动的艰苦而缓慢,就像是一尾被困在沙砾中垂死的鱼。
    他手里拿着一只火折子,光亮就是从火折子发出的,就在这时候,傅红雪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是个女的。
    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却反而增加了她的骄弱和韵味。
    她的一双眸子看来仿佛很茫然,却又带着满眼的相思,相思中还带着痛苦、绝望和哀求的眼神。
    她正用一双垂死的眼睛看着傅红雪,她本来是来杀他的,可是在眼神交替的这一瞬间,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个野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的,也是他忘不了的。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的夜晚里独身来杀傅红雪?
    “你是谁?”傅红雪只有这样问。
    “我是来杀你的人。”这个女人说:“我一定要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死,我就只有死。”这个女人的声音中又充满了怨恨:“因为你没死,我就必须让相思、怨恨纠缠而死。”
    “相思?怨恨?”
    “对的。”女人回答:“我相思的人被你杀了,如果我不杀了你,我又怎么能忍受得住那满腔的怨恨呢?”
    “你相思的人是谁?”
    “阿七,弯刀阿七。”
    “阿七?”
    傅红雪一愣,阿七明明已让他放走了,为什么阿七又会忽然死了?傅红雪还来不及想通这一点时,这个女人又开口了。
    “你应该看得出你那一刀虽然伤得我很重,可是并没有伤到我的要害。”
    傅红雪当然知道,刚才那一刀正好刺在她的胸膛上,距离她的心脏最多只有两寸。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现在已无法杀你了。”女人肯定地说:“可是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一定会杀你。”
    这一点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她决定的事,就好像一根铁钉钉入墙壁内动也不动了。
    “所以你现在最好杀了我。”女人说。
    杀了她?
    傅红雪不由得再次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虽然长得很美,可是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他的心中一点杀意都没有?
    是因为这个女人很坦白?或是为了她有一双很复杂的眼神的眸子?
    还是因为他和她都是属于“相思”的人?
    究竟是为了哪一点,傅红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绝不会杀了她。
    这一点这个女人无疑也看出来了,所以她又说:“如果你不杀我,那么你就必须带着我。”
    “带着你?”傅红雪又是一愣。
    “是的。”女人说:“我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可是如果没有及时救伤,我顶多只能挨过两个时辰而已。”
    这一点傅红雪也知道。
    “我这样死了,虽然你没有再动刀,可是也算你杀的,你良知过得去吗?”
    傅红雪忽然苦笑了,他只有苦笑,碰到这么样的一个女人,谁能不苦笑?
    “你既然不再杀我,那么你就必须带着我,医治我。”这个女人说:“我知道你救伤的功夫,和你的刀一样都是一流的。”
    ──会杀人的人,通常都会救伤。
    “可是你也别想将我医治好了,就将我甩掉。”女人又说:“从今以后我将寸步不离地跟在你左右。”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现在杀不了你,以后也杀不了你,所以我就必须跟在你左右,随时随地研究你,随时随地注意你的功夫,随时随地找你的弱点。”女人说:
    “知己知彼,方能胜利,这一点想必你一定同意的?”
    “我同意。”
    “你虽然已决定不杀我,可是以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女人注视着他:“你必须随时随地提防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一有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你。”
    她跟着他,就是为了要杀他,这一点傅红雪当然更清楚了。
    “现在你可以开始做的事是先替我疗伤,然后带我离开这里。”
    “带你离开这里?”傅红雪问:“带你到哪里去?”
    “我们如果还留在这里,马空群难道是个死人,他难道不会问吗?他一问你又如何回答?”女人忽然笑了:“幸好我知道你一定有地方可以带我去住的。”
    “我有地方?”
    傅红雪当然有地方可以让这个女人住,十年前他还带着满腹的悲伤离开了这个小镇,别人一定都以为他会远离尘世,远离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其实他并没有走远,因为那时他的身心、体力都无法支持他走得太远,所以他只到离这个小镇不远的山上住了下来。
    那里虽然离这个小镇很近,可是那儿没有尘世间的一切烦恼,所以他一住就住了快十年没有离开这儿。
    ──他既然已在那儿隐居了快十年,又为何突然离开这里?
    别人一定猜不透傅红雪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女人这么样的一个无理要求,就连傅红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
    他连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知道,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带着这个女人走,幸好临走之前,这个女人总算告诉他,她的名字。
    “我叫风铃。”
    二
    吃过饭后,叶开就来到苏明明她们家院子中休息,苏明明一直等到将那些孩子们安顿好了,才来到院子,坐到叶开的身旁。
    吃晚饭时,金鱼很快就吃完,然后借故说很累想早点休息,就先回房去了。
    最近几天她总是想办法避开和苏明明、叶开三人相处的机会,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苏明明当然不会去注意到这种事情,叶开才认识金鱼没几天,他当然更不会去注意这些小事。
    等到他注意时,事情已发展到不可救的地步了。
    坐在草地上,仰首看着夜空中的繁星,旁边又陪着一位极美丽可爱的小姐,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
    “你在想什么?”苏明明看着仰首看天的叶开。
    “我在想‘猴园’和万马堂的事有关连。”叶开总算将头低下来,看着苏明明:“为什么那么多小孩子在‘猴园’附近失踪,而都没有人去找‘猴园’主人要人?难道那些失踪小孩的家长都不关心自己孩子的生死?”
    苏明明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先将头低下了来,看着草地上的青草,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令叶开心酸的话:
    “他们都是孤儿。”
    孤儿?
    难怪那么多的小孩失踪,而拉萨城里的大人们都无动于衷。
    事不关己,又有谁会多管闲事呢?
    叶开的精神黯然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孤儿也是人,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出面?”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苏明明淡淡地说:“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过吗?”
    ──这是一句真言,自古以来,有很多人的确都遵行着这句真言。
    叶开沉思了一会儿,才用肯定的口气说:“只要那些小孩失踪的事和‘猴园’有关,我一定让‘猴园’的人还出个公道来。”
    这句话不但苏明明听到,金鱼也听到了。
    她虽然很早就回房了,可是她并没有睡,她偷偷地躲在窗口,偷偷地看着院中叶开的一举一动,所以叶开的话,她当然也听见了。
    只可惜她只听到这里,如果她继续听下去,或者就不会发生以后那些悲惨的事。
    ──人的意念,都是在一刹那间决定的,亘古以来,又有谁能预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在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金鱼当然看得出来苏明明很喜欢叶开,她又何尝不是也很喜欢叶开,可是喜欢又有什么用?
    她当然更看得出叶开的眼里只有苏明明一个人,所以这两天她才想尽办法来躲避和他们相处的机会,可是她又无法忍受自己独处的寂寞,才会偷偷地躲在一旁注意他们。
    所以今晚叶开的话,她当然听得一清二楚,她更明白叶开的意思,所以她已决定做一件让叶开对她另眼相看的事。
    她决定今晚去一趟“猴园”,只要她探得“猴园”的秘密,回来告诉叶开,他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他一定会很高兴她这么做。
    ──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
    只可惜陶醉在“爱河”里的人,所想到的都是这种幼稚的想法。
    三
    “只要那些小孩失踪的事和‘猴园’有关,”叶开的脸上已露出愤怒的表情来,“我一定要让‘猴园’的人还出个公道来。”
    听见这话,苏明明立即高兴了起来,她伸出双手抓着叶开的双肩,用一种愉快的语气说:“既然你已决定去‘猴园’探个究竟,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
    她喘了口气,又接着说:“否则夜长梦多,让他们掩灭了证据。”
    “现在去?”
    “嗯。”苏明明点点头:“现在是晚上,他们警戒一定很松,我们一定会很快地查出他们的秘密。”
    “对,我们一定会很快地就死在‘猴园’里。”叶开忽然笑着说。
    “猴园里如果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我们现在去就一定正好入了他们的陷阱。”叶开说:“通常人们都会以为越是晚上,越是探查秘密的好时机。”
    “其实正好相反。”
    “是的。”叶开笑着说:“越是隐藏秘密的地方,晚上警戒越是严密,因为他们一定会想到‘夜晚是探查秘密的好时机’,所以有秘密的地方,晚上通常都是最危险的。”
    苏明明的脸上忽然蒙上一层忧虑:“那么我们应该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呢?”
    “清晨。”
    “清晨?”苏明明说:“为什么要在清晨?”
    “因为这时是他们警戒到了极限的时刻,也是警戒交接的时间。”叶开笑着说:“警戒了一晚的人,这时精神和注意力都已最疲乏了,刚要接班的人,也才刚刚从热被窝里叫起,他们的精神还绻念在热被窝里,所以这时才是探查秘密的好时刻。”
    这番话剖解得这么清楚,只可惜金鱼已听不见,这时她已到了“猴园”。
    虽然从没有进去过“猴园”,可是金鱼却仿佛对“猴园”很清楚,她顺着围墙来到“猴园”的后花园。
    她认为秘密一定是隐藏在主人住的地方,而主人通常都是住在后花园里。
    ──她这个想法无疑很正确,因为她闯进去的地方虽然不是主人住的地方,却是秘密的所在地。
    翻过围墙,金鱼先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才搜寻着可能是主人住的地方。
    后花园的房间都是黑黝黝的,只有一扇较大的窗户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光亮。
    这一定是主人住的地方,金鱼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才小心地朝发亮的窗户走了过去。
    用食指挖破了窗纸,金鱼将眼睛凑近侗口朝内看,她先看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盏孔明灯,然后才看见桌后面有一张床,床上仿佛睡着一个人。
    照他躺着的姿势看来,这个人一定是个很矮小的人,可是他究竟有多大年纪,金鱼却看不出来,因为躺着的这个人的脸脚正好让孔明灯的灯芯挡住了。
    不管他有多大年纪,照他这个身材,金鱼一定可以制得住。
    主意一打定后,金鱼就轻轻打开了窗户,轻轻翻进去,床上的人显然还不知道有人已进来了,因为他动也不动地睡着。
    金鱼又轻轻地将窗户关好,才轻轻地走向床铺,等走过桌子,等看清床上人的脸时,金鱼忽然愣住了。
    因为这时她已看清床上的人是谁了。
    床上的这个人就是这两天她们替他担心的玉成,她们为了他,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他居然在这里享福。
    住这么好的房间,睡这么大、看来又很舒服的床,不是享受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金鱼不由得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就奔到床边,伸出手就去推躺在床上的王成,口中叫道:
    “玉成,玉成,起来。”
    感觉到有人在推他,又听到有人在叫,玉成的眼睛惺松地睁了开来,可是等他看清叫他的人是谁时,他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种很恐惧的眼神来。
    而且他还居然想躲入床被里,金鱼怎么可能让他躲进去呢?
    她伸手就抓住床被,面带怒容地对着他:“你还想躲?”
    他大概是急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满脸惧色地直摇头,嘴里“吱吱”地叫个不停,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你一个人在这里享福,害得我们大家在外面为你担心。”金鱼越说越气:“你难道一点良知都没有?”
    玉成大概被说得很难过了,只见他双眼里充满了泪水,两行泪珠已顺颊流下了,但是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恐惧。
    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金鱼这个“二百五”,她怎么会想到一点呢?她只见玉成还拚命地想往床被里躲,就更生气地说:“还想躲入床被里?我把被子掀掉,看你还往哪里躲?”
    玉成一听她这么说,一双手拼命地抓住床被,头拚命地摇着,嘴里的“吱吱”声响得更急。
    他越摇头,越抓住棉被,金鱼就越气,手一用力,“唰”的一声,就将棉被掀开了。
    四
    人如果看到不相信的事,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是昏倒?是尖叫?还是无动于衷?
    别人的反应是如何?玉成或许无法知道,可是金鱼的第一个反应,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的。
    金鱼本来是满脸怒容地掀被子,等到她掀开被子,看见被里的“情景”
    时,她的反应是愣住了。
    愣了大约一会儿的时间,才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再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床上。
    然后她的脸上才逐渐露出恐怖的表情,然后才发出一声尖叫声,然后整个人就退后坐在椅上,整个头下意识地摇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
    棉被还没有掀开时,玉成是一脸的恐惧,可是等到掀开后,他脸上的恐惧突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悲伤、无奈、痛苦的神情。
    他整个人就缩在床角,双手死命地遮掩住他的身子,眼尾不时瞄向椅子上的金鱼。
    是什么令她发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一双眼睛直盯着床角的玉成,金鱼的口中还在喃喃地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唉!世人为什么总是不相信那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呢?”
    金鱼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慈祥的声音,她还未回头,就已看见玉成眼泪满眶的眼睛里,射出了怨恨、恶毒的光芒,直盯着她的身后。
    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很慈祥的老人站在门口,眼光中充满了老人的和蔼与智慧,他看着她,然后又用很慈祥的声音说:“你不相信你所看到的事?”
    金鱼忍不住地又回头看着床上的玉成,口中仍念着:“这..这怎么能令人相信?”
    老人笑了笑,笑着走到床边,笑着说:“你是不相信玉成的身子是猴身?
    还是不相信猴子的脖上是玉成的头?”
    猴子的身体?玉成的头?
    金鱼所看到的居然是猴身人头的“怪物”!
    那个传说“猴园”里有猴身人头会说话的猴子居然是事实么?
    而这个“怪物”居然就是金鱼她们所熟悉的玉成,难怪她会那么震惊,会那么的恐怖。
    换做任何人看见自己所熟悉的人变成这种怪相,任谁也无法接受。
    要压住这种突来的震惊,唯有喝一杯很纯的纯酒才能收效,所以这位很慈祥的老人就将金鱼带到了一间全是由水晶做成的水晶屋里,倒了一杯很纯的波斯葡萄酒给她。
    等金鱼喝完了杯中酒,稍微恢复了神色后,这位慈样的老人才开口说:
    “我姓王,他们都叫我王老先生。”
    他就是王老先生?这么慈祥的一个老人居然就是外面传说恐怖“猴园”
    的主人王老先生?会是他?
    金鱼又露出那种不信的眼光看着他。
    王老先生又展出那种很慈祥的笑容:“别怀疑你的眼睛,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玉成怎么..怎么可能变成那种样子?”金鱼的脑海里还残留着玉成的怪样。
    “怎么不可能?”王老先生说:“上无给了我们人类一双灵活的手和一颗智慧的脑,就是要我们创造出奇迹。”
    “你是用什么方法使玉成的身子变成猴身?”金鱼又问。
    “靠我这一双手和这一颗头脑。”王老先生指着自己的头说:“我不是让他的身子变成猴身,而是将他的脑袋移接到猴身上去。”
    “移接?”
    “对。”王老先生笑着说:“这一种的切割技术,我就称为‘移接手术’。”
    “移接手术?”
    “是的。”王老先生说:“将人类的头,用一种很特别的切割技术切下来,然后移到猴子的脖子上,再用一种很特别的技术接合起来,这些过程就叫‘移接手术’。”
    “可是他..他怎么可能活在猴子身上?”金鱼还是不信。
    “刚开始时当然是失败,幸好成功一向都是由失败堆积而成的。”王老先生得意地说:“只是现在我还无法让人类的喉咙接连着猴子的声带,所以他目前还只能发出猴子的叫声而已。”
    金鱼现在总算明白刚刚玉成为什么只是“吱吱”地叫着,原来他无法说话。
    王老先生自己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等酒汁顺喉流下后,他才又说:“不过我有自信,下次一定会成功。”
    “下次?”金鱼瞪大了眼睛:“还有下次?”
    “当然有。”王老先生说:“我这个人做事一向不到成功绝不停手的。”
    “你..你难道不怕王法?”
    “王法?”王老先生笑了起来:“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王法。”
    “这样做你的良心会安吗?”金鱼实在找不出什么字句来攻击他:“你难道不怕那些在死在你手下的冤鬼来报复吗?”
    “冤鬼?”王老先生笑得更大声:“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冤魂鬼怪,那么早就没有坏人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金鱼,又说:“小女孩,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我正为人类寻找一种可以延续生命的方法,如果成功了,那将是人类的福气。”
    “谢谢了。”金鱼大声地说:“人生死,早已由天注定好了,该死的时候,你怎么躲也是躲不掉的。”
    王老先生突然不说话了,他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金鱼,看了很久,看得金鱼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之后,他才说:“你不相信我可以使人免于死亡?”王老先生说:“你不相信我可以使一个刚死的人活过来?”
    “我..”
    金鱼本想说“我不信”,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说不出来,她只好咽了口口水。
    “好。”王老先生霍然站了起来:“你跟我来。”
    五
    晶莹的水晶屋里有个水晶做的柜子,打开这个水晶柜,按动一个秘密的钮,立刻就会现出另一道门。
    走进这秘门,就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辉煌富丽美幻的水晶世界。
    走进秘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很长的水晶通道,通道的两旁都挂着孔明灯。
    在灯光的照耀下,水晶更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来,有的甚至是七彩的。
    在这么样的一条通道里,使人宛如置身于迷幻的世界。金鱼虽然让这些迷惑了,可是她还没忘记问王老先生:“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我知道你就叫金鱼,你的好友叫苏明明。”王老先生边说边走:“那么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友苏明明的新交男朋友叶开,白天遇到三名剑客的刺杀?”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王老先生说:“因为人就是我派去盼。”
    “你为什么要派他们三个人去刺杀叶开?”金鱼忽然想起叶开曾说过那三个人分别单独刺杀也,所以她马上又问:“你为什么要他们三个人分开来刺杀叶开?”
    “想不到你也注意到这件事了。”王老先生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她:“我要他们三个人分别单独去找叶开,并不是要他们去杀叶开,而是要他们去送死。”
    “要他们去送死?”金鱼一愣:“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要看他们三个人的伤痕。”
    “谁?这个人是谁?”金鱼问:“他为什么要看他们的伤痕?”
    “一个叶开听说过,而没有见过的人。”王老先生笑着说:“一个很想了解叶开武功的人。”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就叫荆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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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有价值的死人
    一
    水晶通道的尽头也是一间晶莹灿烂的水晶屋。
    屋内有三个人,一个仍然年轻,一个年纪比较大些,一个双鬓斑白,已近中年。
    年轻的身材修长,装饰华丽,看来不但非常英俊,而且非常骄傲。
    年纪比较大的一个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无疑是个极有教养的人。
    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却和你在任何一个市镇道路上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中年人都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身材比一般中年人保养得好一点,连肚子上都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
    这三个人是绝对不同类型的,只不过有一点相同之处,三个人都有剑。
    这三个带剑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做什么?金鱼还来不及问,王老先生已为她引见。
    “他们都是我的好帮手,也都是一等一的剑客。”王老先生说:“可惜他们在我这里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代号?什么代号?”金鱼一定这么问的。
    “他们的代号是五号、十五号、二十五号。”王老先生说:“和我派去杀叶开的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只差一号。”
    “为什么他们只差一号?”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和我派去杀叶开的那三个人都分别有很多相同之处,不但性格相同,身世相同,连剑法的路子都差不多。”王老先生说。
    “你要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他们在这里待命。”王老先生说:“只因为我要他们去杀一个人”
    “杀谁?”
    王老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又按动了另一个秘密的钮,开启了另一个秘密的门,门后也是一条很长的水晶通道,然后才面对着“五号”。
    “你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处,也有一道门,门是虚掩着的,有个人就坐在门后,只要一开门就可以看见他。”王老先生说:“我要你去杀了他。”
    “五号”也和王老先生其他的属下一样,只接受命令,从不问理由,他当然更不会问王老先生要他去杀的这个人是谁?
    “是。”他只说:”我现在就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已经像一支箭一般的窜进了那条灿烂的水晶通道里。
    行动矫健而灵敏,只不过显得有一点点的激动而已。连苍白的脸上都已因激动而现出了一点红晕,呼吸好像变得比平常急促一些。
    这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他一窜进那条水晶通道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他不会活着回来了,连金鱼都这么认为,因为他已经去了很久很久。
    通常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是杀人或是被杀,都不必这么久的。
    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无论什么事都应该已经有了结果。死。
    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没有人开口说,也没有人的脸上露出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并不是因为他们无情,而是这根本就不是件值得悲伤的事。
    ──每个人都会死的,何况是他们这种人。
    ──对他们来说,“死”就好像是个女人,一个他们久已厌倦了的女人,一个他们虽然久已厌倦却又偏偏无法舍弃的女人,所以他们天天要等着她来,等到她真的来时,他们既不会觉得惊奇,更不会觉得害怕。
    因为他们知道“她”迟早一定会来的。
    ──对于这种事,他们几乎已完全麻木。
    王老先生居然又等了很久。
    也不知是出于他对一个人生命的怜悯,还是因为他对死亡本身的尊敬和畏惧,王老先生的脸色远比另外两个人和金鱼都严肃得多。
    他甚至还在一个水晶盆里洗了他那双本来已经非常洁净的手,然后才在一个水晶炉里燃上一炷香,然后才转向“十五号”。
    “我要做的事,一定要做成。”王老先生说:“五号做不成,现在只有让你去做。”
    “是。”
    “十五号”立刻接下了这个命令,他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一直控制得很好,可是在接下这个命令之后,他的身体,他的脸色,还是难免因激动而有了改变。
    一些很不容易让别人察觉到的改变,然后才开始行动。
    开始时,他的行动很缓慢,谨慎而缓慢,他先开始检查他自己。
    他的衣服、他的腰带、他的鞋子、他的手、他的剑,他拔出他的剑,又放进去,又拔出来,再放进去,直到他自己认为每一样东西都很妥当,直到他自己认为已经满意的时候,他才掠进那条灿烂的水晶通道。
    他的行动也同样矫健灵活,而且远比“五号”更老练,可是他一样也没有回来。
    这次王老先生等得更久,然后才用水晶盆洗手,在水晶盆里燃香,而且居然还在叹息。
    他面对“二十五号”时,脸上的表情更严肃,发出的命令更简短。因为他知道,对“二十五号”这种人来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都是废话,他只说了两个字:“你去。”
    “二十五号”默默地接下了这道命令,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当然不会像“五号”那样,一接下命令就立刻像火烧眉毛一样开始。
    他也没有像“十五号”那样先检查他的装备是否利落,再检查他的剑是否顺手。
    已经有两个人一走入这条灿烂的通道后,就永不夏返,这两个人都是杀人的人,都是使剑的高手。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伙伴,他已经跟他们共同生活了很久,他知道他们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但是他们两个在一进入这条水晶通道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可是“二十五号”接下这个要命的命令之后,就好像接到一张别人请他去吃饭的贴子一样。
    而且是个很熟的朋友请他去吃家常便饭。
    二
    水晶通道还是那么的晶莹灿烂,还是那么的静,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点动静。
    就像是一条上古洪荒时的巨蟒,静静地吞噬他两个人,连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二十五号”已经准备走进去了,他的神精还是那么镇静,非但脸色没有变,也没有一点准备的动作。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看起来也好像是要到附近的老朋友家里去吃便饭一样。
    现在他已经走到通道的入口,无论谁都认为他会一直走进去的,可是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抬起头,凝视着王老先生。
    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可是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我八岁学剑,十三岁时学剑未成,就已学会杀人。”他的声音平凡单调:“而且我真的杀了一个人。”
    “我知道。”王老先生又露出那种很慈祥的笑容:“你十三岁的时候,就已将你家乡最凶横的陆屠户刺杀于当地最热闹的菜市口。”
    “可是我这一生中杀的人并不多。”二十五号说:“因为我从不愿惹事主非,也从来没有跟别人结仇。”
    “我知道。”
    “最主要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杀人。”
    “我知道。”王老先生说:“你杀人只不过为了要活下去。”
    “我杀人只不过是为了要吃饭而已,每个人都要吃饭,我也是人。”二十五号淡谈地说:“为了吃饭而杀人虽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另外还有一些人为了吃饭而做出的事,比我做的事痛苦,你知道吗?”
    这一次王老先生只点点头而已。
    “二十五号”凝视着他,又说:“我既然为了要吃饭而杀人,所以我每次杀人都要有代价的,从来都没有一次例外。”
    “我知道。”
    “你虽然在我身份暴露,被人追杀时收容了我,可是你也不能例外。”
    二十五号说:“你当然也应该知道我杀人的价钱。”
    “我知道。”王老先生又在微笑:“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走过去,把一块十足纯金塞入“二十五号”的手里。
    “我也知道你的规矩,杀人前只要先付一半。”王老先生说:“这块黄金应该已经够了。”
    “足够了。”二十五号将黄金塞入腰里,忽然又说:“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说。”
    “如果我死了,求你千万不要为我洗手上香。”二十五号淡淡地说:“因为你已经付出了代价。”
    这句话他一说完,他的人已经转身走入那条灿烂的水晶通道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远比他的正面挺拔得多,但是他很快就已消失在通道尽头。
    ──他是不是也会同样一去不返?
    金鱼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通道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个怪人。”
    “哦!”
    “他好像已经明明知道一去非死不可,而且也明明知道一个人死了之后,成份再纯的黄金对他一点都没有用处了。”金鱼说:“但他却偏偏还是要先收下你这块黄金,他这是为了什么?”
    “这是为了他的原则。”
    “原则?”
    “原则就是规矩。”王老先生说:“他自知必死也要去做这件事,既然要去做,就得先收下这块黄金,因为这是他的规矩。”
    他看着金鱼,又继续说,他的声音里绝没有丝毫的讥诮之意:“一个有原则的人,规矩是绝不可破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一样。”
    他说得很严肃,甚至还带着三分敬意。
    “你觉得这个人是笨,还是聪明?”
    “我不知道。”王老先生说:“我只知道这种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是否很喜欢这种人。”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他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送死?”王老先生又笑了:“你怎么会知道他死了是不是还会再复活呢?”
    金鱼不说话了,刚刚王老先生从另一个水晶屋将她带来这里,好像就是为了要证明人到了他的手里,就算死了也可以再救活。
    看他现在的神情,也好像是这样,所以金鱼就再也不说话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沉默得就像是那条水晶通道一样。
    通道里仍然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点动静,“二十五号”也没有回来,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王老先生忽然说:“现在大概已是半夜、我们好像应该吃点宵夜了。”
    “吃宵夜?”金鱼好像吓了一跳:“你要吃宵夜?”
    “吃宵夜并不是件怪事,每个人都要吃的。”王老先生说:“应该吃宵夜的时候就要吃宵夜,不管事情怎么发展还是要吃宵夜。”
    “这就是你的原则?”
    “你说对了。”
    酒斟在水晶杯里,发出一种令人迷惑的琥珀光,而且还带着一种淡淡的郁金香气,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有谁说富贵不是一种情趣?
    菜肴装在水晶的器皿里,极精美的手工器皿,极精美的烹饪。
    ──也许还不仅是“精美”而已,而是“完美”。
    王老先生在饮食时的风度也优雅得几乎达到“完美”,能够和他这样的人共享一顿精美的宵夜,应该是件很愉快的事。
    金鱼却连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并不是为了“二十五号”的担心,也不是为玉成那个样子在难过。
    她只觉得在别人去杀人的时候,还能够坐下来享受佳肴美酒,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灿烂的水晶通道里,仍然全无动静。
    王老先生终于结束了他的宵夜,然后在一个水晶盆里洗了洗手。
    水晶盆里装的不是水,而是很香的清茶。
    “今天我们的宵夜是吃虾和蟹,只有自己亲手剥虾和蟹,才能真正领略到吃虾和蟹的乐趣。”王老先生说:“也只有用清茶洗手,才能洗掉手上的腥气。”
    金鱼看着他,忽然问:“杀人呢?”
    “杀人?”王老先生显然还没有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杀人是不是也跟吃虾和蟹一样?也要自己亲手去杀,才能领略到其中的乐趣?”
    这句话问得很绝,王老先生回答得也很妙。
    “那就得看了。”王老先生说。
    “看什么?”
    “看你要杀的是什么人?”他说:“有些人你不妨要别人去杀,有些人却一定非要自己亲手去杀不可。”
    “杀完之后呢?”金鱼又问:“如果你亲手去杀,杀完了之后要用什么才能洗掉你手上的血腥气?”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愿意回答。
    王老先生用一块纯丝的白巾擦干了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入那条灿烂的水晶通道。
    他没有招呼金鱼,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也会跟他一起进去的。水晶通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鱼当然很想知道,所以她很快地就跟进去了。
    ──她进去是否也跟刚刚进去的三个人一样,再也不会复返?
    通道的入口门,建造得就像是一个长形的米斗,越到底端越小,到了尽头时,已经收缩成一个两尺见方的洞。
    像金鱼这种身材的人,要钻进去却不太容易,所以通道开始虽然也有孔明灯照射,但到一半时,就已没有灯光了。
    一走进去什么都看不见了,甚至连自己的手指都不见了。
    ──王老先生为什么要把这条通道建造得如此神秘?
    王老先生一走入水晶通道后,他的脚步不快,但也不太慢,他一下子就隐没在拐角的黑暗里。
    金鱼虽然在王老先生走入通道后,立即跟进去,但是她和他很快就隔了一段距离,她看了看前面黑暗处,正想摸索着住前走时,忽然听见王老先生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一直再往前走。”
    “为什么?”金鱼问。
    “因为这条通道不是直的。”王老先生的声音从黑暗中发出:“这条通道一共有三十三曲,如果你一直往前,一定会撞上墙壁,碰扁了你的鼻子。”
    他的声音又淡淡地接着说:“我知道你也许不相信,从外面看,这条通道确实像笔直通到底的,如果你不信,不妨试一试。”
    金鱼没有试,因为她知道黑暗总是会让人造成很多错觉,会让人认为“直”是“曲”,“曲”是“直”。
    会让人曲直不分,会让人碰扁鼻子。
    她虽然年轻,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多别的事也和黑暗一样,也会让人造成错觉,让人曲直不分。
    譬如说,一种似是而非的伪君子的道德观,就是这样子的。
    金鱼没有这种观念,她不想做这种事,她既不想让人碰扁鼻子,也不想碰扇自己的鼻子,所以她做了个最聪明的选择。
    她点亮了一个火折子。
    三
    火光亮起时,通道里立刻光芒耀眼。
    这条通道的两壁,竟都是用巨大的水晶片砌成的,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弯曲,王老先生就站在那里,用一种很奇怪的态度看着金鱼。
    “想不到你身上居然还带着火折子。”
    “你当然想不到。”金鱼笑了:“虽然你已经派人把我彻底搜查过,可惜那些人还是没想到我会把一个火折子藏在一根发簪里”
    精美的碧玉簪,精巧的火折子,这个火折子本身的价值也许已远超过碧玉簪。
    “你身上是不是还藏了些什么别的东西?”王老先生叹了口气:“一些让人想不到的古怪东西?”
    “如果你想知道,你最好就自己来彻底把我搜查一遍。”
    金鱼盯着他,伸开双手。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她的身材早已成熟,现在她的眼睛里露出的表情,也不知是诱惑?还是挑战?
    “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跟你保证。”金鱼笑着说,“我身上带着的最古怪最有趣的一样东西,绝不是这个火折子。”
    王老先生笑了,他好像在苦笑。
    “我相信。”他说,“我绝对相信。”
    通道里的弯曲果然很多,王老先生又继续往前走,金鱼当然紧跟着后面。
    两壁的水晶片在火光下发出晶莹的光芒,这条通道无疑已经可以算是世上价值最昂贵的一条。
    走在这么一条昂贵的通道里,金鱼忽然觉得不舒服,而且越来越不舒服,她一直想不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通道里本来虽然阴暗,可是点着的火折子并没有熄灭,走在通道里呼吸也很畅通。
    由此可见,在这条通道里某一些秘密的地方,一定用某种很巧妙的方法留下了一些通风处,所以通道里的空气永远都保持干燥流畅,而且非常干净。
    非常非常地干净,干净得让人嗅起来就像是一件已经在肥皂里泡过五天,又搓过二十一二次的衣服。
    金鱼忽然知道她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样来的了。
    “干净”是件好事,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本来绝不会让人不舒服的。
    可是这条通道实在太干净了,简直干净得令人受不了。
    王老先生忽然回头,忽然问金鱼:“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是。”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金鱼说:“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她本以为王老先生会解释这件事的,谁知他又问了一个好像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天下万物万事中,最纯最干净的是什么?”王老先生问。
    “是黄金。”金鱼说。
    “不是。”王老先生笑了:“世上万物,绝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比水晶更纯更干净。”
    这条通道就是用水晶建成的,金鱼不能不承认这里确实非常地干净。
    可是王老先生又接着问了她一个更绝的问题:“世上也有很多种人,你知不知道最干净的是那一种?”
    这次他不等金鱼回答,自己先说出了答案:“是死人。”
    金鱼不能不承认,所有的死人都要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才装进棺材,就算是最肮脏的人也不例外。
    她承认了这一点,也就想通了她刚才想不通的事了。
    “你觉得这里有点怪怪钓,就因为这里太干净了。”王老先生说:“因为这里通常都只有水晶和死人。”
    水晶确实是世上杂质最少,最纯净的一种东西,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它是最可爱的一种东西。
    死人本来也是人,不管多么可怕的人,死了之后就没法子再伤害到任何人了。
    ──一条用水晶建造成的通道,一些再也不能伤害到别人的死人,本来并没有什么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方。
    但是金鱼忽然觉得这种地方有种说不出的诡秘恐怖之处,她等过了很久才开口问:“这个地方是个坟墓?”
    “坟墓?”王老先生笑了,大笑地说:“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是个坟墓?
    你怎么会想到我肯用水晶替别人建造坟墓?”
    他很少这么样大笑过。
    要他这种人用水晶替别人建造坟墓确实是件很可笑的事。
    ──不管要什么人用水晶替别人建造坟墓,都同样不可思议。
    奇怪的是,如果这里不是坟墓,怎么会经常有死人在这里?
    金鱼又想不通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个宝库。”王老先生回答。
    “你说这里是宝库?”金鱼更吃惊:“是你藏宝的宝库?”
    “是的。”
    王老先生笑着用指尖轻抚着通道两壁的水晶,就像是一个骄傲的母亲在抚摸她的独生子一样。
    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些因得意满足而生出的感触。
    “我可以保证我这里储存的水晶,至少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多出三倍。”王老先生说:“如果我将这里的水晶抛售出去,世上每一个国度里的金钱交易都会下落。”
    “我相信。”金鱼也忍不住用手轻抚壁上的水晶:“我这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水晶。”
    非但你没有见过,见过这些水晶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是不是因为这里通常都只有死人?”
    “是的。”王老先生说:“除了很特别的情况之外,这里通常都只有死人才能进来。”
    “活人?”金鱼问:“活人进来是不是都无法再出去了?”
    王老先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笑。
    金鱼的个性也很恨,别人不愿答的事,她绝不会再问第二次,所以她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通常都用死人来看守你的水晶吗?”
    王老先生又笑了,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很可笑,但是他却回答了。
    “自古以来,世上只有一种人才会用死人来看守他的水晶。”
    “哪种人?”
    “死人。”王老先生说:“只有死人才会用死人来看守他的水晶,因为他已经死了,水晶珠宝是不是被盗走,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回答并不可笑,因为这样的例子非但以前有过,千年以后也一定还会有。
    ──古往今来的王侯贵族死了之后,通常都会以珠宝黄金殉葬,再以他属下最英勇忠心的卫士陪葬,来看守他的珠宝和灵魂。
    ──他自己当然不会知道他这种做法有多么愚蠢。
    因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我没有死。”王老先生说,“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死,所以我还不会做这种事。”
    金鱼笑了,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地问:“既然这里是你的宝库,你的宝库里怎么会经常有死人?”
    这个问题就不是可笑的问题了,大多数的人都会这么样问的。
    王老先生的回答却是大多数人都不能明了的。
    “就因为这里是宝库,”他笑了笑,“所以这里才会有死人。”
    金鱼不懂:“为什么?”
    “因为有种死人的价值远比珠宝还贵得很。”王老先生说,“这里的死人都是贵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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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水晶世界
    一
    “因为有种死人的价值比珠宝还要贵得很。”王老先生笑了:“我这里的死人就都是这一种。”
    人死了之后还有什么价值?
    还有什么用?
    王老先生自己大概也知道这种说法很难让人了解,可是他却不等金鱼再问,就忽然改变了话题:
    “在极西方也有一些历史极悠久的古老国家。”王老先生说:“在那些国家里,也有一些学识极渊博的智者。”
    “我知道。”金鱼说,“我也听说过。”
    “那些国家也跟我们一样,也有法律和宗教,在他们信奉的宗教里,也有德高望重的长老,就好像我们少林武学的护法长老一样。”他说:“我知道其中的一位‘法长老’,就是个极有智慧,极受人尊敬的人,就好像昔年少林的护法大师‘心眉’一样。”
    金鱼虽然没有见过心眉大师,可是她听人说过。
    “听说他的师父是被毒死的,所以他除了精研佛学和武道外,对毒药也研究得极透彻,甚至不惜以肉身遍试百毒,甚至有人说他到晚年时,竟练成了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了。”
    “法长老的情况也和心眉大师一样。”
    “所以我才会提起他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说过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王老先生不等金鱼再问他,就已经把这件事说了出来:“那位‘法长老’有个非常好的果园,园里种满了各种花卉、水果和蔬菜,他曾经在他的果园里作了一次非常有趣的试验。”
    ──他在果园里选了一种最普通的蔬菜,譬如说是一棵卷心菜,然后他就用一种含有剧毒的蒸馏水去浇这棵卷心菜,一连浇了三天,卷心菜的叶子就变黄了,而且渐渐枯萎。
    ──然后他又用这棵卷心菜去喂一只兔子,三个时辰之后,这只兔子就死了。
    ──他叫他的园丁把这只死兔子的内脏掏出来去喂一只母鸡,第二天母鸡就死了。
    ──就在这只母鸡作垂死的挣扎时,恰巧有一只老鹰飞过,老鹰把死鸡抓到岩石上,当点心吃了后,就觉得不舒服,三天后正在空中飞翔时,突然掉了下来。
    ──法长老又要园丁找到了这只老鹰,抛入鱼塘里,塘里的鳗鱼、鲤鱼和梭子鱼都是很贪吃的,当然把老鹰的肉大吃一顿。
    “如果说第二天有一尾梭子鱼,被送上你的饭桌去招待你的贵客,那么这位客人在第八天或者第十天之后,就会因肠胃溃烂而死,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名医和件作,也绝对检查不出他的死因,更不会想到他是被仇人毒杀而死的。”王老先生笑着说:“这个秘密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除非..”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再往下说了,可是听到这里的时候,金鱼又怎么能不听了?所以她忍不住问:“除非怎么了?”
    “除非这个人死了被送到这里。”
    “难道你能找出他的死因?”
    “如果我能及时剖开他的尸体,找到他胃肠中残存的梭子鱼,那么我非但能找出他的死因,而且还能找出毒杀他的人。”王老先生悠悠地说:“那么这个死人的价值,就远胜珠宝了。”
    金鱼还是不太懂,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但从这个死人身上发现一件本来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还因此而知道了一种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人毒杀致死的巧妙方法。”
    “毒杀他的那个人的秘密被你发现后,当然也不能不听你的话了。”金鱼说。
    “是的。”王老先生笑得很愉快:“事情的结果一定就是这样子的。”
    他愉快地看着她,又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死人都是这样子的,有的中了秘密的毒,有的中了秘密的暗器,有的被人用一种秘密的手法所伤,只要他们的尸体在这里,我就能找出他们致死的秘密。”
    他又说:“对我来说,每一件秘密迟早都会有用的,有时甚至远比珠宝有用。”
    二
    金鱼已经听得愣住了,手心脚底背脊都已沁出冷汗,她瞪大眼睛看着王老先生。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词态度还是那么斯文优雅,就好像一位伟大的诗人在低诵一首他生平最伟大得意的杰作。
    可是在金鱼眼中看来,这世上绝不会有比他更可怕的人了。
    王老先生也在看着她,眼中还是充满了慈祥的笑意:“你愿不愿意去看看我的宝藏?”
    听到这句话,金鱼也忽然笑了,她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就像是一条雌豹在接受挑战时所发出的那种光芒一样。
    “我当然愿意。”金鱼说:“难道你认为我不敢去?”
    无论多曲折漫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就正如黑夜总有天明的一刻,他们终于走到通道的尽头。
    通道的尽头处是一扇门,一扇没有门环也没有手柄的门。可是他们一走过去,门就开了。
    金鱼又怔住了、在这里她所看见的,竟是她在这一瞬间之前从未梦想能见到的奇景。
    三
    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山窟,看来仿佛有七八十丈宽,七八十丈长,七八十丈高,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宽多长多高?
    山窟的上下左右四壁,都是用水晶砌成的,山窟里摆满了一口口用水晶雕成的棺材。
    谁也想不到会在同一个地方,会看见这么多的棺材,而且是用水晶做成的棺材。
    ──是不是每一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
    ──一个死人一个秘密?
    用水晶做成的油灯里,闪动着金黄色的火焰,门一开,金鱼就走入一个说不出有多么灿烂辉煌奇幻,也说不出有多么神秘诡异的水晶世界。
    这个世人梦想难及的珠宝世界,又偏偏是个死人的世界。
    ──棺材是人人厌恶的,水晶却是人人喜爱的。
    一口用水晶做成的棺材给人的感觉是什么呢?
    金鱼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整个人却似已完全麻木了。
    王老先生的脸上却在发光,不知是水晶的晶莹?或是他自己内心的喜悦?
    他伸开又臂,深深吸了口气,就好像世上只有这里的气息才是他所喜爱的,也只有这里才是他真正喜爱的地方。
    他带着金鱼走到最前面一排,最右首的三口棺材前。用水晶做成的棺材,还没有阖起,刚才他派来杀人的三个人如今已经躺在棺材里。
    三个人却死得仿佛很平静,脸上既没有狰狞惊悸的表情,身上也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
    甚至连衣服都好像是他们刚走进来时一样完整干净。
    他们死的时候,显然并没有什么痛苦,也好像没有死一样,但是他们确实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谁杀了他们的
    ──杀他们的人呢?
    四
    王老先生一直站在这三口棺材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棺材里这三个死人。
    他的脸上一向很少有表情,一个有修养的绅土本来就不该把心里的感觉表露在脸上让别人看出来。
    但现在他的脸上却有了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表情。
    奇怪的是,他的表情既不是悲痛感伤,也不是惊讶愤怒,反而好像觉得十分愉快欢喜。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才喃喃地说:“你们都是学剑的人,能死在这么样一个人的剑下,也应该死而无憾了。”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很不配合,所以就改变了话题,忽然问金鱼:“你有没有看出他们致命的伤口在哪里?
    金鱼当然看出来了,三个人致命的伤口都在必死的要害处。是剑伤。
    杀他们的人一剑命中之,就没有再多用一分力,所以伤口并不大,流的血也不多。
    杀人的这个人剑法无疑也出神入化,一剑刺出非但绝对准确致命,力量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绝没能虚耗一分力气。
    这个杀人的人是谁呢?
    王老先生没有说,金鱼也就没有问,他忽然又将她带到后面一排另外三口棺材前面。
    棺材里也有三个死人。
    一个年轻,一个年纪较大,另一个也已近中年,不但装束年纪和刚才那三个人差不多而且身上也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
    只是其中有一个人的鼻子扁了而已。
    三个人脸上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他们显然也是被人杀死的,而且是致命的。
    只是这三个人身上并没有剑伤,其中有一个人的喉咙仿佛有一个洞。
    这三个人和刚刚那三个人唯一比较不同的是,这三个人都已死了很久,最少已经有一天了。
    金鱼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三个人,也不想问他们是谁?王老先生却主动地告诉她。
    “他们也是我的属下,他们活着的时候代号是‘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他们本来也可以算是一流的剑客。”
    “所以你才会派他们去刺杀叶开?”金鱼说:“他们真的都是死在叶开的手里?”
    “是的。”王老先生淡淡地说:“我派他们去刺杀叶开的,也正如我刚才派那三个人到这里来一样,早已知道他们必死无疑。”
    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连一点内疚的意思都没有。
    金鱼实在忍不住地说:“他们都是你忠心的属下,你为什么还要他们去送死?你难道真的只为了要看他们的伤口而已?”
    王老先生又淡淡地笑了:“他们反正迟早要为我死的,他们自己都觉得死而无憾,我又何必为他们难受?”
    ──自古以来绝代枭雄,大都是无情的人。
    王老先生又在凝视着水晶棺材内的三个人,又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金鱼。
    你看不看得出这三个人的致命伤口在哪里?”
    这三个人的致命伤口也在必然致死的要害处,只是他们都好像不是让剑杀死的。
    一个的鼻子扁了碎了,显然是让人一拳打死的,另一个外表上看不出任何伤痕,但你如果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出他的胸口凹进去了一个洞,正好在心脏部位,这个人显然也是一拳致命的。
    ──叶开的拳真的那么厉害吗?
    金鱼又看向第三个人,这个人的致命伤口在咽喉,伤口很小,流出的血也不多,这是被什么武器伤的呢?
    “这是飞刀所伤的。”王老先生忽然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飞刀?
    金鱼又仔细地看一看第三个人咽喉的伤口。
    “我知道你一定也看出了他们的致命伤。”王老先生说:“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在多看几眼,看得仔细一点。”
    他又补充的说:“你最好把这边三个人和那边三个人致命的伤口部位都仔细再看看,看得越仔细越好。”
    金鱼毕竟是个女孩子,对死人多多少少总有几分憎厌恐惧,心里虽然明知道他叫她这么做,必有深意,却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着,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看?”
    “别的死人当然没有什么好看,这里的死人却好看得很。”王老先生说:
    “想来看看他们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若真的不看,实在是痛失良机。”
    “我不信。”
    “你不信?”王老先生笑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叶开。”
    “我为什么要问他。”金鱼说:“你会让我去问他吗?”
    金鱼已知道了那么多的秘密,王老先生还会让她走出这“猴园”吗?
    这个问题才是金鱼所关切的,然而王老先生却笑了笑,又将话题转回。
    “荆无命这个人你听说过?”王老先生问。
    “听过。”金鱼只好回答:“听说他是上官金虹的左右手。”
    “荆无命这个人是个怪人,他一生中只痴于两件事情。”王老先生说:
    “一件痴于上官金虹,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痴,而是尊敬、崇拜的痴,另一件就是痴于剑。”
    他顿了顿,又说:“除了上官金虹外,不管你是什么人,跟他有什么交情,都休想说动他为你去做一件小事。”
    “我也听说过他的脾气。”
    “可是他现在却在我这里替我看死人。”王老先生说:“否则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来此呢?”
    “我不信。”金鱼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看这三个死人?”
    王老先生叹了口气:“你心里明明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看这三个死人,为什么偏偏还要说不信?”
    他苦笑着,又说:“女人们为什么总是要口是心非呢?
    金鱼忽然苦笑:“因为女人就是女人,总是跟男人有点不同的,何况是男人们说话口是心非的也不见得比女人少。”
    “好,说得好。”王老先生忽然拉住金鱼的手:“来,我再带你去看一个人。”
    王老先生要金鱼看的这个人也是个死人,这个人的棺材就在后面第三排的中间。
    这个人紫面虬髯,身材雄伟,虽然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却仍然保持得非常完好,依稀可以看出他活着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威猛桀骛的气势。
    尸体上垫满了上好的防腐香料,尸体右手旁放着条巨大的狼牙棒。
    寒光闪闪,就像是狼口中的森森白牙,这显然就是他生前擅使的兵器。
    金鱼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件兵器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臂上若没有千斤神力,休想将它运用自如。
    “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王老先生问。
    金鱼摇摇头。
    “你当然不会知道的,你的年纪太小了。”他叹息地说:“可是三十年前‘天狼’狼雄以掌中一条狼牙棒纵横天下,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尤其是使剑的人,听到了他的名字更是谈狼变色,比孩子们怕老虎还要怕得厉害。”
    “你为什么要说尤其是使剑的人?”
    “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死在别人的剑下,所以他特地打造了这根份量奇重的狼牙棒,而且练成了一套特别的招式,专破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王老先生说:“剑是轻灵,他这件兵器正是剑的克星。”
    他又说:“当年天下公认的前十五名剑法名家中,至少有十个人是死在他这条狼牙棒之下的,连武当四剑客中的清风子都难幸免。”
    “我不信。”金鱼又说:“他若真是这么厉害,为什么他会死在别人手里?”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笑笑将旁边的十口水晶棺材一一打开,露出了十个死人的尸体。
    这些人的尸体虽然也保存得很好,但是死得太惨了,大多都是头颅已被击碎,还有两个前胸的肋骨都已碎断了。
    所以尸体保存碍越完美,看来反而更诡异可怕。
    “这就是当年死在他手下的十大剑法高手。”王老先生指着其中一个黄冠道人:“这就是武当四剑客中出手最毒辣犀利的清风子。”
    他回头看着金鱼:“现在你信不信?”
    金鱼闭上嘴,眼睛却张得大大的,盯着天狼咽喉上致命的伤口。
    伤口很小,显然是剑伤。
    金鱼忽然又冷笑:“我还是不信。”
    “你不信什么?”
    “他的狼牙棒果真的能破天下各种剑法。”金鱼说:“他自己为什么也会死在别的人剑下?”
    “好,问得好。”王老先生说:“问得有理。”
    “问得如果真有理,答的恐怕就未必能有理了。”
    “未必。”
    “未必什么?”
    “有理的未必就是有理,无理的也未必就是无理。”王老先生说:“世上本来就没有必然不变的事,所以专破天下剑法的天狼也未必就不会死在别人的剑下。”
    “他是怎么死的?”
    “他会死在别人的剑下,只因为有个痴于剑的人已经到了这里,将死在他手下的十位剑客的尸体仔细地研究了三年,已经从他们致命的伤口上,看出这天狼那致命一击的出手方位和招式变化,再从他们本身的剑法变化中,悟出了天狼克制他们剑法用的方法。”王老先生说:“所以三年之后,这个痴于剑的人出去找天狼决战时,不出十招,就已将天狼刺杀于剑下。”
    金鱼已说不出话了,她终于明白荆无命为什么要在这里看死人,因为他要找出叶开武功的路数,最重要的是他的”小李飞刀”。
    叶开虽然和荆无命没有什么瓜葛,可是他们的上一代却有。
    上官金虹是死在李寻欢的飞刀下,所以荆无命要报仇,就必须先研究“小李飞刀”的武功,所以他才会到这里来。
    因为叶开一向很少杀人的,但是王老先生却可以安排某些事,让叶开不得不杀人。
    想通了这些事后,金鱼的心更冷了。
    五
    荆无命是个剑痴,如果知道世上有“天狼”狼雄这么样一个人,当然不惜牺牲一切都要击败他的,而且要用剑来击败他。
    所以他才不惜破坏自己的原则,来到王老先生这里,为的不止是要杀“天狼”,最主要的是要印证“从尸体上的伤口是否能找出敌方武功的路数”这件事。
    等他证明了可能“这么做”时,他当然更不会离开王老先生这里了,因为这里他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被叶开杀死的人。
    现在他已有三个尸体,是否已看出了叶开武功的秘密呢?
    金鱼忍不住地回头看向那三个被叶开杀死的死人。
    王老先生却在看着她,嘴里依旧在解释着“看死人”的功用。
    “一个有经验的人,就不难从一个致命的伤口看出这个人对手的武功的路数,甚至连他招式的变化、出手的部位、刺击的方向、所用的力量和速度都不难看得出来。”他笑望着盒鱼:“你信不信?”
    “我不信。”金鱼说。
    “不信?”
    金鱼忽然嫣然一笑:“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相信,嘴里也还是要说不信的,你为什么还要问呢?”
    王老先生也笑了:“那么我说的话你都相信了?”
    “不相信。”金鱼故意眨了眨眼:“连一句都不信。
    ”王老先生故意叹了口气:“那么你也不必听我的话,去看那六个死人了。”
    “我当然不会去看,绝不会再去看一眼,因为..”她忽又嫣然而笑:
    “因为我早就看清楚了。”
    “哦?什么时候去看的?”
    “就在我嘴里说绝不去看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王老先生故意张大了眼睛。
    “女孩子要看男人的时候,怎么会让别的男人知道。”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也是男人。”金鱼笑了:“在我们女孩子眼里看来,男人就是男人,不管死活都一样。”
    “好,说得好。”王老先生又大笑了:“也骂得好。”
    他大笑,金鱼却不笑了,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忽然说:“我真的已经仔细看过那六个死人,而且已经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哦?什么事?”
    “那六个人是被不同的两个人所杀,可是他们伤口的部位却完全一样,只是被不同的武器所伤而已。”金鱼说出了她的观感之后,立刻又加以修正:
    “不是六个人都一样,而是五号和六号一样,十五号和十六号一样,二十五号和二十六号一样。”
    王老先生赞许地点头。
    “不仅伤口的部位在一样的地方,而且连刺杀他们那致命的一击所用的招式和力量都是一样,绝对是用同样的一种手法。”
    金鱼说:“只是不同的兵器而已。”
    “一个是用拳和飞刀,一个完全是用剑。”王老先生说。
    “是的。”金鱼说:“所以我又有一个疑问。”
    “说。”
    “荆无命和叶开绝对是完全不同的师父所教出来的。可是照尸体的伤口看来,荆无命仿佛会叶开的武功。”金鱼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老先生在笑。
    “难道荆无命已学会了叶开的武功?”
    “不是学会。”王老先生说:“荆无命只是从尸体上的伤口研究出叶开出手的路数,然后照着他的路数用剑使出来而已。”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荆无命既然能用和叶开一样的手法,将这一组人刺杀于剑下,要杀叶开好像也不太难了?”金鱼问。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盯着她看,从她乌黑的头发,宽广的前额,一直看到她穿着双缎子鞋的纤巧的脚,然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像你这么样一个女人,叶开居然会没注意到。”王老先生摇头叹息:
    “他究竟是个混蛋?还是条猪?”
    “本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金鱼说:“现在我总算想通了。”
    “他是什么?”
    “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他是个人。”金鱼说:“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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